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試探無用，對方反而自己主動承認了，而且看他手段，以前見過的魔修、天魔都無法與之相提并論。這樣的人接近夏元熙，也不知道懷著怎樣的目的？

    “什么目的？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韓拂霄反問道：“畢竟我與她相處數萬年，你不過才認識她不到百載，為什么用這種理所當然的口氣質問我？我也不需要問你什么目的，畢竟有情眾生的心思太好猜了，無外乎就是思慕于她吧？只不過是個低賤羅剎而已，竟然懷著這樣齷齪的心思，真是惡心之極?！?/br>
    有情眾生？這個說法……是天魔？而且是相當高階的天魔！按他的說法，小夏也是天魔？不，不會的！這樣的話她不可能認不出來！魔就是魔，果然滿口謊言！

    韓拂霄背后的月光讓他拖出長長的影子，并非一般天魔的虛體，讓梁映雪堅定了她的想法。

    “只有高階天魔擁有實體，如果你是以真身降臨，早就被天雷化為飛灰了！”

    是的，這個世界有一層十方大結界，由各大門派抽出渡劫高人前往值守，在這些大能的主持下，人間界穩如泰山，高階天魔一旦出現，就會被陣法凝聚的天雷滅殺，只有一些低階的虛體天魔，或是高階天魔的念頭分身能夠逃脫制裁。

    “所以我是一道念頭轉世而來，和修士的轉世之身一樣，也要經過十月胎獄，勘破胎中之謎。否則這個念頭就會與本體割裂，遺忘掉所有事情，直至經歷生老病死，消散在天地中，是不是很公平？說起來，我的本體向這個世界灑下了無數念頭，可是只有我醒了過來，大概是因為遇到了她吧？”

    梁映雪心中一驚，天魔孕育一道念頭要耗費相當高的本源，如果真如他所說，有一位大天魔不計成本地向人界投放魔念，那它一定所謀甚巨！

    她閉上眼，復又堅定地睜開。

    日蓮摩尼珠在此前對抗墨家老祖時負責擒住傀儡，那些本命飛劍打造的傀儡全身皆可以當做武器，被擒抱或許會從脊柱長出劍刺、縛住手腳則將手臂中藏的霹靂珠炸裂，讓日蓮摩尼珠召喚出的羅剎女受了輕重不一的傷。

    原本，她不想動用這個的，但是現在也顧不得了。

    “看你的表情，是想殺我？”韓拂霄還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

    “去死吧?！?/br>
    梁映雪身后十個巨大的影子咆哮著，尖牙利爪畢露，就要沖向相比之下顯得十分渺小的韓拂霄。

    “我不是說了嗎？頓悟了胎中之謎，自然會記起一些你們難以想象的手段，要把我當成一般修士，那就大錯特錯了?！表n拂霄還沒說完，就不見了蹤影，剩下的幾個字只是空氣回響的模糊音節罷了。

    消失了！

    梁映雪睜大眼睛，眨眼間，她只覺得右手手腕一陣劇痛。

    她身后，韓拂霄好整以暇地從折斷的手腕上摘下日蓮摩尼珠：“這幻魔身就是其中之一，雖然比不上心念遁法，好歹在這個階段還是比較方便的?！?/br>
    失去召喚者，十位羅剎天女剎那間變為烏有。

    太強了……感覺像是不可戰勝一樣。

    “死的覺悟嗎？很好?！表n拂霄輕擊雙掌，欽佩之情溢于言表：“雖然你不過是個下等的羅剎，好歹還算有點可取之處。對了，你剛剛不是問我有什么目的嗎？”

    他是決心要滅口，所以才決定告訴她嗎？

    心里這么想著，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迎接我親愛雙生jiejie，也就是你思慕的夏元熙，重新歸于他化自在魔天?！表n拂霄饒有興味地一字一句回答：“不過她也只有‘部分’是我jiejie罷了，畢竟當年她魔心生厭，自殺身死，只有一絲神魂保留下來。所以我送她到一個穩定是大千世界輪回轉世，讓她一點一點自我補完。也正因為如此，現在的她混雜了許多不必要的東西，需要將它們清除?！?/br>
    梁映雪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震驚神色。

    “聽不明白嗎？不必要雜質就是對你這些下等生物的感情啊……我試過很多方法，都無法抹掉它們，所以，現在決定嘗試用更強的情感來驅除這些雜質?！表n拂霄摩挲著下巴，歪著頭問道：“猜猜看，你和我在她心中誰比較重要？我的背叛和你的死，哪一種會讓她心緒受到的影響更大？好像她剛剛結丹呢……人類修士境界不穩的時候最容易受我們迷惑，果然是絕好的時機?！?/br>
    “你！你難道是想在她面前？咳，咳……快住手！這個時候走火入魔的話……”梁映雪睜大眼睛，不顧從喉嚨中溢出的血沫，極力想要勸說他。

    “你的心動搖了，現在已經不想死了嗎？”暗色的雙瞳宛如濃得化不開的亙古長夜，因為愉悅上揚的雙唇不斷吐出直擊人內心的詞句：“如果想要改變我的決定，那就努力逃吧……否則我就送她一個裝著你頭顱的禮盒，想必她看了后表情一定很精彩?！?/br>
    這個畜生！

    他是想看她苦苦掙扎的樣子，這才告訴她實情。

    然而，她不能死！絕對不能讓這個魔頭讓小夏墮入魔道。

    “這就對了。如果你能撐到黎明，或許我心情好會放你一條生路，這也說不一定呢?！?/br>
    魔就是這樣一種生物，不斷給人希望，然后親手碾碎它。

    ……

    夏元熙待在房中，只覺得心浮氣躁，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呼喚她似的。

    頭頂朦朧的微光，指引她踏出了第一次步伐，每前進一寸，都感覺塵世的喧囂在離她遠去，如同被其強制一般，一步一步走向南方的絕壁崖。

    當她終于目睹崖上的兩個身影，一瞬間卻像是永恒般漫長。

    梁映雪右腕已斷，傷口位置正滴落著粘稠半凝固的暗紅血跡，身上大小傷口無數，正被一個人掐著脖子提起來。

    “你終于來了，我的jiejie?！蹦莻€人英俊的臉龐在月光下綻開了妖異的笑容，明明那么熟悉，卻很陌生。

    【這枚魔卵竟然誕出了兩位小魔主，真是罕見……一位叫怖畏，一位叫貪染，就是不知最終活下來的是誰?！?/br>
    【你以前并不是這樣的，現在有情的你太弱小了。是在人界呆的太久，也染上凡夫俗子無聊的情感嗎？】

    【在下喜歡的是身材豐韻、玲瓏有致的成熟女子，夏姑娘最好再過幾年……】

    【夏姑娘難道是害羞了？不過在下喜歡的是成熟女性，還請趕快成長為能讓在下傾慕的美貌女仙吧?！?/br>
    印象中溫潤如玉的男子終于和當年那位心思深沉的少年相重合。

    “貪……染？”

    “你終于想起我了嗎？果然一般的方法對你無效，其實我也不喜歡這樣粗暴的手段，可是jiejie，我已經給你太多機會了?！表n拂霄臉上滿是姐弟間久別重逢的喜悅，但是在被鮮血污染的衣襟映襯下，卻顯得有幾分猙獰詭異。

    “她怎樣了？！你快放下她！如果想對我復仇的話，就盡管來吧！不要扯到無關的人身上！”梁映雪胸膛微微有些起伏，看樣子還有救。

    不料韓拂霄聽了她的話，笑容卻驟然凝固，變成另一種略帶殘忍的揶揄神情：“你究竟要扮演這樣無聊的人類到幾時？現在的你弱得跟凡人一樣，我要復仇需要如此大費周章嗎？”

    “那你究竟想怎樣？放下她，我來當你對手！”

    韓拂霄像是聽到什么好笑的事，嗤笑道：“現在的你還不夠資格?！?/br>
    還不等夏元熙爆出憤怒地反駁，他繼續說：“你以為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沒在血浮屠里面直接上了你？明明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不知你是否記得？我們天魔只要心中有意，目光相對即可以神念交合，而尊貴的怖畏明王殿下連一位入幕之賓都不曾有過。只要想起這個，我就覺得你變成人類也并不是一無是處。這樣一來，說不定我也能輕易就奪走你的第一次，這在以前，我連幻想都怕被你察覺?！?/br>
    “可是我忍到了現在，因為我記憶中的你還是以前那位美麗強大的怖畏明王，或許等你形態上再成熟一些才好，畢竟我也想要我們的初次留下最完美的經歷?！?/br>
    “就為這個……你就把她……”夏元熙死死盯著那個用目光舔舐她的陌生男子，感覺自己的怒火像要噴薄而出。

    “她還沒死。不過接下來會怎樣就取決于你了……所以，快回想起來吧！你真正的姿態是什么?！?/br>
    ☆、第191章 再會·天魔王（三）

    “那種事情誰知道??！”太華雷音劍在夏元熙雙手凝聚，整個人如拉滿弦的強弓一般繃緊，但是韓拂霄只是稍微一用力，手指深深陷入梁映雪細長的脖頸中，就讓她氣勢為之一泄。

    “呵呵，真是聽話?！彼澰S地看著她垂下手：“不過這還不夠……對，就是這樣的眼神，再多一點！讓我的名字，我的容貌，我的聲音……一點一點填滿你的心！就算是仇恨也好！我已經等了太久了，明明我最先遇到你，卻沒有傾心于我，就像以前在欲界天，我們自出生就在一起，你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一樣！連天魔之王的位置，也是你棄如敝履扔給我?，F在，我終于明白，別人給的再怎樣也是施舍！如果我當時就和現在一樣強大，根本就不需要費盡心思吸引你的注意，只要用力量將你征服，讓你成為我的東西?！?/br>
    “那你就來和我交手??！是男人就一對一堂堂正正，用你這些年長進的能耐殺了我！”、

    “沒興趣。不過，如果是做你的男人，我一定欣然從命?！表n拂霄戲謔道：“一不留神被你拖延了了那么長時間，為了表示感謝，你也該做點讓我滿意的事吧？如果再看不到你的誠意，我可不敢保證會做出什么讓你傷心的事?！?/br>
    “……你想怎樣？”

    一聲飽含情色意味的輕笑，韓拂霄食指擦過自己的嘴唇：“讓我松口不容易，你可以嘗試撬開它。需要怎么做不用我告訴你吧？就算不熟練，我也可以教你……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直到你學會我喜歡的方式為止?！?/br>
    那人的幽深的黑色眼睛有著泥沼般的粘稠感，好像要將她沉溺其中。那種赤裸裸的占有玩弄眼神，又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憤怒。

    天魔言而無信，不能相信他……但是，這卻是能夠接近他的途徑！

    “好……我答應你?！?/br>
    她慢慢走過去，速度并不快，看起來好像是在內心劇烈掙扎，然而她每一根神經都繃緊了。

    一步一彈指，一彈指為二十瞬，一瞬為二十剎那，每一剎那都有無數念頭在她腦海中生滅起伏，并從中推斷所有舉動的可能性。

    什么時候動手？

    從哪個方向出劍？

    怎樣才能干凈利落斬下他手臂并逼退他，救下梁映雪？

    種種思緒快如奔馬，紛至沓來而至，又馬不停蹄地離去。

    而她唯獨沒想到過這種可能。

    “罷了……這樣的表情果然不適合你，這樣不情愿的獻吻徒增空虛，又有什么意義？呵呵……據說凡間有風流人士千金為紅顏一笑，你沖我笑一下，我就將她還你怎樣？”韓拂霄寂寥的雙眼微斂，顯得十分寞落。

    “你不要反悔！”夏元熙一愣之下，立刻喜形于色，那笑容十分燦爛，讓韓拂霄只是怔怔看著她，好想要將這一瞬永遠銘刻于心一樣，良久才道：“你現在一定想著她有救了，所以才如此欣喜吧？如果是以前的‘韓拂霄’，不知你是否能為他的安危擔憂一分？”

    那溫潤略帶苦惱神情讓她想起了豐城郡的初遇，明明一直以來就把他當朋友的……

    “要是那時的你被人劫持，我也同樣愿以身代之！”她一字一頓說。

    “就同對梁姑娘一樣？”

    “不錯?！?/br>
    “抱歉，其實我并不想讓你這么痛苦。剛剛的笑容很美，我會一直記在心里……”韓拂霄將昏迷的梁映雪輕輕一推，一股柔勁把她送到夏元熙張開的雙臂中。

    還不等夏元熙一顆心放下來，她突然感覺小腹一陣劇痛。

    “畢竟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一只洞簫穿透了梁映雪的胸膛，連帶著給予她重創。

    “梁……梁師姐？你……為什么……”

    一瞬間，憤怒、悲傷、仇恨……種種情緒在她心中爆發，然而最多的還是難以置信。

    明明說過要把梁映雪還給她的！

    “我可沒說要將她活著還給你……而且在你心中我的地位和她差不多嗎？那她就更應該死了。你是不是搞錯了情況？我不想成為日日盼望你恩澤的螻蟻中的一個，而是要做你心中唯一的存在，就像你對我而言一樣?！表n拂霄理所當然說道。他已經失敗了許多次，剛剛她的表情充滿破釜沉舟的意志，于是他巧妙地給予她希望，將她堅定的覺悟瓦解，然后讓她珍視的人死在她面前。

    他成功了。

    而在夏元熙臉上，種種負面情感扭曲變幻，爭相主宰著那往日神采飛揚的雙瞳。

    她的朋友在她眼前死掉了……

    被人殺死的……

    眼角一抽一抽地散發著熱度，世界仿佛被罩上了一層模糊的薄紗，那個她想要千刀萬剮的男人手中把玩著一個純白的光球，繼續挑動她心中的火焰。

    “剛才順便取走了她的魂魄，你要是能夠從我手中奪走它，或許還能以轉生盤之類的法寶送她轉世，否則這個人應該會很快消失在天地間?！?/br>
    是因為這具身體屬于人類嗎？看到她因為另外的人情緒失控到這樣的地步，韓拂霄總覺得心臟在被什么慢慢腐蝕。

    還想看到剛才的笑容。

    因為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包括淚水！所以，不會允許她哭！

    “你要是敢為她流下一滴眼淚，我就將這東西捏碎?，F在，來試著搶奪它吧?！?/br>
    夏元熙努力睜開眼睛，害怕雙眼一閉，眼中的液體就會滴落。

    她想催動琉璃光王本愿經，可是得不到回應。因為它需要以慈悲心發源，然而此時她心中只有怒火，又怎能駕馭這佛道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