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京畿大營剛傳來的消息,銳風營和驍騎營的士兵打起來了,黎都統派人前來請您帶兵去調停?!?/br> 薄湛驟然翻身而起,眼中滿是驚異。 齊王的銳風營和四大世家之首的王家掌管的驍騎營打起來了?這鬧的是哪一出? 在他怔愣之時衛茉已緩緩坐起身,雖容色疲倦,一雙鳳眸卻皎如輝月,再清醒不過,只聽她喃喃地問了一句:“相公,驍騎營的統領是不是王鳴捷?” “是?!北≌看鸬蔑w快,側身摟住了她,“你問這個做什么?” 衛茉直直地看著他說:“玉致今天跟我說,在茶詩會看見他和邱瑞在一起?!?/br> 兩人素有默契,話點到為止,薄湛立馬就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道:“我知道了,你睡吧,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br> 衛茉乖順地躺下,任他給自己搭上被子,閉上眼之前又叮囑了一句:“早去早回?!?/br> 薄湛頷首,起身披上外袍,隨后步出了房間。 片刻之后,侯府外面的光線漸漸暗了下去,院子里再次恢復了寂靜,望著從窗欞傾瀉進來的月光,衛茉竟了無睡意。 今天那么巧,云懷也在場,這事該不會與他有關吧? ☆、兩營之爭 景帝在位時,皇長子云決密謀造反,卻被其弟云凜識破,于是各自帶領天機營和天襲營在城外交手,而本該護衛天都城的京騎將領因為一念之差選擇了袖手旁觀,導致血流成河,傷亡慘重,從那以后,天都城的軍隊就形成了現在的格局——天機、天襲、銳風、驍騎四營全部駐守于京畿大營,互相制約和監視,京騎被改編成京畿守備營,負責天都城的城防,不在四大營之列,卻是唯一處在天都城內部的軍隊。 在這種情況下就誕生了左都統這個官職,主管京畿大營內部的各種麻煩事,看起來是個武官,實則行文官之職,權力極小,所以在兩營火并這種大事上黎光耀首先就想到請薄湛調停,因為不管是齊王還是王家他都得罪不起。 薄湛帶兵來到京畿大營的時候里頭打得正熱鬧,刀槍劍戟滿天飛,呼喝聲怒吼聲交織成一團,震耳欲聾。黎光耀遠遠地看見他來了,從城墻上一溜煙兒地飛奔到面前,畢恭畢敬地行著禮。 “侯爺,您可算來了!” 薄湛皺著眉頭,并沒有著急進去制止,而是問了一句話:“通知宮里了嗎?” 黎光耀怔了怔,旋即苦著臉說:“您看……這齊王和王將軍還沒到呢,下官怎敢把這事往宮里捅啊……” “糊涂!”薄湛眉目一橫,嚴厲地斥責道,“鬧得這么大了,你當天機營和天襲營的人都是瞎子嗎?你不說早晚也會傳到皇上耳朵里,到時治你個瀆職之罪,那可比得罪齊王和王家嚴重多了?!?/br> 黎光耀霎時滿頭大汗,忙不迭地說:“那、那下官這就讓人進宮!” 說罷,他立刻轉身安排人去了,薄湛沒有理會,徑自領著士兵踏進了大營,將將穿過精鐵鑄造的大門,一柄斧頭迎面飛過來,梁東驟然睜大眼,正要沖上前抽劍抵擋,薄湛猛地揮袖,斧頭斜著□□了腳邊的小土丘里,再抬頭望去,打架的那些人頭都沒回,根本沒意識到這一場驚魂。 “侯爺,不如屬下……” 薄湛抬手制止了梁東接下來的話,轉身拿來火銃對著半空連放三下,巨大的響聲震懾住了混亂的場面,梁東瞅準機會,立刻帶著守備營的士兵沖進了人群,在中間分出一條隔離帶,銀槍擊地,靴聲并齊,此等陣仗讓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冷沉的嗓音從后方傳了過來。 “誰若再敢動手本侯便用火銃轟了他的腦袋,再提到皇上面前,開除軍籍,并以藐視軍法之名懸尸游街三日!” 全場鴉雀無聲,許多人下意識地放下了武器,站在原地面面相覷,誰都不敢動。 見場面控制住了,薄湛緊接著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守備營士兵聽令,把帶頭鬧事的人給本侯綁起來,然后把傷者抬去軍醫那兒救治,剩下的清點死亡人數,另外,銳風營和驍騎營的副將出列,本侯有話要問?!?/br> 兩邊的人群中走出兩名灰頭土臉的人,站定在薄湛面前,繼而怒目相對,顯然還沒消氣,薄湛嘴角溢出一縷諷笑,完全沒有勸解的意思,背著手轉身走進了燈火通明的大廳,兩人本不欲跟隨,守備營的士兵們圍上來強硬地推搡著他們,他們只好踉踉蹌蹌地進去了。 薄湛掀起下擺坐在了廳里的主位上,居高臨下地掃視著二人,忽然開口吩咐道:“本侯看李副將傷勢比較重,先下去治療一下吧,本侯問完王副將再來問你?!?/br> 李副將登時火冒三丈,認為薄湛是在羞辱他,站起身就要往外沖,誰知被守備營的士兵牢牢抓住并捆了起來,他一邊掙扎一邊憤怒地吼著,卻無濟于事,轉眼就被扔進了軍醫的帳篷里。 “身為副將,不但沒有及時制止士兵們違法亂紀的行為,反而參與其中,現在本侯叫人綁著他,他還覺得是受了多大的屈辱,殊不知五品以上在營將領犯了這種事大多都流放去南蠻之地了,本侯沒有動刀子已經是看在齊王殿下的面子上了,王副將,你說呢?” 這一番話頗有殺雞儆猴之意,王副將不知不覺淌下了汗珠,囁嚅著答道:“是,侯爺所言極是……” 到此刻他的腦子才轉過彎來,士兵尋釁滋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四大營共處一地,有點摩擦也是正常,往大了說,五十里外就是天都城,一旦被扣上危害皇城的帽子,身為京畿守備營統帥薄湛就是把他們以領頭之罪當眾斬殺,鬧到皇帝面前,王鳴捷也討不了好。 換言之,眼前這個人掌握著他們的生死。 薄湛看著他神色變了幾輪,心知他已經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了,卻沒著急審問,慢條斯理地拂著茶盞,待白煙都散去,喝了幾口茶才道:“今晚是怎么回事?” “都是銳風營那幫兵油子挑釁!”王副將一下子來了底氣,氣呼呼地說道,“熄燈之后,營中的幾個弟兄睡不著便開始夜談,被外頭巡邏的銳風營士兵聽到了,旁若無人地大笑起來,說我們平時cao練打不過他們原來是把功夫練到嘴皮子上了,兄弟們都很生氣,沖出營帳欲找他們理論,誰知他們卻跑了?!?/br> “那是如何打起來的?” “幾個兄弟追過去,眼看著那幾個人消失在銳風營里面,找他們營長理論,營長卻堅持說沒見過這些人,后來不知怎么的發生了口角,很快就驚動了兩邊的人,本來只是十幾個人的打斗,逐漸愈演愈烈,再后來就是您看到的那樣了?!?/br> 聞言,薄湛忍不住冷笑。 這幫混賬,平時吃著皇糧,仗沒打過幾次,卻能為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鬧得百人斗毆,真不知云齊和王鳴捷平時是怎么訓練他們的,比起那些戍守邊關條件艱苦的邊防軍來說,四大營的質素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不過即便這件事再不堪,某些疑點他還是不能放過,于是他開口道:“行了,本侯知道了,待傳訊過李副將之后自會有所定論,你先下去吧?!?/br> 之后士兵便把李副將押來了,不過薄湛沒想到的是,與他一同進來的還有齊王。 “臣參見王爺?!北≌康毓笆中卸Y,毫不在乎云齊那陰沉的目光,要繼續審人,“既然王爺到了,不如與臣一道聽聽看李副將是怎么說的吧,聽完了臣也好向皇上回稟?!?/br> “你這是拿父皇來壓本王?”云齊不假辭色地問道,態度一改從前,分外尖銳。 薄湛似笑非笑地說:“臣豈敢,只是算算時候黎都統派去宮里傳信的人應該已經到了,想必等下皇上的命令就該下來了吧?!?/br> 云齊頓時轉向黎光耀,眼神讓他不寒而栗。 “好,本王倒要在父皇面前跟王鳴捷對質一番,看他能編出什么理由,把這玩忽職守唆擺下屬斗毆之罪糊弄過去!” 說罷,他領了五花大綁的李副將準備離開,薄湛卻在身后冷冷地說道:“在此之前臣還想問一件事,李副將,你手下的巡邏兵是否真的發起了口角之爭?” 李副將頗為不忿,雙目瞪似牛眼,毫不客氣地說:“侯爺聽信一面之詞也該有個限度,這分明就是驍騎營為了挑釁我們故意找的借口,再說了,我們又不是打不過那幫下了馬屁股就不會走的廢物,用得著逃跑?” 薄湛眼底的微光閃了一瞬,猶如被風吹過的燭火,很快又恢復原樣,就在這短短的幾秒間,李副將已經隨著云齊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一直在旁觀看的梁東不解地問道:“侯爺,為何放他們走?這件事還沒查清楚?!?/br> 薄湛不答反問道:“梁東,你看王副將和李副將兩個人誰像在撒謊?” 梁東沉吟了一陣,道:“恕屬下愚鈍,看不透徹,還請侯爺示下?!?/br> “不是你看不透徹?!北≌宽庖晦D,望向門外那片漆黑如墨的天幕,心緒也似那厚重的顏色般濃得化不開,“是因為他們說的都是實話?!?/br> 這其中一定有第三方在搗鬼。 不過這已經不是他該查的東西了,且收隊回城洗洗睡吧,明天上朝等著看好戲了。 翌日。 果然不出薄湛所料,朝議剛開始,云齊和王鳴捷就爭得面紅耳赤,互不相讓,都堅持說自己的部下絕非罪魁禍首,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還沒分出勝負。云齊仗著王爺的身份數次給王鳴捷難堪,王鳴捷也不是省油的燈,有個內閣元老的爹,還有無數在朝為官的王氏子弟,好幾張嘴巴連珠炮似地轟炸云齊,都不帶喘氣的,最后皇帝震怒了,通通罰了閉門思過,然后派了參知政事張鈞宜去調查此事。 不得不說這個人選還是非常公正的,張鈞宜向來不摻和黨派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讓他來調查會更加接近事情的真相,然而還沒等到水落石出的時候,朝中上下忽然興起了流言,內容對薄湛而言十分熟悉——齊王與王鳴捷為爭男寵暗中較勁,不惜唆使麾下士兵斗毆。 這說的不就是邱瑞么? 俗話說,三分假七分真的東西最難分辨,流言這東西一旦深入人心就很難拔除了,皇帝本性多疑,又是涉及皇家顏面的大事,這下猶如被踩了痛腳,暴跳如雷,盡管在張鈞宜多次表明斗毆之事尚有疑點的情況下,仍然收回了銳風營和驍騎營的虎符,此舉一下子把如魚得水的齊王釘在了恥辱柱上,傷筋動骨,十分狼狽。 之后皇帝一連半個多月都宿在皇后與其他嬪妃房里,蔣貴妃數次求見皆被拒絕,情狀凄慘,就當眾人以為這對母子即將失勢之時,一個消息再次替他們挽回了局面。 年逾四十的蔣貴妃懷孕了。 身居深宮多年的她自然懂得如何利用腹中塊rou挽回皇帝的心,在一個暴雨傾盆的深夜,她跪在御書房前梨花帶雨地替齊王求情并喊冤,在不支暈倒之后,皇帝聽聞她有流產的征兆,終于不忍心去探望了她,這一看,齊王的骯臟事全被洗刷得干干凈凈,就如同雨停后太和殿前白玉鋪成的臺階一般潔白無瑕。 風水輪流轉或許只是美好的愿想,縱使被剪去了一邊翅膀,齊王還是那個齊王。 薄湛與衛茉說起此事時兩人都非常淡定,仿佛已經習以為常,然而最令他們疑惑的卻是那個深藏在幕后的用計之人。 “相公,你說……會不會是懷王?” 一個炙熱的吻落在額角,薄湛并沒有回答她,只低聲問道:“你希望是他么?” 衛茉幽幽地嘆了口氣,卻沒有說話,藕臂纏了過來,伏在他胸膛上不動了。 ☆、薄青納妾 時節悄然來到了鵝毛紛飛的凜冬,天都城好不容易安寧了一陣子,侯府卻不怎么太平,說來都與薄家長孫薄青有關。 薄青是個老實而單純的人,平時沒什么太多愛好,就喜歡下棋聽書,雖沒有鴻鵠之志,也不似普通世家子弟那般紈绔,對待妻子和女兒更是一心一意,好到徐氏即便對他的平庸十分不滿,每次面對他敦厚的笑容時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在冬初領回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外室,誰能相信? 家里一下子就炸了鍋,不說氣得火冒三丈的老夫人,最先吵得無法收拾的就是徐氏,一哭二鬧三上吊,每天換著花樣來,薄青是既羞愧又心疼,但盡管如此他還是要娶那女子進門,態度之堅決驚呆了眾人。 侯府正廳。 “給我跪下!” 老夫人一聲怒斥,氣氛驟然降至冰點,薄青什么也沒說,撩起袍擺就跪了下去,垂首斂目,神情隱含愧意,而站在他身邊的清麗女子早就禁不住這等陣仗了,也跟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粗布衣裙曳在地上,已經磨得起了毛邊,但最惹人眼球的還是裙腰那微微隆起的弧度,看樣子已三月有余。 薄玉致暗想,看這姑娘的打扮不像是什么風塵女子,應該是正經小戶人家的女兒,若不是顯懷了恐怕他們還會繼續瞞著家里,唉,大哥這次怎么如此糊涂…… 殊不知在座的人多半都是這么想的,尤其是馬氏,竟有些莫名的慶幸和喜悅,畢竟徐氏生完薄思旗之后七年再無所出,若這姑娘能生個男孩薄青就算是有后了,來年他父親忌日時她也不愁沒法交代了。 不過她卻忘了身邊虎視眈眈的徐氏,從進門始她的目光就沒離開過那姑娘的肚子,似要剜下一塊rou才罷休。 眾人心思各異,但一切都還要看老夫人的意思。 “青兒,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薄青不敢抬頭,把事情經過一句句緩聲道來。 “祖母,孫兒幾個月前在城北一家茶館聽評書,當時有幾個無賴企圖輕薄媛媛,孫兒便仗義相助了,后來……”他看了看老夫人,又偏過頭瞅了眼徐氏的面色,終究還是把情動的那一段略過了,只將罪責通通攬到了自己身上,“反正一切都是孫兒的錯,您要如何處罰孫兒都沒有意見,只是……只是萬萬別拆散我們,孫兒求您了?!?/br> 開口閉口都是要娶這女子的意思,老夫人頓時勃然大怒。 “混賬!你做出如此敗壞門風之事還敢跟我討價還價!你身為皇室宗親的自傲和自重都哪里去了?難道就不怕傳出去被別人指指點點嗎!” 薄青剛要說話,被馬氏瞪了一眼,躊躇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孫兒只是情難自已?!?/br> “好一句情難自已?!崩戏蛉死湫B連,抬起銳眼掃了圈廳內眾人,在衛茉身上刻意停留了幾秒,“我倒不知這家里一個兩個都是情種,動不動就搬出這句話來搪塞我這老人家,真當這倫理綱常是虛設的不成!” 這也能扯到她身上?她究竟是有多不招人喜歡啊…… 衛茉無可奈何地看向了薄湛,櫻唇翕動著,以極低的音量問道:“你也說過這話?” 薄湛手臂繞過她的身子,借著端茶在她耳邊低語:“怎么可能,那會兒還不知道你是誰呢,表錯情了多尷尬?!?/br> 得,還不如人家呢。 衛茉識趣地閉上了嘴,繼續摸魚看戲,不料薄湛抿了口茶,又徐徐隔空傳音過來:“不過為夫栽在你手里這件事已經眾所周知了,還用得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