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王主姱順勢搭上姑姑的胳膊,姑侄倆一起往后室走…… ★☆★☆★☆★☆ ★☆★☆★☆★☆ ★☆★☆★☆★☆ ★☆★☆★☆★☆ 外間,傳來學者們的沸沸揚揚的討論聲:“劍不徒斷,車不自行,或使之也。夫種麥而得麥,種稷而得稷,人不怪也……?!?/br> “《春秋》曰,闔廬試其民于五湖,劍皆加于肩,地流血幾不可止……勾踐試其民于寢宮,民爭入水火,死者千余矣,遽擊金而卻之;賞罰有充也……” “……人主之不肖者,有似于此。不得其道,而徒多其威。威愈多,民愈不用。亡國之主,多以多威使其民矣。故威不可無有,而不足專恃。故……” …… 打發走宮女內侍,長公主親自合上通往外間的拉門,回身嚴厲地看著侄女發問:“阿姱,汝父入京耶?” 并非皇姐神經過敏,實在是‘藩王無詔入京’這舉動太招忌諱! 朝廷公卿一旦知曉,絕無漠視容忍之理。認真追究起來,哪怕上有大漢皇太后保駕護航,梁王劉武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阿母,兒不敢虛言?!蓖踔鲓煽跉?,馬上事無巨細報告當天發生的種種:“其日,王主嬿之少子,梁軍校尉周德……” 隨著侄女兼長媳的敘述,館陶長公主的臉色漸漸趨緩;可等聽到‘另一個侄女劉婉私奔來京,并且已經未婚懷孕了’這一爆炸性消息時,再度繃緊。 “阿婉,阿……婉??”皇姐咬牙切齒,不斷用右拳擊打左掌心:“李氏……李氏!李氏失職,辜負圣恩!” “然也。阿母,李氏素有‘色’而……無德?!蓖踔鲓耆夤媚笇^母的看法。確切地講,劉姱王主從不認為李王后有資格入主梁王宮。 “阿姱,阿姱,吾錯矣!”長公主瞅著侄女,頗有些不好意思——之前不問青紅皂白地給臉色,沒想到卻是錯怪了好人。 “阿母無錯。未及時明言,乃……姱之過,姱之過也?!眲B連忙忙出言阻止——她想要的可不是來自長輩的道歉,尤其是姑姑兼婆母的。 聽到這話,劉嫖皇姐越發覺得過意不去了; 又問了問將劉婉安置在何處,待弄清楚所有的后續安排后,頓時對梁王主劉姱更加刮目相看。 “如此……大善,大善!” 執過侄女的手,館陶長公主愛憐地輕拍,唏噓不已:“阿姱,阿姱!不計前嫌,以德報怨,果有汝母之風。元后……得子如是,當瞑目矣!” 王主姱垂頭避開姑母贊賞的目光,虛虛地笑;臉上升起抹紅暈,似羞似窘:‘哪那么些有的沒的呀?不過是不愿劉婉占用自己的陪嫁別院;恰好堂邑舊宅空著,也夠僻靜,就讓那對小情人住進去咯!至于各種物資各種照顧,反正不是又花我的錢……’ 夸獎完兒媳婦,長公主馬上眉頭深鎖,泛起了難:“唉!嬿之少子,嬿之少子……” ‘哼!若不是礙于王主嬿是阿嬌師傅這層關系,哪需要費這個事?派禁軍砍了就是!’ 劉姱心有不甘地琢磨著——其實,她倒是蠻希望看看當劉婉見情人死于父親刀下時,會是個什么模樣。 從小居住的梁王宮并不比長安漢皇宮簡單多少,劉姱王主自然清楚大漢帝國統治階層的思維模式;于是主動地獻計獻策:劉婉私奔,依父王的性格絕不肯善罷甘休;弄不好真能扔下封國‘無詔入京’。 左右瞞不過去,于其到時手忙腳亂讓某些大臣抓了把柄,不如現在就皇帝大伯說開,商議個對策,好解決問題??!’ ‘確實必須和大弟通通氣!’皇姐默默地頷首。 思量片刻,長公主幽幽嘆息,囑咐侄女兒不能急?!椿橄仍小@類丑聞,于漢宮委實太敏感了!這不單是關乎梁王一家,而是攸關整個皇室的尊嚴和體面! ——連她都不能確定皇帝弟弟的反應。所以,得等機會。 轉瞬,館陶長公主收斂了笑容,嚴正地警告侄女:“阿姱,阿婉之私情,切切不可外傳。有違者……家法不容!” 王主姱倒吸口冷氣,沒奈何收起所有的小心思,吶吶地應承下來。 可是,什么時候才算‘合適’呢? 一想到很可能出現的‘大臣群起攻擊梁王,天子為難,母后震怒’混亂局面,長公主腦仁都疼了。 思忖來,思忖去; 門上輕扣聲,一下緊接著一下…… 被攪亂了思路,館陶長公主大不耐煩地看向拉門。 劉姱王主看看姑母,走過去開門:“何事?” 三分之一門距內,露出女子謙遜的面容。宮娥畢恭畢敬地向皇姐稟報,宣室殿那邊派人來求見長公主。 “宣室殿?”聽見提及帝國第一殿,長公主朝侄女點點頭。 拉門完全敞開。 未央宮的小宦官毛四站在門框外,對著內室一躬到地,笑得諂媚無比…… …… ★☆★☆★☆★☆ ★☆★☆★☆★☆ ★☆★☆★☆★☆ ★☆★☆★☆★☆ ★☆★☆★☆★☆ ★☆★☆★☆★☆ ★☆★☆★☆★☆ ★☆★☆★☆★☆ 宣室殿的東廂,皇帝陛下正與幾位重臣會談。 作為今天的值班大內官,程子高和另幾位高級內官伺立在當朝天子的御座之下,密切注意著帝王和重臣們的需要——時不時令宮人換個飲料,往冰盆里添塊冰。 瞟眼看見熟悉的身影,程內官略一沉吟,踮腳尖悄悄退了出去。 “毛四,見長公主耶?”程子高職責在身,沒時間逗留,就免了所有的啰嗦:“何如?何……如?” 小宦官張張口,又閉上。 程內官老大不耐煩,急迫迫追問:“毛……四?” “上人,”猶豫好一會兒,毛四這才砸吧砸吧嘴,頂著一臉的古怪說道:“長公主曰,不知其人?!?/br> “嗯?”程子高一怔,懷疑耳朵幻聽了:“何曰?” “程內……”低級宦官毛四舒口氣,學著館陶皇姐的語氣,字正腔圓地搬原話:“長公主言曰,‘吾不知其人’?!?/br> “呃?!” 程內官顯然沒料到會收到如此答案,一時驚住。 眼珠子骨碌骨碌轉轉, 程內官驟然回身,拔腿就往東廂走。 毛四莫名其妙,急急地追上,腳跟腳地問程子高急匆匆干什么去??? 程內官邊快走邊解釋,看時辰,估摸著館陶翁主午睡該醒了;皇帝休會后,必定會找侄女聊聊天,再共進‘小食’。他得去照看照看點心——翁主貴女挑嘴,萬一冷了燙了不自在了,給皇帝皇太后知道,他就顏面無存啦! “上人,上人……且慢!”毛四火速給扯住后襟,急問正事怎么辦啊——那姓魏的女人,還是和新入宮的良家子安置在一處嗎? “非也,非也!” 撇開小兄弟的牽絆,程內官笑容滿面地一呲牙:“此女……入‘永巷’?!?/br> “永巷,永……巷?” 眼見好哥們比兔子跑得都快的背影,即便肢體不全如宦官毛四,也不禁長嘆上一聲,為魏美人兒的未來掬出把——同情之淚。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不是‘元旦’; 中國上下五千年,夏歷正月初一才是——元旦。 ====================================================== 皇城天一黑就四門關閉, 正常情況下必須待次日天光大亮后才會重新開啟。 這天早晨,當守衛皇城的南軍打開宮門時,相當吃驚地發現梁王主劉姱的馬車就停在離城門不遠處。就車夫和侍從疲倦的神情來看,應是守候已久。 劉姱沒精力關注侍衛門的想法,遞上腰牌,就急匆匆往長信宮趕。 連著被晾了兩天,長公主姑姑都不肯單獨和自己說說話,這讓梁王女兒劉姱心里象十五個木桶打水——七上八下。梁王女兒就想趕緊和姑姑解釋清楚。 高高的長信宮, 長長的石頭階梯, …… 王主姱才走到一半,就看見兩個宦官各背個女人往下走;他們周圍,是若干低級宮女和小黃門,神情焦急而沮喪。 宦官背上的女人面目看不清楚;但都梳著高髻,發上插幾根粗粗的長金簪。八月底的炎熱天氣,身著沉重的成套大禮服;腰間膝下,金玉環佩一樣不缺。 ‘看上去……不象是宮女。怎么了?’ 梁王的嫡長女讓隨身侍女阿芹追上去問問,打聽一下兩人是誰,出了什么事? 阿芹很快就回來了:“王主,乃……徐七子與唐姬?!?/br> “唐姬?”劉姱疑問。八子徐氏和長公主這邊素有交情,王主姱知道;另一個姓唐的,就一時想不起是誰了。 “王主,”阿芹攙起王主姱的胳膊,含笑回答:“唐姬者,長沙王之母也?!?/br> ‘竟……把她給忘了?!和跖畠夯腥淮笪颍骸?!也可憐,若不是還有個長沙王兒子,估計就是老死掖庭,也沒人問?!?/br> 大侍女阿芹扶著女主人,一級級爬臺階,邊走邊用曲阜方言說道:“王主,都打聽明白了。今日輪到徐八子和唐姬當值;可兩位嬪御才在偏殿里站了不到兩時辰,就相繼暈倒了。這不,皇太后開恩,正背回未央宮請醫女看呢!” 梁王主劉姱輕輕“咦”了一聲,不以為然地挑挑眉:“長樂宮不是有太醫嗎?干嘛還舍近求遠地送回掖庭去尋醫女?醫女之醫術哪及得上太醫?” “王主,”阿芹侍女抿嘴不停地笑:“長信宮之……良醫好藥,哪能用在她們這些人身上?皇太后,長公主……” ‘對呀!大伯那么多侍妾,好藥要都給她們使了,祖母姑母若病了用什么?’王主姱先是失笑,隨即沉下臉色,郁郁地思考:‘我也真是,為她們cao哪門子心?自己頭上還亂事一堆呢……’ 主仆倆在引路宦官的導引下,花了整整一刻鐘才走完石階,來到長信宮門前。 ★☆★☆★☆★☆ ★☆★☆★☆★☆ ★☆★☆★☆★☆ ★☆★☆★☆★☆ 竇太后的東殿,此時賓客云集。 幾位衣著質樸的士人跪坐在東邊的席子上。其中為首的老者頭戴竹冠,身著褒衣,言談間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其義,則不足死;賞罰,則不足去就。若是而能用其民者,古今無有……” 王主姱認識他們。他們是黃老學派在京師中的代表人物,竇太后經常請他們入宮探討道家的學問。 見到有年輕女眷進來,客人們暫歇了言論,持重地垂下眼瞼,守禮不看。 王主姱拜見祖母和姑母:“……大母……阿母……” 竇太后點點頭,讓女史扶孫女起來;館陶長公主則一言不發。 緊接著,劉姱又對客人們拱手一揖。 學者們齊齊跪起,在席上還禮,連連稱“不敢”。 禮畢,王主姱小心地坐到竇太后和長公主側后方,乖乖巧巧一聲不響。女史驚異地看看梁王女兒,又偷眼瞥瞥館陶長公主,心里暗暗納悶:‘這對姑侄倆是怎么了?這么冷淡?以前見面都是很親熱的??!’ 老學者又開始了侃侃而談:“闔廬之用兵……萬乘之國,其為三萬、五萬尚多。今外之則不可以拒敵,內之則不可以守國,其民非不可用也,不得所以用之也?!?/br> 竇太后聽得津津有味。 王主姱一直在悄悄觀察長公主,等見面色和煦了,就湊到姑姑耳邊嘀咕著稟告——那天出門,是因為有人來通知,說她父王來京了。 僅一句話,就讓長公主警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