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真不知她在邊關打仗時是不是也這樣,想想都讓他心疼。 迅速地止住血之后,薄湛把藥膏均勻地涂抹在傷口上面,輕柔而仔細,仿佛當她是件上古瓷器一般,留光在一旁剪好了紗布遞過來,他輕輕覆上,再用繃帶纏好,然后扶著她慢慢地轉過身來。 “路上折騰了這么久,睡一會兒吧?!?/br> “嗯?!毙l茉低聲應著,閉上眼還沒幾秒又再次睜開,“半個月沒回家了,你要不要先去娘和玉致那兒看看?” 薄湛脫下外衫遞給了留風,隨后在床的外側躺下,小心翼翼地把她摟進了懷里,道:“不急,先陪你睡覺?!?/br> 衛茉正是疲憊的緊,也就沒多說什么,整個人縮進冰蠶絲被里,只留一個腦袋枕在薄湛的手臂上,留風和留光悄悄把簾子放下,又關緊了門,房間里變得幽暗而靜謐,衛茉片刻就睡著了,薄湛抱著她嬌軟無力的身軀,也隨之墜入了夢鄉。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衛茉翻了個身,發現身旁被衾已空,叫來留光一問,說薄湛去拂云院了,未交待什么時候回,衛茉腹中高唱著空城計,也就沒等他,坐到桌旁獨自吃起了東西,將將一碗粥下肚,王姝來了。 說來她還是頭一次上侯府,以前霍驍總是讓她克制,別表現得太親密,現在話都說開了,她總算不必再忍著了,這不,聽到他們回來就立刻過來探望衛茉了。 雖然知道王姝行事向來風風火火,可見到她挺著肚子健步如飛地走進來衛茉還是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去迎她,這倒好,王姝也驚叫起來。 “哎,你動什么?快坐下快坐下!扯到傷口就麻煩了!” 衛茉撐著桌沿又緩緩坐了回去,背后已滲出了細汗,斜眼瞅著她說:“你倒來說我,自己走那么快,院子里是有鬼怪不成?” 王姝豪爽地拍了拍肚子說:“穩著呢,別擔心?!?/br> “快五個月了吧?”衛茉一邊跟她聊著一邊讓留風把綠茶換成了果漿,然后揮退了所有奴婢,提著禮物的紫瑩也笑瞇瞇地隨著她們出去了。 “嗯,馬上滿了?!蓖蹑丝谔鸾z絲的果漿,抬眼看向衛茉的腰,“你的傷怎么樣?我給你帶了鹿膠和玉.蛤膏,都是對傷口愈合有好處的東西,你記得吃?!?/br> 衛茉無奈地說:“知道了,你的話我哪敢不聽?!?/br> “這才對?!蓖蹑瓘澠鹧坌α?。 兩人又聊了一些雜事,中間留光進來過一回,把藥放在桌上就退下了,說是薄湛吩咐好的,待衛茉喝完王姝立刻讓她回床上躺著,看著她蹣跚的樣子心中一陣擔憂,忍不住提起了云懷的事。 “你說你,好端端替懷王擋什么箭,他一介練武之人,身強體壯,受點傷沒什么關系,你體內寒毒未清,隨時都會復發,怎能冒這種險?你是你,衛茉是衛茉,你又不欠他什么?!?/br> 衛茉垂下眼簾說:“當時情況緊急,我也沒想太多,何況我頂著這張臉騙了他這么久,著實于心不安,這樣反而好過些?!?/br> “你真是個傻丫頭!”王姝又氣又無奈,瞠圓了雙眼瞪著她,“現在好了,什么都告訴他了,只差沒說你是被扣上反賊帽子的瞿陵關守將歐汝知了,你知不知道現在身家性命都擱在他身上了?” “他不是沒做什么嗎?”衛茉風輕云淡地說。 “現在是沒做什么,可你多久沒見過他了?你知道他怎么想的?” 衛茉想了想答道:“半個月吧,自從他與湛哥狠狠打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沒出現過?!?/br> 王姝聽出她在故意兜圈子,剜了她一眼,道:“所以說在你眼里他是因為沒打過湛哥內心受到傷害才離開的是吧?” 衛茉立刻搖頭,語氣非常正經,還有些痛心:“不,湛哥沒打過他?!?/br> “你行了!跟我在這演戲是不是?”王姝氣得笑了,身子顫了一陣又捂住了肚子,“兒啊,娘是拿你這任性又耿直的小姑沒辦法了,等你姑父來治她吧?!?/br> 目光落在王姝隆起的腹部上,衛茉眼底泛起幾許柔光,“乖,姑父回來了可不要向他告小姑的狀?!?/br> “那得看小姑有沒有好吃好玩的賄賂他了?!?/br> 說完兩人都笑了,笑容中充滿了對新生命的期盼和喜悅。 不知不覺黃昏來臨,王姝告辭回府,衛茉有些精神不濟,可剛起來沒多久又睡不著,便倚在床榻看了一會兒書,忽然想到一件事,讓留光從衣柜旁上了鎖的屜子里拿來一個淺粉色封皮的本子,握在手中許久,一直沒有打開。 那是衛茉的日記。 她記得當時自己是無意中翻到的,看完全部之后,徹底影響了她對云懷的態度。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對兄妹,衣衫襤褸,面色饑黃,看起來十分可憐,我讓留光買了一籠包子給他們,哥哥使勁往meimei嘴里塞,自己卻舍不得吃,這情景一下子讓我想到了從前。那個時候母親剛去世,懷哥哥為了給我治病花光了所有銀子,最后沒有辦法才把我交給父親撫養。他因為這件事一直很自責,覺得沒有照顧好我,卻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他,誰能想象,國富民強的天.朝居然會有一個窮到身無分文的皇子,他的父皇究竟偏心到了何種地步……” “懷哥哥要去邊關打仗了,我不愿他去,他卻苦笑著跟我說這是他唯一的選擇,我不明白,他也不解釋,只說讓我照顧好自己,會寄信給我,然后就走了,我知道,這一去恐怕要幾年后才能見到他了,我從沒與他分離過這么久,心中甚是忐忑不安?!?/br> “好久沒有寫日記了,似乎懷哥哥不在,日子都變成了一片灰白,沒有可供記載的喜悅和收獲。最近身體總是跟我鬧別扭,反反復復發熱,寒毒也來湊熱鬧,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挺到懷哥哥回來的一天……聽說邊關戰事吃緊,他寄的信越來越少,東西卻越來越多,都是名貴的藥物和飾品,我能感受到他熱騰騰的心意,可摸起那些東西來又是冷冰冰的,終究不如見到他的人……” 字里行間全是一個少女對哥哥的期盼,甚至還有些難以啟齒的愛慕,她沒有說明白,或許自己也不清楚,但衛茉卻讀出來了,然而最令人遺憾的是,她至死也沒有等來重逢,同樣的,云懷也不知道她翹首以待過多少個日夜。 對他們而言這不是一個好結局。 她突然就明白了當年薄湛抱著她尸體時的那種絕望,推己及人,她現在做的對云懷來說好比鈍刀子割rou,只會對他造成更大的傷害,越早說清楚,越早讓他解脫。同時她也是在賭,賭衛茉筆下這樣溫柔的一個人不會害她,賭薄湛眼中一身正氣的堂兄不會站到黑暗那一邊。 不過她知道,等待答案揭曉還需要時日,在此之前,她要把這本日記完璧歸趙。 作者有話要說: 小伙伴們放心,王爺不會跳反的辣~ ☆、疑云重重 今年夏季的后半段衛茉幾乎沒有出過門,悶聲養了三個多月,傷好了,寒毒也祛了大半,身體看著看著好起來了,等薄湛徹底解除禁足令的時候,天都城已經迎來蕭瑟的深秋。 每當這個時候,田野里金黃的麥浪和梧桐樹下的流螢都不再吸引人們的目光,只因城中盛行各種茶詩會,所有公子小姐都踴躍參加,好不熱鬧。 薄玉致雖然打理生意時手段極其老練,絲毫不亞于底下的那些老莊頭,但骨子里還是個青澀的文藝少女,對茶詩會非常感興趣,早就邀衛茉一起去,只可惜衛茉對人多嘴雜的地方素來不感冒,她沒了伴,只好拖著薄玉蕊去了。 薄玉蕊一直是個病怏怏的模樣,身子不見好,倒也壞不到哪去,趁著還沒入冬,連身邊的婢女都提議她出去走走,不然等過些日子下雪了就只能窩在房間里了,她向來是個無主見的,也就半推半就地去了。 好巧不巧的,兩人出門時剛好碰上回娘家的薄玉媱,穿著一身名貴的百蝶穿花云錦裙從馬車上顫悠悠地下來,手時不時扶上腰間,一雙赤金鳳尾鐲晃得叮當響,再配上那精致的盤發,活脫脫一個貴婦樣。 她撩著裙擺正準備踏上臺階,看見薄玉致和薄玉蕊出來頓時挑起了柳葉眉,眉心的桃花鈿都微微變了形。 “jiejie們這是上哪兒去???” 薄玉蕊柔婉地笑了笑:“六妹,我們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約好了要去茶詩會呢?!?/br> 薄玉媱輕輕地哦了一聲,又道:“原來是這樣,可惜我有孕在身,瑞哥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我別亂跑,不然也能跟你們一塊兒去玩了?!?/br> “自然是保胎要緊,你快進去歇著吧?!?/br> 說著,薄玉蕊走下臺階要去扶薄玉媱,卻被薄玉致猛地一扯,身子趄了趄,差點沒站穩,她滿著臉疑問地扭過頭,聽到薄玉致似笑非笑地說道:“既然妹夫如此緊張,怎么沒陪你一起回侯府?” “他有要事在身?!北∮駤労喍痰卮鹬?,丹鳳眼中閃過一縷探究之色。 今天薄玉致對她的敵意似乎格外重…… “是么?妹夫還真是貴人事忙?!北∮裰伦旖菗P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諷笑,瞬間又隱去,“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就先走了?!?/br> 語畢,她拉著薄玉蕊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馬車,在薄玉媱陰沉的目光中逐漸遠去。 這次的茶詩會是留國夫人辦的,在她的私人園林中舉行,邀請的全是顯貴,未成親者居多,薄玉致和薄玉蕊到的時候,丹桂飄香的林蔭道上已經聚滿了人,三三兩兩地圍成團,有的在吟詩作對,有的在賞花品茶,天高云低,盛景意濃。 兩人隨便逛著,不經意折到了小路上,兩旁的枝椏婀娜多姿地伸展著,每隔幾米還掛著鮮艷的彩布,上面寫著命題詩,字里行間極有意境,不少青年才俊都在樹下駐足觀看,有的來了興致,便就地斗起了詩詞。 “玉蕊,我們也過去看看!” 薄玉致看到一處無人,立刻拉著薄玉蕊小跑過去,誰知拐角的另一邊恰好也有人相中了這個地方,毫無防備地撞了過來,薄玉致倒抽一口涼氣,慌忙松了手,薄玉蕊停下了,她卻不受控制地朝那名男子沖去,一道玄黑色的身影疾掠過來,抓著她的手臂將她帶離了沖撞范圍。 “沒事吧,玉致?” 她望著那張俊朗的面容驚奇地叫道:“懷王哥哥?你怎么在這?” 云懷溫和地笑道:“我受留國夫人相邀,過來看一看?!?/br> “哦,這樣啊……”薄玉致瞬間忘了方才的驚險,把薄玉蕊拽過來向他介紹,“懷王哥哥,這是玉蕊,你還認得吧?” “怎會不認得?前年這個時候我回京匯報軍情,恰好趕上宮中舉辦賞月宴,那會兒玉蕊不就坐在姑祖母邊上么?兩年不見長高了,卻是瘦了好多?!?/br> 聽到這句話之后,薄玉蕊本來羞怯的面容一下子刷白,整個人變得驚恐不安,不停往薄玉致身后躲,弄得他們兩個滿頭霧水。 “玉蕊,你怎么了?這是宮里的懷王哥哥啊,你忘啦?小時候我哥跟他一起練劍的時候咱倆不是還躲在邊上偷看嗎?” 薄玉蕊不說話,只躲著云懷的視線,顫抖中伸出手偷偷地拽著薄玉致的袖子,力氣非常大,有種偏執的病態,薄玉致沒辦法,只好向云懷致歉。 “對不起,懷王哥哥,玉蕊自從病了之后就怕見生人,你千萬勿怪?!?/br> “沒事?!痹茟汛蠖鹊財[擺手,似乎毫不介意,“那你們自行游玩吧,我先走了?!?/br> 行出幾步,那雙滌金履忽然停在了蔥蘢的綠地上,云懷轉過身來,頎長的身軀投下一片陰影,如茂林修竹,偉岸之中透著細微的幽深。 “你哥哥……和嫂嫂最近可好?” 薄玉致巧笑倩兮地答道:“承蒙懷王哥哥關心,都好著呢!” 云懷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驀然轉身離開,而后頭渾身僵硬的薄玉蕊直到他消失很久都還沒有緩過來,似乎沉浸在某種記憶中不可自拔,甚至開始說胡話。 “我沒看見……我什么都沒看見……別來找我……” 薄玉致這才意識到不對,使勁搖晃著她的肩膀,微微提高音量說道:“玉蕊,你在說什么呢,看著我!” 薄玉蕊猛地驚醒,圓溜溜的眸子里還有未曾退去的恐懼。 “……玉致?” “你白日魔障了不成?除了我還能有誰?” 這微帶焦急的嗓音讓薄玉蕊不由自主地垂下頭去,盯著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半天沒吭聲,袖子上的蝶翅輕輕顫抖,似要遁上青天。薄玉致眼尖地看到了,一把握住她的雙手并搓了幾圈,這才有了熱度。 “玉蕊,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懷王哥哥提起前年的賞月宴你這么害怕?” 薄玉蕊面色發白,眼神四處閃躲,實在躲不過去了,憋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玉致,我想回家了……” 見狀,薄玉致也不好再逼問她,只得拉著她往園子外頭走,心想等過些天她情緒穩定下來了再問也不遲,然而走著走著她卻忽然一驚。 不對啊,玉蕊不就是從那次賞月宴回來之后才大病一場的么?難道說……她的病跟這個有關? 按捺著內心的疑問,薄玉致走出了園子的大門,上車之前,余光里突然飄過一個熟悉的背影,她凝眸望去,不是邱瑞又是誰?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要事在身啊。 薄玉致幸災樂禍地多打量了幾眼,邱瑞身邊還有個挺拔的男子,身形高過他一截,面容俊俏,白衣玉冠,甚是瀟灑倜儻,兩人看似是兄弟般地勾肩搭臂著,神色卻有種說不出的yin媚,就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歡,享受著坦蕩而隱秘的快感。 簡直難以入目。 薄玉致火速推著薄玉蕊上了車,簾子一遮,徹底把那個惡心的男人隔絕在外,心里無比慶幸嫁給他的人不是自己。 回到侯府,把薄玉蕊送到房間休息之后薄玉致來到了白露院,跟衛茉談起今天種種奇怪之事,描述的那叫一個生動,跟演戲似的,衛茉始終淡然以對,直到聽見云懷問的那句話之后表情才有了起伏。 “他真這么問?” “不就一句普通的問好么,還能有假???”薄玉致莫名其妙地看著衛茉,衛茉也沒說什么,又低下頭去看書了。 是夜。 蒼穹如墨,星月浩瀚,本該是擁被入眠的時辰,侯府外頭卻亮起了火光,不久,聶崢來到白露院輕輕敲響了門扉。 “侯爺,屬下有急事稟報?!?/br> 衛茉睡得輕,一下子就被吵醒了,薄湛亦同時睜開了眼,一邊安撫地拍著她的背一邊沉聲問道:“深更半夜的,何事喧嘩?” 聶崢聲音又低了幾分,仿佛從厚重的擂鼓里破開傳出來的一樣,猛地讓人扣緊了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