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在遼東這許多年,大宴不知辦了多少次,這一回云娘更是拿出十分的精神來,在侯府里開了九天的宴席,遍邀了京城顯貴,將壽筳辦得極是風光。 第一日,皇上親自過來為老侯爺祝壽,第二日太子帶著兄弟們給老侯爺送壽禮,這在京城里也是極少見的,除了皇親、承恩公侯兩府之外,竟是第一份,可誰又比得了,畢竟武定侯為天|朝立下的功勞也是一時之翹楚! 但壽筳最熱鬧的卻是最后一日,云娘將湯氏宗族之人,包括先前分家出府的各房全部請了回來,祖父同輩的幾位長者們坐在上席,下面孫男娣女們將屋子擠得滿滿的,家里又備了南北戲班、說書耍戲的,宴上水陸兼備、山珍海味,從宴初起就沒有斷過的祝壽之語,更是讓祖父極為少見的開懷大笑起來。 宴罷,老武定侯招了云娘過去,嘆道:“祖父這輩子,年少得志,中年榮耀,到了老年竟又能得以享受如此的福氣,中間雖有失意的時候,但畢竟都過去了,總算不枉過了!” 云娘笑道:“祖父本就是有福氣的,怎么倒嘆了起來,如今正應該享福才對呢?!?/br> “我嘆是因為再不想我的福氣是從浩哥兒和六孫媳婦上得來的?!毕惹袄衔涠ê顚α鶎O子并沒有多關注,對這個六孫媳婦更是十分不滿,卻不想臨到自己老了,武定侯府卻要他們來支持。 因此,縱是鐵石心腸,老侯爺也有了感慨,“我招了你來,就是想告訴你這些?!庇謹[手道:“你帶著孩子們回江南吧,替我給親家們送些東西,感謝他們養了這樣的好女兒?!崩衔涠ê钤俨粫f出自己錯了的話,但是他會親自為親家備了禮,也已經是平生頭一回了。 云娘應了,謝了祖父回來便收拾了行李,帶了嵐兒和崑兒回江南。 他們一行專門包了一艘大船,自船出了港,云娘便指著兩岸給孩子們講了起來,“當年娘從江南到京城時……” 那時是從江南到京城,眼下她卻是倒著講的,每到一處,都有許多的故事,嵐兒和崑兒正是第一次下江南,亦興奮不已。 伴著一路的回憶就到了江陵府,如今三弟和三弟婦正在江陵府住著,又有江陵府趙知府的夫人早遣人乘小船送來了帖子,請她到府里作客,云娘必要是停上兩日的,而且此時又正逢端午節,江陵府賽龍舟是極有名氣,她便想借此機會帶著嵐兒和崑兒看看,再順路一游當年她與玉瀚曾經玩過的地方。 大船靠了岸,云娘聽得下人回稟趙夫人等一眾夫人皆按品大妝在岸邊等候,便也穿戴了誥命服飾,見人抬來了車轎,便笑著擺手道:“不必如此麻煩?!本┏抢飿O講究這些,可云娘回了江南,便覺得到了家,過去坐船自跳板走下早習慣了,亦不愿如此麻煩,便攜了嵐兒和崑兒一道下船。 江陵府的港口自是極繁華的,他們這一艘大船到了,馬上便有許多小船圍了上來,賣粥的、賣炸鮮魚的,賣點心的,賣鮮果的,早看出船上人家的富貴,扯著嗓子叫賣,皆是為了討生計,但這些江南最常見之物卻讓云娘越發地覺得親切起來。 轉眼見一艘小船上放著荷葉荷花,這營生更是無本的生意,多是家貧無著落的人清早到水邊采了新鮮的花葉,只要一兩個錢就隨人意挑選,掙碗飯吃。 云娘向來是喜歡花的,尤其是江南的荷,更是心頭之好,先前窮時還時不時地買了兩枝擺在案頭,如今便向那花看去,心思便略微一動。嵐兒就早知道了,母親再不買外面的吃食,只怕不干凈,如今去看,一定是喜歡那花,便笑著向那小船招手,“賣荷花的,給我們拿幾枝來?!?/br> 那賣荷花的原本擠不上來,現聽了這貴人招喚,哪里不奉承,趕緊劃了小船上前,手里捧了滿滿一把荷花荷葉,卻將身子躬得低低的,語氣里要多巴結有多巴結,“夫人、小姐,我這荷花是五更天在清水灣那處采的,最是新鮮漂亮……” 云娘聽了聲音卻怔住了,再向臉上一看,正與那人四目相對,果然不錯! 只是再不想他們還會再見面! 第206章 故人 杜云娘看著鄭源,雖然還認得出,模樣卻變了許多,原來還不錯的皮囊已經被討生計的艱難磨得沒了,額上、鼻側那幾道深深的紋路更是顯出他平日里便時常皺著眉,苦著臉,粗糙而棕紅的臉定然長年吹著江風,還有拿著花的那手,黑臟而蜷曲著……真不想他如今淪落到這地步! 饒是杜云娘經歷過大風大浪,見多識廣,竟也一時怔了一怔。 那邊鄭源更是傻了,眼前這個戴著七鳳金冠,上面鑲著無數珠寶,身上穿著大紅繡花衣裙,又披著金光燦燦披帛的人是杜云娘嗎? 當然不可能錯,因為她幾乎與自己在盛澤鎮上最后一次與她相遇時沒有變化,還是那樣年輕秀美。不,這樣說也并不全對,她身上還是多了種感覺,與先前不同,鄭源只覺得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仿佛天上的仙女落在了凡塵。 而他還沒有忽略她身邊那兩個一身錦繡的小兒女,一定是她的孩子,從面容上便能看出來,況且那兩個孩子笑嘻嘻地挽著她的手,神態是那樣的親密,再不可能是別人的。 是了,不能生養的是自己,當年云娘是白白背了不能生養的罪過,她嫁了別人自然會生兒育女。 其實鄭源早就知道云娘再嫁后過得好,就是他離開了盛澤鎮到了江陵府,也一樣聽到了許許多多的傳言,可是他再沒想云娘能過得這樣好,遠遠超過所有人傳說的。 如果……平日里他會時常想,老邁不堪的爹娘也會時常念叨,可是到了如今他卻再想不下去了,云娘早不是他能想的了。 恍惚間,鄭源手中的一捧荷花荷葉都落了下去,正在江面的數只小船間,那花和葉是不沉的,就浮在水面上,在云娘身側的嵐兒便“呀!”地一聲叫了起來,又笑道:“都撒在水上倒也好看!”說著便轉身向后面的小丫頭道:“是我們叫他來買荷花的,掉了便算我們的,拿幾兩銀子賞他吧?!?/br> 這時趙夫人見武定侯夫人并沒有乘轎,而是自船上走下來,便早帶著一眾官夫人迎了上來,正在岸邊,與云娘母三人只隔了幾步,便笑道:“小姐從京城來,不知道我們這里最多的是荷花,根本不值錢的,哪里要幾兩銀子?雖小姐寬厚,但也只拿一把銅錢給他便盡夠了?!?/br> 說著,趙夫人身后的仆婦早走上前,將一把銅錢扔向鄭源的船,幾十枚銅錢落到船上發出一片叮當聲,又有些錢卻掉落到水中,噗地一聲沉了下去,卻也不管,只口中不饒人的,“我們江陵府的人再沒有你這樣的,為了訛人將荷花荷葉故意掉到水中,真是在京城貴人面前給我們江陵府丟人!” 雖然趙夫人攔著,可是嵐兒身邊的丫頭哪里會不聽小姐的話,且在她心中,幾兩銀子又算什么,因此亦從荷包里拿出一個銀錠子來,她會些功夫,手頭也準,正將那銀錠子扔到了船正中間,卻笑,“拿去吧,我們府上最是憐貧惜弱的,再沒有讓人吃虧的時候?!?/br> 那些賣粥賣果子的俱笑了,又都紛紛道:“今日鄭大得了巧宗,一把荷花荷葉竟得了這許多的錢,可是要請我們吃酒?!?/br> 云娘早轉了頭,攜著嵐兒和崑兒一同下了船,拉住趙夫人不讓她福下去,又笑道:“你們家趙大人可是我娘家的父母官,再不必這些虛禮的?!?/br> 趙大人到江陵府任職之初便到杜家村拜訪過杜老爹,又給先皇親筆手書“耕讀人家”的匾行過禮,是以云娘總要給趙夫人顏面,因此她特別妝扮了應她之邀到知府家里坐上一坐。 趙夫人便躬身道:“我與我家大人一同去過杜家村,夫人的娘家果真無愧得先皇稱贊之家,家風清正,待人寬厚。特別是皇上新政初下時,夫人的娘家是鄉紳中第一個交稅的,又勸著眾人,我們家大人感念得緊?!笔止Ь吹卣堅颇锶敫?,又請酒唱戲宴客。 三弟和三弟婦也在賓客之列,云娘與趙夫人等應酬之后便叫三弟婦過來,笑著問:“方才在岸邊我便找你,只沒看到?!?/br> 三弟婦便笑,“我自然在后面,想著待知府夫人請過之后,我們家人自然有機會說話,便沒有十分上前擠著?!庇中Φ溃骸叭缃裨谧际枪俜蛉?,我倒不好一直在這里呢,不如我帶了嵐兒和崑兒,jiejie且先忙著?!?/br> 云娘便點頭,果然眼下也沒有空,便將嵐兒和崑兒交給她。 自當年奚知府被罷了官后,又經歷了兩三任知府,再一直到如今的趙知府,并沒有如奚知府那般貪弊的,因此江陵府倒越發地繁華了。 今年賽龍舟之事便極盛大,趙夫人便一定多留云娘一日,看過那盛事方才依依一舍地送去她離開。 云娘這才到了三弟家,原來三弟中了秀才之后,依舊一心向學,雖然于科舉之上再無寸進,可是卻搬到了江陵府住,為的這里文風遠較吳江縣勝,又有許多士子可以在一處開文社集會,研討學問。又有三弟的長子次子都已經起蒙了,在江陵府里讀書,也遠勝家中。 三弟婦到了門前便笑著告訴云娘,“這院子我們已經買了下來,雖然不大,但住著倒還舒服,離街面也近,平日里極方便的?!?/br> 這一處兩進的青磚小院,房舍整齊,大門上書杜宅,兩側貼著“耕讀為本銘祖訓,詩禮傳家垂風范”,一進門的影壁上畫了一個童子,正搭弓欲射三枚銅錢,勢在必中,正是連中三元的寓意。 再看院子里倒也寬敞,第一進有書房、客房,堂屋,第二進又多了倒座并兩側廂房,雖比不了富貴人家,但在江陵府中亦算上乘的了,云娘便點了點頭,“自家住著很好了?!?/br> 三弟婦便又指了廂房給云娘看,“這正是我的織房?!?/br> 云娘便隨她走了進去,卻見里面擺了兩臺織機,一臺尋常的,另一臺卻是妝花紗機,而且正是當年自己在鄭家時用的那臺!不由道了一聲“再不想這織機竟被你買了來!”想到鄭源的樣子,這織機流出鄭家也不奇怪。 三弟婦笑道:“如今官織廠依舊不許妝花紗機外流,因此我便將這臺織機買了來,也不知道jiejie還能不能教我織妝花紗了?” “你倒還記得當年的話,”云娘重新見了這臺自己用過的織機,其實倒也不怎么樣,就像她昨日見了鄭源一般,雖然心里有那么一點感慨,但也并不多,便是機靈如嵐兒也沒有發現,現在更是笑道:“我自然還是同先前答應的一樣,你若想學,我便教你?!?/br> 原本說到三弟家里略坐一坐,大家便一同乘船回杜家村的,可是如今云娘卻與三弟婦坐了下來,將那織機上了絲線織將起來,又指點她,“這是最基本的織法,若要加花樣,還要記絲譜,且加金銀線時,手法亦不同,要特別的小心……” 正說著,三弟走了進來,便笑道:“這個時候,你們竟還在這里織錦!”又催道:“趕緊上船吧,我們都備好了?!?/br> 三弟婦便笑道:“都是我纏著jiejie教我的?!?/br> 云娘亦笑,“我這一路上也沒碰過織機,竟有些想了,是以才織了起來?!庇值溃骸斑@一次我回家,是要住些日子的,定然教會你?!?/br> 上了船,還是說織錦的事,三弟便指了三弟婦道:“我時常說不讓她再織了,可是再不肯聽的,又一定買了那織機?!?/br> 云娘便笑,“我平日里也??椀?,眼下倒不是為了掙銀子了,果真是喜歡,怎么也舍不下?!?/br> 三弟婦瞧著三弟帶崑兒到船舷上去了,便放低了聲音道:“我倒不如jiejie那般舍不得,但是為了銀子織著也算開心?!?/br> 云娘方才去了三弟家中,見家中殷實,又有看門的小廝,做飯的婆子,便知他們過得不錯,聽了這話不解地問:“家里織廠分紅的銀子并不少,你們這一房不夠用嗎?” 原來杜家這幾年雖然沒分家,但卻不再如先前一般吃住都在一處了,家里水田桑蠶的利,只做爹娘的日常用度。爹娘又將家里織廠的利分成了四股,老人家、三兄弟各算一股,到年底各家自領銀子過活。 云娘有織廠的八成,因此她便能知道大家都得了多少。按說這些銀子三弟家里應該是盡夠的。 三弟婦搖頭道:“并不是不夠,但是我們這一房卻與兩位哥哥家里不同?!?/br> 云娘便聽三弟婦輕聲慢語地一一道明,“兩個哥哥家里花用都有限,余銀便買田買桑樹的,又有出息,如今日子皆比我們還好,只是我們房不同,得的銀子卻用在江陵府里置宅子,至于日常用度,相公和孩子們讀書費用也高,至于那些文會要交的份子錢更是不少——皆是有出無進,唯我織錦一項收益?!?/br> “而且,我想著,便是眼下銀錢盡夠,我還是要再多攢些,相公如今已經是秀才了,再中了舉,將來又要到京城趕考,筆墨紙硯、行路住店,還不都是要用錢的?” 第207章 家人 云娘先前便知道三弟婦一心供三弟讀書,且她對三弟殷殷盼望之心竟比望子成龍的杜老爹還要強,現在聽了她的打算,忍不住道:“中秀才畢竟要容易些,若是想中舉,那可又難了?!碑斈暧皴戳巳艿奈恼?,便覺得他的資質也不過就是考中秀才而已,自己立即便聽懂了,三弟婦可能還不明白。 因此便婉轉勸道:“三弟也老大不小了,參加那些文會白白靡費銀錢做什么?不如一面讀書一面坐個館,或者就在家里辦一個小學堂,房子是現成的,收些束脩也不錯……” “那可不成,”三弟婦將頭搖成波浪鼓,“就算相公不能中舉,多讀書也是好的,至于參加文會花用雖大,但如此方能與那些文人們往來,多聽到些科舉之道,總有益處?!?/br> 滿滿的都是憧憬,“而且我還有兩個兒子呢,他們從小就在江陵府最好的學堂啟蒙,又有他們父親提點,中秀才是一定的,甚至中舉也并非無望。因此我還想著,等再攢些銀錢,便送他們到京城去讀書,聽說到了那里比江陵府的見識又不同了?!?/br> 云娘聽著三弟婦款款道來,便知每人都有自己的想過的日子,別人是勉強不了的,而且又都是美好的盼望,因此也笑了,“無怪我爹當年定然要為三弟定下你,三弟果真得你之力甚多?!?/br> 又許諾道:“我們家雖然是武勛,不以讀書為根本,但是家中書房還是有成千上萬冊的書,又請了些有功名的先生教導孩子們,如果三弟婦想要侄兒們進京讀書,只管在我們府里住,日常所用都不必cao心?!?/br> 三弟婦便笑著謝了,卻還是道:“我亦知道jiejie定然心疼侄兒們,如此的厚意我先領了,只是我若是能學了織妝花紗,多為我們這一房賺些銀錢,終強于依靠別人?!?/br> 云娘便點頭道:“你這話我亦贊同,至于那妝花紗,我瞧著你織錦的手法早已經不錯,正是可以學的時候了,待到了家里閑下來,我將絲譜說給你,你按著織想來能成的?!币宦酚謱⒖棅y花紗的一些秘決告訴她。 三弟婦認真記了,又問道:“我聽說jiejie織了錦畫,皇上都特別喜歡。又有人說千金也難買上一幅,可是什么樣子的?” 云娘便笑了,“什么千金難買一幅?只是你們姐夫性子古怪,又不肯我多織,又不肯那錦流出去,所以只進過上那么一兩次,而市面上卻沒有,大家見不到便胡亂傳而已?!?/br> “那是姐夫疼jiejie,”三弟婦向來是心里有數的,“先前jiejie進京時,我們還會替jiejie擔心,只恐那高門大戶里度日不易,jiejie又沒有兒女傍身。爹娘便時常帶了我們去廟里給jiejie祈福,只盼著jiejie平安順遂,再不想姐夫待jiejie一直如此好,且現在又有了嵐兒和崑兒,大家接了信都著實高興呢?!?/br> 再不說當年她見姑姐二嫁,總以為有礙名聲,且也未必就能有好結果的話,這許多年過去了,她看得懂了,未必是結發的夫妻便就能得好,只要兩人有緣,那才是真正比什么都重要的。 “我跟著他走的時候,就知道他不會負我的,”云娘從沒有不相信過玉瀚,眼下又笑,“只說這些做什么,你不是想看錦畫嗎?這一次我帶了八幅家來,已經鑲成屏風,準備給爹娘擺在屋里的,到了家中便從船下缷下來,到時候便見到了?!?/br> 又度三弟婦之意,亦是想學的,便笑道:“至于錦畫,其實最初是從我為了多賺銀錢織些各式花樣的小花帕子來的,后來便織出一整幅的畫兒,再后來皆是想織什么便織什么,并沒有固定的圖案絲譜。你若學會了妝花紗,手又熟了,也可以織,只是能織成什么全憑一心?!?/br> 三弟婦早已經意動,眼下便笑,“jiejie的錦畫一幅千金難買,我若織了,一幅只賣上五百兩便知足了?!奔爸琳嬲吹侥清\畫,風景人物仿佛如真,千絲萬線變幻莫測,方知自己怎么也不能的,才死了這心,但卻將妝花紗學會了,又錄下幾樣絲譜,日后生利亦不少。 話說自江陵到杜家村,不過半日的船程,他們午后上船,到了傍晚便至,杜家人得了信,自杜老爹和杜老娘起,都到渡口相迎,又有親朋們,整個村子的人幾乎全出來了,遠遠從船上看上去,烏壓壓的一片。 云娘方瞧見爹娘,眼淚便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再止不住的,拉了二老的手,只叫了聲“爹、娘”再哽咽著什么也說不出。再看杜老娘,早哭得淚人一般了。 還是杜老爹勉強笑道:“你們娘倆兒見面只是哭,本是喜事,卻有什么可哭的?”又道:“這些年日子過得好,我們便也更加保重起來,雖然又老了幾歲,但身子卻不差,尤其你娘,原來的舊疾也不大犯了。至于你的兄弟們也都過得好,家里又添了重孫子!” 再叫了嵐兒和崑兒上前,“我看看外孫、外孫女兒,竟長得這樣大了!” 嵐兒和崑兒便上前欲行大禮,卻被杜老爹和杜老娘拉住,只抱在懷里喜歡不夠。原來杜家雖然出了秀才,又著實富了起來,但還是小戶人家習俗,再不講那些繁復的禮節,大家又哭又笑地在渡口說了半日的話,方才想起家去。 杜家宅子這一片比云娘離家時還要興盛,除了先前為杜家蓋的三個小院及后面成排的織房外,又新添了幾排織房,又有大姐和大姐夫的新宅亦在一側,且周圍別家也蓋了不少新屋,沿路又見多了幾家小店鋪,杜老爹和杜老娘便一一指給云娘,“這家飯鋪子是你們三叔公家開的,專做織工的生意,且他們家的早點味兒也好,價格也公道;那一排是隔房大堂哥家的房子,外面來村里的織工織娘便有許多租住……” 很多事情云娘早在信中聽過了,但現在親眼看著,卻又不同,杜家村早非先前只種田養桑的小村子了,開了織廠的人家便有好幾戶,更有不知多少人家置下了織機,每日都有商船往來呢。 及到了家中,與前來問候的親朋們都敘了舊,大家略坐了坐,亦是知趣,道杜家自家人還沒來得及在一處親熱,便紛紛告辭了,杜家這才一家人坐在一處擺了酒說話。 云娘一路上早問了爹娘身體,見他們還康健,眼下卻先問二哥,“腿怎么了?我瞧著竟有些不大便當呢?!倍缱咂鹇穪砭褂行谀_,雖然不細看不顯,但是云娘畢竟是親meimei,又是細心的人,方一見面便察覺了,剛剛人多口雜便沒有問。 二嫂便陪著笑上前道:“你二哥有一次吃多了酒摔了一跤,竟將腿跌傷了,待養好便有些不便。但自那以后,我便日日陪著他,再不離片刻的,是以夫人也不必擔心?!?/br> 云娘聽了點頭,又笑,“二嫂還是依過去的稱呼就好,在家里叫我夫人,我身上都不自在呢?!?/br> 二嫂先前果真十分地拘緊,見云娘說笑間與先前一樣,便也笑了起來,說話間不小心便露出了腕間一對玉鐲,每行動時便叮咚一響,十分清脆,倒比過去幾個銀鐲子叮當亂響高妙了許多,又有兩個東珠鑲的耳墜亦活潑地搖了起來,“我就說我們家的云娘是最有出息的,如今這話一點也不錯吧!” 又拉了嵐兒和崑兒道:“你們都不知道,當年你爹和你娘的親事還是二舅舅和二舅母一手促成的?!?/br> 嵐兒和崑兒果真都不知道,哪里會不追著問:“二舅母,可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二嫂真被問到了,卻怎么也不能說丈夫和自己逃稅被巡檢司的船扣下來,然后借著云娘的名頭去說情的往事,便含糊道:“當年,我們就是看你爹和你娘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便為他們說合,于是就成了?!?/br> 嵐兒和崑兒畢竟都小,且他們還不懂這些,因此便也信了,又因杜家又有好幾個年紀相仿的孩子,吃了些飯菜便跟著他們玩去了,在侯府長大的他們,見鄉下的風物都十分地好奇,云娘亦愿意他們長長見識,囑咐了兩聲就放了人。 屋子里孩子們都散了,一家人湊到了一張桌子上,又將這些年的事情說了起來,“那年你要我們進京里看看,我和你娘想了又想,京城里固然是好的,可是俗話說金窩銀窩,比不了自己的草窩,再有我們年經大了,亦不愿意坐一兩個月的船奔波,便沒有過去,不想你們不久便去了遼東,這一次又是幾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