第87節
☆、第82章 辛酉庶孽 翌日,欒布做主: 將孫女欒清改名為‘欒瑛’,過繼到伯父侯太子欒賁名下,以俞侯家族長房嫡長孫女的身份嫁給隆慮侯。 館陶長公主與俞侯欒氏締結婚姻的消息轟動京都上層。 起初,人們還將信將疑,畢竟長公主從未掩飾和大弟弟家聯姻的想法。但當各家各戶目睹兩家飛速開始小聘問名等婚姻程序,并收到來自長公主官邸的正式婚禮請柬,貴人們再吃驚也只能信了。 ★☆★☆★☆★☆ ★☆★☆★☆★☆ ★☆★☆★☆★☆ ★☆★☆★☆★☆ 熙熙攘攘的東市,年輕人領著兩個仆人在論百的店鋪中慢慢走著。路經處,店面的伙計權熱情萬丈地兜售生意,行人們則小心地退開到兩邊——錦袍輕裘,玉佩叮當,連家奴都穿綢面的羊皮袍,一看就是豪富人家子弟。 陳信對路人的主動避讓頗為享受。攜父親的書信和年禮回京已經有兩天了,一直住在堂邑侯宅第。今天趁天氣好到市集來轉轉,是想給meimei買些小姑娘喜歡的新鮮玩意兒。 隨行的小廝正值好玩好動的年齡,打踏進東市眼睛就不夠用了,嘰里呱啦地嘴上不停,時不時建議少主人買這個買那個,活像打算把半個市集搬回家似的。 “少君,看!皆……翁主名下……”小廝手指街道對面一排鋪面,‘嘖嘖’不止,口水都要流下來。東西市都是寸土寸金之地,哪怕不經營,僅租出去收收租金,就是不得了的收益啊。 陳信停步,隔著川流不息的街道端詳對面的房子。都是兩層的小樓,臨街的開鋪子,后面附帶的小院和后房既可以住家,也能充作庫房。 身后,年近四十的另一名長隨滿含嫉妒的聲音幽幽響起:“乃……數載之前梁王所贈,進利以‘斗金’計。梁王強藩也,宅心仁,視翁主如己出?!?/br> “今上亦視吾家翁主如己出!”提到這個話題,小廝頓起與有榮焉的自豪感——難道不是嗎?小翁主還走不穩時,皇帝陛下就送了老大一個田莊,京城外帶水源的肥沃良田??!哦,后來還賞賜封戶;…… 陳信瞇瞇眼,一語不發。 天子和梁王作為舅舅,都是非常仁厚的長輩。不算日常的賞賜饋贈,僅看天子送給的上等田莊和梁王給的兩位數的店鋪,就可見他們有多寶貝jiejie家的侄女阿嬌——這都是生財的產業啊,通常人家只留給繼承人的子孫產業。 甩甩袖子,陳信扭頭,快步拐進最近的繡品街巷——天家的慷慨,他一點都不想看。 “伯嘉,伯嘉!”有些熟悉的呼喚,留住了陳信的腳步。 回身望去…… 一個胖乎乎的青年男子樂顛顛地穿街而來。~~.~~.~~.~~ ~~.~~.~~.~~ 小胖青年和顆皮球似的,一跳一跳來到陳信面前,笑瞇瞇作個揖:“伯嘉兄,伯嘉兄,久違不見,念煞小弟也?!?/br> “子誠?”認出來人,陳信也大笑回禮:“久違,久違?!?/br> 張伉張子誠,是東陽侯張相如的獨子——同時也是庶子。 嫡庶,是一條隱性的鴻溝。大漢的各階層,嫡出庶出之間涇渭分明,互相并不交往;庶子們有自己的交際圈。而張伉和陳信兩個,算一起瘋到大的童角之交。 寒暄畢,張伉好一番抱怨老友回京數日都不來找自己,不由分說將陳信扯進酒肆。 張伉酒量不大,三觴濁酒下肚,就有些忘乎所以了。 扯住老朋友的袖子,東陽侯兒子擠眉弄眼地向哥們打聽陳家的八卦——沒聽說堂邑陳氏和俞侯欒布有交情??!怎么悄沒聲息的,隆慮侯就要迎娶欒布的孫女啦?而且,新娘子又不是俞侯太子親生女兒,實際是侄女。還這么火燒火燎年后就完婚。其中,有啥隱情沒有? 陳信握著酒器,嘴角歪歪,反問童年好友讓他到哪里曉得長公主官邸的內情? “噢,伯嘉兄,見諒,見諒!”張伉僵一會兒,立刻舉觴敬酒,致歉。暗忖自己也是糊涂了,陳信連館陶長公主家的門都進不去,和嫡出的弟妹都不來往的,會知道什么。 突然想起什么,東陽侯的庶子晃晃腦袋,認真地問老朋友:“伯嘉兄定親否?” 堂邑侯的庶長子舉起酒觴,一口倒進喉嚨,徑自搖頭。 ‘堂邑太子須有妻有妾,兒子女兒都生了好幾個了;隆慮侯過年后馬上成親。陳信年齒最長,卻……’東陽侯家的庶子瞅著童年好友,心里是相當的同情。 侯門重‘嫡’。然而,世家大戶對庶出的也不會置之不理——不管怎么說,庶子也是兒子啊。到陳信這年紀,還沒娶妻成家的侯門子弟,還真是罕見。 “汝……父?”隨即,張伉的胖臉顯出疑惑——兒子老大不小的還單身,堂邑侯就不急?不張羅? 若說陳信的人生有什么幸事,首當其沖就是碰上個好父親。 堂邑侯陳午對這個庶長子真心的好;好到,在漢朝貴族圈經常被作為反面教材來分析來討論。 陳信有些不滿地白了好朋友一眼:‘你小子……存心明知故問嗎?’ “哦?呀!唔……”小胖青年咧嘴尷尬地笑了笑,嘀嘀咕咕冒出一句,算是對總角之交的聲援:“長公主……薄情呀!” 侯門庶子通常的結婚對象是其他侯門的庶女;又或者,降低階層,向下從中低級官員的嫡女中找。 可想想就知道,嫡母不出面不表態,哪家侯門肯冒著觸怒長公主的風險接納陳信做女婿?畢竟,兩姓聯姻的目的是結親,不是結仇。又有哪戶官宦敢將女兒嫁給堂邑侯庶子——還要不要前程了? ‘帝女似乎……多多少少都薄待庶子?唔,還好我爹沒娶皇家公主,嫡母待我好著呢!’想到這兒,張伉不禁好生慶幸,沒留神,想法還從嘴里漏出來了。 動動耳朵,陳信陳伯嘉長吁一口氣,不屑地想:‘這胖子,和小時候一樣……笨?!?/br> 總不能老是別人關心自己吧? 陳信順桿兒爬地關心起張伉張子誠的近況。張子誠與其父東陽侯的寡言少語不同,天生就有些碎嘴子,得著機會就喋喋不休:“伯嘉兄,京都自秋后寒暖不定,小弟于半月前不慎染疾,所幸嫡母延名醫……” 聽著張伉的絮絮叨叨, 陳信嘴角保持四十五的上翹弧度,心底卻在暗罵:‘這家伙,是在向我炫耀嗎?’ 說‘不嫉妒’,絕對是違心之言。 如果說陳信在漢朝貴族庶子中處境尷尬,是前途無亮的典型;那么,張伉張子誠無疑屬于天生的幸運兒。 東陽侯張相如在子嗣上命運多舛。前后娶了兩位正室,納了數十房小妾,可生下的小孩不知為什么,總是特別容易夭折,隨便一個這樣那樣的原因,孩子就殤了。以至于到如今,東陽侯年紀一大把,鬢發都斑白了,膝下僅有一男二女。 所以盡管是庶出,張伉自小就享有千寵萬愛,比別人家嫡子的待遇都高檔。長大后,更是被父親常常帶在身邊,悉心栽培。 ‘漢律,庶子不能襲爵,但家產和人脈……’漫不經心地聽著,陳信一心二用地無聲感慨:‘東陽侯張氏富豪,數代的積累呀!’ “伯嘉兄呀,小弟尚公主之后,定當……” 耳邊突如其然灌進這么一句,陳信大吃一驚,抬眼來來回回掃視老朋友:“‘尚’……公主?”這小子喝糊涂了吧?一個庶子,竟敢妄想皇家公主? 見老友不信,張伉酒精上頭,湊近前扣了陳信的手,卷著舌頭好一番賣弄:“君父……嫡母……入宮……呃,重金,重金……栗夫人…… ” ‘皇后現在避居長樂宮,內宮自然成了栗夫人的天下。天子那么多女兒,不挑剔的話,搞定一個也不是難事。 ’陳信瞠目半晌,心里活象有五萬條瘋狗狂吠著跑過: ‘也難怪,張相如豈能坐視爵位斷絕在自己手上?怎甘心上無顏面對祖先,下愧對子孫后人!’ ‘東陽侯曾做過今上的師傅,師生之誼……張伉若得公主為妻,嗣位就是鐵板釘釘了!’ 藏在錦袍袖管中的手,緊握成拳頭,死死抵住大腿:‘同人,卻不同命。天道……何其不公!’ ★☆★☆★☆★☆ ★☆★☆★☆★☆ ★☆★☆★☆★☆ ★☆★☆★☆★☆ 半醉歸來,陳信在堂邑侯門口慢下腳步。 侯邸中門大開,一輛裝飾華美的駟馬安車停在門口。車轅上燙金的家徽十分眼熟。 “來……”招手叫過個家丁,指著馬車和車旁留守的武士家奴問道:“北平侯來訪?” 家丁彎腰行禮:“稟少君,北平侯攜子侄到訪?!?/br> 點點頭,隨手扔出串銖錢,陳信扶著小廝的肩膀往里走——北平侯家族是現任堂邑侯母親張氏的娘家。無事來串門,再正常不過。 陳信的小院在堂邑侯官邸東邊外圍,從大門過去,要走不少路。行至大半,迎面奔來個小童子。小男孩衣著光鮮,卻披著頭發,連蹦帶跳地沖過來,一把抱住陳信的大腿:“哇!阿兄,大兄……” 看到來人,陳信半彎下腰,揉揉男孩頭上亂蓬蓬的頭發:“阿慶,阿慶,何……如?” 沒等小男孩回答,奶娘和幾個丫鬟就追來了;先給陳信行個禮,之后立刻抱怨小陳慶又不肯乖乖扎頭發了——梳個頭,搞得象要殺他似的,還逃出院子,一點都不聽話。 陳慶躲在異母兄長的背后,沖奶娘猛扮鬼臉,叫嚷著就是不梳包包頭,就是不梳包包頭,頭發扎緊后,頭皮痛,太難受了。 陳信好笑,蹲下,用手撩了撩孩子的披發,玩笑著問他:“披發? 阿慶豈不為蠻夷乎?” 婢女們聞言,掩嘴`‘咯咯’笑起來。 再小,也明白蠻夷是殘暴無恥禽獸不如的垃圾,陳慶頓時一跳多高:“蠻夷?阿慶與蠻夷何干?!” 放開手,退后幾步,小男孩還覺得憋氣:“哼!阿兄長居南蠻越地,阿兄誠為蠻夷也!” 小廝聽不下去,開口鳴不平:“少君,豈可言此?” 小男孩顯然是被前頭的蠻夷說刺激到了,揮舞著拳頭,咋咋呼呼南越閩越都是化外之地,阿兄在這種地方呆久了,吃蠻子的食物,和南蠻交往,近墨者黑,必定渾身蠻夷化了。 堂邑侯門的庶長子陳信默默地起身,靜靜看著同父異母的弟弟陳慶;直到小男孩顯出局促不安,才問他這話是聽誰說的——以陳慶現在的年齡,還想不出這些說辭。 陳慶咬著下唇,就是不說。 奶娘看氣氛不對,忙想在當中調和調和,招呼小主人來給兄長道歉:“少君,長兄如父,不可失禮?!?/br> 陳慶卻不聽她的,相繼對乳母和兄長搬個鬼臉,跳著腳吐槽:“非大兄,非大兄。吾家大兄乃……乃太子須!” 言罷,小鬼頭抽冷子從丫頭站的縫隙中穿過,撒丫子跑沒影兒了。 奶娘滿臉尷尬,站在那里顛三倒四地囁嚅,只說半年前陳福少君得急病辭世,陳慶因驟然失去朝夕相伴的雙胞胎兄弟,難以承受,所以才性情大變,請千萬體諒,不要與之計較。 陳信微微合眼,若無其事地擺擺手,叫過小廝,繼續往自己的小院去。 “少君,少君!止步……” 沒走出十步,急急地呼喚聲就從后面追來。 一回頭,原來是祖母張太夫人院子里的管事,陳信禮貌地問道:“家老,何事?” 跑長了點,家老略有些小喘:“少、少君,主母召?!?/br> ‘祖母要見我?’陳信低頭,看看微微起皺還帶了點酒味的錦袍,有些為難地問家老能否等他回房換套衣裳再去祖母那兒? “少君……”家老皺皺眉頭,加重語氣道:“少君,非老奴不敬。實不宜令’北平侯‘久候??!” “北平侯?!”陳信明白了,并非祖母張夫人找他,而是北平侯要見他。 ‘這幫高官貴族,一直當堂邑侯門沒我這人。即便親戚往來,也從不喊我作陪,’轉眼間,陳午庶長子心中就轉過無數個念頭:‘今天怎么想起叫我?莫非……父親的書信終于起了作用,北平侯愿意推薦我出仕?’ 想到這兒,陳信一陣莫名的興奮; 抖一抖衣袖,讓小廝幫著扯平袍服上的皺褶,緊隨家老往客廳去。 ~~.~~.~~.~~ ~~.~~.~~.~~ 堂邑侯官邸外院的大客廳,高敞透亮,布置奢華。 長方形的厚席上,坐了個身材敦實的華服男子,大方臉三角眼,紅紅的酒糟鼻時不時不自覺地聳動兩下——身上錦繡輝煌的男士曲裾與糟糕的面容儀態形成驚人的對比。 男子將小眼睛擠成兩條縫,肆無忌憚地打量堂邑侯門的庶長子。那直勾勾的目光,直接讓陳信聯想起rou市上買主挑揀哪塊肥哪塊瘦的眼神。 北平侯太子張類坐在酒糟鼻的上首,似笑非笑地看著陳家的‘表侄’,神情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