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云娘笑吟吟地搖頭,“沒有,一切都很好?!贝_實很好,吃得好睡得好,除了大家都冷著她,可卻不說,反見他身上略有幾點濕漬了,倒是奇怪,“怎地將衣裳打濕了呢?” 湯玉瀚便笑,“外面下了雪,屋子里熱,可不是就化了?!?/br> 云娘在江南極少見到雪的,進京路上雖見兩岸有殘雪,卻沒有正逢下雪之時,聞言便生了興趣,“我們出去看雪吧?!?/br> 玉瀚便也道:“正好,這院子未免太小,我們換到我先前的院子,正一路賞雪過去?!闭f著拉了云娘便要走。 云娘一聽倒不肯了,她果真寧愿住在芍藥苑,“只我們兩個,這幾間屋子還不夠用?且這里一切都是嶄新的,正是為我們準備的,就不要再動了?!庇值溃骸百p雪在哪里還不成?你剛從外面回來先歇一歇?!?/br> 湯玉瀚略一猶豫,便也不堅持,只讓云娘戴上昭君帽,披了披風,然后將窗子打開,卻看那雪便像鹽粒子般地疏疏落落地飄下。云娘看覺得沒趣,便更不出門,只笑,“都說北地的雪大,如今看著也沒什么?!北憬嘘P了窗子。 “今日陰了一天,夜里雪一定會變大的,明日早起你再看就知道了?!睖皴阆蛳旅娴娜说溃骸耙怂蚁认匆幌?,然后傳飯進來,今天要早點睡,明日一早我們去賞雪?!?/br> 李嬤嬤趕緊帶了人下去催,云娘便問:“今天才回來,不用去拜見長輩們嗎?” “我回來時先去了祖父那里,已經請了安,明日再帶你去拜見。眼下公事交割完畢,正可以在家里歇上幾天?!?/br> 云娘一聽,不由自主地便笑了。 湯玉瀚心便一動,便將云娘抱在懷里香了又香,又道:“衙里的上官們倒是沒有為難,本以為可以早些回來,可是皇上忽然又要問截下來那船錦的事,便不能走了,一直在部里等到里面傳話進去,回了話才家來?!眹@了聲氣,“真是煎熬?!?/br> 云娘覺出他的意思,卻只道:“我又有什么事?家里什么都比先前在江南時的好,我正是享福了呢?!庇忠娝呀洆Q了帶去的衣裳,便問:“這幾日你在哪里住的呢?” “部里都有當值的地方,盡可以住的,”玉瀚說了便笑,“那天晚上我正有點餓了,便將捎去的點心都吃了,倒勝似在外面買的?!?/br> 云娘便笑,“本來想每日給你送些飯菜去,后來李嬤嬤說你未必喜歡,又只怕太張揚了,別人見了不好,才沒有送?!?/br> 在湯玉瀚看來,云娘說的都對,“正也是如此,衙門里事本就多,又有許多侯著辦事的人,少一事總要比多一事強些?!?/br> 正說著,水已經抬了進來,湯玉瀚洗了換上家常的袍子坐在椅子上,云娘在一旁幫他擦頭發,就有一個婆子帶了兩個人走了進來,陪了笑向玉瀚道:“侯爺賞六爺兩個服侍的人?!庇窒蚰莾扇说溃骸稗ド?、蕙菱,你們趕緊過來給六爺行禮!” 兩個容貌姣好的女子便趕緊上前跪在玉瀚面前叩下頭去。 云娘分明感覺到那婆子斜了眼角看自己,心里便氣,可是畢竟是替祖父傳話的人,也不好怎么樣,只低頭繼續給玉瀚擦頭發。 不料玉瀚卻道:“云娘,你是六房的奶奶,家里丫頭怎么安置正要你發話呢?!?/br> 云娘聽了,如醍醐灌頂,猛然醒悟了過來,自己正是六奶奶,正應該拿出款兒來,將這兩個貶成丫頭,也順便給不安好心的一個警告,遂連眼皮也沒抬,喚李嬤嬤道:“嬤嬤,昨天聽你說院子里灑掃的人還差兩個,便將她們帶下去吧?!?/br> 李嬤嬤這兩日也頗知道六奶奶的脾氣,柔的時候再柔不過,可是真到了剛的時候,也是十分強的,趕緊上前應了,向那兩個美人道:“聽見六奶奶的吩咐了吧,跟我下去安置?!?/br> 那兩人倒沒說什么,進來的婆子卻攔住道:“她們可不是粗使的,而侯爺……” 玉瀚一眼看過去,那婆子便住了口,退到一旁。玉瀚便站了起來,向外面道:“飯怎么還不送來?” 李嬤嬤方才出門,現便轉頭回道:“六爺,已經命人去廚房催了?!闭f著又推那婆子走了,“白jiejie,聽雪軒事情多著呢,哪一件不要你張羅,你這一出來,指不定那邊又有人找呢?!闭f著兩個人都走了。 正無他人,云娘便踮起腳在玉瀚的唇上香了一下,“還算你聰明!” “那是自然!”湯玉瀚就勢將人按在胸前,“一會兒怎么謝我?” 第99章 廚房 不想云娘此時卻笑道:“本就是你家里生出來的事,倒要我幫你安置人,你謝我還差不多,我才不謝你呢!” 湯玉瀚原以為自己甚有功勞,正覺得怡然自得,眼下卻無話可答,便好言勸解道:“京城里就是這樣的風氣,不只長輩們會賜人,就是同僚們有時還會相互贈送美人,你都不要放在心上?!?/br> 云娘果然道:“我見你們家里年輕的女孩也太多了,,昨日我在花園子里就見一位少爺跟她們調笑,風氣實在不好。你可不許與她們在一起說笑玩鬧的!” 湯玉瀚見云娘正言厲色的,便知她這兩日一定想到了此事,今日偏又遇到祖父送人來,因此特特來囑咐自己,也正色道:“我再不敢,只怕你生了氣卻回江南嫁別人呢?!?/br> 那日云娘是曾用這話來氣玉瀚,如今又被他還了回來,自然不依,正要鬧將起來,飯卻送了進來,李嬤嬤帶著江花和如藍一一擺開,正是平日的例,便又讓人去催,“爺的菜怎么還沒送來?” 云娘擔心玉瀚這幾日沒吃好,恰好頭發已經半干,便幫他挽了起來,又拿筷子給他挾菜,“誰的菜還不是一樣?你先吃些吧?!?/br> 湯玉瀚果然有是些餓了的,聞言便坐下,吃了半碗飯,突然想了起來,“我讓家里做些江南菜,怎么都沒有?” 這兩日確實沒見專門做的江南菜,云娘便道:“這些也不錯了,我嘗著還好?!鼻『脧N房那邊送來幾個捧盒,“爺要的江南菜送來了,”七八道還冒著熱氣的菜擺在桌上,八寶葫蘆鴨、龍井蝦仁、荷葉米分蒸rou,干絲雞湯……色香味俱全。 云娘便見玉瀚的臉色變了,其實她也覺出差距太明顯了。 什么東西都怕比,先前云娘已經覺得落入了富貴窩里,每日的菜有rou有魚,做得又精致,就是盛放菜肴的杯盤也都極漂亮,但與這一次端上來的放在一處,卻立即被比到了地底下,就連先前那些描著金邊的杯盤碗碟在如今瑩白素靜的瓷器襯托下也顯得俗不可耐。 這樣的感覺任誰都不會覺得舒服,這才是下馬威,不聲不響地早擺出來了,只是自己先前都沒看出。 但云娘趕緊按住玉瀚道:“不許生氣!”不知為什么,明明在盛澤鎮非常淡定的一個人,回了武定侯府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這一點小事便惱得什么似的。 湯玉瀚本就要起來,被這只小手一按,果真沒有動,卻冷笑一聲,“我再三交待了,卻只是不聽,那就等著吧!” 自玉瀚回來,便替自己做主,云娘焉能不知?且在她看來,菜品的事遠不如方才的重要,見他生氣更是早就釋懷了,給玉瀚倒了一碗干絲雞湯,又怕他不肯吃,自己先喝了一口道:“我覺得這廚師請的不錯,這道菜做到這樣十分不容易了?!庇诌f過去,“你嘗嘗怎么樣?” 湯玉瀚果然接過喝了湯,然后便笑,“傻云娘!” 云娘知道他是明白自己意思的,便也笑了,“原來的菜就好,新送的更好,我們只管吃喝,生氣的才傻呢?” “這么說你是最聰明的了?” “那自然?!?/br> 湯玉瀚便笑,“我不氣了,與他們生氣還真是不值,等著看我收拾這起子小人?!?/br> “你又要鬧什么,好生地歇一歇?!?/br> 湯玉瀚便推了碗道:“在外面住了幾日,今日是要好好歇一歇!” 他這歇一歇聽在云娘耳朵里,馬上便聽出不同的味來了。兩人平日總在一處的,驟然分開,她亦十分地想念,且她新到一處,雖然撐著不說,但心里自然是寂寞的只是現在不比過去,屋子里時常有人,也不好似平日時的親近。便又夾了兩樣好菜給他,“再多吃點,在外面一定沒吃好?!?/br> 待撤了飯桌,便再將屋子里的人都打發出去,早早熄了燈。 小別勝新婚,且又換了住處,先前的床怎么也不如現在的炕寬大,怎么滾都方便,且又十分地溫暖,湯玉瀚便覺得十分地歡暢,笑嘆:“京城的火炕果真好!” 云娘啐了他一口,“明日讓人看到處都皺了,豈不笑我們!” “誰又敢笑!”湯玉瀚亦感覺出她初入大宅門的怯意,又教她,“不要怕,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六奶奶?!?/br> 云娘正一直如此給自己鼓氣,現在聽了玉瀚的話,自然更覺得有了底氣,與玉瀚鬧起來不覺也肆意多了,“果然這炕也有好處!” 一夜好眠,云娘醒來時正伏在玉瀚的懷里,見他睡得還香,恐擾了他便一動也不動,只靜靜地看著。 玉瀚生得極好,眉毛又黑又長,眼睛又大又亮,最配得上稱“劍眉星目”,如今正閉著眼,卻見黑黑的睫毛合成一道半月,在晨曦中還留下些許陰影,讓云娘愛得心里癢癢的,恨不得上前香上一口。只是怕驚醒了他,只一動不動地數著他的睫毛,在心里默默地念著,“一根、兩根、三根……” 才數到五十二根,突然聽到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隱約可聽到“廚房”二字,接著便是李嬤嬤壓低了聲音呵斥,“什么大事,爺和奶奶還沒醒呢?!贝藭r玉瀚便將眼睛睜開,正把云娘數的數打亂了,“醒了?” 湯玉瀚一睜開眼就見云娘黑亮的眼睛看著自己,便笑問:“你早就醒了?” 云娘應了一聲,正要起來,卻因為剛剛硬撐著不動,半邊的身子都麻了,不由“哎呦”一聲,玉瀚便問緣故,云娘只道:“這邊有點麻,你扶我起來?!?/br> 湯玉瀚卻不扶,“忙什么?我先幫你揉揉?!?/br> 揉了幾下果真好多了,云娘見他一雙手已經又胡亂探了起來,卻怕李嬤嬤等人進來看到,總是不好意思,只道:“趕緊起吧,我想看看是不是真下了大雪呢?!?/br> 湯玉瀚便笑,“果然是一場大雪,足有一尺多深?!?/br> “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br> 云娘只當玉瀚與自己玩笑,起來穿好衣裳便打開窗子,一股寒風猛地吹了進來,夾著清冽的氣息,銀色的光芒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定睛一看,原來目所能及之內到處都被大雪蓋住了,就連那干枯了樹枝,上面都積了一寸多高的雪來,甚是可愛,哪里還能在屋子里站得住,便要出去,“我去瞧瞧,明明那樣細的樹枝上怎地都積了雪?” 玉瀚便攔住她道:“身上穿的不少了,可這繡花鞋卻不行,換了路上買的牛皮小靴,我帶你出去堆雪人?!?/br> 云娘依言換了牛皮小靴,出來見門前的小路早已經打掃干凈,便向一旁的雪地里走,一步便陷了下去,再撥出腳來,那雪果真足有一尺深。走上幾步,一時不留神絆住了披風竟摔了一跤,可是倒在厚厚的雪上,一點也沒摔疼,反倒大笑起來。 湯玉瀚將她拉了起來,幫她將身上的雪都拍落,也笑,“雪人還沒堆呢,你倒先成雪人了?!?/br> 江南即便下雪,也是薄薄的一層,是以從沒聽過堆雪人,云娘便瞧著玉瀚怎樣堆。見他先握了一個雪球,然后便在地上來回滾動,一會兒便成了一個大大的雪球,驚得整個人都呆住了。然后她便自己也滾了一個,正好比玉瀚的略小些,兩個雪球疊起來,便是一個雪人,玉瀚讓人取了兩塊炭,一個紅蘿卜嵌進雪球中,一個雪人就成了。 然后他們就又堆了一個,雖然沒明說,可他們平日做什么都喜歡成雙成對的,堆雪人自然也是兩個才好。 一早起就忙了這半晌,臉上雖然凍得紅通通的,可是身上卻已經有了汗意,正好廚房送早飯,兩人便回了房,云娘這時方想起來,便問李嬤嬤,“早上廚房有什么事?在房里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br> 李嬤嬤正在一旁看著江花和如藍擺盤碟,便看了一眼玉瀚笑道:“并沒有什么大事,芍藥苑里的丫頭婆子皆是不大懂規矩的,清早便這樣大聲地說話,吵了爺和奶奶的清夢,我已經訓斥她們了?!?/br> 云娘便道:“今日的飯恐怕是遲了,我們快些吃了好去上房?!?/br> 李嬤嬤趕緊道:“時辰還早著呢,現在也不過剛到卯時,六奶奶只管慢慢吃?!?/br> 云娘便是奇怪,“天亮了這許久,哪里才能到卯時呢?嬤嬤不是聽錯更次了?!?/br> “沒有錯,”李嬤嬤便道:“平日里卯時還暗著,今天只是因為這雪映得天光比尋常亮,六奶奶方以為時辰過了?!?/br> 云娘便笑,“我竟是不懂,鬧了笑話呢?!?/br> 玉瀚便向屋子四面瞧瞧,卻道:“嬤嬤,去向管家們說,要個金自鳴鐘擺在外間?!?/br> 云娘雖然沒聽過金自鳴鐘是什么,卻明白是分辨時辰用的,又疑惑芍藥院里雖然上上下下雖有十幾個人,可難道還要安排兩個人專門打更嗎? 只是當著這些人的面,倒不好問的。一時將衣裳鞋襪換了坐下吃飯,卻見這餐早飯格外精巧,十幾碟子各色果蔬,又有糟的南菜,又有幾樣湯、幾樣粥、幾樣點心,林林總總地,將一張炕桌擺得滿滿的。 在外面玩了半晌,自是餓了,云娘遂夾了一個精巧的小包子吃,方咬了一口,原來竟是蟹黃包,便笑道:“這時節,虧哪里來的蟹黃呢?” 湯玉瀚卻道:“管它哪里來的,我們只想吃便吃就是了?!币矈A了一個嘗了一口,“倒還不錯?!?/br> 云娘不知怎么,從見了這一桌子極豐盛的早餐便覺得定是有原因的,又想到方才聽到只言片語,更是疑惑,且總覺得與玉瀚脫不了關系??墒撬蛉针m然不大高興,到底也沒有真生氣,且后來便一同睡了,人都沒出芍藥苑,還能怎么樣呢? 于是又以為自己疑心太過,玉瀚回來了,以湯府的作派,早餐原本也應該如此豐富的。 第100章 陪禮 用過早飯,湯玉瀚便向云娘道:“走吧,我帶你在家里再走上一回,也算是盡到禮節,以后便不用日日過去了?!?/br> 云娘便知他聽到了自己每日去問安的事了,便道:“哪里這樣快的耳報神?” “這又沒有什么機密的,還用什么耳報神?”湯玉瀚苦笑了一聲,他就知道云娘受了委屈的,卻又不肯說。只是因為氣已經出了,心情卻依舊很好,拉著云娘的手道:“不過,你做的卻極好,反讓他們沒理了?!?/br> 又告訴她,“在這樣有大家族里,該爭的時候還是要爭的,否則便個個都欺負上來了?!?/br> “你說的正與我想的一樣,些許小事不用計較,大事卻是不能讓的?!?/br> 湯玉瀚聽云娘說出這樣的話來,便笑道:“我還是總要小瞧你,錯了幾回,卻依舊還是要錯?!迸c云娘攜手出去,“家里就是想不認你,卻也不成。我這次回京前便已經向一些朋友露了已經娶親的話,在衙里這幾日更是與上司和同僚都說到了,昨日皇上垂詢時,我還特別提了一句,那艘船是在我新婚之夜想偷偷過去,卻被查到了?!?/br> “這些話早傳回家中,如果此時再不承認你,也要算是欺君之罪了,所以只管放心吧?!?/br> 玉瀚生性疏朗,對于日常的小事并不放在心上,但對大事卻不含糊,且有十分的手腕。就比如那一船綢的事,他雖然沒有說過太多,但云娘卻能想到他手段該有多高超,對上皇子、知府等位高權重之人尚且云淡風清地全勝,現在為自己的身份謀劃,又怎么能不成功呢? 所以,“我一直信你,在盛澤鎮時就信你!” 正是,若不是云娘的堅信,他們早就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