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陸強扭了扭門把,片刻:“沒怪?!?/br> 這是實話。 從菜館出來,陸強在路邊攔車,中途老李來了電話,等他換班,他叫他鎖門走人,這就回去。 他在昨晚飯館附近下車,對面是條人工水渠,這里靠近郊區,往遠了都是農田,靠牽引漳河的水灌溉。水面起伏,岸邊已經結冰。 陸強走過去,手肘撐著欄桿。天色徹底黑沉,對面燈火絢爛,冷風夾帶腥臭氣味刮面削骨,香煙在這環境下,很快燃為灰燼。 陸強深深吸滿,掐滅了又點一根。 對岸堤壩旁有零星的幽白光束打向河面,被照那一隅水質烏綠渾濁,當中有魚漂在水面輕蕩。陸強盯著那方向,眼前漸漸失焦,唯獨閃現那抹亮色。過了半晌,釣魚人猛的起身,魚竿一挑,迅速收線,水面波瀾更盛,撲騰幾下,有什么破水而出。 陸強收回視線,轉個身,拿背抵著欄桿,繼續抽煙。他沒看釣上的魚有多大,肯定沒有村里小河的大,即使有,味道也未必鮮美。他嘖嘖嘴兒,瞇眼回味小時后那味道,卻吸進一嘴油煙子味兒,對面一溜飯館,大眾消費的水準,油煙摻雜著河風,味道特殊而真切。 他最終放棄,連回味都無從下手??葱腥藦拿媲按掖疫^去,被風吹的亂了發,衣角輕動。 陸強燃起第三支煙…… …… …… 這晚他沒去崗亭,到家已經深夜,房間漆黑,窗外慘淡的月光把窗欞分割成幾塊,投在寫字臺和床上。 被單隆起小小山丘,盧茵沒等到他,打個盹兒的功夫竟睡沉。 陸強眼神放軟,肩膀自然性垮了垮,他沒開燈,除去衣褲,一頭鉆進被窩里。 身后動靜大了,盧茵一激靈,瞬間清醒,條件反射想起身,身后人把她按住,勾著腰拉進懷里,動不了分毫。 她心撲通跳:“陸強?” 他半天才回應,“……是我?!遍]上眼,拿下巴蹭她。 盧茵心臟歸位,輕輕呼一口氣,腦袋落回枕頭上。驚嚇過后,感官也漸漸清晰,不由被身后溫度激的一抖,往前躲了躲:“你身上好冷?!?/br> 陸強沒向以往退開,貪婪攝取她的溫度:“……嗯?!鄙ひ羯硢?。 盧茵覺出不對,卻也沒貿然回身,睡意全無,眼睛在黑暗里靜靜睜著。幾分鐘過后,身后的體溫漸漸回暖,甚至超出正常溫度,像個火爐。 被冷風冰凍的酒味彌散開來,并著嗆人的煙草味兒。 盧茵皺眉,輕聲道:“你喝酒了?” 沒人說話。 盧茵撐起手肘想起來,被他一把拉住,跌回枕頭上。 轉了個身,他灼熱的呼吸噴到她臉上,喝的不輕,鼻息里都是nongnong的酒精味兒。 盧茵試著退開一些:“我去給你沖杯蜂蜜水?!?/br> 陸強始終閉著眼,手臂一拉,她再次撞回去,兩人在黑暗里掙斗半天,他難得任性的重復圈盧茵,像個孩子。 她被氣笑,捶打一下他胸膛,停留片刻,手掌復又緩緩移到他頭頂,安撫的順了順,親親他嘴唇,拇指摩挲guntang的臉頰和額頭。動作柔的要命。 盧茵輕聲哄:“我就去一下,很快就回來,你乖乖等著我,好不好?”聲調軟軟,緩的像在他耳邊催眠。 許是一系列溫柔的動作安撫了他,很快奏效,她又嘗試一次,成功脫身。 盧茵調一杯溫吞的蜂蜜水。 開了燈,他眉頭蹙著,瞇起眼睛看她,目光并不清澈,醉意迷離,眼角有輕微紅血絲。 她抬不動他,只好把他的頭墊在腿上,連哄帶騙,勉強灌了大半杯。陸強驀地撐起手臂,屁股往上蹭了蹭,腦袋湊到她胸口。身上重量全度給盧茵,那么大個塊頭兒,她攏都攏不過來。 盧茵慌忙把水杯放到柜子上,手掌只夠環住他的頭,“想吐?” 陸強低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盧茵給他順背,“喝水嗎?” 他嘴唇動了動,斷斷續續說著什么。 她貼耳靠近,心不由一緊。 他的話盧茵清楚聽到,可當時還不明白,直到元旦那晚。 第31章 他說:哪天知道我做的錯事兒,給個機會,千萬別走。 酒后真言,擱平時,這話絕不會從陸強口中出,這么卑微無能不是他,所以,她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轉天早上盧茵追問,陸強徹底清醒,又變回他,怎么都不認賬,久纏無果,只好作罷。 可盧茵心里始終不安,認識這么久,沒見他喝醉過,鬼話連篇,折騰了半宿,罕見流露出的脆弱和落寞,竟讓她心口微痛。 盧茵心思向來敏感,之后那句話時常跳入腦海,再加上他醉后反常,總覺得隱隱有事發生,就這樣惴惴不安了幾日,倒也風平浪靜到了元旦。 …… …… 元旦早晨,陸強去看了趟老鄧。 他似乎比上次見面還單薄,監獄給換了冬天的衣裳,青藍色囚服鼓鼓囊囊,更加顯得棉衣包裹的驅殼骨瘦如柴。從前還有陸強相互照應,說說話逗悶子,枯燥生活還有些樂趣。 他性格悶,陸強出去后便獨來獨往,除非必要,他甚至整天說不上一句話。 見他來看他,口上嗔怪又來這鬼地方,渾濁目光卻不由清亮,眼尾都帶著笑。 陸強笑不出來,坐那沉眸看了他半晌。 老鄧覺出他視線古怪,不由轉了個心思,試探的問:“亞榮和吳瓊……她們,不好嗎?” 陸強舉著電話,頓了半秒,笑了笑:“挺好,他們兩口子還在化工所。你孩子今年25了,漳州理工畢業的,好像學的計算機,長得挺漂亮,個兒也高,打眼兒一看還真有那么丁點兒像你……現在在市中心科技城工作?!彼貞浿f,自己幾年前知道的有限,結合保姆那兒得來的信息都告訴他。 老鄧瞇眼笑,忍不住頻頻點頭。 陸強又說:“她現在不叫鄧瓊,叫吳瓊,繼父姓吳?!?/br> 老鄧僵了僵,苦笑著:“……理解?!?/br> 梁亞榮上次來還是幾年前,來也不長坐,基本交代幾句就走,對吳瓊更是只字不提。這是二十幾年來,對未謀面女兒唯一的了解,知道她平安,就已經很滿足。 老鄧沖著他咧嘴,眼尾的紋路密密聚集,是這些日子來發自真心的笑。 陸強手指無意識刮著桌面,沒等獄警催促,坐幾分鐘就走了。老鄧看著他背影,心神不寧,總覺得他欲言又止,有什么話沒說完,可就算望眼欲穿也出不去,他被獄警領著回了監號。 陸強從里面出來,煙癮忍了半天,先側歪著頭點一根,狠狠吸滿才拿下來,逐抬頭望天,天色白的慘淡,沒有一絲蔚藍,青灰色烏云遮住太陽,在天邊逐漸向這邊靠攏。 陸強把視線拉回來,往對面大巴站牌走。 剛才,六年前那事兒已經到嘴邊,可對上老鄧蒼老的眼,轉了個圈兒,又生生咽回肚子里。他不是故意隱瞞或逃避,躲躲藏藏也根本不是他性格,只是,老鄧在里面度日如年孤苦伶仃,如果唯一那點兒念想都變了,應該怎么活下去。 陸強那天在運河邊待了半宿,往事重新浮現,他不為別的愧疚,做錯的事已經付出代價,可看見吳瓊從車上下來那刻,他知道,他欠老鄧的,這輩子沒法還。 天色白晃晃,有什么落在他額頭上,他伸手擦了把,一抹濡濕。 陸強抬起頭,今冬的第一場雪…… …… …… 晚上盧茵下廚,這是兩人在一起后,真正意義的重要節日,還算豐盛,湊了五個菜一道湯,興致極佳,盧茵跟著喝了小半杯白的,又伸手要啤酒。 陸強笑眼看她,也沒攔著,把拉環拉開才遞過去。電視里幾乎都在播放元旦晚會,盧茵坐桌邊,按了一圈兒,隨便停在一個衛視頻道,某新星正唱著歡快的歌。她把遙控器放在旁邊桌面上,電視音量不高,誰也沒看,全當背景音樂。也許是心情緣故,兩個人也覺得很熱鬧。 吃完飯盧茵去洗碗,陸強推開露臺的窗,雪花紛紛揚揚,已經從中午持續到現在,欄桿上積一層薄薄的雪,被遠處路燈晃的晶瑩閃亮。陸強弓身吹了口,雪片四散,騰出塊干爽的地方,他手臂支上去,把玩一陣打火機,摘了耳朵上的煙點燃,吹出去,煙霧彌漫,他稍微咬一下牙齒,望向遠處被燈火渲染的雪天。 一根煙的功夫,盧茵也跑出來,手里拿半聽喝剩的啤酒,撐在他旁邊。 陸強扭過頭,“回去把衣服穿上?!?/br> 下雪天,溫度反倒沒那么冷,她只穿一件粗線毛衣,發半挽,細嫩的脖頸裸.露在空氣里,“我不冷?!?/br> “趕緊,”陸強把她啤酒奪過來:“我先幫你拿著?!?/br> 盧茵被趕去穿衣服,他視線從她身上拉回來,就著啤酒喝了口,捏在手里輕輕轉幾圈兒。她穿好棉衣,給陸強也拿了一件,直接給他披上。 陸強沒動,讓衣服就那樣搭在肩膀上。 他把啤酒還給盧茵,盧茵仰頭啜一小口,肩膀擦著他的胳膊,并肩而站。 她望了望樓下小花園,側頭問:“你看什么?” 陸強說:“長得美不就給我看的?!?/br> 盧茵哼一聲,“就當你夸獎我呢……但別臭美,可不是專門給你看的?!?/br> 陸強淡淡說:“別人光看上不了,看也是白看?!?/br> 盧茵臉一陣紅,別過眼,把剩下啤酒一仰脖全部灌進去。其實統共沒剩多少,他那一口就抵小半聽,她腮幫子鼓了一下,帶幾分小女孩的稚氣。 盧茵瞪她一眼,“懶得理你?!闭f完折身回去。 陸強笑了笑,一扯她胳膊,直接把人拽進懷里,圈在手臂和欄桿之間,靜了靜,兩人一同望著幽深遙遠的天際。 過了會兒,陸強目光垂下來,落在她裸.露的一小片脖頸上。她的棉衣是杏色,質地柔軟,剛好遮住翹臀,牛仔褲,腳上穿一雙冬天的卡通棉拖鞋,也是淺色。 她多半衣服都是淺色系。 陸強隨口問:“怎么盡穿些不抗臟的顏色?” 盧茵說:“上大學那會兒喜歡黑的灰的重顏色,覺得時尚有個性,現在歲數越來越大,反倒想穿些花花綠綠的或者淺顏色,調節調節心情,當自己正青春?!?/br> 陸強說:“就是裝嫩?” 盧茵鄙夷,經他解釋就變了味兒,她哼了哼,也找不到合適的話反駁。 陸強說:“瞎折騰,你剛多大,考慮那么多?!?/br> 盧茵目光狡黠:“和你比起來倒算年輕的?!?/br> 陸強一滯,頓了頓:“也就隔五歲?!?/br> “三歲一代溝,沒聽過?” 陸強捏她胸,壞笑,“我不夠懂你?” 閑聊了一陣,雪似乎比剛才小了些,視野里一片白茫,夜都不那么黑了。欄桿外是空調的外置機,上面鋪一層綿綿細雪,干凈剔透,燈下發著晶晶亮光。 盧茵撐著下巴,一時促狹心起,她拿食指挖下一塊兒,回過身,想點他額頭上。陸強先前還看著遠處,余光見她動作,稍偏一下頭,輕松躲過去,那頭兒伸出大掌在雪上抹了把,直接擦在她臉上。 盧茵先是一愣,隨后低叫了聲,手指往他臉上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