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提到外婆夏秋再也忍不住了,伏在他胸口低聲啜泣,說得斷斷續續:“從小我就跟自己說……不要依賴任何人,因為他們終究都會走,而我卻很難走出來?!?/br> 何知渺摸摸她的后腦勺,心里一碗甜酒潑灑遍地,四處纏香。他貼在夏秋耳邊輕聲說:“一輩子還太長,我不給你允諾。其實你這么年輕,去哪里都是很好的?!?/br> “只是走了,要記得回到這里。人心浮動,或好或壞,都會變。但一定有不變的東西,能讓你幸福?!?/br> 十指緊扣,隨著夏秋的熱淚都在心口。 夏秋不再哭了,擠出笑臉催他:“別送我進去了,讓我看你先走,留個背影當念想?!?/br> 何知渺低頭落下輕吻,虛無飄渺得沒有真實感之際,大手帶過夏秋的腰身,唇舌相抵,猝不及防的深吻讓夏秋失了神。 眼睛很酸,唇舌很麻,就連腰上也能被掐出水來。 半夢半醒時,何知渺才戀戀不舍的松口,笑著說:“我開車來的,現在走不了?!?/br> “誒?”夏秋眼神癡癡,還沒回神。 “現在頭有點渾,開不了車?!焙沃煨φf:“我看你進去,以后所有的生離,死別,都好。你只管大膽的往前走,就算不回頭,也都有我在你身后,撐著你的脊梁?!?/br> 夏秋點頭,握住行李箱拉手的手指,緊得骨節泛白。在心里默默替自己許愿—— 有生之年,除了死別,何知渺,我們再無生離。 *** 夏秋走了,自此以后,洛北才有夏秋。 何知渺從火車站出來,坐在車里放空自己,木然的抽著煙。短短一根煙,卻給了他已經過了許久的錯覺。 鈴聲再次響起,何知渺瞥了眼重復閃動的姓名,在掛斷鍵上遲疑,但對方似乎鐵了心似的不肯掛斷。接通后,王銘的聲音震耳:“知渺哥!你到哪兒了?” “你們先聚,散了再說?!背聊汈?,才說:“也沒幾個人想見,再看看吧,你們玩?!?/br> “別??!哥你都到荔灣了,哪有不來聚會的道理!來來來,別跟哥們廢話了,都是當年玩得好的人,難得有機會聚齊,咱不能生分了?!?/br> 電話聲音嘈雜,何知渺估摸著這會兒他們還在ktv鬧著,實在沒心思,婉拒道:“你們好好玩?!?/br> 王銘沖著ktv里喝得東倒西歪的同學噓了聲,刺耳的音樂聲陡然停下,何知渺不知道他是不是開了免提,半天沒說話。 王銘也沒開口,約莫好半天才走到走廊盡頭,靠著琉璃光的墻面,啞著嗓子說:“哥,今兒你非來不可。你無心插柳,人家姑娘可死等到現在?!?/br> 何知渺聞言,蹙眉點煙,心里突然漏了一拍。沉沉地問:“她回來了?” “可不,這次聚會就是她組的局。醉翁之意,還用我說?人家在美國混得風生水起,眼巴巴找你來了唄?!?/br> 銘子說完,借著酒勁感慨說:“知渺哥你比我大不了一歲,心思重,能力也強??赡憔褪撬佬难?,當年那事早就過去了,現在你家里也安穩了,還在折騰什么呢?” “你也不小了,看不上蘇黎我懂,但你要是說人家成于思哪里不是,那我第一個不同意!這姑娘喜歡你這么多年,在美國也硬生生陪你扛著。真不容易,沒話說?!?/br> “嗯,我都知道?!焙沃煺Z塞,說什么都是辜負。 不是沒想過好好對她。 以何知渺的性格,就算對方性子不那么契合,感情也沒到這世間給她不可的地步,更不顧不上面相、家世。但只要她愿意當個好妻子,樂意為他退一步。 那他都將會是個無可挑剔的好丈夫。 跟何知渺、王銘他們同班的女生,誰都符合,尤其是眾人眼里的?;ā捎谒?。 她是由母親一手帶大的,長得一雙水靈的大眼睛,讀書時候經常被人稱作“小黎姿”。由于父親是石化總公司的工程師,所以家境優渥,母親全職在家照顧她。 不負重望,成于思出落得格外聘婷。性格溫婉不說,獨立、懂事仍有余,是難得的學生時代男女生都喜歡的人。也是唯一能跟何知渺說得上話的女生。 他們關系不錯,雖然絕大部分時間只是一起做題自習。但在絕大多數人眼中,無疑只能用“男才女貌”來形容。 以至于兩人當年一起出國留學的“傳奇”,至今在一中也流傳得很廣。也讓成于思和何知渺成了不少學弟學妹眼中的最佳眷侶。 思緒恍惚,只有聽到同齡人時,何知渺才驀地發現,他們都不再年輕了,可永遠都有遙遠的心事可以說。 “行,等下見吧?!焙沃焓栈匾暰€,丟了煙,淡淡的說:“拖了這么多年,搞半天我還站在原點。什么都沒變?!?/br> *** 一進ktv老同學就鬧起來了,男男女女擁上來,說是晚來必須自罰一瓶啤酒,不然今晚所有人就不走了。 何知渺可以抽煙,卻聞不慣烏煙瘴氣的嘈雜味,沒有過多寒暄,痛快的接過啤酒,在眾人起哄中一飲而盡。 都是故友,雖然多年未見,但彼此都不生分。當年鬧騰的男生反倒安靜了,緊巴巴的說著自己的煩心事,當年經常被大家說娘氣、窩囊的班長,倒是真的當了官。 侃侃而談,凈是官腔,何知渺不搭話只靜靜地聽。 直到一輪將近,成于思也沒再出現。銘子好玩牌,顧不上跟何知渺多搭話,拉著好幾個成了家的女同學打牌,手氣旺,贏了不少女人錢。死皮賴臉的說不還。 何知渺嫌悶,出去透氣。 暴雨還沒散,長廊盡頭的窗戶開著,走過去還能看見窗外的一株木槿,和幾盆摔破了的多rou。外墻邊堆著垃圾,殘破滿眼,一抹亮色兀自獨立。 何知渺嘆了口氣,還是從后門繞了出去。沒打傘,也沒傘可以撐,站在檐下,輕聲問:“還要淋多久?” 成于思回頭,高跟鞋掉在她腳邊,像是敗兵的殘甲,隱透不戰而敗的荒涼。她回頭,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慢悠悠的說:“淋淋雨痛快啊?!?/br> “進來吧,你不是做這種的人?!?/br> 成于思臉上的妝容早就花了,但并沒有不成樣子,反倒只剩亮眼誘人的紅唇還留著??嘈χf:“我早就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什么事情來了?!?/br> “先過來?!?/br> 何知渺僵持在原地,不肯上前拉她,但也沒絲毫要松口的意思。成于思識趣,自己走近了些。 何知渺問:“什么時候回來的?” 她答:“今天早上?!?/br> “真的這么著急?”何知渺習慣性掏煙,卻發現早已記沒煙了,連同打火機一起丟進垃圾上:“以你的能力,回國也是很好的選擇。挺好的,離家近?!?/br> “我能不急嗎?”成于思踢開不遠處的高跟鞋,說得氣勢洶洶:“不是說回來照顧家人么?嗯?” 她走上前,距離何知渺更近,近得她恨不得立即咬上去。卻不自覺做了更過分的事,明知道何知渺會生氣,但還是問了—— 不是說回來照顧家人的么? 嗯? 照顧到人家小姑娘的床上去了? 何知渺心里一拎,覺得眼前的成于思很陌生,同他印象里溫婉堅忍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樣,簡直判若兩人。她眼里燃火的不甘心,讓他隱約覺察到了某個信號。 成于思沒想吻他,回身重新歪七扭八的踩上高跟鞋,沉著眸子,定定的說:“何知渺,如果你不愛別人,包括不愛我,我都能笑著跟你當一輩子好朋友?!?/br> “可是做人要有良心,我陪你走過最黑暗,你就急著想去擁抱太陽?哈哈哈你他媽是當我三歲小姑娘好哄,還是當你自己真的沒點過去?” 蟬殞時節,風雨雷動。起初的不經意,今日的心頭涌動。都有因果,誰也逃不去。 ☆、第21章 洛北(01) 洛北(01) 洛北的秋,色彩不濃,回味卻不永。 洛北大學位于古都舊城,背倚青磚老城墻,遲暮的日影斜印于上,連日子也像是放緩了。 校園地方不小,植株頗繁,無論是在槐樹底下,細數著一絲一絲從葉縫間漏下來的光,或是清晨在寧寺湖畔聽風、晨讀,自然而然都能感覺秋的涼意。 夏秋開學近半個月,日子過得有條不紊。她不好參加活動,但也不是孤僻的性子,比較半天才選擇了與她專業相近的社團。 圖書館志愿者協會。 由于洛北大學的軍訓一直按傳統,安排在大一結束的暑假,所以不同于絕大部分喊苦喊累的高中同學,夏秋的大學,開始于圖書館。 每逢周二、三、五的晚上,她都需要花上兩個小時在圖書館,有時值班負責借書、還書的登記,有時沒事就負責給圖書編碼,按順序排列書籍,以便借閱。 洛北大學以理科見長,有不少全國聞名的專業,但夏秋所在的歷史系卻是實打實的“后媽”專業,平時專業課不多,老師講課也與印象中的說書人大相徑庭。 非但沒有多少趣味,甚至有些枯燥、晦澀。尤其是對夏秋這樣的理科生而言。但她也不作多想,依舊每日早早去上課,試著讀一些老師推薦的書目。 簡單而又清閑的生活里,何知渺成了夏秋心底最有力量的期待。會為了在電話里向何知渺推薦美食,而四處覓食,甚至自己動手煮些一人獨食的恰好份量。 不必在意味道,只需在宿舍里擁有一口屬于自己的鍋,喜歡的食材大可全都放入,咸了就白米飯,淡了自然是食堂重口味的最佳調劑。 每次掀開鍋蓋,細嗅蔬果香味時,夏秋總能想起何知渺的吻,帶著少年氣的莽撞,又不乏成熟男人的娓娓道來。自然,清淡,留有念想。 最近通話,好像還是兩天前。夏秋翻看這段時間的短信往來,禁不住彎了彎嘴角,他這人好像格外喜歡說“聽你的”,“你要好好的”。不過夏秋恰好也愛聽。 正想主動打電話過去時,被洛北本地的室友叢薈一驚一乍的拉到醫務室。顧不上跟何知渺聊天,夏秋和叢薈就分了兩頭,一人去醫務室,一人去食堂買飯。 夏秋去了醫務室,陳言雙眼微閉,唇角干了的唇膏已經結成了乳白色黏膜,手邊有鹽水瓶,拖鞋不合時宜的臟和舊。她整個人蜷縮在病床上,狀況不佳。 宿舍四人中,就屬陳言身體最好,早睡早起不說,還保有每天晨跑的好習慣。夏秋最多只能做到不遲到,其他兩個洛北本地的室友,叢薈和許暢,就偏懶一些。 每逢周末,宿舍就只剩夏秋一人。叢薈和許暢按時回家,好吃上一頓家常菜,陳言則是除了復習,大部分時間都被兼職占據。夏秋沒細問過。 不過大家都隱約能覺察到,陳言家里的條件不太好。她偶爾飯后吃點水果,近乎不買年輕女孩喜歡的零食、酸奶,更沒時間逛街淘些米分嫩的少女衣飾。 叢薈去過她打工的小飯館,但一頓飯吃得頗有些不自在,怎么也不好意思讓陳言進進出出的上菜。所以草草收場,回去也沒再提。 兩人心照不宣,陳言依舊終日忙忙碌碌,反倒是宿舍只剩她們時,叢薈心里稍顯不自在。 “夏秋?!标愌孕蚜?,捂著肚子要起身,被夏秋攔下:“快躺下,醫生說你胃病是老毛病了,自己也不注意點?!?/br> “不要緊,以前高中就老疼?!标愌钥恐眍^,坐起身,困倦的對夏秋說:“真別在意,胃病沒得治,得了也就得了,以后慢慢養?!?/br> 夏秋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默默替她掖好被角,低聲說了句:“還是多注意?!?/br> “嗯?!标愌蚤]目養神。 窗外海棠花近乎敗了,米分嫩的顏色由紅轉白,到枯萎時打旋兒落地。腳踩上去無聲,堆在路邊也不浪漫。沒人拿去表白,也無處可以歸棲。 半晌,陳言開口:“夏秋,我想麻煩你件事?!?/br> 夏秋看得出她是猶豫了許久的,想也沒想便答應道:“你說吧,我能幫忙的,都行?!?/br> 陳言動唇,靜靜看了夏秋一會兒,又看向窗外,說得細碎:“我病了不能去兼職,打電話老板不接。也對,小飯店一到晚上人就格外多,忙不過來?!?/br>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按月結算工資的兼職,不想惹老板不高興,她這人不好處。夏秋,你要是今晚沒事……能不能幫我去頂一天?” 陳言說得格外羞愧,夏秋聞言倒是沖她溫和的笑笑,其實原本周六晚上她是該去圖書館值班的,但還是拉著她的手答應下來。 臨走,陳言還遲疑的說了句:“那個館子挺小的,里面可以點菜,外邊是燒烤攤,油煙味重,收拾桌子的時候沖得人直犯惡心。你——你幫我頂一會兒?!?/br> “就一會兒,我好一點立馬就去換你?!?/br> 開學不久,夏秋跟陳言的關系,相比跟咋呼的叢薈比,沒那么熟絡。但夏秋是打心底里佩服陳言的,她喜歡從陳言身上看到的,掌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