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幾乎是立刻,皇姐就意識到其中的要害。劉嫖長公主身體微微前傾,和母后告聲罪,同時向侄女兼大兒媳婦遞個眼色。 王主姱順勢搭上姑姑的胳膊,姑侄倆一起往后室走…… ★☆★☆★☆★☆ ★☆★☆★☆★☆ ★☆★☆★☆★☆ ★☆★☆★☆★☆ 外間,傳來學者們的沸沸揚揚的討論聲:“劍不徒斷,車不自行,或使之也。夫種麥而得麥,種稷而得稷,人不怪也……?!?/br> “《春秋》曰,闔廬試其民于五湖,劍皆加于肩,地流血幾不可止……勾踐試其民于寢宮,民爭入水火,死者千余矣,遽擊金而卻之;賞罰有充也……” “……人主之不肖者,有似于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用。亡國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無有,而不足專恃。故……” …… 打發走宮女內侍,長公主親自合上通往外間的拉門,回身嚴厲地看著侄女發問:“阿姱,汝父入京耶?” 并非皇姐神經過敏,實在是‘藩王無詔入京’這舉動太招忌諱! 朝廷公卿一旦知曉,絕無漠視容忍之理。認真追究起來,哪怕上有大漢皇太后保駕護航,梁王劉武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阿母,兒不敢虛言?!蓖踔鲓煽跉?,馬上事無巨細報告當天發生的種種:“其日,王主嬿之少子,梁軍校尉周德……” 隨著侄女兼長媳的敘述,館陶長公主的臉色漸漸趨緩;可等聽到‘另一個侄女劉婉私奔來京,并且已經未婚懷孕了’這一爆炸性消息時,再度繃緊。 “阿婉,阿……婉??”皇姐咬牙切齒,不斷用右拳擊打左掌心:“李氏……李氏!李氏失職,辜負圣恩!” “然也。阿母,李氏素有‘色’而……無德?!蓖踔鲓耆夤媚笇^母的看法。確切地講,劉姱王主從不認為李王后有資格入主梁王宮。 “阿姱,阿姱,吾錯矣!”長公主瞅著侄女,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不問青紅皂白地給臉色,沒想到卻是錯怪了好人。 “阿母無錯。未及時明言,乃……姱之過,姱之過也?!眲B連忙忙出言阻止——她想要的可不是來自長輩的道歉,尤其是姑姑兼婆母的。 聽到這話,劉嫖皇姐越發覺得過意不去了; 又問了問將劉婉安置在何處,待弄清楚所有的后續安排后,頓時對梁王主劉姱更加刮目相看。 “如此……大善,大善!” 執過侄女的手,館陶長公主愛憐地輕拍,唏噓不已:“阿姱,阿姱!不計前嫌,以德報怨,果有汝母之風。元后……得子如是,當瞑目矣!” 王主姱垂頭避開姑母贊賞的目光,虛虛地笑;臉上升起抹紅暈,似羞似窘:‘哪那么些有的沒的呀?不過是不愿劉婉占用自己的陪嫁別院;恰好堂邑舊宅空著,也夠僻靜,就讓那對小情人住進去咯!至于各種物資各種照顧,反正不是又花我的錢……’ 夸獎完兒媳婦,長公主馬上眉頭深鎖,泛起了難:“唉!嬿之少子,嬿之少子……” ‘哼!若不是礙于王主嬿是阿嬌師傅這層關系,哪需要費這個事?派禁軍砍了就是!’ 劉姱心有不甘地琢磨著——其實,她倒是蠻希望看看當劉婉見情人死于父親刀下時,會是個什么模樣。 從小居住的梁王宮并不比長安漢皇宮簡單多少,劉姱王主自然清楚大漢帝國統治階層的思維模式;于是主動地獻計獻策:劉婉私奔,依父王的性格絕不肯善罷甘休;弄不好真能扔下封國‘無詔入京’。 左右瞞不過去,于其到時手忙腳亂讓某些大臣抓了把柄,不如現在就皇帝大伯說開,商議個對策,好解決問題??!’ ‘確實必須和大弟通通氣!’皇姐默默地頷首。 思量片刻,長公主幽幽嘆息,囑咐侄女兒不能急?!椿橄仍小@類丑聞,于漢宮委實太敏感了!這不單是關乎梁王一家,而是攸關整個皇室的尊嚴和體面! ——連她都不能確定皇帝弟弟的反應。所以,得等機會。 轉瞬,館陶長公主收斂了笑容,嚴正地警告侄女:“阿姱,阿婉之私情,切切不可外傳。有違者……家法不容!” 王主姱倒吸口冷氣,沒奈何收起所有的小心思,吶吶地應承下來。 可是,什么時候才算‘合適’呢? 一想到很可能出現的‘大臣群起攻擊梁王,天子為難,母后震怒’混亂局面,長公主腦仁都疼了。 思忖來,思忖去; 門上輕扣聲,一下緊接著一下…… 被攪亂了思路,館陶長公主大不耐煩地看向拉門。 劉姱王主看看姑母,走過去開門:“何事?” 三分之一門距內,露出女子謙遜的面容。宮娥畢恭畢敬地向皇姐稟報,宣室殿那邊派人來求見長公主。 “宣室殿?”聽見提及帝國第一殿,長公主朝侄女點點頭。 拉門完全敞開。 未央宮的小宦官毛四站在門框外,對著內室一躬到地,笑得諂媚無比…… …… ★☆★☆★☆★☆ ★☆★☆★☆★☆ ★☆★☆★☆★☆ ★☆★☆★☆★☆ ★☆★☆★☆★☆ ★☆★☆★☆★☆ ★☆★☆★☆★☆ ★☆★☆★☆★☆ 宣室殿的東廂,皇帝陛下正與幾位重臣會談。 作為今天的值班大內官,程子高和另幾位高級內官伺立在當朝天子的御座之下,密切注意著帝王和重臣們的需要——時不時令宮人換個飲料,往冰盆里添塊冰。 瞟眼看見熟悉的身影,程內官略一沉吟,踮腳尖悄悄退了出去。 “毛四,見長公主耶?”程子高職責在身,沒時間逗留,就免了所有的啰嗦:“何如?何……如?” 小宦官張張口,又閉上。 程內官老大不耐煩,急迫迫追問:“毛……四?” “上人,”猶豫好一會兒,毛四這才砸吧砸吧嘴,頂著一臉的古怪說道:“長公主曰,不知其人?!?/br> “嗯?”程子高一怔,懷疑耳朵幻聽了:“何曰?” “程內……”低級宦官毛四舒口氣,學著館陶皇姐的語氣,字正腔圓地搬原話:“長公主言曰,‘吾不知其人’?!?/br> “呃?!” 程內官顯然沒料到會收到如此答案,一時驚住。 眼珠子骨碌骨碌轉轉, 程內官驟然回身,拔腿就往東廂走。 毛四莫名其妙,急急地追上,腳跟腳地問程子高急匆匆干什么去??? 程內官邊快走邊解釋,看時辰,估摸著館陶翁主午睡該醒了;皇帝休會后,必定會找侄女聊聊天,再共進‘小食’。他得去照看照看點心——翁主貴女挑嘴,萬一冷了燙了不自在了,給皇帝皇太后知道,他就顏面無存啦! “上人,上人……且慢!”毛四火速給扯住后襟,急問正事怎么辦啊——那姓魏的女人,還是和新入宮的良家子安置在一處嗎? “非也,非也!” 撇開小兄弟的牽絆,程內官笑容滿面地一呲牙:“此女……入‘永巷’?!?/br> “永巷,永……巷?” 眼見好哥們比兔子跑得都快的背影,即便肢體不全如宦官毛四,也不禁長嘆上一聲,為魏美人兒的未來掬出把——同情之淚。 ☆、第65章 戊申遠大志向 東廂中的會議還未落幕; 耳室內,館陶翁主的好夢正酣。 宣室殿書閣,空落落,靜也悄悄。 風從沒關緊的門窗溜入, 吹動畫案上幅幅素帛,仿佛平靜的湖面上興出的層層水波。 小黃門輕輕地踮進來,拿塊厚繒小心地擦拭家具的表面,從這件到那件…… 經過畫案時,小宦官被案上的畫作吸引了。 長方形的案面中央是一副相當怪異的畫,沒有山丘,沒有河流,沒有花木,沒有房屋,連個人影子也沒有……粗粗細細的墨線和斷斷續續的線條,勾勒出說不清的形狀,既似頑童的涂鴉,也象在演示著什么。 ‘館陶翁主畫的……究竟是什么???’ 小黃門放下抹布,將帛畫掀起一角,瞧瞧反面——但是,無論是正看還是反看,怎么都看不明白。 “放肆!”一生厲呵,如驚雷般炸響。 小宦官手一抖,本能地縮到地上,還膝行著后退兩步; 等偷眼向上望去,心下頓時就涼了: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這間宮殿中資歷最深的呂內官! “吾兒……”呂內官向后喚一聲: 一名瘦長身材的白凈臉內侍走到呂內官身后,躬身道:“義父,兒在?!?/br> “取綢來……”呂內官吩咐。 年輕宦官瞧瞧畫案,默默從袖管中抽出卷紅綢,交到呂內手里:“義父……” 驚異于義子的速度,呂內官打開絲綢看看,緩緩點頭:“龐林,不錯,不錯!” “不敢當義父夸獎?!饼嬃直憩F得非常謙虛。 呂內官沒再廢話,張開整副綢子走過去; 在距離畫案還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就停住腳步,雙臂用力一拋。 如一片紅云…… 霎那間,畫案上的一切都被紅色罩住了——再看不見半點。 繞過畫案,呂內官來到小黃門面前,二話不說當胸就是一腳:“狗獠!大膽!” “啊……啊??!”小宦官慘叫連連,疼得在地上打滾,邊滾邊哀求著問:“呂內,上人,因何?因何呀?” 聽小黃門問為什么,呂內官怒氣更盛,一腳接著一腳地狠踹:“殺才,安敢窺伺機軍機?!” “軍機?小奴未……”還不等小宦官解釋完,龐林突然發難,一腳正踢中后腦勺。 小黃門暈過去了。 龐內官瞟了瞟畫案,低聲問老內官:“義父,其上乃……山川地形圖?” 呂內官頷首,隨之一臉嚴肅地告誡義子:“龐林,不可閱之,切記,切記?!?/br> ‘怪不得,怪不得!’年輕內官俯首受教:“兒……遵命?!?/br> 停一會兒,龐林指指昏在地上的小宦官,問怎么辦。 “見地圖者,死!龐林……”呂內官向義子揮揮手,意思要他親自處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