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瞅著夫妻二人沒一個清醒的尤織就來氣,唰唰兩下施完針,兇狠地瞪著他們說:“懷著孕在祠堂跪了一夜,你們說怎么了!” 薄湛和衛茉都懵了。 懷孕?她一直都在喝避子湯,怎么會懷孕? 衛茉還在哆哆嗦嗦地算著是不是哪天漏了的時候薄湛已經反應過來,先是狂喜,接著轉為凝重和惶急,話都說不連貫了:“那、那孩子……” “孩子沒事?!庇瓤棝]好氣地說,順道剜了衛茉一眼,“還當是來月事了?要真是見了血我都沒招了,你就哭去吧!” 衛茉唰地白了臉,一時又喜又憂,盯著自己的肚子連眼都不會眨了,只覺腦子里一片空白,身子止不住發顫。 薄湛摟緊了她,一邊摩挲著她的手臂一邊低語道:“不怕不怕,尤醫官說了沒事,孩子在里頭好好的呢?!?/br> 靜默了一陣,衛茉突然帶著哭音喊了句:“相公……” 薄湛慌忙拍撫著她,吃不準她是怎么想的,又怕她是疼狠了,既擔憂又著急,沒想到她忽然扭過身子把臉埋進他懷里,挽著他的頸子低聲道:“他來得不是時候?!?/br> 聽了這句話薄湛臉也白了,環著她的手都有些僵硬,盡管知道衛茉說的是事實,可一想到她要是想拿掉這個孩子,他的心就像被針扎了一樣。 “可我好高興他能來?!?/br> 已經走到門口的尤織聽得嘴角直抽抽,瞥了眼薄湛,幾乎快被衛茉這大喘氣的半句話弄得崩潰了,半天才緩過來。 “你真是要把我嚇死才甘心?!北≌克上滦南椅橇宋切l茉,同時抓著她的手輕輕覆上了肚子,心頭一波又一波地涌動著暖潮。 這個家,眼看著要完滿起來了。 ☆、山雨欲來 那頭薄玉蕊的事情還沒搞清楚,衛茉有孕的消息先傳了出來,老夫人錯愕之余也不敢再罰她,只得遣了大夫送了禮品來,囑咐她好好安胎,而本該高興得滿地跑的薄玉致卻不見了人影,不知在薄湛的安排下干什么事去了。 這廂剛平靜下來,大房那邊又鬧起來了,一個懷著孕的小妾莫名其妙消失了,薄青都快急瘋了,找了幾天一丁點兒消息都沒有,眼看著人形銷骨立快要挺不住了,連素來不過問家事的老侯爺都驚動了。 后來薄湛夜里去了老侯爺的書房,待了估計有一個多時辰,不知跟他說了什么,第二天,老侯爺雷厲風行地壓下了此事,手段未知,但薄青從那以后就老實了,只是人徹底頹喪了下來,老夫人借機點撥了下徐氏,有讓他們重修舊好之意,沒過多久,一家三口就搬去了京郊別苑居住。 衛茉慣愛cao心,家里外頭這一團亂糟糟的事簡直讓她不得安生,可自從她確認懷孕以來薄湛就把她隔絕了,平時強制她休息不說,有關齊王的事更是一點兒都不透露,衛茉沒轍,只好讓留風去打探打探,誰知她耷拉個臉說云懷有令半個字都不許說,至此,衛茉徹底啞口無言了。 他們這算是攜手并進拉開防線了? 衛茉猜來猜去也拿不準,霧里看花似地過了一個月,孕期反應出現了,每天吐得天翻地覆,徹底沒精力去管那些事了。尤織每天按時來把脈,只說反應強烈是好事,說明胎穩了,之前一直懷疑是中了媚香那一次吐了避子湯才導致懷孕,還怕有什么后遺癥,現在算是安心了。 就在這一片平和的氣氛中,薄玉蕊恢復神智了。 老夫人等人先后去看過,她的精神非常穩定,只是眼角眉梢還有些懼色,尤織說心病還需心藥醫,于是在她的看護下,薄湛與薄玉蕊促膝長談了一次,盡管中間她累極休息了好幾次,但無可否認,在薄湛深具引導力的言辭下,恐懼的迷霧一點點被驅散,薄玉蕊一邊抽噎一邊敘述著,往事終于露出了它的真實模樣。 兩年前,她隨老夫人參加宮宴,中途去方便了一次,回來的時候迷路了,越走越深,最后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倚著墻角小聲哭了一陣,突然聽到巷子外有人聲,她探出腦袋看了看,原來是九公主和歐宇軒。 當時她只認出九公主云悠,卻不知她身旁的男孩兒是誰,出于禮教她不敢貿然上前,想著或許等會兒他們走到這邊再去問路也不遲,于是就一直在角落里偷覷著,誰知兩人在偏僻的宮殿門口停下了,笑著鬧著不小心推開了殿門,云悠先是往里看了一眼,旋即面色大變地闔上門,并不停推著歐宇軒,說讓他先回宴席上,歐宇軒雖有些不明就里,但還是照做了,然而就在他轉過拐角沒多久,門里突然探出一只手把云悠抓進去了! 薄玉蕊親眼目睹這一幕,嚇得直打擺子,腿軟得走都走不動,就這么一直癱在地上,直到宮殿里的人走出來,先是兩個侍衛抬著一個麻布袋子急匆匆往暗處而去,隨后一男一女也出來了,衣容華貴,姿態端莊,只是臉色都十分難看。 “謙哥,剛才好像還有個人……” “別慌,好像是歐晏清的兒子,料想他那個角度沒看到我們,以防萬一,我會找個機會除掉他?!?/br> 女子霎時渾身都繃緊了,卻沒有反對,只低低地吐出一句話:“那你要小心些?!?/br> “放心吧?!蹦凶訐崃藫崴募?,神態十分親密,“你先回宮,這件事先別讓齊兒知道,省得他那毛躁的性子壞了事?!?/br> “我知道了,你也回宴席上去吧,免得時間長了惹人疑心?!?/br> 男子頷首,端步離開,女子站在原地望了會兒他的背影,旋即也抽身離去,自始至終沒有人發現薄玉蕊的存在。 薄玉蕊已經嚇壞了。 她知道那個麻布袋子里裝的是誰,也認識那一男一女,更重要的是,十四歲的她雖然膽小怕事,但并不是不懂世故,她很清楚他們是在這里偷情。 那是當朝丞相駱謙和身為貴妃的蔣靜池。 這個認知猶如五雷轟頂,已經讓薄玉蕊口不能言,再加上云悠可能已經死亡,恐懼感深深地包圍了她,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宴席上的,后來發癲的情形她完全沒有了記憶。 薄湛聽到這里不由得感到慶幸,幸好當時薄玉蕊沒被發現,不然恐怕侯府也遭了難,而這樁穢亂宮廷的丑事將被永遠地掩蓋下去,所有因此而枉送了性命的人都將成為一坯黃土,被深埋在地底永無復明之日。 可憐歐家滿門,因為這莫須有的罪名被判了斬刑,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觸犯了什么秘密,這一對yin妃jian臣,著實可恨至極!不千刀萬剮實難消他心頭之恨! 等薄玉蕊睡下之后薄湛回到了白露院,斟酌再三,還是把真相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衛茉,為了讓她有個緩沖,他盡量簡化了事情經過,也幸好衛茉做足了心理準備,聽完之后固然心痛難抑,最終還是穩下了情緒,畢竟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不過由此一番折騰,衛茉身上又潮又濕,淚水汗水黏在一起,甚是難受,因著懷孕初期無法入凈池泡湯,薄湛便絞了熱帕子來給她擦身,待脫了衣衫之后,入目一片雪白膩軟,他不由得欣慰地嘆了口氣。 “倒也不虧這一個月填鴨似地喂你,可算是胖起來了?!?/br> 衛茉斜倚在榻上假寐,本來心里難受得緊,經他一說倒是松快些了,半抬起眸子瞅了他一眼,徑自撫著肚子說:“可這兒怎么也沒個動靜?!?/br> 薄湛掀開她的手仔細地瞧了瞧,一會兒橫過來一會兒歪過去的,最終得出個結論:“怎么沒有?你再摸摸,鼓起來了都?!?/br> 衛茉狐疑地睜大眼,一手勾著他的脖子緩緩起身,挺直脊背盤腿坐著,再低頭一看,倒真是有些弧度了,她淡淡勾唇,嗓音都漾起了喜悅:“還真是?!?/br> “莫不是雙胎吧?”薄湛給她套上衣裳,半是玩笑半是真地說道。 “快去瞧瞧你自己,都快癡怔了?!毙l茉佯裝把他往銅鏡那兒推,“一個都讓我吐得天昏地暗,這要是來兩個還不得在里頭翻了天?” 薄湛一本正經地說:“夫人放心,為夫知道你辛苦,這都記著賬呢,甭管出來幾個,都少不了要挨一頓打?!?/br> “快省省吧你?!毙l茉剜了他一眼,自己卻沒繃住笑了。 差不多也到了午睡的時間,薄湛從背后把衛茉卷進懷里,陪她一塊兒入眠,她如今比以往更嗜睡,不消片刻眼皮子就耷下來了,只是今天心里掛了事,似有條蟲子在鉆,怎么都不踏實,她掙扎了半晌,又把眼睛睜開了。 因著自己懷孕的事,她想到了同樣身懷六甲的蔣貴妃。 “相公,你說齊王和十一公主,還有蔣貴妃肚子里的這個,究竟是不是皇上親生的?” 薄湛的冷哼聲從頸后傳來:“別的不說,我很早之前便聽聞齊王私下稱駱謙為相父,如今看來不是空xue來風,親密至此,多半不是皇上的血脈?!?/br> “偏他最得帝寵,若這云家的江山落到他的手里可真是……”衛茉悠悠嘆了一聲,空落落的沒了下文。 “落不到他手里?!北≌坎[著眼,早已藏計于心。 下午他約了云懷、霍驍和陳昕陽在別苑會面,意在敲定計劃,如果說之前還無法置云齊于死地,那么薄玉蕊所言就如同一場東風,來得恰是時候,只要把今天他聽到的事情告訴他們,計劃就正式進入了倒計時,屆時蔣貴妃和駱謙的丑事被抖落出來,不管云齊是不是皇帝的骨rou,他都已經失去了皇位的繼承權。 至于云懷,如今時局已變,他手握二十萬邊防軍,只要云齊落馬,他要爭不是沒機會,但薄湛知道他淡泊名利無心皇位,也一直很尊敬云煜這個兄長,所以他恐怕不會借此機會上位,那么大家的目的幾乎可以算作統一了。 復仇之舉已經勢在必行。 不過關于歐家的事他們曾經有過相同的意見,那就是暫不言明,畢竟衛茉的身份不能暴露,歐宇軒站出去也有一定的危險性,為了妥善起見,一切還是要等云齊栽了之后再作考慮,只要皇帝對他徹底失去了信任,這案子翻起來才會更加容易。 想到這,薄湛偏過頭看了眼枕在自己臂彎的衛茉,她已經睡熟了,粉頰偎著他的胸膛,拂云眉還微微蹙著,顯然睡過去之前還在想那些雜七雜八的事,薄湛不由得伸手撫平了她的眉,又把手覆上了她的肚子,溫熱蔓延開來,衛茉立時舒服地嗯了聲,無知覺地貼近了身子,薄湛輕輕一笑,這才閉上眼隨她一同墜入夢鄉。 ☆、風云突變 臨近過年,還有一個月就休朝了,皇帝正準備帶著蔣貴妃去溫湯行宮休養,然而今晨的朝議卻將此事永久性地中斷了。 這天,陳昕陽手持一本卷宗進殿,長跪堂前不起,直言其父之死另有冤情,一時舉座皆驚,皇帝皺著眉頭逐一翻過太監呈遞上來的卷宗,當看到中間夾著的那張地圖時陡然沉了臉,那分明就是張京郡的簡繪圖,上面洋洋灑灑印了十幾個紅點,分別標注了地名,而其中兩個便是當初起火的鑄造坊和前戶部侍郎的府邸。 “陳卿,這是何意?” 陳昕陽叩首,微冷的嗓音回蕩在殿中:“回皇上,此物乃微臣在家父書房尋得,藏得極為隱秘,家人皆不知曉,微臣仔細端照過上面的日期,乃是去年家父被殺前落筆,所以微臣不得不懷疑,此事與家父之死有莫大的關聯?!?/br> 皇帝按著那張紙的力道又重了幾分,略一聳眉,道:“你的意思是……主導毒殺案的兇手并非北戎刺客而是余慶?” “不盡然是?!标愱筷杽傉f了四個字便感覺芒刺在背,他沒有管這股深重的殺意從哪來的,繼續陳述道,“皇上請看,這張地圖上的標記之處多半還在經營,而余慶早已畏罪自殺,可見他只是做了替罪羊,真正私鑄銀錢殺人滅口的一定另有其人!” 朝堂上忽然陷入了一種可怕的靜默中。 誰都知道當初接手余慶貪銀案的是齊王,抄了家上繳到戶部的不足三千兩銀子,而這張地圖上分明印著余府地下深處也有個藏銀窟,若屬實的話,齊王不是自己貪了就是悄悄毀掉了,貪了倒還好說,毀掉的話就值得深思了。 皇帝一早便明白其中的彎彎繞繞了,臉色難看得半天沒作聲,群臣道是他有心袒護齊王,沒一個敢說話的,熟料此時薄湛出列了。 “皇上,此事嚴重涉及到京郡的治安、商事及民情,臣身為京畿守備營統領,理應身先士卒,懇請皇上允臣徹查此案!” 一向裝作透明人的云懷破天荒地插了一腳進來:“兒臣附議,愿與靖國侯一同協查!” 駱謙立刻眉眼冷沉地接道:“臣反對,僅憑一張不知來歷的地圖便要推翻兩個大案,這為免也太過草率了,退一萬步講,就算這張地圖是真的,陳閣老究竟是為了查案還是他本人就是參與者之一,這都不好說?!?/br> 姜還是老的辣,寥寥幾句就把臟水潑了回來,陳昕陽氣得直抖,朝臣們面色各異,然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殿外站著的小太監已經悄悄消失了一個。 霍驍看得清楚,明白他是去報信了,這樣就算要查,等齊王和丞相把贓物處理干凈也就查不到什么了,于是他立刻似笑非笑地說道:“丞相大人也不必如此大動肝火,究竟這張地圖是否屬實,查一查這些標記點不就知道了嗎?” 駱謙猝然回頭望著他,目光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兒臣覺得可行?!膘贤豕笆稚锨懊C然道,“橫豎這些標記都在京郡之內,最多三天便可查清,兒臣愿帶領天襲營士兵協助三弟及靖國侯,請父皇恩準!” 皇帝看了齊王一眼,冷然吐出一個字:“準?!?/br> 轟轟烈烈的大搜查就這樣開始了。 時間還是寬裕的,說是三天,兩天不到就把地圖上所有的鑄銀窩點翻了個底朝天,當然,這是因為薄湛早就讓梁東領著親信分守在各處,只消一聲令下就把人控制起來了,云懷他們再領著人去不過是走個過場,不然真等到一個個查過去,那些人早就聞風而逃了。 事實證明,耗費一年多查來的東西,回報也高得超乎了他們想象,抓獲匠工一百多人,收繳白銀五十萬兩,一天之內全部運回了天都城。隨后煜王親自組織三司會審,連續審了幾天幾夜,把涉案官員一個個挖出來,從知府小吏到欽差大臣足足有二十人之多,清單列出來交到皇帝手里時,整個御書房被砸了個稀巴爛。 再往后就不干他們的事了,皇帝駕臨三司,親自審問涉案的三品大員,得出結論之后當即判了斬立決,家眷流放雁蕩關,然后就到了齊王,親王頭銜被削,幽禁宮中,重見天日遙遙無期,而從始至終都是主心骨的駱謙反倒安然無事,如同一棵參天大樹般屹立不倒,堪稱奇跡。 到此也不過才半個月的光景。 在旁人看來,這是煜王和懷王聯手的一次巨大勝利,一個獲得了名聲,一個占據了地位,將剩余利益瓜分得干干凈凈,實為大勝,然而在薄湛和云懷看來,這一次實在敗得徹底。 “私銀一案引發如此大的禍端,江南和邊關深受其害,危殆深遠,到頭來只換了個親王的頭銜……”云懷嘆了又嘆,眼底盡是失望,一腔公正和仁義無處宣泄,囿于心中,如烈火焚燒,時刻難安。 “你怎么到現在還看不透?!北≌颗e盞與他碰了碰,黃湯下肚,灼心灼腹,到了嘴邊就成了諷笑,“多年前你遠走邊關,一為捍衛疆土,二不就是為了躲開這糟心的朝局,區區幾年,你能指望它有什么變化?還是覺得煜王能將它收拾得海清河晏?” 云懷也仰頭喝光杯中酒,苦笑道:“我懂的,只是……” 只是不愿說,當今圣上還在位一日這朝局就不會有所更改,放眼難及的地方,百姓依舊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士兵依舊在寒冷和饑餓中守著白華千丈的邊關,一夕逢亂,大廈將傾,這祖宗傳下來的基業,不知要葬送在誰的手里。 “罷了,不是還有后招,若再不成,我們再來喝這杯苦酒?!北≌繛⒚撘恍?,拂開了琉璃杯盞,朝云懷攤開掌心,“今夜宮中尚有一役,全仰仗你了,堂兄?!?/br> 最后兩個字短促而沉重,卻激出了云懷的笑容,他伸出右掌相擊,緊握許久。 “莫說這些套話,成與不成我都備好薄酒,時局容不得我們醉,自醉一番便是?!?/br> 薄湛大笑不語。 待到了暮靄沉沉之時,王府門廊處掛上了長信燈,搖落無數殘影,隨著那三長一短的更漏聲逐漸沉寂在越來越濃的夜色之中,登上高臺眺望天闕,亦是一片燈火燦爛,卻莫名透出一股森然幽墜之感。 矗立于皇庭正中央的太極殿,宮燈剛剛熄滅,明黃色的龍輦已候在殿外多時,只是不知主人要去何處??偣芴O劉進甩著拂塵緩緩步入內室,繞過九枝火樹燭臺,在御案前五步處停下,輕言細語地問道:“陛下,過后可是去毓秀宮?” 皇帝煩躁地揮揮手,道:“回天兮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