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江衍握著江玄嬰的手緊了緊,卻忽然抱住了他。 “我可能,還要暫時離開一陣子,”江衍輕聲道:“等我回來可好?” “我也跟著你去?!苯胝f的毫不猶豫,這時候江衍輕輕的蹭了蹭他的胸膛,隔著單薄的衣服,那觸感是那么明顯,就好像是被什么小動物蹭了,江玄嬰心里一陣柔軟。 江衍抱著江玄嬰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慢慢的閉上眼睛,他喜歡聽江玄嬰的心跳,一下一下,沉穩有力,讓人的心都忍不住安定。 他沒有拒絕,事實上他也不愿意和江玄嬰分開這么久,江玄嬰至少有自保的能力,遇到什么危險,他也不用擔心他,他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御駕親征征的就是士氣,自然不能久拖,得到了前線宸王的首肯后,就在江衍下令后的第三天,王都點齊五萬親隨大軍,浩浩蕩蕩的向著漠北行軍。 與此同時,裴越帶著大軍陷入了一場苦戰。 已經和大部隊失去聯系,在茫茫無邊際的漠北荒原,想要找到足夠的糧草簡直是天方夜譚,被圍困斷糧的第五天,裴越舔了舔干澀的唇,命令部下發動最后一次突圍。 “將軍,外面的匈奴人個個驍勇,兄弟們卻是……這樣真的能贏嗎?” 裴越瞥了一眼出聲的下屬,冷聲道:“輸就是死,權當殉國,你想投降就去,我裴越的兵,沒有怕死的?!?/br> 那下屬訕訕的,摸了摸鼻子,不再說話了。 圍困他們的匈奴人人數至少比他們多一倍,又是以逸待勞,仗變得很難打,裴越冷靜的觀察了一番,親自帶著人馬突襲。 血雨紛飛,并不是那么好玩的,殺人也不是話本里的那樣輕易,往往每倒下一個匈奴人,他們就要付出一條生命的代價,尤其匈奴人多是馬上騎兵,大刀揮舞下來,很容易就能砍傷他們的人馬。 裴越的臉上已經看不出原色來了,斑駁的血污遮蓋了他俊朗的容顏,自左眼到下巴上還多了一道未干的血痕,一看就知道躲開這一刀時有多兇險。 “該死……”裴越眼看著越來越多的人陷進匈奴人的包圍中,忍不住恨聲說了一句,調轉馬頭,準備再來一次最后的突襲,若是能突襲出去自然是好,若是不能……那就算他殉國罷! 戰旗一下,將士們有的面露驚恐之色,有的把心一橫,緊緊的跟上了裴越的馬,更多的還在茫茫然的廝殺,仿佛什么也感覺不到了。 這仗起手就亂了,打得更是沒有半分秩序,裴越將門出身,一眼就看出了現在的情形,他心中暗暗苦笑,眼看著自己即將跑出重圍,但身后的將士必將陷落,他嘆了一口氣,卻也調轉馬頭,轉身回返。 與其一個人活下來,卻背負著一身的愧疚和痛苦,死就死罷,和他的將士們死在一起,他安心! 漫天都是征戰時揚起的黃沙,裴越的視線漸漸的模糊起來,他渾身開始脫力,身為將軍,他原本不在斷糧的行列,但是他卻把自己所有的口糧都交了上去。 他做到了一個將軍所能做到的一切。 裴越想,若是說,人生還有什么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親口告訴小衍一聲,他喜歡他,違背了綱理倫常,甚至血緣,這份喜歡來的太壓抑,他終此一生都無法說出口。 那會兒他喜歡小衍的時候,知道他不是姑姑的兒子,但是直到后來他才知道,不是姑姑的兒子,卻是他的侄子,此身罪孽已經那么多,他又怎么能再靠近小衍? 死了也好。 震天的廝殺聲中,裴越砍下最后一個人頭,忽然覺得眼前發黑,他不再強撐,放任自己從馬上滾落,手里的刀卻握得緊緊的,即使是死,他也要拉夠了陪葬。 這時遠遠的一陣大地震動,黃沙飛揚起來,裴越瞇著眼睛看去,只見一支人數不多的騎兵向著他們急速的奔來。 剩下的,他已經沒有力氣去看了,倒在尸山血海里,裴越仰著頭看天,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援軍!是援軍!”同樣看到了那支騎兵,許多人激動的大叫起來,然而直到那支騎兵逼近,眾人才看的分明,這些騎兵,加起來也不到五百人,而圍困他們的,足足有兩千多匈奴兵。 有人受不了這個巨大的落差,大叫一聲就提了刀準備往匈奴人群里面沖,就在這個時候,一股極大的力道從身后傳來,隨即身后靠上了一個溫熱的胸膛,他被人從地上拎起來了! 小兵瞪大了雙眼,想到一個可能,他連忙回頭看了看,一張冷漠的面容映入他的眼簾,來人周身散發著的煞氣讓他幾乎承受不住。 馬上帶人太難發揮,周至青瞥了一眼剛剛撈上來的人,把他丟到了后面,拔出了腰間長刀。 即使被丟開,小兵眼里的熱烈也沒有少半分,他大聲的叫道:“是周將軍??!周將軍帶人來了!我們有援軍了!” 他的聲音提醒了原本幾乎有些絕望的人群,于是就在下一秒,所有的將士們都望向了同一個方向。 馬上的男人高高大大,背著光,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天兵神將,即使被這么多人注視著,他的臉色依舊漠然,世間傳言他心智不齊,然而此刻,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了戰場的王者。 心智不齊又如何?他生而為戰,戰場,就是他的天下。 匈奴人起先根本沒有了解情況,他們知道裴越帶了一千人被他們圍困在這里,經過這么多天的消耗,只怕十不存八九,看到來的援軍雖然驚訝了一下,但是也不到太慌亂的地步,這些顯兵突然爆發的力量讓他們震驚了,領頭的匈奴將軍連忙揪過屬下,問道:“來的是什么人?他們為什么這么高興?” 匈奴將軍忍不住想,難道這個人是很厲害的將軍,身后帶著大軍,所以這些顯兵才會爆發嗎? 屬下臉色發白,他想到了一個可能性,結結巴巴的說道:“可,可能是前些日子……抓了小王子的那個人……” 匈奴將軍面色凝重起來,他剛剛想要吩咐屬下集結兵力,就見自己引以為豪的大軍已經開始七零八亂,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剛得的驍勇的親兵在后退,一邊大叫的哭喊著什么,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極大的緊張感,身后一股大力破空而來,憑著多年直覺,匈奴將軍險而又險的避開了周至青的一擊,然而周至青反手就是一刀背,把他拍倒在地上。 從進入戰局到單槍匹馬殺入人群,把匈奴主將打落在地,這整個過程幾乎沒有遭到任何的抵抗,周至青的刀尖抵著匈奴將軍的后背,瞥一眼那些瑟瑟發抖的親兵們,這里有幾個人他還認識。 親兵首領臉色發白,目露驚恐,看著周至青,幾乎本能的大叫道:“憋殺窩!窩頭香!窩頭香!窩們都投降了!” 上次丟了小王子,好在單于寬宏,給了他和兄弟們一個機會,讓他們跟著莫巴將軍將功贖罪,誰知道還會遇上周至青這個煞神! 他們早就已經被嚇破了膽子,除了親兵統領之外,個個涕泗橫流,哀嘆命運的不公。 周至青覺得匈奴人都是聽不懂人話的,只有這幾個人能勉強交流,他很滿意,對著親兵統領說道:“把東西,交出來?!?/br> 主將被制住,又沒有其余等級高一點的將軍,親兵統領的官職就是最高的,見他這情況,即使之前還有不明真相的將士還在廝殺,也慢慢的都停了下來。 一回生二回熟,親兵統領即使聽不懂也會意,連忙讓人去給周至青搬東西,就在這個空檔,周至青下了馬,把抓到的莫巴丟給身后的人,讓他把人捆好。 原本以為自己會見到一番激烈的掙扎,小兵都做好了準備,卻沒想到人到手,居然是軟綿綿的,他嚇了一跳,好不容易撐住了,就見那莫巴死死的瞪著眼睛,估計是周將軍剛才那一刀背力道太大,人已經沒氣了。 小兵嚇得不敢多言,滿心以為是因為手里的人,對方大軍才會這么聽話,只得裝模作樣的把人捆了起來,好像很害怕他掙扎的樣子。 趁著空檔,周至青走到了倒在地上的裴越面前,輕輕的踢了踢他的腰,發覺他不動彈,抓了抓頭,把人拎了起來。 裴越毫無知覺,由得他拎。 小兵嚇傻了,周將軍的力道有多大,軍中誰人不知?他居然還上腳踢了裴將軍?看了看自己手里軟綿綿的尸身,小兵咽了咽口水,有點害怕。 第94章 狼崽 經過軍醫的診斷,裴越沒事,只是幾天沒吃沒喝,殺敵又太過兇猛,消耗多了,脫力了而已。周至青的那一腳還是有些分寸的,除了讓裴越的腰上青紫了一大塊之外,并沒有留下什么不可言說的傷痛。 其實周至青一開始也是和大部隊失散了的,他帶著的這支騎兵有的是一路上陸陸續續跟過來的,有的是他撿到的,還有人從一開始就死死的跟著他,好像只有跟著他才有希望似的。 人數越來越多,直到加上裴越帶著的人,周至青這邊已經有了上千的兵馬。 這上千人放在別的將軍眼里還不夠一場戰事填進去的人頭,在周至青的眼里卻成了一張張要吃飯的嘴,他是沒有糧草的,他一個人能背,他帶的這些人卻是背不動足夠自己吃的糧草的,只能一路打一路搶糧,但就是這么個無意識的舉動,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早有預謀的奇襲的證明。 后世甚至有人言之鑿鑿的提出一個觀念來,大顯名將周至青其實根本就不是傻子,為了不引起景初帝的猜忌,才裝瘋賣傻,證據就是他這幾乎領先了一個朝代的游擊打法和他在軍事上出乎意料的天賦。 此刻未來的名將正蹲在匈奴人堆里享受著敵人送上來的食物,原來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想要抵抗的,這樣不友好的情況終止于周至青隨手撕開了一個想要從背后偷襲他的小兵的身體。 終這些人一生,從未見過這么血腥的畫面,明明都是刀頭舔血這么多年過來,被周至青這雙冷漠的根本不能被稱為人的眸子掃過,每一個人卻都感覺到了來自靈魂的戰栗。 幾千人并不算多,但也是烏壓壓站了一片,在周至青兇殘的碾壓下,只得看著他帶人走遠,不是沒人想去偷偷的報信,但是周至青的耳朵十分靈敏,別說離開去報信,就是偷摸著動了一下,他都能發現,隨即就是一個冷眼瞥去,嚇得沒人再敢動彈。 周至青其實已經從匈奴人的口中找到路了,他是認識路的,想了想,讓人帶上裴越,向著飛漠關進發。 此刻江衍已經在路上了,他說要御駕親征,其實考慮得要更多一點,除了想要更加光明正大的救裴越之外,他還想借著這個機會提升自己的威望。 這個想法是他很早之前就隱隱約約有些計劃的,但是一直沒有機會他若是循規蹈矩的做下去,也許再等上十來年,就能真正的掌控這個朝堂,他從前也不急,畢竟年輕,只是和江玄嬰在一起之后,他忽然就有一種緊迫感,感覺不算強烈,但是很真實,他總覺得自己如果不變的更加強大,那么在江玄嬰的眼里,他就還會是那個被他逼在墻角一步步后退的小孩子,而不是即將和他共度一生的男人。 江衍是渴望權力的,他發現這是流淌在他血脈里的東西,無法控制,何況他還答應了爹爹,要做他的避風港,他只有真正的掌控住了這個朝堂,才有話語權。 星夜兼程,等到江衍趕到的時候,飛漠關還是已經開打,江翎調兵遣將游刃有余,但是也許是因為他的不敗神話已經破了,也許是因為一直在他和將軍們之間做融合劑的裴越不在,效果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兩方大軍就這么僵持住了。 匈奴的單于親自帶人盤據在飛漠關一帶,雙方僵持不下,于是又重提交換人質。 江翎的意思很明確,人可以換,但是他要先見到人,匈奴單于哪里有人可以給他見?他派了整整兩千名勇士去捉那個大顯的將軍,保險起見,還讓他的心腹大將帶隊,只是沒想到這還會讓人給救走了! 想起周至青,匈奴單于眼神一陣冰冷,不過萬事都可以放在后面,現在最重要的是把他的弟弟給換回來,他已經三十歲了,和妻子并沒有孩子,這個最小的弟弟他一直是當成兒子養大的,還準備讓他繼承自己的位置,怎么舍得讓他流落到那些顯人的手里? 匈奴單于咬牙,對著顯人派來的使者說道:“人我們并沒有抓到,但是我愿意以五年的和平來換取席阿,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們的皇帝?!?/br> 席阿就是小王子,五年的和平似乎已經是他價值的極限了,匈奴年年擾關,若得幾年和平,讓漠北的老百姓好好休養生息,這是一百個匈奴小王子也換不來的。 “如果不放心,我還可以娶你們的公主作為妻子?!彼募寄茳c全都點在了打仗上,對于其他不算精通,想了想以前的單于是怎么忽悠這些顯人的,匈奴單于瞇了瞇眼睛,說道。 使者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別說沒有對的上年紀的公主了,就是有,誰不知道匈奴人是沒有妻妾之分的,在這之前,這位匈奴單于就已經有了三個妻子,大顯嬌生慣養的公主嫁過來,簡直和殺人沒什么區別了。 客氣的應承下來,使者回到了飛漠關臨時大營他聰明的沒有把匈奴單于的語氣復述出來,很有技巧的表達了他原本的意思。 這匈奴單于看著簡單直白,卻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畢竟能狠得下心用那么多人命來算計江翎,這樣的人又怎么會是善茬,他提出的條件也像是鏡花水月一樣,先不說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就是那五年的和平也很難說,畢竟他們不講信義也不是第一次了,前朝代代用公主和親,有個皇帝生了五個女兒,全都嫁給了同一個匈奴單于,但是他們依舊年年來擾關,不見收斂,如果這次把小王子交出去,可以想見他們的態度。 既然裴越沒事,就算要換,也要換點實際的。 江衍對江翎說道:“六叔,這件事情再等等,等到裴將軍回來再商議可好?” 江翎道:“沒有什么可談的,他不交出我的人,我就用他弟弟的血來祭旗?!?/br> 江衍無奈,只得應下,繼續讓使者去和匈奴單于開條件,他們什么也不要,只要裴越能夠回來,小王子拱手相送,該打還是打。 匈奴單于……匈奴單于把桌子給掀了,都說了沒有!他不但沒有抓到裴越,還倒折進去一員大將!都是那個該死的周至青!沒他哪來的那么多事! 江翎覺得匈奴單于在驢他,當初這貨帶著人星夜奇襲,他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看得清清楚楚,裴越帶著人殿后,陷阱了匈奴人的包圍里,怎么可能過了這么久還拿不到人?他懷疑是不是裴越已經遇害了,因為擔心他們知道了會對小王子不利,所以這匈奴單于才裝瘋賣傻的不肯承認裴越在他手里。 他把這個想法和江衍說了,江衍過了很久都沒有說話,他沒有把這段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告訴六叔,他已經能自己承擔的事情,不想再拉著一個關心他的人下水。不算八歲之前的日子,他從小到大,身邊唯一親近的人就是裴越,他的朋友很少,叔叔們府上的兄弟幾乎自成一個小圈子,但是毫無例外,他是被排擠出去的那個。 只有裴越,一直關心他,照顧他,即使上了前線,也從未忘記過他,可以說這些年要是沒有裴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下來的。 心情復雜了一瞬,江衍很快的調節好了自己,他冷靜道:“這只是我們猜測的一種可能,也許他們是真的沒有抓到裴將軍?!?/br> 江翎忽然挑了挑眉:“怎么了,最近見你提到裴家,臉色都不太對勁?!?/br> 江衍愣了愣,就聽江翎說道:“我不知道這些日子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么,不過小衍,你要相信,這世上最親近的還是自己的母族?!?/br> 但是……情況根本不一樣,江衍垂下眼簾,沒有再多說。 “不提這個了,六叔,那個小王子怎么樣了?”江衍轉移了話題,對于這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他還是有幾分好奇的。 江翎無奈,搖搖頭說道:“現在在營帳里關著,正好我也要去見他,一起吧?!?/br> 關小王子的營帳占地不大,四周有人輪流換班值守,日夜不休,江翎到的時候正趕上換班,看著紀律嚴明的一刻也不放松的士卒,他有些驚訝。 一個俘虜而已,需要這么嚴密的看管? 似乎看出了江衍的想法,江翎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這個小王子狡猾的很,幾次都差點讓他混出去,所以他們才不得不采用了這個法子。 江衍跟在江翎的身后進了營帳,一抬眼就見一個干干瘦瘦的少年瞪著眼睛縮在墻角,看人的眼神兇狠的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絕境的狼崽,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一口咬斷他的脖子。 第95章 他放了我 這倒是江衍沒有想到的了,在他對匈奴人為數不多的印象里,他們都應該像是他這些天見過的那樣,虎背熊腰,滿臉胡子,就算是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也不該……像這樣瘦弱才對。 見到兩個人掀開簾帳走了進來,席阿的眼神愈發警惕了,只是他一抬起頭,就發現江衍站在那里,說不上來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也不太會形容,心里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這個顯人小孩的眼睛,真好看,比族里最美的姑娘都要好看。 表情是遮掩不住的,江翎嗤笑一聲,道:“這便是那匈奴單于的兄弟了,大約是異母的原因,和他兄長竟沒有半分相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