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店家早上前笑道:“老爺好眼光!這是我們家里最貴的一件衣裳。正是配老爺呢?!闭f著將那朝服拿下來,在皇上身上比了一下,“大小也相合,看老爺氣度不凡,定是當朝高官,買了我衣裳,還會連升三級!” 皇上便奇道:“店家不會以為朕,我真不懂吧,這一件最破舊,怎么會最貴的呢,” “老爺官話說得如此好,卻是外地進京的?”那店家奇怪地上下打量一回皇上,陪笑道:“看來老爺真不懂,并不只我們一家,整個京城里都是一樣的,越是舊的朝服便越貴,新的才沒有人要!” “什么,新的沒人要?” “正是如此,”那店家指著放在一角的兩件嶄新的朝服道:“那便是寄放在我們這里準備做舊的,”又抖著那一件讓他細看,“老爺,你看這一件舊得多似真的,我們店里不似其它的店拿泥沙水土作舊,而是專門雇人穿了新朝服起臥活動,讓那衣服如同平常穿舊了一樣的,所以看著十分自然,老爺穿了上朝,皇上保證覺得老爺是廉潔至極之人!” 皇上僵立在當場,湯玉瀚只得上前將他扶了回來,幾個侍衛攔住還要上前推銷朝服的店家,圍著皇上,都不知說什么好,只能陪笑道:“其實……” 皇上苦笑一聲,“你們想說其實什么,其實大家都知道,只朕,我一個人不知道吧!” 云娘見大家都在后面不敢上來,玉瀚也十分地尷尬,便走上去扶著老人家道:“老爺,其實家家都有這樣的事?!闭f著便將自己的二哥如何偷偷省下銀子給二嫂多買了一個鐲子;兩人如何攢下幾十兩銀子的私房錢;瞧著皇上氣還沒消,就連自己在楊愛愛家門前將二哥抓到了的丟人事也說了出來,又道:“我也不敢告訴爹娘,只怕他們氣壞了,再一氣之下真打斷了二哥的腿?!?/br> 又道:“我大姐一向是最來厲的,聽了這事也氣得很,暗地里把大二哥罵得狗血噴頭,可最終也沒嚷出來?!?/br> 皇上的神色稍緩,便氣道:“按你這樣說,他們瞞著朕,我,還是對的了?” 云娘便道:“我雖然不懂得朝中大事,但是如今天下太平,江南繁盛卻不是假的,而是我親眼所見。就是京城,只今天我們來的琉璃廠,也正是熙熙攘攘,生意興隆。至于那店家,他雖然賣的是舊朝服,可也是一門生意,并沒有什么惡意?!?/br> 皇上半晌無言,卻突然又問道:“你爹娘果真一點也不知道你二哥在外面做的壞事?” 云娘便道:“我自然也不知道爹娘到底知道多少,又是如何想的。但依我之見,爹娘多少也知道一些,因此他們一向不大相信二哥。每次二哥二嫂說要做生意,他們都不肯多出本錢,應該就是如此了?!?/br> 瞧著皇上的神色又道:“我二哥雖然不爭氣,但其實也不是十足的壞人。他還是孝敬爹娘的,對兄弟姐妹們也有情誼,先前我受了欺負,都是他幫我討回的公道,只是更喜歡貪些小便宜、品德略差一些而已?!?/br> “再說當爹娘的,就是再氣,也不能真能狠心把親生兒子打殺了吧!總要好好教導他們才是?!?/br> 皇上便笑了,“你說的也不錯,果真要好好教導?!闭f著便似將剛剛的事情都忘記了,笑道:“老爺我好不容易出來一回,自然要高興的,來,一起看看遠近聞名的琉璃廠有什么好東西?!?/br> 大家見狀自然奉承,趕緊隨著皇上再向前走去。只是皇上看了許久,也沒有看上什么東西。而別人自然沒有心思看貨品,倒都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云娘總覺得如果空手回去,實在太過可惜了,就連上一次他們遇到了二皇子,玉瀚還買了三枚銅錢呢。想到銅錢,便去找上次的那個攤子,卻不見了,也不知是那攤主果真跑掉了還是如何,只是現在并不是提那事的時候。 無意間,便看到了一處賣文房四寶的店,隨著大家走進去,她瞧著有許多硯臺,問了價又覺得不貴,便悄悄用手在玉瀚的手上捏了兩下,見他又回了自己兩下,便知道東西尚可,便笑著與店家商量,“我要買了送給弟弟,不知能不能讓些價?!?/br> 皇上見她要買東西,便站在一旁瞧著,似乎是什么好玩的事一般。 云娘與店家討價還價,卻因皇上、玉瀚、還有許多侍衛們都在,便不由得不自在,總不好將壓價的各種手段都用出來,覺得沒有真正將價壓到最底處,而那店家見了他們一行人衣著打扮,便說什么也不肯再便宜了??墒窃颇锕嫦矚g,也真想買了送三郎,他中了秀才,正應該用一塊好硯,便只得忍痛應了。 正要付銀子,卻見皇上卻瞧著那一堆硯臺旁的一個青花瓷筆洗,用來正是給大家試硯臺時洗筆用的,里面還盛著一半的墨水,似乎要上前去問,便趕緊拿身子擋住,向店家道:“我自知道這硯臺買得貴了,你便送我一樣小東西吧?!闭f著就先后指了幾個硯臺,那店家自然不肯。 云娘便似無意般地看到了筆洗,就道:“我便虧些吧,這個也成,正與硯臺一同送人?!?/br> 店家只得應了,將筆洗的水倒了,擦洗干凈,拿出油紙替她包好,送出了門。 云娘待走了出去,便將那筆洗拿出來送給皇上,“我看老爺喜歡這個,便要了來?!?/br> 皇上便笑了起來,“你看出來了,原來民間真有如此聰慧的女子!”又向玉瀚道:“這東西我看著不錯,卻不知是什么,你可認得?” 湯玉瀚便笑道:“我瞧著像是前朝官窯出品的,不知怎么落到了那一處,卻被皇上一眼挑了出來?!?/br> 跟著皇上出來的也有一位文官,便也道:“這個筆洗若果真是前朝官窯的東西,恐怕要值上千兩的銀子!皇上果真是慧眼!” 云娘也十分地喜悅,便道:“我們竟然真淘到了便宜的好東西?老爺,你可真了不起!” 皇上便哈哈大笑起來,“果然是真的?你們該不是一起哄我的吧?!?/br> 湯玉瀚便道:“我于古畫上還行,若是瓷器,還是差著一些,雖看著有九分的把握,但還是請人再看一看為好?!闭f著指著前面一處道:“那一家專門做古瓷生意的,我們拿過去請他們家的朝奉認一認?!?/br> 結果竟然是真品,古瓷店里直接就拿出一千兩銀子要收下,他們自然不肯賣,皇上竟也愛不釋手起來,“我拿回宮,不,拿回家里自己用著,看著的時候便能想起今天的事,也就開心了?!眳s轉身向一個侍衛模樣的人道:“你拿一千兩銀子給那店家,告訴他們原由,別讓他們白白虧了一千兩銀子?!?/br> 云娘呆住了,皇上便笑道:“你若是也覺得虧了,我也送你一千兩銀子?!痹颇镒匀徊粫?,卻終于嘆道:“皇,老爺,你真是頂頂寬厚的老人家?!?/br> “你這般說我就高興了,”皇上笑道:“你們不是想好了要去酒樓嗎?今天我請你們大家!” 到了酒樓,皇上果然點了許多菜肴,又要了最貴的酒,大家吃罷,皇上問玉瀚和云娘:“你們還要去哪里?” 因房間內并無外人,玉瀚便道:“皇上,我們也要回家了,您老人家還是回宮吧,否則大家都受不住了?!?/br> 皇上只得答應了,卻又道:“下一次你們去哪里玩別忘記了告訴朕,朕今天很是高興!” 從酒樓下來,到了車駕前,皇上卻不上去,向湯玉瀚和云娘道:“你們上次買的那枚古錢果然有什么玄機?” 湯玉瀚和云娘面面相覷,皇上怎么能知道呢? 皇上便得意地向他們笑著,“難道你們便以為老爺我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被大家蒙騙嗎?”然后便追問:“我等了一路,你們也不肯主動說起,總不能讓我就這樣回宮里吧?” 云娘恰好帶著那枚錢,遂從荷包里拿了出來,“其中有一枚是金的?!?/br> 原來有的錢幣在試鑄時會特別鑄一些黃金的,用來呈給帝王,或者用作其它特別的用處,只是數量特別稀少,那天他們便遇到了一枚。 皇上看著金燦燦的錢,分明與尋常銅板不一樣,便笑問:“這怎么能分不出呢?” “原來拿來的時候上面都有一層厚厚的銹,根本分不出,”云娘笑道:“這是我擦了很久之后才如此地光亮的!”最初云娘怎么也找不出三枚錢的不同,后來無意發現一枚比另外兩枚重,告訴了玉瀚,小兩口的擂臺反到此處才算告一段落。 后來湯玉瀚便將錢幣上的銹跡除了又給了云娘,又讓她將那枚金幣帶在身上,據說這樣的金幣有避邪的效能。 “噢,原來如此??!”皇上恍然大悟,點點頭便施施然地登上了車子走了。 第125章 冷淡 看著皇上的車子走遠了,云娘松了一口氣,十分驚奇地向玉瀚問:“皇上怎么知道我們買了三枚古幣的事呢?” 湯玉瀚扶著云娘上了馬車,自己也坐了上去,也嘆道:“其實皇上身邊專門有廠衛的人,他們是為皇上刺探一些隱密事,只是不想他們竟然有如此能為!” “那朝服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朝中的事情極復雜,且廠衛也并不參與所有的事情,”玉瀚道:“我覺得古幣之事皇上之所以知道,一定與二皇子有關?!?/br> 云娘便立即醒悟,“你是說皇上派了廠衛的人查皇子們?” 湯玉瀚點點頭。 “那四皇子?” “皇上也許都看在眼里?!?/br> 云娘默然,又拿出那枚古幣看了半晌,突然道:“有時候我覺得皇上高不可攀,有時我又覺得皇上一點也不像皇上,反像尋常人家的老人呢?”比湯家的祖父還和藹呢。 湯玉瀚便笑了,“其實皇上平日里并不是這樣的,他只有跟你遇到才這樣?!?/br> “是嗎?”云娘瞧瞧玉瀚,“我又沒有什么特別的?!?/br> “正是沒有特別的,所以才讓人覺得好呢?!睖皴f著將云娘攬在懷里,說不出的愛惜。 云娘也最喜歡他對自己如此珍愛之情,便依著他笑,“其實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覺得我好?!钡搅司┏呛?,云娘果真遇到一些人對她極好,但是同樣也有一些人并不喜歡她。 “那是他們有眼無珠?!?/br> 好像這樣說有點過了吧,但是云娘還是很開心的。 但是想起了剛剛,她不禁又道:“我們去了兩次琉璃廠,竟然一次遇到了皇子,一次遇到了皇上,以后還是不要隨便出門了!” 湯玉瀚便奇道:“原來你竟怕了?” “誰能不怕?”云娘便嘆道:“皇上站在賣朝服的鋪子前面時,我都呆了,只你還敢上前將他扶回來?!?/br> 玉瀚苦笑道:“我也是沒有辦法,總不成看著皇上在那里傻站著。況且我從來沒穿過破舊的朝服,也不怕皇上說什么?!?/br> 云娘自然知道玉瀚,大約是從小的習慣吧,就是在盛澤鎮他只用俸祿銀子的時候,他的衣著也十分地干凈整齊?,F在有了自己,他每件衣裳每件佩飾都是自己精心準備的,哪里會有破舊的呢,只是還是免不了問:“明天穿舊朝服的人都要遭殃了吧?” “恐怕是吧?!?/br> 但是云娘想了想還是說:“我覺得皇上就是生氣,也不會太過,他其實真是個很好很好的老人家呢?!?/br> “但正是因為這樣,如今的皇子們鬧得不成樣子,他卻不舍得真處罰了那個,于是朝中的局勢便有些亂了,”湯玉瀚便嘆道:“皇上畢竟已經就要到古稀之年了?!?/br> 云娘一向心軟,想到了此處,便又同情皇上,“如果皇上果真能萬壽無疆就好了?!?/br> “只可惜不只萬壽無疆不可能,就是連長命百歲也不成?!?/br> 回了侯府后,云娘加緊織那幅江南風景的妝花紗,想早一些織好獻給老皇上。也許皇上并不會特別在意她織的錦,畢竟他見過的好東西實在太多了,就比如在琉璃廠時,他一眼就能看出那筆洗是好的。 江南有多少巧手的織工,每年送進宮里多少精美的錦緞,自己織的妝花紗真算不了什么??墒窃颇镞€是想送給他,讓他開心一些。 恰好家里鋪子里都已經理順,并沒有什么事要她格外cao心,因此這些日子她幾乎不大出門了。 湯玉瀚因任指揮使也有些時候了,便也不似先前那樣忙,每隔幾日還會有輪休,兩人便又似在盛澤鎮里的那段時間一般,日日膩在一起。又因天氣熱了,也少出門,時常在園子里賞景乘涼。 這一日他來家后告訴云娘,“二舅舅又要回邊塞了,我想請他到我們芍藥苑里吃飯,順便為他送行?!?/br> “二舅舅這就走了?”云娘聽得他三年才回來這一次,因將過年家家團圓的時候讓與了同袍,卻是在四月里回來的,方才一個月便就要回了。 湯玉瀚便點頭道:“二舅舅就是這樣的,他不喜在京城住著,總說在邊塞習慣了。就連外祖母也管不了他?!?/br> 云娘那日也聽了一句半句的,也知這樣的事情玉瀚和自己更是無置喙之理,便一心思忖如何準備酒宴。 畢竟這是玉瀚第一次要在芍藥苑內請客,先前他若是請客通常在外面酒樓,就是在家里,也只在外院,根本不要自己cao心?,F在請到了家里,自然是因為與二舅舅情誼頗深了。 是以到了那一日,云娘親擬了菜單,又下了廚房整治了幾樣,再領著大家將酒席擺在芍藥苑后院的小涼亭內,親自到前面接了舅舅,又斟酒布菜,殷殷相讓,因不好同席,便讓鄧嬤嬤帶著兩個丫環在一旁伺侯著,方才回房。 至天色漸晚,云娘聽得已經撤了酒席,兩人比試了拳腳后又換了衣裳,便過去送茶。方走過去,就聽二舅舅道:“看來那年我教你的功夫,你果真苦練了?!?/br> 玉瀚便笑道:“舅舅倒是老當益壯呢!” 云娘便上前招呼道:“雖然這會兒起了涼風,可是若動了起來還是熱的。二舅舅趕緊坐下歇歇,喝些茶吧?!?/br> 為他們送了茶,正要回去,玉瀚突然道:“二舅舅,你那個荷包既然不舍得丟了,不如讓云娘看看能否幫你縫好,她不只會織錦,針線也是極好的?!?/br> 云娘聽了,趕緊笑道:“敢情是剛才練武是不小心弄壞了的,我看看能不能補?!?/br> 玉瀚便笑道:“不是今天,是那天與神機營比試的時候劃破了,我原以為舅舅早就扔了呢,剛換衣裳時才發現竟然還帶在身上?!?/br> “用慣了的東西,便不舍得扔?!倍司艘娫颇镒吡诉^來,遲疑了一下方從懷里拿出一個玉色的荷包,又頓了一下才遞了過去,問:“還能補成與原來一樣嗎?” 云娘見那荷包的緞面上有了一道一寸長的口子,細細看了一回,便道:“怎么也不能補成與原來一樣了。但這道口子正在這并蒂花之下,我倒可以繡上一朵小花或者一片葉子,正好將這里蓋住?!?/br> 二舅舅便道:“那便不用了?!闭f著趕緊將荷包拿了回去,重新放回了懷里。 平日里云娘給玉瀚做了好些荷包,就是備著他每日出門時用的,現在拿給二舅舅兩個也容易。而且,真論起針線來,這荷包上的并蒂花繡的也平常,比不上自己的。 只是這時云娘早已經看出,二舅舅對這荷包寶貝著呢,他一點也不想這荷包變了另外一個樣子,所以才不肯補。而且以二舅舅的身份家世,想要多少荷包還能沒有,所以也并不再追問。想來玉瀚也看出了些端倪,便亦不再提了,只問:“二舅舅,我們再要了酒菜重新開席可好?” 二舅舅豪爽地道:“那好,今天我們就喝上一夜,明日正好趕路! 送走了二舅舅,云娘悄悄對玉瀚道:“不如你告訴外祖母,問明是誰送二舅舅的荷包,再二舅舅與那人說親,便一定能成,而且二舅舅也不會再幾年不回京城了?!?/br> 湯玉瀚便捏云娘的鼻子,“你倒靈俐!一眼就能出來,我先前便沒有想到?!庇值溃骸盁o怪那天與神機營的那伙子人比武,二舅舅下手越來越狠,原來我以為他是因為那伙子人對我下黑手,現在才明白他是因為他們弄壞了那荷包?!?/br> 云娘此時又聽懂了一件事,便直問到了玉瀚的臉上,“神機營的人對你下黑手的事你怎么一直瞞著我?是不是我上一次看到你腿上有一處青腫便是比武時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