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云娘又攔,“這話不許亂說的?!?/br> “其實又有什么!”嵐兒并不在意,“太子聽了一定覺得好玩兒?!?/br> 杜老爹便笑,“他們哪里知道,都當趣事了?!?/br> 云娘也笑,“你要看打鐵,待你父親回來找他陪著,只怕你父親也不知道應該怎么打鐵呢!”又與大家說笑了一回方回房中,卻沒有立即睡了,只立在窗前看那圓圓的月亮。上一次玉瀚的信還是兩三個月前寫的,因此他們還沒有提到中秋節,但是云娘無端地覺得此時玉瀚也正在西南看月亮,而且也想到了自己。 雖然不在一處,但他們看的是畢竟是同一個月亮。 下一封信中他一定會如此寫的。 輾轉了半夜方睡,第二天早上渾身都不自在,勉強起來洗漱了,卻只拿筷子在飯上撥了一撥就放下,也沒有去織廠。春江等小丫頭都嚇壞了,急忙請了杜老娘,“老太太,我們夫人不知怎么了,突然沒精打采起來,她從未這樣過的!”又問:“是不是趕緊請個大夫過看看?” 杜老娘趕著過來了,見女兒神情懨懨的,兩個黑眼圈格里外明顯,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卻不說破,只道:“恐怕是這些天太累了,歇歇就好?!?/br> 大姐一早沒見到云娘進織廠便也過來了,見狀跟著娘勸道:“這些日子忙著改機的事,如今已經織廠里已經換了大半,大家用得也好,你早不必日日過去的,只交給我就好?!?/br> 云娘見擾了娘和大姐,便嗔著春江,“原本沒什么事,不是說不許告訴大家嗎?” 大姐便攔著道:“她們也是惦記你才來傳話的,你再不許埋怨她們?!?/br> 春江等人也道:“當初侯爺臨行前還特別囑咐我們,一定細心服侍夫人,如今夫人身子不好,我們自不能輕忽?!?/br> 云娘聽她們又提起玉瀚,合上心事,也不好再說什么,只道:“嵐兒崑兒處可不許再說了,他們功課多著呢,且我又無事,只讓他們白擔心?!?/br> 春江等趕緊道:“哪里敢告訴小姐和公子?我們只悄悄同老太太說了?!?/br> 此時杜老娘便與大姐都笑著讓小丫頭們下去,“你們只管做事去吧,我們娘仨兒在一處說話?!?/br> 待小丫頭們走了,云娘只再三道:“我果真無事,就是昨晚走了困,沒大睡好?!?/br> 見娘和大姐俱笑著點頭,便明白根本不可能瞞過她們。是的,云娘想玉瀚,十分十分地想,她甚至覺得自己之所以十分情愿每日在織廠里忙碌,便是因為她想借著織錦將那纏綿的思念壓下去。 但是,到了中秋之夜,她終于還是壓不住了,那思念便像開閘的洪水一般泛濫起來,將她一層又一層的偽裝沖了下去。 他出征已經一年多了,他們再沒有分開這么久過,就是在遼東也不曾。 這些思念,云娘沒有對任何人說,只默默地記在心中,倒是嵐兒和崑兒向她提起想念父親的話時,她還要安慰幾句。 杜老娘才不相信云娘的支吾,擺手道:“不若你就過去吧,嵐兒和崑兒只放在家里,我們幫你管著?!?/br> 這些法子云娘早在心里來回想了無數次,可是她卻不能。 玉瀚每次來信都特別提到,不許她們去西南,那里比起遼東,形勢更為復雜,條件也更為艱難。如果只是云娘一個,她也不必在意,只管去就是了,不管在什么樣的地方,只要能與玉瀚在一處就好,但是如今有了嵐兒和崑兒,她果真是去不了的。 西南煙瘴之地,孩子哪里受得了?而且他們此時的年紀,正是讀書學本事的時候,也不好再去西南奔波耽誤了。 但是將一對兒女放在江南,云娘亦是不能同意,倒不是對家人不放心,而是京城畢竟是京城,無論的身處的環境、結交的朋友等等都與江南完全不同。嵐兒和崑兒如今漸漸大了,出身侯府,將來也會在京城生活,且他們的家也在京城,并不好長久地住在娘家。 而送回京城呢?固然有祖父護著,可老人家已經年過八旬了,還能cao多少心?萬一出了差錯,可怎么好? 因此云娘就是再想去西南,也不能去,她要在家里照管著兩個兒女。 第212章 好錦 京里四皇子太子的事情,還有武定侯府的事,云娘從不向娘家人說的,他們本就不懂,聽了也只白擔心而已。因此盡管知道娘的好意,卻只笑道:“嵐兒和崑兒雖然也喜歡這里,但是也不好常留江南,這兩日我便收拾東西,帶孩子們一起回京?!?/br> 杜老娘便道:“你們年青夫妻,經年不見,也是不好。女婿固然是沒有外心,但畢竟正值壯年,若是那邊有什么人,將來再生下孩子……反為不好了?!?/br> 云娘自不信玉瀚會負了自己,“他再不是那樣的人?!?/br> 大姐便道:“知道你們夫妻情深,只是想想妹夫一個人在邊陲荒蕪之地,身邊連個體貼的人都沒有,也不是個長法。且你不是說西南那邊的戰事恐怕幾年之內完結不了的嗎?” 自己的親娘親jiejie,當然都是為自己想的,可是云娘卻沒有法子,她只一個身子,又惦記著玉瀚,又舍不得兒女,所以別人過中秋節滿心歡喜,她面上笑著,心里卻痛,正似大病了一場。 難過了幾日,云娘還是又好了,她畢竟不是尋常嬌弱的女子,難不成為了這相思真病上一場,讓大家都著急為難嗎?重新撐著起來將織廠的事情安頓一番,又打點了行李,與親朋友們告辭,便預備回京了。 不想這時,樊娘子卻找了來。 云娘見了她不勝驚奇,急忙讓了進來笑問:“你如何到了江南?” 樊娘子風塵樸樸的,卻先拿出一個竹編的小盒子遞給云娘,“夫人先看看這個?!?nbsp;接了丫環們送的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云娘打開盒子,原來里面放著一方布,抖開不過幾尺見方,卻立即被迷住了眼,原來這小小的一方布乃是用純白色的麻做經線,十幾種顏色的棉線做緯線,又雜了蠶絲,通經斷緯地織了滿滿的花紋,周圍一圈圈的小三角、小方塊、小菱形,再一圈花朵、果實、葉子,再一圈蛇、蛙、鳥,中間圍著一幅野鹿含花圖,那鹿含著一朵五彩鮮花,一雙純凈的大眼回首凝望,十分靈動,就連周圍那些小小的花紋也皆詡詡如生,所用顏色更是鮮明瑰麗。 不論是在江南、遼東還是京城,云娘從沒見過如此獨特的織品,顯然既不是天|朝的,也不是西洋來的,免不了要問:“這是哪里來的?如此漂亮,比起我們江南的錦,卻別有一種風格?!?/br> 樊娘子此時已經飲了一杯茶,放下茶杯道:“這是西南布儂人織的錦?!?/br> 知云娘不通西南之事,細細為她道來,“八百甸宣慰撫司之地勝產棉麻,亦能養蠶,當地的布儂人便用這三者織出布儂錦,并以此聞名,先前還是進獻天|朝的供品呢。后來因為西南的戰事,已經中斷幾十年的進貢了,是以我也是此番去西南才知道這布儂錦?!?/br> “八百甸宣慰撫司重新回了天|朝治下,今年方收了麻、棉、蠶絲,女土司便帶著布儂女人們織布儂錦準備進獻呢,這就是女土司親手織好的布儂錦,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一塊?!?/br> 樊娘子為什么弄到一塊女土司的錦拿給自己看?云娘不解,“這錦固然好,你只讓人送來便是,為何如此匆忙地跑來?” “若是無事,我豈能繞到江南來?”樊娘子便道:“這位女土司對平南將軍十分有意,我想著平南將軍先前娶你時你也正是織娘,恐怕他便是喜歡手巧的女子,才想辦法弄來一塊錦給你,也好知已知彼?!?/br> 玉瀚與自己還真是因為織錦方才結識,后來又因為織錦才做了鄰居,他亦喜歡看自己織錦,可是并不是會織錦的人他便都喜歡的,云娘便搖頭笑道:“玉瀚若是如此,天下會織錦的人又有多少?他哪里喜歡得過來?” “可是我親眼見的,布儂女土司對平南將軍十分用心,時常到將軍那里噓寒問暖,眉目傳情,平南將軍對她也十分友善?!?/br> “你親眼見的?”云娘趕緊問:“玉瀚可還好?” “瘦了些,也黑了些,別的倒還好?!?/br> “他可有信帶來?” “平南將軍并不知我會繞道江南?!彼揪褪乔那膩斫o云娘傳消息的。 “噢?!痹颇飸艘宦?,卻還是心系著玉瀚,“聽說他打下了八百甸宣慰撫司,想來一定非常不容易吧?!?/br> 樊娘子見她還渾不在意,便提高了聲音,“我說的女土司正是住在八百甸宣慰撫司的布儂人的土司!先前他們被蠻人占了寨子,差一點滅了族,如今平南將軍收復了八百甸宣慰撫司,他們重新回到故土,便對平南將軍十分感念敬愛?!?/br> “若只是如此也倒也沒有什么,可是女土司對平南將軍并不只是尋常的情誼,”樊娘子道:“布儂人有一個風俗,那就是男子和女子若是有情,便折一枝花相送,收到的人如果愿意便也回一枝花,兩人便可以成親了?!?/br> “那女土司初見平南將軍時便送上了一支朱槿花,又要平南將軍回送,平南將軍不懂他們的習俗,便隨手折了一枝葉子花給她。從此女土司時常拿出那枝已經曬干了的葉子花說是平南將軍送她的,所以八百甸那邊很多人都以為平南將軍就要娶女土司了?!?/br> 云娘便笑了,“玉瀚也有上人家當的時候?!?/br> 攀娘子又趕緊道:“你莫以為布儂人生在西南,便是髡首瓊面,丑陋不甚的。其實布儂人長相極秀麗,尤其女子,身姿裊娜,膚白美貌,那女土司年方二八,我瞧著不比夫人差呢?!?/br> “那多謝你特特來告訴我,”云娘心里也是不自在的,卻還硬撐著,并不打聽布儂女司,反又看那錦問:“這塊錦不大不小的,又做什么用呢?” “這一塊正是女人做圍裙的?!狈镒右宦芳壁s,只怕耽誤了時間,如今見云娘尚有心思問這些有的沒的,也靜了下來,便笑道:“布儂女子都在身前系這樣一塊花布,青年女子們又以誰的圍裙織得美為巧?!闭f著比給云娘看。 但是看了圍裙,還是又想到了布儂女土司,便又道:“那里的人都喜歡唱山歌,我就親眼見了女土司對著平南將軍唱什么‘情哥哥’‘情meimei’的,也不知害臊!” 云娘聽了卻臊了起來,握了臉問:“果真?” “我騙你做什么,特特地過來就是怕你什么也不知道!” “那玉瀚呢?” “你們家的湯六爺嘛,”樊娘子便也笑了,“平南將軍在外面還不就那個樣子,板著臉,似乎什么也聽不到似的走了?!毕惹暗募币踩珱]了,也是,湯六爺的夫人都不急,自己又急的什么呢? 云娘卻也奇怪,“你可是為了什么去西南?” 樊娘子便道:“我是送軍糧過去的?!?/br> 原來西南戰局一向不利,有蠻王兇悍狡詐之因,卻更是因當地地形復雜,多山多水,崎嶇,大軍難行,由此軍需供應亦不足,仗便十分難打。 云娘先前也曾聽臨江伯帶兵到了西南,軍糧卻不能及時送到,而朝廷并非不支持臨江伯,而也調動了不少民夫運送糧草,但是一路艱險,一百石糧未必能送到一石,算起來一石糧運價最高竟至千金!因此盡管朝廷花費甚眾,大軍卻無糧,焉能不??? 玉瀚到了西南,解了車里之圍后并沒有立即進軍,便是先籌措糧草。他深知西南之局,便令朝廷傳令天下,只要將糧草送到西南,他便出一紙文書,憑著文書便可在朝廷處領到五倍的糧價,因此便有許多糧商向西南送糧。 只是,云娘不免又疑惑,“你家的生意雖然多,但似乎并沒有糧食這一項,且自遼東向西南送糧,未免太遠了些吧?” “并不是我家的生意,”樊娘子笑道:“我們遼東鎮的人沒有不感念平南將軍和夫人的,因此自愿籌了一千石糧、一千頭羊,卻都做成干糧。鄧副總兵便招募商隊,只要能將這批糧食的十之二成送到西南,便可得今年毛氈的生意?!?/br> 云娘忍不住贊道:“我原見鄧闖性子未免太過拘泥,不想他竟也能想出如此辦法!”又十分敬佩樊娘子,“你竟敢于接下這重任,果真也非尋常女子了!” 樊娘子笑道:“我家得了毛氈生意已經數載,樹大招風,多有不滿之人想方設法要要這生意奪了去。因此我就是不膽大,也絕不能退!”又問云娘,“你猜我送到了幾成?” 云娘見她雖然一臉疲憊,可是眼睛卻亮得緊,便知她送到了糧食一定要比鄧將軍所命的多,因此便笑,“三成?” “西南山脈連綿,又有無數水流,其間幾道大江都為天塹,一起風浪便傾覆舟船,先前朝廷送糧,十成里至多有一成能到宣慰撫司。我卻以當地人之法,用粗繩結在兩岸,將糧食以土筐吊在繩上送過去,將鄧將軍托付的糧草運到四成!” “果真了得!” “是以,我急著回遼東,拿下今年的毛氈生意,并且懇請鄧將軍將明年的生意也交給我們家!” 云娘不由得嘆道:“當年我們初識時,我便覺得你比尋常的女子有心計,眼下果不其然,竟做成如此的大事!” 樊娘子也想到了往事,便冷笑道:“我當年的心計都用在幫錢南臺升官發財和擺布他的小妾上了,并沒有得到什么好結果,眼下專心做生意,倒賺了不少銀錢,心里越發覺得舒暢,就是累些也值得!” 第213章 兒女 云娘聽了樊娘子的話,卻也贊成,先前樊娘子用了多少心思收拾錢縣令的小妾,又有何用?今日弄走一個,明日又來了一個,哪里有現在做生意賺銀錢的好? 心里畢竟又感謝她千里迢迢地繞路過來告訴自己,便也勸她道:“這一次送軍糧,你少不了在外面奔波大半年,回遼東后總要好好歇一歇,千萬別虧了身子。再者,木貼兒那邊,也不要太過忽視……” 樊娘子不待她說完便又道:“我如今與木枮兒也就是個名義上的夫妻了,雖然沒有和離,但已經不在一處了?!笨丛颇锩鎺@色,便笑道:“當初我們果真是動了情的,我十分喜歡他,他亦為我做了許多。只是后來,畢竟一個是夷人,一個是漢人,日子久了,便生了許多不快的事,再難彌合?!?/br> 她不但不傷心,反安慰云娘道:“我們那時大吵了許多次,又說了許多絕情的話,但其實過后卻都明白,錯的不是我們倆,而是天命如此,我們沒有緣分。因此現在倒也想開了,有時我做生意到了西夷,他還十分肯照顧我,我也時常幫他帶些草原上缺少的東西?!?/br> 云娘唏噓慨嘆了幾聲,卻道:“你們這又是何苦!” 樊娘子搖頭笑了笑,只道:“如今夫人就不要再管我的事了,倒是要小心平南將軍和那女土司!” 云娘端了茶又讓樊娘子,自己亦輕啜了一口道:“按你所說,玉瀚和那女土司正與你和木枮兒一樣,分屬華夷,也是不能的了,我又何必著急呢?!?/br> “那卻又不同,”樊娘子道:“木枮兒是男子,再不肯跟著我到遼東,而我也舍不下自己的家業,不想終生在草原度日,是以我們終不能長久。那布儂女土司卻真心仰慕平南將軍,一心想跟著他一輩子的。我看她望著平南將軍的目光,癡傻傻的,怕只要平南將軍略一點頭,她便會拋下一切跟到天|朝來?!?/br> 樊娘子與云娘關起門來說了半日的話,最后道:“我在遼東得夫人之助甚多,十分感念,因此得知了這事便一定要來告訴夫人。我見夫人似乎不以為然,總要勸上一句,縱是你信得過平南將軍,也不能再放任下去了?!?/br> “這位女土司本是老土司的小女兒,聽說她從小便以美貌、手巧聞名,很受布儂人的愛戴。前番戰亂,她父母兄姐們都被蠻王殺的殺害的害,只剩下她一個,布儂人沒有立嗣的風俗,便推她做了女土司?!?/br> “而且,布儂女土司嫁給平南將軍,亦不只是她一個人愿意,八百甸宣慰撫司的所有布儂人都喜聞樂見,若是傳到朝中,皇上應該也是贊同的,甚至還可能正式封女土司為誥命夫人,與夫人平起平坐呢?!?/br> 樊娘子并不是危言聳聽,前朝便有大臣奉旨娶了兩個妻子,本朝也有妾室封誥命的,雖然不合倫常,卻還不是形勢所至?如果皇上知道了女土司的這番心司,又覺得將她嫁給玉瀚對天|朝有利,極有可能封她為平南將軍夫人,與自己共侍一夫。 這又并不止關乎私情了,只為了西南局勢,玉瀚很難反駁,就是自己恐怕也不好如先前一般決然地反對吧。 可是云娘卻依然笑道:“我明白了,也感謝你的好意,只是我便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你應該趕緊去西南??!” 云娘搖了搖頭,“就是沒有女土司之事我也想去西南,可眼下卻去不了——我正要帶著孩子們回京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