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他下意識要掙脫,他使勁抵了抵:“嫂子還在里面搶救呢,這時候你不能離開。一切都等她脫離危險再說,你想怎么對付那畜生,強哥,我和你一起?!?/br> 根子說到最后有些哽咽。陸強掙開他,猛的回身,一拳鑿在墻壁上,旁邊窗戶震出顫音。 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護士摘掉口罩,指著他們:“里面的人還想不想救?” 根子快速看看陸強,見他這會兒冷靜不少,趕緊沖手術室走幾步:“救,救,大夫一定要救活,多少錢我們都給?!?/br> 護士氣急敗壞:“要救你們出去打?!?/br> “不打了,大夫,不打了……真是對不起?!?/br> 護士皺眉看看陸強又掃掃他:“保持肅靜?!?/br> “誒,好好……” 手術室的門再次關閉,走廊上空蕩蕩,一瞬間靜的詭秘。根子回頭,陸強一屁股坐地上,埋著頭,手掌蓋住眼睛。 他揉揉臉,在原地站了片刻,蹭到椅子邊兒坐下,沒敢過去。 不出五分鐘,電梯叮一聲,隨后是凌亂細碎的腳步,后面救護車剛到,幾名醫生推著病床迅速跑進來,的士司機已經陷入昏迷,沾血的手掌搭到床沿外。 陸強抹把臉,拳攥緊,滿眼赤紅的見一伙人涌進手術室。 又過了十幾分鐘,沒等電梯門打開,先聽見女人哭嚎,二十幾歲的姑娘攙扶著中年婦人,跌撞著一路走過來。婦人半頭白發,泣不成聲,姑娘還穿著拖鞋睡衣,滿面淚痕。 兩人撲到門邊,哭聲撕心裂肺。 陸強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揪住短發。 他從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稍不小心,性命說沒就沒,但他從來沒怕過。剛入獄的頭一個月,得來老爹死訊,他那時痛苦難過,有后悔,有迷茫,不曾懼怕,覺悟后反倒堅定以后重走正途。 但半個小時前,當的士在他眼前撞的粉碎,盧茵渾身是血翻在車廂里,她氣息微弱,眼睛闔上就不知道能否醒來,一路上,他拼命哄她說話,哄她別睡,心臟揪到一起,指尖顫抖的發涼,他才知道什么叫害怕。 耳邊嗡嗡哭叫,在走廊里回聲震天,陸強神思混亂。 他抓起地上手機殘骸,擲向對面墻壁:“別他媽嚎了,里面兒人還沒死呢?!?/br> 他一臉兇神惡煞,恐怖的像要吃人,那兩人抖了抖,聲音轉小幾分。 根子立即上前解釋,說不要影響醫生手術。 婦人無措,趕緊茫然的點頭,臉上的淚一抹,嗓子里發出低低的嗚咽。 根子把他們攙到長椅上。四個人,面對著手術室,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不知過多久,手術室的門再次打開,還是剛才那名女護士,她手里拿著兩份文件,“誰是盧茵家屬?還有趙喜民的家屬?” 婦人說:“我是,我是!” 陸強心一跳,躥起來幾步到她身前:“手術完了?” “想什么呢!”護士皺皺眉,見他一身臟污,偏一下頭:“這是病危通知書,你們趕緊簽字?!?/br> 時間仿佛靜止兩秒。 陸強猛的鉗住她手臂:“什么?” 女護士低叫一聲,兩肩被他捏的縮起,“你干嘛?趕緊放手?!?/br> 陸強虎口收緊:“你他媽說什么?” 護士被他嚇的夠嗆,收起之前的傲慢態度,認真回答:“病人在手術過程中出現休克,實質性臟器有不同程度破裂,頸椎小關節輕度錯位。由于撞擊,頭部中度顱腦損傷,我們需要馬上進行清創手術,”她頓了頓:“形式上需要家屬簽字……手術有一定危險性?!?/br> 陸強心臟炸裂,嘴唇煞白,艱難的問:“能救活嗎?” 護士泛起幾分同情,外表再野蠻也能看出他內心的恐懼。她也不便多說,只道:“你趕緊簽字,我們馬上準備手術?!?/br> 她把文件塞到陸強手里,轉頭去找趙喜民的家屬,那邊哭聲一片。 陸強攥不住筆,低垂著腦袋,掃到幾個致命的字眼兒,趨于惡化、病危、隨時危及生命,臟器破裂、脊椎錯位、腦顱損傷。 恐懼快將他吞沒,他眼前模糊,驀地高昂起頭,喉結艱難的滾動。 根子著急,輕聲說:“哥,快點兒簽字吧?!?/br> 護士走過來:“簽好了嗎?……怎么還不簽?” 陸強捏緊手中的紙。 護士說:“你別耽誤事兒了,時間寶貴?!?/br> 根子直跳腳,要從他手里搶文件:“我簽!” 陸強側身,擋開他,手指顫了顫,在文件下方正式又歪扭的寫下兩個大字。 女護士從他手中接過文件,回身瞬間又被人攥住手腕,這次力道輕緩。 她回頭,那男人盯著她,近乎哀求的口氣:“救活她,”他咽了咽喉:“求你?!?/br> 護士動容:“我們會盡力?!?/br> 她下意識看了眼他的名字,神色微頓:“你叫陸強?” 陸強看著她。 護士嘆一口氣:“里面病人清醒時叫過這個名字?!?/br> 手術室的燈再次亮起。 空靈的夜晚,走廊盡頭,響起痛苦的嘶吼,隨后是一陣壓抑近乎扭曲的嗚咽。 …… …… 這一晚注定不眠,在煎熬和等候中度過。 手術進行了七個小時,醫生先出來,一臉疲憊的摘掉口罩。 根子看看陸強,趕緊跑過去,“大夫,能講一下情況嗎?” 醫生說:“病人腦顱中的血塊基本清除,現在轉入icu,前三天是危險期,如果能順利度過,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br> 根子說:“謝謝,辛苦您了?!?/br> 對方笑笑:“一會兒讓家屬穿上無菌服,可以和病人待幾分鐘?!?/br> 盧茵被轉入icu,來的匆忙,并沒辦理單獨監護,根子去下面交錢辦手續。陸強被要求洗凈雙手,穿上無菌服和鞋套,跟著護理人員進去。 重癥監護室有十幾個病人,并未分區,身上都插滿各種儀器,通過顯示屏精準反應病人的生命體征。 這里充滿瀕死的氣息,陸強透不過氣,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艱辛。 盧茵仍舊昏迷。她頭上纏著紗布,頸肩用支撐架固定,身上蓋著白色被單。唯一露在外面的小臉微微腫脹,呼吸機里稀薄的霧氣,提醒他盧茵依然在他身邊。 沒有凳子,陸強怔怔站在床邊,他不敢靠近,不敢碰她,生怕一個細微動作會影響儀器運作。 印象里過去很久,他僵硬的往前挪了步,稍稍撩起她身側的被單,盧茵食指夾著指脈測定器,虎口朝上,松散的彎曲。陸強拳頭在身側攥緊,緩慢松開,把食指插.進她的虎口。 她手冰的沒溫度。 耳邊儀器突然尖銳的刺響,他一慌,連忙縮回手。身后一陣凌亂腳步,隔床病人突然呼吸急促,顯示屏的數據不規則跳動,幾名醫生圍著進行搶救。 有人過來請陸強出去。 陸強盯著那方向,始終沒動。 沒過多久,一聲刺耳沒有起伏的聲響響徹室內,醫生遺憾的搖頭,最終為對方蓋上白單。 一個鮮活的生命,從生到死,也不過短短幾秒,一無所有的來,兩袖清風的去,花開花落,也不過爾爾。 那一刻,陸強倏忽釋然的笑了,超乎尋常的冷靜下來。 護士又來催促。 他半俯下身,兩手輕輕撐在床邊,拿唇碰了碰她額頭,附耳輕語了幾句。 他希望,他說的話,她都能夠聽見。 *** 陸強從icu出來,根子已經辦完手續。 “有煙嗎?” 根子翻出來遞過去。 “我去樓下透口氣?!?/br> 他態度轉變太大,根子神經緊張:“我也去?!?/br> 陸強回頭看他一眼,也沒阻止。 凌晨三點多鐘,氣溫舒適涼爽,醫院草坪上空無一人。 陸強一屁股坐下,面對著住院大樓,多數窗口漆黑一片,只有幾間亮著微弱的光。 陸強不知道盧茵在哪間,他良久凝望前面,從煙盒抖出根煙,點著后扔給根子。 兩人靜默的坐在草地上,慢慢的吸煙。 陸強點了第二根:“的士司機怎么樣了?” 根子說:“傷勢可能比嫂子嚴重,在她后面出來的,”他看他一眼:“聽說左腿截肢了?!?/br> 陸強手一緊,猛的吸了口煙,霧氣融進黑夜,沉默了會兒,他從皮夾里掏出一張卡:“你把手術費用留下,剩下給人送去?!?/br> 根子頓了頓才接過來:“都給?” “都給?!?/br> 陸強沒有再抽第三根,拿兩指碾滅了四下看看,又揣回兜里。 他向后仰躺在草地上,高度緊張后,渾身虛脫,地上草根扎著皮膚,他無知無覺。 根子也躺下。 陸強側頭看他一眼,拍拍他瘦弱的胸膛:“還疼不疼?”他問之前揍他那拳。 根子摸摸臉,口是心非:“不疼?!?/br> 陸強沒說話,他不安的說:“哥,我那會兒著急,也打了你一拳,你別記恨?!?/br> 陸強兩手枕著后腦,心里一熱:“小勁兒吧,撓癢癢呢?” 根子嘿嘿笑,稍微調整一下姿勢。 兩人望著天空,有種劫后重生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