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玉瀚便也問:“我聽你們說了半日改機,你是什么時候弄出來的呢?” 云娘便將自己在江南的事情講給他聽,“無怪人說行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我因去過遼東,弄過那毛氈,因此便覺得尋??棛C有不好之處了,在家閑來無事,便琢磨出來?!庇值靡獾氐溃骸半m然改機早晚要傳出去,但是這一兩年間,我們的織廠一定要大賺了!” 玉瀚便提醒她,“這番來帶這許多的藥也用了許多銀子吧?” “固然不少,”可是云娘一昂頭,也學著前日酒席上蘇娘子的語氣哼道:“不就是銀子嗎?誰家又缺那東西呢?” 瞧著云娘的模樣,把湯玉瀚笑得,又抱了她求歡,“叫我怎么愛得夠呢!” 云娘在八百甸住了下來,便不說私情,只湯玉瀚的日子便過得好了許多,先前雖有軍士們照顧,但是那些男子豈有多少細心,玉瀚又是不喜歡與他們多話的性子,能省的便都省了。 如今有了云娘,每日期里的衣裳鞋襪,飲食湯水,樣樣精心,湯玉瀚精神愈加的好,日日又換了新衣裳穿,更顯得英俊不凡,云娘看在眼里,喜上心頭。 第217章 閑談 玉瀚如今掌著西南十幾萬大軍,正與蠻王隔江相對,軍務十分地繁忙。 云娘來了后,卻也不肯讓他多分心在自己身上,平日里并不肯多打擾他,卻時常與女土司在一處,在八百甸四處走走,看看風景,又帶人做些勞軍的事務。 所謂的八百甸,果真是名副其實,就是在群山之中散落著許多的大小寨子,眼下她們所處的地方正是最大的一處,也是各寨子的中心。女土司便告訴平南將軍夫人,“這里沒有平整大塊的土地,所以大家也只有分成許多小寨子住,每個寨子都自種自吃,不過有的寨子會織錦,有的會打銀飾,有的會做日常器物,到了集市的時候,大家便都拿了東西到集上交換?!?/br> “農閑時,大家也常到歌圩上唱歌,”女土司便問云娘,“夫人,你會唱歌嗎?” 若是別人問,云娘一定要答不會的,可是此時她卻一點也不謙虛地道:“會呀!當年我和將軍成親的時候,我還唱給他聽了呢?!逼鋵嵥稽c也沒說謊,那時他們倆被泥土埋在小屋里,果真是成親了的,她也唱了歌給玉瀚聽的。 “但是,”云娘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在我們那里,除了戲子什么的以外,女子只能給自己的丈夫唱歌聽,卻不能唱給別人的,否則男人就不高興了?!?/br> 女土司便眨了眨眼睛,她再想不到天|朝的人還有這樣的規矩,美妙動人的歌曲不就是唱給大家聽的嗎?怎么還不能在外面唱出來? 也不怪自己向著平南將軍唱歌,他就似沒聽到一般。 此時兩人走到了小溪邊,正有許多布儂女子在河邊唱著歌洗軍服,女土司便笑道:“我們這里可不是,大家做什么都喜歡唱著歌做?!?/br> 云娘也很喜歡聽這里女子清脆的歌喉,便點著頭笑道:“是很好,但是我們在家里唱卻是不一樣的?!迸了井吘惯€沒有成親,她哪里懂得夫妻二人在無人時悄悄唱個小調的樂趣,因此只略說了一句便笑了笑。 女土司卻也感覺到些什么,因此卻又指了那山溪道:“自天|朝的大軍到這里來之后,我們便把最好的那一段溪水留給他們用。我看平南將軍并不來洗澡,可是卻總那樣干凈?!?/br> 玉瀚再不會當著大家的面洗澡的,自然是令人提了水到木樓里的,因此云娘便道:“他也算是愛干凈的了,可在外面時日一久,竟也沒法看,我這次來了,便將木樓之上全部重新擦抹一遍,又將他的衣裳全部拿去重新洗了?!?/br> 女土司趕緊道:“大軍駐在我們寨子,我自然派了人每日幫忙灑掃洗衣,可是將軍一向不用的?!?/br> “他就是這個脾氣,”云娘笑著又說:“一向不喜歡外人近身,在家中也是我親自服侍他?!?/br> 是的,自己也曾極熱心地想幫忙,可是卻全部被拒了回來,甚至平南將軍的那座木樓,也至多上到了二層,最高的那處便從沒有踏足。但是他對他的夫人卻不一樣! 云娘又想起了往事,便越發笑了起來,“好在此處水是不缺的,天氣又熱,每日都要沐浴,當日在遼東出征回來,那頭發都打成了綹,又洗又梳弄了好久才清爽了呢?!?/br> 先前雖然知道平南將軍是有夫人的,可是那夫人是在京城的,遠在天邊的京城,因此便覺得似乎是沒有。女土司也寧愿忘記平南將軍有夫人這一點,她只覺得自己喜歡平南將軍,真正的喜歡。 他是那樣勇敢,帶著人打到八百甸,將成千上萬的蠻兵都打跑了;他是那樣的英俊,穿著軍服佩著寶劍,仿佛天神一般;他是那樣和善,對自己的族人溫文有禮…… 女土司初一見面就喜歡上了平南將軍,不,其實在沒有見面前,只是聽到了平南將軍將蠻人趕走了的時候她便喜歡上了,而一見面就更喜歡。 就算平南將軍有夫人了,那又怎么樣?土司也有娶好幾個老婆的,聽說漢人的大官更是有許多妻妾,自己寧愿做其中的一個,只為了能在他身邊。 族中的人也沒有一個不贊同的,平南將軍成了布儂人的女婿,將來再不會有蠻人或其他人來欺負了,而自己與他生下孩子,一定也是像他一樣勇敢和英俊的,將來就是布儂人的新土司。 誰想到平南將軍的夫人突然間來了,初聽這個消息,女土司簡直不能相信。漢人的女子怎么能走了這么遠的路來到八百甸呢? 然后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錦,跟著大家去一窩蜂地跑過去,只見平南將軍帶著人向山上走,他平日里那樣穩重,如今竟然將步子邁得那樣大,似乎就要飛起來一般,然后女土司便見他抱著她進了寨子。 原來平南將軍的夫人是這樣,女土司從頭到腿地細細打量,想挑出她的不好,可是竟然找不到——她年輕、美貌、溫柔可親,而且與她在一處時間越久,說的越多,便會越發知道的她的好處,甚至自己最長于的織錦,竟然也要輸與她三分。 眼下聽著她無意間將與平南將軍在一起的瑣事隨口道來,又知道他們原來在一處那么久,情分那樣深! 而那夫妻間的細碎的小事,更是比那高高的三屋木樓還要將女土司隔了出來。 云娘便與女土司常在一處說話,但是說的最多的還是織錦。 女土司因那日在宴上的話,回頭便請云娘去看她織的布儂錦,“這些是要進上的,夫人覺得皇上會喜歡嗎?” 云娘點頭,皇上會不會喜歡這錦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布儂人向著天|朝的心意皇上便會十分滿意,因此用心幫她選出進上的錦,又告訴她漢人和皇宮里的喜好和禁忌,“皇上見了這錦一定會極高興,也會厚厚地賞賜呢?!?/br> 女土司便開心地笑了,遲疑了半晌終又問:“我們這錦未免太厚重了,平日里穿用不如夫人所穿的紗輕薄好看,不知夫人能不能將改機的法子教給我們?” 云娘既然向女土司說過,自然就是要教她的,玉瀚對布儂人友善,自己也要與他們好好相處,改機遲早會傳到這里,她早些教了也沒有什么。 而且,云娘笑道:“我聽說布儂錦其實也是幾朝前從蜀中傳來的,與我們天|朝織錦其實是出于一源,如今我將改機教你也正效仿先賢呢?!?/br> 因皆是同出一源,布儂人的織機與江南的織機亦很相像,云娘很容易將她改機的法子也用在了這里,又教她們如何精梳棉線,細繅蠶絲。只是制成了改機,若是沒有精細的棉麻絲線,依舊織不出輕薄的錦。 卻又不因此貶低布儂錦,反道:“你們原本織的錦也好,色彩明麗,花樣獨物,又十分厚重,最合用來做被面,或者掛在墻壁上裝飾,因此并不要將織機全改了,而是留下一半還織過去的錦,進上也好,出脫換了銀子也好,喜歡的人并不少?!?/br> “至于改機織些輕薄的料子,倒可以做衣衫,多了亦能與別的寨子交換些物件用,便是送到天|朝,亦不難出脫……” 平南夫人的話出自肺腑,女土司豈聽不出?因此不勝感激,“我之所以厚顏向夫人請教,也正是因為我們布儂人太窮了,先前的錦雖好,卻賣不出太多,如今學了天|朝織錦的新法子,總能多換些銀錢來?!?/br> “你既然想用這錦多換些銀錢,不妨再多織些天|朝人喜歡的花樣……”在這上面云娘是極懂的,娓娓道來,聽得女土司頻頻點頭。 由衷地道:“如今夫人教了我們,如此的恩德,沒齒難忘!” 云娘笑著搖頭,“這又算什么,還值得你如此!我與玉瀚是夫妻,你和你們的族人一向去玉瀚好,我自然也是領情的?!?/br> 女土司點了點頭,可又覺得不對,她的情誼是對平南將軍的,卻不知怎么卻是他的夫人領情了呢? 可是,她原一直覺得自己想嫁平南將軍并不錯,但是到了平南將軍夫人的面前,卻再無法表示出自己的心意,聽著她再自然不過地說起平南將軍,仿佛平南將軍是她的——確實也是她的丈夫,他們那樣的親密,親密得似乎成了一個人。 自己根本就是外人! 云娘看到沮喪的女土司,卻只做不知她的心思,平日里無意間的閑談,卻能不知不覺地將她與玉瀚隔得更遠了。 第218章 絲布 云娘指點女土司織錦,但其實她也在女土司這里長了許多見識。 在天朝,盡管有無數的織品,麻布、棉布、綢,每一樣又都能分出無數的種類,但是從沒有人將麻、棉、絲混在一處織,可布儂人便是如此的,他們織出來的錦除了色彩動人,還有一種獨特的質感! 云娘一向喜歡美好的東西,出于本能的追求,卻從沒有偏見或者固執,因此她只一眼便接受了布儂錦的長處,而且將之放在心上。 過了些日子,云娘便也在這里置了一臺織機,她便將那最細的棉線與最好的絲分別做經緯線,只用最簡單的方法織出平紋的織物來。棉線平實樸素,而絲線富有光澤,二者相交,經線暗而緯線明亮,別有特色。 且這種料子摸在手中十分地舒服,既有絲綢的滑潤,又有棉布的舒適,斷下一匹來便給玉瀚做了一身內衣。湯玉瀚穿上便道:“從沒有這樣好的織物,竟比那最新的素綢還要舒服!” 云娘點頭笑道:“這是棉和絲混織在一處的。平日里穿綢自然是好的,但是此地潮濕,身上難免不常汗津津的,絲物卻不如棉吸汗,故而你便道素綢不及它,反之若是純棉織物,又不如絲物柔順,你又穿不慣,唯有將它們混在一處,得二者之所長,方能得你一贊?!?/br> 玉瀚打小富貴慣了,他若贊了,便是果真極好。因此云娘便道:“我這些日子再織幾匹,將你的內衣都換了這錦?!?/br> 湯玉瀚也笑,“方到了這里才多久,竟又弄了織機織錦了?!庇值溃骸澳銓⒚藓徒z混在一處織,叫錦也不大適宜了?!?/br> 云娘便道:“那便叫絲布好了!” “這名字雖然省事,倒也讓人聽得明白?!?/br> 這絲布一經傳開,女土司立即看出好來,帶了布儂人織將起來,卻比先前布儂錦要容易出脫,蓋這絲布十分在適于當地人穿用,便是運到天|朝,也是極實用的,且價格又要比綢便宜了幾成,西南各處便迅速地處風行起來。 湯玉瀚在木樓里便穿了絲布的短褂短褲子,躺在竹席上舒適地將腳放在案上,向云娘笑道:“當年你在遼東造出毛氈織機,有多少人感念不已,如今西南又到處流傳這絲布,又是一件功德無量之事!” “這又算什么功德?有些人心細,便想著是從何處學來的法子,便念著我的好,有的人也未必在意,只學了織出有用的織品便好,其實也沒有什么?!痹颇锏购敛辉谝?,“我想出了法子,便是給大家用的?!?/br> “那我們的織廠也織了這絲布嗎?” “自然是織的,而且亦只織最好的絲布,”云娘笑道:“西南這邊的無論是織機還是棉線絲錢,終不及江南,這其間的差距,并不容易趕上的?!?/br> 湯玉瀚也是明白的,便又向云娘笑道:“我正要謝你呢!” 云娘便奇怪了,“八百甸又沒有你辦的織廠,你謝我做什么?” “此處雖沒有織廠,可我也得利甚多?!?/br> 大軍雖然駐在西南,但一應軍需糧草皆是朝廷運送,軍餉也是朝中關了來的,因此八百甸就算是因織絲布富了,與玉瀚亦無關系,至多土司勞軍時東西豐厚一些,怎么也不可能得利甚多呀? 湯玉瀚便笑了,“先前西南戰事屢屢不勝,與糧草軍需運送不利有很大的關系。因此我到了西南,第一要務便是籌備軍糧,亦想了許多法子,就是鄧闖他們也用了許多心思幫忙,可是此處地形復雜,運費終是居高不下?!?/br> “可是最近運進的糧食卻多了起來,運費也降了下來,你道為何?” “便是大家都不再用官差,而學了遼東的法子,將軍糧交給了商隊!”云娘自己到了西南,經歷了一路的艱險,就是她帶的行李物品亦有不少在路上損失掉了,但是一石米竟能到千金亦是過分了,其間一定有問題,官差不知在其中漁利了多少! “還不全對,”湯玉瀚又笑,“你想想,這里織出的絲布十分受到喜愛,是不是前來買絲布的商人便多了起來?買絲布的商人可不會空著手來西南……” 不待玉瀚說完,云娘便笑了起來,“因你先前便有送糧發五倍糧價的許諾,因此這些商人便帶著糧食過來,然后再買了絲布回去,更加穩賺不賠了?!?/br> “不錯,如今我再不必為軍糧發愁了!”湯玉瀚便笑道:“是以,我是不是應該獎勵你呢?” 獎勵懲罰的把戲早是他們玩熟了的,云娘便啐他,“你還鬧,昨日我都擔心這木樓倒了呢!” 原來這木樓二層住著幾個軍士,因此湯玉瀚總覺得不能盡興,昨日便找了借口將他們都打發走了,然后乘著夜色將木樓搖得都晃了起來,將云娘唬得擔心不已。 “不是早告訴你了,此處的木樓便是這般的,”湯玉瀚又笑,“你還沒見那竹樓呢,似是搖搖欲墜,其實無事的。還有樹上的小竹屋,更是有趣,待有機會我帶你去試試?!?/br> 云娘便不理這話,卻笑著指了他的身上笑道:“你穿著這衣裳,若是出去了,別人只當是個布儂人呢?!?/br> 湯玉瀚便起身湊到她面前懇求道:“好云娘,你也做一身布儂女子的衣裳穿了我看?!?/br> 云娘又啐他,“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沒看過!” “那怎么一樣?”湯玉瀚便纏著她磨了起來,又道:“你看我,都換了這短衣短褲的給你看呢!” 其實云娘早有打算,只是沒說,現在被他賴住,便點了頭,“你再等等?!?/br> 原來大家織的絲布都是一色的,至多如云娘的銀紗衫子一般經緯兩線用兩種色織,但是云娘卻想,如果經線的棉線為底色,用緯線的絲織出花紋來,那光亮的絲線花紋在暗色的棉底上豈不更加顯眼出眾,便似浮在那底子上一般的! 這花樣云娘卻是關了門悄悄織的,雪白地子,鮮紅的朱瑾花,花朵并不大,細碎地分布在絲布上,因是用絲在棉線上織的,便格外光澤鮮艷,比那完全是絲織出的錦別有一種清麗雅致的感覺。再比著花紋裁了,縫的時候衣褲上的花便是對稱的,擺在被子上,自己越看越喜歡。 這一日湯玉瀚自外面回來,方一上樓,就見屋子里的人換了樣兒,一件首飾也沒有,烏油油的頭發只隨意的挽成一個髻,身上是短短的對襟小褂,寬寬的散腿小褲,赤足穿一雙繡鞋——衣裳和鞋卻都是一樣的白地小紅碎花,一段纖巧的腰肢,如藕節般的手臂和小腿,再就是鮮筍般的嫩足,再向自己回眸一笑,就似從山間走出來的小妖精! 從此平南將軍便喜歡上了西南百夷的種種衣裳,百忙之間也要畫了衣裳的樣子給云娘照著做,這些衣裳云娘穿起來都俏得很,這里的氣候原來適合,再加之那絲布做了短衣短褲穿在身上再自在不過了。 他們夫妻便又有一個新習慣,平日在外面都穿著天|朝的衣飾,回了三樓便換了絲布衣衫,這里沒有冰可用,但吹著自木樓窗子進來的風,卻也涼爽愜意。 不過不論是玉瀚還是云娘,都是再不肯讓別人看到了的,那些衣裳都只是他們為彼此穿的! 湯玉瀚有一日又承認,“這衣裳舒服涼爽只是其次,還有一樣好處——做起那事情也方便得多?!?/br> 云娘紅了臉笑他,“如今你回了木樓哪里還像平南將軍?”卻又生了一個心思,原來她亦喜歡布儂人的銀飾,與玉瀚商量,“聽說布儂人專門有一個寨子是做銀飾的,我想去看看呢?!?/br> “這倒容易,崢哥兒如今便在那寨子里駐軍,改日我陪你過去?!?/br> “你如今忙成這樣,這些小事便不需用你了,”云娘搖頭,“我約女土司同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