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你一個弱女子,哪里知道外面的艱難?” “守城難不難?我也跟著守了下來,現在去找玉瀚,我更不怕難!” 二舅舅又問:“就算他還活著,誰又他到底去了哪里。從襄平城往北,盡是無盡的草原,你要去哪里找?” 云娘其實也不知到哪里找,“只有去找,才能找到。我想我也要先按馮指揮同知的辦法,找到玉瀚被埋伏的地方,然后再一點點打聽吧?!?/br> 二舅舅深思一番,終于答應了,“既然如此,我們這邊的靈堂先不要撤,你出去找浩哥兒的事也要保密,我派馮指揮同知帶人裝扮成商隊跟你去?!?/br> 云娘再一想,果然有道理,“還是二舅舅說得對,免得有不想我找到玉瀚的人知道了,反倒對玉瀚不利?!?/br> 馮指揮同知也道:“這一次我們一定再細細尋訪,不管上天入地,總要找到確切的消息?!?/br> 二舅舅卻搖頭道:“你們有信心去找固然是好的,可是也未必就能找到,如果過了兩個月還是沒有消息,就要帶兵回來?!?/br> 眼下云娘什么也聽不進,只聞二舅舅答應她去找了,便說不出的歡喜,“我一定能找得到玉瀚!”說著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云娘簡單帶幾件衣裳,卻又將玉瀚的衣物用品包了一大包,然后第二日便與馮指揮同知出門了。當然,事情是保密的,襄平城內的人都以為她病倒了,且她先前也果真病了,許多人都看出她面色不對。 出了襄平城,云娘和蕙蓮穿尋常遼東婦人的衣裳坐放貨品的車子中,他們帶的貨品都是些布匹錦緞之類的,因此雖然十分地簡陋,可是也算舒服,而且并不大冷。 原本云娘并不想帶人同去,家里的仆婦跟著她到襄平城已經吃了不少的苦,又何必讓她們去荒涼的大草原去艱難跋涉呢?更何況還有嵐兒和崑兒兩個孩子需要交給大家照管。 可是荼蘼和蕙蓮卻一定要隨行,荼蘼不消說,一向是個心實的,跟著云娘的時間又長,只是她方才出子出了月子,云娘再不肯她扔下幾個孩子隨自己出去的。見蕙蓮只說要報自己先前對她的恩德,且二舅舅本不放心她一個女人出門,也一力勸說,只得依了。 出了天|朝在襄平的最后一個堡城,云娘本以為會到處都是夷人兵馬牧人,可是卻并非如此,一眼望不到頭的原野上空無一人,江南三月的陽春時節在這里是一片冰天雪地。 他們還是按馮指揮同知先前走的路重走,所見自然還是一樣,當時的戰場上存留下的東西更少了,什么線索也沒有發現。再找人打聽,也非易事,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帳篷,那家人卻什么也不知道。 軍中請來的向導便道:“夷人牧牛羊為生,遂逐水草而行,并不居于一處,這家人是后來的,便不知那時之事?!痹僖辉儐?,果然如此。 他們便沿著當年發現尸骨的地方向四周不斷擴大范圍尋找,果然有一天遇到了一戶人家聽過此事,講述的也同先前馮指揮同知一樣。 云娘便讓向導問那家人道:“可是你們親自看到的?” “并不是,而是聽別人講的?!?/br> “是什么人告訴你們的?” “也是放牧的人家?!?/br> “那一家姓字名誰?現在在哪里?” 自然都是不知道的。 云娘還是不甘心,便又問:“說是副總兵被埋在那里,可是他身上的衣物都不見了?卻只剩下鎧甲兵器?可見這話并不可信?!?/br> 不料那人卻道:“這有什么不可信的?既然是大官,他的衣物一定都是上好的,自然有人留下用了。就是那些鎧甲兵器,尋常人不用的,你們又是早早找了來,否則定然有人去拿走了?!?/br> 云娘聽向導轉述來的話,一口血便噴出來,她怎么從沒想到?再想想二舅舅送她出門時的表情,突然覺得二舅舅其實早料到了這里。便盯著馮指揮同知問:“你們是不是都認定找不到了,只是陪著我來,讓我徹底死了心而已?” 馮指揮同知急忙拿了帕子給云娘,又端了一碗熱奶讓她喝下,“這時急火攻心,血不歸經,嫂夫人還要保重?!?/br> 云娘一掌拂下那帕子,打落那碗,緊緊地盯住馮指揮同知,“你說!” 馮指揮同知只得答:“當日我聽了嫂夫人的話,也是信了的。后來大帥留下我又說了幾句,我才覺得果然希望不大,但是既然嫂夫人一定要來,我們便來找上一回。如果找到了,大家自然歡喜,即使找不到,嫂夫人也不必再掛心?!?/br> 過了一會兒,又小心翼翼地道:“當初接回玉瀚的尸身,我們豈能不查的?雖然已經難以辯認,但是大家還是仔細查看了,身量都對,就連身上的箭傷都與大家看到的在一處,應該是不會錯的?!?/br> 云娘果真心灰意冷了,到了如此時節,哭也不哭,淚也沒有,話也不肯再說,只在帳篷一動不動地坐著,呆呆地瞧著手中的那塊衣角。馮指揮同知只得與大家一同走了,“嫂夫人,你好好想一想,莫要撞了南墻也不回?!?/br> 第二日一早,再過來時,見云娘還是昨日離開時的姿勢,仿佛泥塑木雕一般地,再瞧一旁的蕙蓮,只向他點了點頭,有什么明白的。卻不再勸,倒正言厲色地道:“嫂夫人,我早就想說的,一直不說,現在再忍不住了!你方才小產,卻又如此不愛惜身子,玉瀚知道了會多心痛!” 云娘便瞧了他一眼,卻沒有答言。 馮指揮同知便道:“并不是蕙蓮告訴我的,是我自己看出來的!你如今的氣色,還能是怎么一回事?偏大帥也不明白婦人病應該如何,你們家里也沒跟來一個長輩?!闭f著便將一碗rou湯遞過來道:“算為了玉瀚,你也應該多吃些!” 這話卻對了云娘的心思,果真接過那湯,一點點地喝了下去。 馮指揮同知便又放緩了聲音道:“嫂夫人,玉瀚就算是出事了,可你們也是有兒子的,你正該把崑哥兒好好養大,將來襲了武定侯府的爵位,還有嵐兒,也要許個好人家?!?/br> 見云娘只點頭,卻還不肯說話,又勸道:“嫂夫人再一直這樣下去,玉瀚應該是不許的,我想他倒寧愿你再嫁,也比現在要好得多?!?/br> 說完便趕緊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希望嫂夫人好,不要一直傷心,并非有什么非分之想?!逼鋵嵥畛跏怯蟹欠种氲?,現在之所以不說,是看明白云娘的心志是再不可奪。 云娘聽懂馮湘的好意,他本就是懂得女人心思的,先前給自己送的東西上就能看出來,出門以后,更是十分地照顧自己。就是他的這句話,云娘也明白的,卻道:“我雖然再嫁過,可是這一輩子卻只喜歡過玉瀚一個人,再不會喜歡別人,他也一樣的?!闭f著竟在他面前流下淚來。 馮指揮同知見狀知她終于聽進去了,又與她說起玉瀚,“他其實長得也好,家世也好,又有才華,可就是一向不會向女子示好,雖然先前娶過,可是果真喜歡的只你一個人,我們都看得出?!?/br> 見云娘肯聽,便給她講起往事,“我們小時候在一起學畫,練習畫仕女圖時,師傅便叫家里絕色的丫頭盛妝打扮了,讓我們照著真人畫。有一個特別漂亮的小丫頭對他十分有意,經??粗?,可他竟是什么也不知道,理也不理,只一心畫畫,倒是讓我得了手,后來大家笑他,他也不以為意?!?/br> “到說親的時候,汝南侯府十分挑剔,可是竟沒有挑出玉瀚一點毛病,我們也因此才知道,原來他的丫頭竟然都沒有收房,屋子里十分干凈。按說這門親原是極好的,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也不怕嫂夫人惱,汝南侯府的小姐也是個十足的美人坯子,恐怕并不比嫂夫人差。但他們卻一點也不相得,我每次過去見玉瀚都住在書房里住?!?/br> “我那時時常勸他,好好回房哄一哄,女人就是要哄的,他卻一點也不肯聽,再怎么也不會對女人說一句好聽的軟話,也不知他和你怎么就能相得?!?/br> 云娘卻垂淚道:“他待我極好,什么都盡讓的,就是我做錯了事也肯哄我?!?/br> 馮指揮同知點頭道:“那時我去盛澤鎮看他,你送了菜過去,我只說要見上一面,他就不肯,我便知道他果真上了心,倒好奇起來,想看看嫂夫人是什么天仙模樣,他竟然把我打了,竟癡傻了似的,是以我才要故意的逗他。如今我們羽林衛的人都知道,他把嫂夫人和兒女們看得比什么都重?!?/br> “是以嫂夫人想,他在那邊看了你如今的樣子,是不是也不能安穩?” 說了半晌,馮湘見云娘神色好多了,便告辭道:“早些歇下吧?!?/br> 第177章 不棄 第二日一早,馮指揮同知過來,就見云娘正坐氈墊上拿著那塊衣角,手指還在一筆一劃地描摹那字跡,這些日子她一直這樣,倒也不稀奇了,便小心地問:“我們也出來一個多月了,不如回去吧?!?/br> 昨日的一番勸慰為的就是今天做鋪墊呢,云娘抬頭道:“多謝你開導我,可是我還是相信他還活著,正在哪一處,因此我不回去,一定要再找下去!”云娘沒有說的是,昨夜夢到他來了,笑著對她說:“等我,我一定回來!”是那樣的真切,她醒來時似乎還感覺到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上,溫溫熱熱的,仿佛他人真地過來了。自己怎么也不能放棄! “也好,我們就再找一找,現在離兩個月還差些時間呢?!瘪T指揮同知卻也不勸,只是按她的吩咐又帶著商隊在草原上四處游蕩。 如此的深情,是沒有辦法一下子斬斷的,還不如等那情慢慢磨淡了,人也就想開了。 他們一日日地尋找,慢慢走向了草原的深處,倒又找到了幾個聽過的人,所說的與先前的牧人幾乎一樣,看來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時間已經過了整整兩個月,蕙蓮悄悄來找馮指揮同知,“我們夫人悄悄收拾了行李,把自己的和副總兵的東西放在一處打了一個包?!?/br> 馮指揮同知嘆了聲氣,“我見嫂夫人這陣子開朗了許多,也肯說話,吃飯也好多了,還以為她想開了,原來她還是不想放棄?!备ド徎貋硐蛟颇锏溃骸吧┓蛉?,我們會陪著你一起找的?!?/br> 云娘見了蕙蓮與馮湘一同進來,便也明白怎么一回事了,“我想著軍令如山,你們還是回去吧。只是我還是覺得玉瀚沒事,而且就在這里,總是不想離開?!?/br> 馮湘便道:“嫂夫人,我們再找一個月,如果還是什么消息也沒有,你就聽我們的一起回去,可好?” 云娘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可就在第二天,他們又遇到了一個聽過玉瀚消息的人。這是個西夷漢子,與別人不同的是,他不是聽別的牧人說的,而是聽一群西夷首領們說的,此后他還告訴過許多的人。 原來夷人并不是都一樣的,在遼東就有許多種,東夷、西夷、北夷,還有許多名字更為古怪的,這些日子他們差不多都遇到過,也知道他們各自有不同的部落,之間因為水草、牛羊也時常發生爭執。玉瀚當年正是被東夷人設伏,然后他逃出來后便向西夷一帶。 云娘便又問了許多,“你怎么見到首領們的?” “那日他們從我帳前經過,停下來喝了奶茶?!?/br> “共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樣的?” “自然都是我們西夷的首領,與你們問的人不相干,”疑惑地反問道:“你們不是商人嗎?怎么盡問這些?” 云娘便陪笑道:“我們是商人,可是副總兵的夫人發下了懸賞,如果能找回副總兵貼身的東西,便大大有賞,因此一路上做生意也順便打聽一下,如果能領到懸賞也是好的?!?/br> 那漢子聽了便從懷里拿出一個荷包來,“你看這個東西是不是你想要的?” 雖然那荷包上已經磨得很舊了,但是云娘還是一眼就看出正是臨行前自己給玉瀚帶在身上的,她用力控制住自己抖動的手,將荷包接過來看了半晌道:“也許吧??梢再u給我嗎?” 說著讓人拿了幾匹布給那漢子換了荷包。 穩了穩神色又問:“給你荷包的人是什么樣的?” 那漢子得了布匹十分高興,便又認真回想了半日詳細地給云娘講,“身量高高的,卻很瘦,也不大說話,對了,那人似乎有什么病,一直在咳嗽。倒是很和善,因為我拿了奶茶給他,便把荷包給了我?!?/br> “對了,當日我們在一處放牧的還有一家,他也送了件絲棉襖子給那家人?!?/br> 再問也說不出太多了,只道:“穿著與大家一樣的皮袍子,皮靴子,又只是停下喝茶,臉上留著胡子,我亦沒看清他的模樣?!?/br> “你們的首領們如今去了哪里?” “不知道,”可那漢子又突然想起來告訴他們,“對了,前些日子聽說首領們都在前面不遠的河灣處,你們只要沿著河向下走,就能遇到。你們正能多賣些布,而且也許還能找到別的東西,回到襄平城能得到更多的賞賜呢?!?/br> 云娘謝過那漢子,回到帳篷里激動不已,“一定就是玉瀚了!”恨不得立即趕過去。 見大家都不大相信,便又肯定地道:“他為什么要將貼身的東西送出去?還不是希望能將他還活著的消息傳出來,現在我們竟然遇到了!大家趕緊收拾東西過去!” 這怎么就能認定是湯玉瀚呢?完全可能是別人得了他的東西送出去,馮湘其實不大信的,但也不能不答應,只勸道:“嫂夫人縱是高興,也要注意不要露了馬腳,雖然西夷與我們天|朝間多少年沒有打仗了,可是亦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是遼東軍的人?!庇忠驗橐ノ饕氖最I的駐地,回去將商隊認真布置一番。 “我自然知道?!痹颇锎饝?,卻再也坐不住,止不住想笑,又盡力抿著嘴不肯笑出來,也不在帳篷內坐著,起身去幫大家烤rou,用心地配了調料,仔細地在火上烤著,將rou烤得香氣四溢,然后分送家,她突然發現自己許久沒有做過事情了,暗想今后可再不能像先前一般傻了似的,只讓別人照顧。 第二日一大早,大家便起身沿著河而上,走了兩天到了那人所說的河灣處,原來這條河在這里轉了一個很大的彎,圍出一塊水草極豐美的地方,如今西夷人的首領便帶著些部眾在此放牧牛羊。 他們北上后,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夷人聚在一處,大約有上萬人,除了精壯的男人,還有老人、孩子、女人們,見了商隊,十分地歡喜。原來夷人所處荒野,并沒有天|朝那樣多的物產,又沒有集市商鋪,平日里缺乏許多的東西,特別歡迎商隊到來。 而且,以他們的習俗,也一向對商隊十分地友好,這也是他們這一次要扮了商隊出來的原因。 既然是商隊,就要像商隊的樣子,馮指揮同知捧了些最好的錦緞帶著向導到夷人首領處進獻,尋常商隊也都會如此,而他們也在路上商量好了,正好借此機會去找玉瀚。如果那人正是玉瀚,也許就會在首領的帳篷里見到。 其余的人便將馬車擺成一排,各種布匹綢緞放在上面,開始了生意。云娘和蕙蓮容貌都好,因此自出襄平城后,便在手臉之上涂了赭石粉,扮成黑黃臉的婦人,現在只在后面做事,倒沒有引來夷人特別的注意。 過了大半日,馮指揮同知回來了,卻暗暗向云娘搖搖頭,見她什么表情也沒有,只是低頭干著活,知她難過,可也沒法子。他借著進獻錦緞,去了幾個夷人首領的的帳篷,卻根本沒有看到玉瀚。 一連三日,賣了許多布匹錦緞,馮指揮同知也將夷人首領們的帳篷都走了遍,就是大家也借著各種機會與夷人們往來,暗中查看,可是也沒有任何線索。 向導便借著閑聊也打探有沒有新來的漢人,可是,一切都石沉大海。 再不可能等下去了,商隊總要離開的。出發前西夷人便請大家飲酒跳舞,云娘也跟在大家后面到篝火前,瞧著西夷人十分歡快地載歌載舞,又悄悄回去了。 待馮指揮同知應酬回來時,卻見云娘正在等他,見了面悄聲道:“明天我們先向西行,然后悄悄折回來,在河下游十里之處等著?!?/br> “???”馮湘叫了一聲,卻又趕緊掩住嘴,卻又忍不住問:“是他?” 云娘點了點頭,“大家什么也不要露出來?!?/br> 第二天,商隊套了馬車,向西夷人告辭,他們要向更西邊的地方去做生意了。畢竟西夷只是一個小部落,不可能將他們的布都買下來。 這也是尋常商隊們常走的路線了,西夷人聽了也不以為然,首領們又因為商隊十分知趣,獻的錦緞很是貴重,特別送了他們兩只羊,并叮囑他們再來草原時別忘記了過來。 大家向西走了一段,見已經遠離西夷人的營帳,便趕緊掉轉馬頭,回到東南方向,繞過西夷人的駐地,到了河水下游,略等了一會兒,便有一人一馬疾馳而來。 馬如疾風,一眨眼已經到了面前,陡然停住,那馬便徒然立起身子,“咴咴”地叫著,揚起兩只前蹄,馬上一個頭戴皮帽、滿面胡須、一身皮袍的夷人穩穩地坐在馬上,向大家高聲道:“趕緊上馬,我們快走!”卻是一口流利的官話,不是湯玉瀚是誰? 馬蹄方落,又向前幾步,到了云娘的車前,卻笑道:“我要你等我,怎么卻過來了?” “我在這里等你不是更好!” 馮指揮同知呆立半晌,才道:“你怎么變成這個模樣,若是我見了定然認不出!嫂夫人是如何認得出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