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被穆語蓉好好抱在懷里的阿早聽不懂這些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她睜著圓溜溜烏亮亮的眼睛,一雙柔嫩的小手輕拍著撥浪鼓,時不時好奇看上穆立昂一眼。 穆立昂見她看向自己,也笑著回望,又對穆語蓉說道,“阿早和jiejie一樣漂亮呢?!毕胫约簀iejie過得很好,越是由衷微笑。過去,他覺得,自己的jiejie早早被別人覬覦了,多少不開心。后來,那個人對自己的jiejie始終如一,且也確實不錯,他還有什么不滿意?最重要的是,他的jiejie喜歡啊。 兩個人再說過一陣話,之后,穆立昂還有一些事情需要應付,因而沒有在毓華宮逗留得太久。等到再晚一些的時候,穆語蓉便也知道了,穆立行最終不過第三甲第六名,若能夠被選中為庶吉士,倒是還有余地。只不過,如今穆立昂已經可以慢慢地立住了,過去都不大去想的分家這件事,同樣該好好的謀劃起來。 到了現在,穆語妍已經出嫁,穆立昂從此是為翰林院編修,穆正軒入了軍營。這幾年內,穆家能夠出來的人大約便都在這里了。周氏已經回來,穆延善怕也以為自己從此可以過上無所忌憚的生活,她卻并無這份好心。說不好聽些,即使她是沾了章珣的光,那么他們也不過是蹭到了她沾來的光罷了。 阿早捧著撥浪鼓便在穆語蓉的懷里睡著了,低頭看著熟睡的阿早,想到這么多年來的種種?;腥婚g又覺得,如果不是預想之外一個章珣的出現,即使過得不差,大約也不會是如今日般滿足。他對自己的影響,已經越來越大了,可是她不再誠惶誠恐。 · 穆立昂高中探花,穆立行亦榜上有名,對于穆家來說,無疑是雙喜臨門的事。事實上,比穆立行小兩歲的穆立昂反而中了探花,這多少有些尷尬。這份尷尬,卻并無人會戳破。 可是對于穆老爺子和穆老夫人來說,卻不會覺得是壞事,尤其是穆老爺子。單是允了穆立昂參加科考這件事情,便足以叫人注意到,他是有別的心思的。如若在過去只看重穆立行的情況下,這樣的事必然不會發生。 消息傳回了穆國公府時,周氏氣得揪住身邊伺候的小丫鬟一頓打罵,可依然要硬著頭皮笑臉相對。穆語妍的出嫁,穆國公府掌家權利重新落到了她手上,可真的再做這些事,她便發現了,情況比她以為的還更糟糕。不說別處的下人指使不動,單是瓊音院里的人,都對她沒有什么敬畏。從前的苦心經營,到如今,卻是什么都當不上。 在剛剛被接回來的時候,周氏尚且覺得,自己總有一天可以重新將穆國公府的一切攥在手里面??傻鹊侥卵由朴辛藙e的人、穆立行連穆立昂也沒有比過,穆語妍嫁了一個自己不滿意的人家之后,周氏便發現,自己不得不面對這孤立無援的境地。哪怕是余氏,如今都在府里要比她過得更好……如此的諷刺! 周氏在房中呆坐半天,從晌午一直做到日落,這一輩子,即使是當初被送進了家廟,亦不曾有過如此刻的失魂落魄。余暉打在了她透出幾分蒼老的臉上,竟又似含著日薄西山的意思。她愣愣地抬頭看看窗外,終于起身,出去吩咐廚房準備一桌好酒好菜。 穆延善回到府里時天色已經很不早了,即使對兒子不如侄子的結果并不滿意,亦沒有在臉上顯露。只是被同僚拉著說要慶賀又推拒不得,一時間又想著正好可以借此泄一泄心里愁苦,于是也就喝了不少。 他回到外書房,倒床便想休息,卻被人拉了起來。那個人說,“二爺,二夫人一直在等著您,您便且去看一眼吧?!庇终f了周氏今天看著有些奇怪,怕出了什么事之類種種勸說的話。 穆延善強撐著,到底還是重新起來,蹙著眉被扶著去了周氏的屋子。這個地方,他也有些時候沒有踏入過了。周氏從家廟回來之后,整個人看著都有些不對,還有些滲人,穆延善覺得不舒服,也就不愛往她屋子里來。 剛剛進了屋子里,穆延善便看到坐在酒桌后的周氏,似乎是專門擺的酒席。她似乎好好打扮過,穿著一襲紅衣,即使再無往日風韻卻也叫他想起了娶她時候的些許畫面,這倒是奇怪了。穆延善站著沒有走過去,抬眸看了他一眼的周氏,反而是從家廟回來后罕見的低眉順眼,細聲細氣地說了一句,“二爺請坐?!?/br> 穆延善依舊有些不怎么清醒,這會兒沒有抬腳,明白了底下的人所謂的奇怪是如何一回事……他站在那處,與周氏隔著酒桌的距離,只沉聲道,“有什么事情,你我二人這么多年夫妻,不妨直說?!?/br> 周氏垂著眼,還是那般溫順的樣子,又說,“也沒有特別的事情,就是替立行和立昂高興,想和二爺喝上兩杯。論說起來,我們夫妻,也很多年沒有坐下來好好喝一杯了?!?/br> 一時間,周氏想著,自己嫁進來穆國公府的時候,面前的人還什么都不是,也什么都沒有,全都是仰仗著自己的父親和哥哥。有他那個厲害的大哥在前,他這個當弟弟的,做什么都不被重視與期待。也是因為這樣,他一度郁悶,也曾經與自己抱怨過不少。 即使后來他犯下了那樣的錯,自己也原諒了他,更是幫他許多,讓他能夠變得越來越好,可那又怎樣?或許在他眼里,就是做了那么多,依舊什么也算不上,可是她卻知道,自己多么不值得。 曾經以為他是良人,可到頭來才知道,并非良人。但她做下的那許多壞事,總還是要付出代價。佛說,因果輪回,是不是就是這樣的一回事?因為她做下那些事情就得接受懲罰,于是,她什么都沒有了。 穆延善猶豫著,最終還是坐了下來,坐在周氏的對面。周氏拿起酒壺,替兩人各自斟了一杯酒后,便當先舉起酒杯與穆延善道,“先敬夫君一杯?!倍蟊愀纱嗟爻韵铝诉@第一杯酒。 當下腦袋依舊昏昏沉沉的穆延善,見到周氏這般,也跟著舉起了酒杯,灌下了這第一杯酒。周氏又再親自與他布菜,他沒有說什么。 如是,直喝了好一會,霎時間,一陣腹痛感躥了上來,穆延善忍不住伸手捂緊肚子,卻連酒杯也一時間握不住了。絞痛持續不停且愈演愈烈,連胃里翻涌起一陣的難受,再看對面的周氏也倒在了桌上。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竟然是酒菜里被下了毒。穆延善瞪大著眼睛,直勾勾盯著對面的人,或許是吃了酒腦子混沌,終究沒有想通……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第72章 秘辛 穆老夫人往日都是早早安睡,今天卻一直強撐著沒有休息。她坐了半天,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得了消息說二兒子回府了,便讓人去請過來自己這兒。 長孫倒是被自個的弟弟比下去了,雖說都是自己的孫子,她也沒有不高興,但難免有些擔心,自己二兒子受不受得住。因而,老夫人便想著等人回來了,喊過來瞧一瞧,若是有不高興的,也好寬慰幾句。 老夫人差了身邊的老嬤嬤去請,卻沒有能夠順利見到了人。老嬤嬤慌慌張張跑了回來,也不敢高聲嚷嚷,著急和恐慌都寫在了臉上。那是跟在自己身邊這么多年的老嬤嬤,什么樣的事情沒有見過,這會子竟是這樣? 穆老夫人心里驀然顫了顫,也疾走幾步,到得了老嬤嬤跟前,便聽到老嬤嬤壓低聲音急切地說,“二爺和二夫人中毒了!”老夫人心里頓時間又顫了顫,也顧不上那許多,便匆匆往瓊音院趕過去,又叫人去通知穆老爺子。 趕到瓊音院的時候,但見被丫鬟扶到床榻或小塌上去了的兩個人皆是口吐白沫,身體抽搐,兩眼無神,儼然是就剩那么一口氣在。旁邊伺候的小丫鬟,個個戰戰兢兢,顯然也嚇得不行。穆老夫人又驚又氣,紅著眼便喊,“快快快!大夫呢!這是造的什么孽??!”大力錘著自己胸前,砰砰作響。 老嬤嬤原先著急去遞話也顧不上其他,這會兒見老夫人這么著急,擔心她氣壞了身子,又瞧那大夫許來得慢,支了個小丫鬟過來扶著老夫人,自個跑到還沒收拾的酒桌瞧了瞧、看了看,再想想二爺和二夫人的樣子,便與老夫人說,“老夫人,這般瞧著,許是中的砒|霜之毒?!?/br> 穆老夫人呆了一下,心里劃過“砒|霜”兩個字,再看兩人的樣子,忙道,“今兒個立行和立昂有喜事,府里應該正圈了幾只活羊,快去叫人殺了拿活血來灌!”一聲吩咐之下,老嬤嬤不敢怠慢,忙出去安排這個事情。 大夫緊著慢著到底來得快不到哪里去,這么一路過來幾乎是被拖到床榻前,連氣都趕不及好好喘上一口。因是人命關天,亦不敢怠慢,連忙替兩人細細診脈。當下,仆從已經手忙腳亂殺了活羊送了羊血過來,那大夫瞧見,忙讓開去,讓將活羊血給穆延善和周氏灌了下去。 穆老夫人看著兩個人嘔得更加厲害,但半晌之后便不再是先前一口氣就要提不上來的樣子,卻反而老淚縱橫起來。如此折騰了半天,穆延善與周氏兩個人方悠悠轉醒。老夫人瞧見,只讓穆延善好好的歇著,并不多說其他的。 先前吃過些酒,穆老爺子已是躺下休息。這會兒再被人喊起來說出了大事,也匆匆趕到瓊音院卻到底來遲了些。穆立行、穆立慎這會兒俱都在了,無一不是跪在床榻前痛哭流涕。 經過這樣的一遭,穆老夫人已是心力交瘁,便難免體力不濟,見到穆老爺子,方顫顫巍巍走了過去,嘆著氣,說,“老爺,他們現下已是無礙了,卻不知道何人下的手,竟要這樣害我兒!” 穆老爺子的視線在穆延善與周氏以及穆立行中間晃了晃,伸手扶住穆老夫人,只說,“這事情,必須得好好地查清楚?!蹦吕戏蛉艘舱J這個理,便點了點頭再吩咐下去,好好地看緊了這些丫鬟仆從的。 之后一夜無事卻也平靜地過去了。 消息在第二天一大早,穆語蓉正在梳妝的時候便傳到了毓華宮。她聽罷,臉上也無什么表情,心里不免想著,自己的二嬸和二叔斗起來,也是很下得去手。人沒死,倒是不壞。也沒什么特別的話,只要人下去了。 多少是個丟人的事,估摸著府里不會給自己遞消息。人既無事,穆語蓉便如過去裝聾作啞,并不參與其中。這事情無論怎么看都是周氏自己下的手了,她倒是覺得,周氏既能夠有這樣的決心,不若自首了當年他們做下的那些骯臟事也算是真的硬氣一場。一死百了?哪有這樣便宜呢? 穆語蓉用過早膳,奶娘將阿早抱了過來,她便仍是閑來哄孩子。 · 之后的幾天,穆國公府那邊果然沒有將事情聲張出去,卻也好好的查了一回。穆語妍同樣沒有來尋她,也不知道是否知曉了此事。 周氏沒有將事情如何特別的掩藏,大約是認定自己可以得手。哪知都是命未絕,最后竟是活過來了。唯獨是一時半會下不得床,就是如常飲食都有些困難。她整日躺在床榻上,或是閉眼睡覺,或在呆呆地愣神,全無半點生氣。 穆老爺子是這樣的態度,穆老夫人更心疼自己的兒子,府里能夠擔事的再無別的人,她便撐著自己審問這次的事件。丫鬟婆子們個個被帶到跟前訓話,老嬤嬤在一旁協助。穆語蓉出嫁之后,吳mama依舊留在府里,倒是又再到了穆老夫人跟前服侍。 在周氏身邊服侍的小丫鬟抵不住責問,沒有讓穆老夫人費太大的力氣便說了許多隱晦的話??烧f做丫鬟的,到底不敢編排主子,卻哪怕只是簡單的敘述,依舊將事情說明白了。 于是,這樁事情一下子鬧得更大。在周氏的屋子里面,確確實實找到了殘留的砒|霜。當穆老夫人去與她對峙的時候,甚至,周氏半點都不反駁,便應下來,將前因后果俱說一個明白。一時間,穆老夫人就這么氣昏了過去,等醒來,便站在周氏床前一通的罵。 “往日府里哪樣是薄待了你,叫你做出來的這樣的事情?你回府后,誰又曾欺負你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頂好的?可憐我兒這樣的年紀輕輕,差點折在你的手里!你恁是有天大的怨,便也不替你兒女想一想?倘若今日真的出了那樣的事,你兒還做不做官,要不要前程了?!” 穆老夫人雖是這般年紀,但發起狠來一通說,依舊中氣十足。韓欣涼躲在自己屋子里也避不開那些話俱落到耳中,她看過這幾天熱鬧,覺得無趣,心想著,大戶人家都是這樣么?一時間又想,這穆國公府雖說是國公府,但卻不如過去聽人家說過的富貴人家那么厲害,單說子孫滿堂、四世同堂的光景便并沒有。 如是這般再想到別的,韓欣涼扭頭又問韓春杏,“咱們什么時候搬出去?”韓春杏低頭繡著花,聞言未曾抬頭只是說,“搬出去做什么?”似乎對這個話題一點興趣都沒有。韓欣涼越發覺得無趣,過了一會兒,低聲說了句,“怕也被人下毒啊?!表n春杏愣了一下,抬頭奇怪的看韓欣涼一眼,卻沒有再說話。 · 穆語妍遲遲得了消息,當即趕回穆國公府。進了瓊音院,便正撞上穆老夫人怒罵周氏的這個當口。她剛走在周氏的房間外面,便正巧聽到穆老夫人在里頭說,“既是這樣,只怕府里供不起你,卻不如叫你家里的人來,將你領回去便是了?!?/br> 一時間穆語妍心驚不已,趕忙進去屋里,便拉住穆老夫人,就道,“祖母何故動這樣大的氣又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娘縱有天大錯,也該給一個解釋的機會才是。若是這般,叫我和哥哥、弟弟又該怎么辦?”她再扭頭看周氏,反而見自個娘親別開臉,似乎是不想看到自己。 倘若是過去,穆語妍這么說上兩句話,穆老夫人多半便不會再執拗,可她自知這樁事情全然不同,千萬不可以心軟,倒叫人以為可以翻了天。因此,當穆語妍問也不問,便替周氏辯護時,穆老夫人便冷笑一聲,更冷冷說道,“你娘要殺你爹,你好站在哪一邊?她是有本事的人,能造得出來殺夫這樣的罪孽。如今只是叫她家去,不已是極寬容?” 即使之前聽說是這樣的一回事,可穆語妍不怎么相信,仍舊存了一絲其實是個誤會的念頭?,F下連祖母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相信也無法。過去知道自己母親犯下許多錯事,只盼望著她有朝一日醒悟悔改,也尚且有洗脫罪孽的可能?,F如今依舊是這樣……穆語妍心痛,癡癡看著自己娘親,憶起往昔,不忍流淚。 穆老夫人沉默片刻,看到穆語妍默默掉淚,即使不覺得自己話重,亦體諒她乍知道這些,心中不大好受,因而想著留她們母女獨處說一說話,便先行出去了。 · 穆語妍哭過半晌,周氏仍是扭開臉去,沒有看她。她又默默坐了一會,終于還是先說了起來。 “娘這又是何苦呢?您和爹爹都好好的,我和哥哥弟弟也就安心知足了。再有什么委屈什么難受,便是不替我想,也好替哥哥想想,替弟弟想想。還是到如今,連這血rou親情也不想顧念,撇下我們,就歡喜了?”她一時說,一時抽泣,嗚嗚咽咽,不休不停。 “無論如何,總也不該犯下這樣的沖動。即使你趁意了,留下這樣的爛攤子,又叫我們做兒女的該怎么辦?哥哥正是需要有人幫襯的時候,如何少得了你們?您就甘心么?哥哥尚未娶妻,弟弟更不必提,您就忍心撇下他們都不管嗎?” 周氏閉著眼撇開臉不去看穆語妍,可關不上耳朵便擋不住這些話鉆進耳中,鉆進她心里。但是這些話,她一句都不想聽。今時今日,她還要這幾個無用的兒女作何?!一死了之至少從此不再鬧心! 穆語妍說罷這些,見周氏連動也不動,更不必提開口說話,心中難免有了幾分氣惱。她想著,原先怕自己娘親不好受便避開不說過往,既是這樣,不若連同往日那些事,一并對個清楚罷了。 覷一眼周氏仍舊是那般毫無反應的樣子,穆語妍按捺不住再接著說道,“我是做女兒的,素來沒有說親娘的道理。只是一直不曉得,娘親何以一錯再錯?過去對jiejie是如此,現今對爹爹也是如此??v然有些不滿意,也沒有見別人家不是這樣過日子的。不愿意忍讓,卻無那許多的本事,也無那許多的本錢,犯下不該犯的罪孽,苦果子不還是自己吃么?” 周氏原本反應并不大,即使不喜穆語妍那些話,可身子不利索且不覺得說得通,便躺著沒有動。在聽到穆語妍提起穆語蓉的時候,她已越發不滿,更不必說穆語妍竟是指責于她。原先別開臉的人終于正視著自己的女兒,更是半支起身子,卻是怒目而視。 “我倒是想問問你究竟是誰的女兒,卻也敢同我這樣說話了?!你那個好jiejie,你既然這么喜歡她,自找她去便是了,何必要管我死活?你認我這個娘,又好好聽過我幾句話,叫人那樣害了,倒覺得她是對你好!你大可不必認我,我自也不想認你這個女兒!” 她一手忍不住點著穆語妍,長長的一通話說下來,嗓子便已是發啞,且忍不住劇烈咳嗽??v容救下了這樣一條命,到底身子一時損毀。大夫也說過了,不將養個一月兩月,怕是不好下床也不好如常進食,現在與穆語妍動了氣,更不必說期間難受。 穆語妍但見周氏全無半點悔意,且還與自己說這樣的話,更加覺得失望。她原是好心好意相勸,從先前便已一直忍耐,到了這會,越覺得受不住了。做娘的若是個好的,她至于落到那樣的地步么? 自己親娘不在的那許多年,便是大jiejie對自己最為照顧,且從不曾苛待自己,何以就成了自己娘親口中不安好心的人物?她不是眼盲心瞎看不清人分不清好壞,由不得別人說是怎么樣,便認定是怎么樣。 推開周氏指著自己的手之后,穆語妍蹙眉看著眼前難免面露兇狠的人,比之前更加語氣平和,道,“倘若她真的是個不好的,可至少對我很好,我便無話可說。那么多年,我卻只能夠賴賬您認為不好的人庇護,可見再如何不好,也比不管不顧自己孩子的要好上那么一些。且不提,如今這府里上下,或哪怕是我,都多少要仰仗著jiejie,往日不言不語的人何以突然對咱們變了態度,難道還不是因著這一點?你且說她萬般不好,卻靠著她,又是何必?” 周氏聽言,不禁氣絕,氣急攻心,暈厥過去。 · 顧明珠今日又來了看穆語蓉,只并沒有將玉郎一并帶著。見穆語蓉莫名連連打了許多個噴嚏,當她是受了涼才這般,不免說道,“天氣是越來越暖了,可也該注意著些,多穿些衣服,免得身體出了問題卻不好受,且還要照顧阿早?!?/br> 穆語蓉雖覺得自己沒有穿得少了,但顧明珠是關心自己,只點了點頭應她的話,仍舊在意先前說的事情,便問上一句,“那么現下,究竟是個什么說法?” 先前,顧明珠托她打聽姜家小姐的事情,后來一直沒有下文,便以為好與不好或許都已是有個穩妥的說法。卻等到了今天,事情并未結束,以致于顧明珠為著這一樁又來了尋她。 顧明珠說原先事情暫時壓住了,留待著再看看,才好給個具體的說法。因是覺得門第問題或有些不妥,再則是上面夫人、老夫人都不是很滿意,基本是無望了。當是時,霍衛恩自己也道是既是如此,自心中無念。他未做任何出格之事,且自己是這樣的說法,顧明珠也當他是想得通透。 相安無事了這么許久之后,直到前一陣,霍衛恩因為姜碧歌將別的府上一位少爺揍了一頓,再傳回衛國公府,難免又是生出事端。那位少爺不是慣常在軍營里生活的霍衛恩的對手,直被他揍得下不來床,霍家三爺知道了,盤問之下,曉得他竟是為了一個女子做下這等子事,還說出非卿不娶的渾話,氣得霍三爺狠狠抽了他一頓。奈何霍衛恩壓根不吃這一套,咬著牙便是不肯改口。 “原本要是這樣,他若是真的這般癡心,且姑娘家那邊也是同意的,成了一樁好姻緣卻也無妨。但我聽說,那位姑娘是存了選秀的心思,自不會答應。他到這會子才知道,可見是被人玩得團團轉,卻又已然癡了?!鳖櫭髦檎f著,自己也不免失笑。 穆語蓉聽到顧明珠說到了這里,倒是又有些別的想法。她之前對周家就有些堤防的,不過周氏不在穆國公府的那幾年,倒是不見有什么幺蛾子。這位姜家小姐在這個時候存了選秀心思,而她安插在府里頭的人并不知道,那無疑是件隱秘的事情了。 皇帝陛下已是這樣的年紀,后宮這樣多年都沒有再添人,往年選秀,亦不過是往幾位皇子那兒挑一挑。那么,現在知道的這些,叫她朝著那個方向想過去,也不見得是她多心。福安公主的那些話,確實令她對這些事情敏感了許多。 姜家小姐是周老夫人的嫡親外孫女兒,如果舍得下,怕是難免許下諸多好處。她要是想使力,無非是讓周氏往穆老夫人那兒攛掇。連理由她都幫忙想好了,因是穆家無人,而她在宮中多少需要有人幫襯。既是這般,不若挑揀好的送進來,知根知底,卻也好過不清不楚,這也是為了穆國公府好呢。 若不是與章珣心意相通且好好談論過相關的事情,這樣一樁接著一樁的來,且之后難保還有其他的類似情況出現,恐怕終究還是要疲于應對。即使不想在意,真的擺到面前了,既然在乎章珣,卻也很難無動于衷。 穆語蓉心下想著,念及周氏這兩日才做的事,又覺得恐怕霍衛恩這邊仍有可能生出些變故來,畢竟周老夫人不會知道自己女兒竟犯下這樣的事。卻不知道,霍衛恩揍的那人是不是傅平瑞。不過這一位姜家小姐,既然能夠將這許多個人玩弄股掌之間,應也是個厲害人物了。 “明珠,你先別急,且再等一等,看一看,到時候再細想,怕也不遲?!蹦抡Z蓉兀自想過一遭,對顧明珠如是說道。 顧明珠不知其中的這許多彎彎繞繞,也就不明白穆語蓉這番話,一時間難免疑惑??墒强茨抡Z蓉別的話也沒有,又是這般勸說,信賴她自就沒有多問,依舊是點頭應允了下來。 · 送走顧明珠,阿早仍舊是在睡覺,穆語蓉在一旁看了看,養娘已從外邊進來,似乎有話說,兩個人再一起出去外面。養娘聲音有些低,略擰了眉,說,“殿下差人遞消息道五夫人病重,要小姐即刻梳妝,隨殿下一起出宮探望五夫人?!?/br> 穆語蓉聽過便頷首,既是病重,阿早自然不該帶去免得過了病氣,單單將她放在宮里也不安心,因而讓養娘和聽雨留下來照看著,收拾之后,只帶了聽風去。這邊她剛剛收拾妥當了,那邊章珣已經來接她,便一道去。 顧明珠來的時候,穆語蓉記著天氣還是不錯的,太陽也冒頭了。這會兒再出來,才發現竟是變了天,太陽隱沒在了烏云后。只是因天氣過分的暖和,反倒透出悶熱的感覺。 章煒的這一位夫人穆語蓉不是很熟悉,但知道她是皇后的親外甥女且這樣多年一直身體都不大好,是以到現在也不曾有一子半女。過去她亦曾隨章珣去探望過兩回,如今又說是病重,不知是否更加不好。 到得章煒府邸,章珣先行下了馬車,再去扶穆語蓉,自有人上前來引路。到了五夫人的房間,章珣只隔著屏風問過幾句,便被章煒請去別處,穆語蓉留下來陪她說說話。 對于這位五夫人的為人,穆語蓉接觸得不多,并不想妄自定論。僅有的幾次接觸來看,脾性還是偏于溫和的。她躺在紗帳里面,臉色不怎么的好,連唇色都略有些發白,時不時便忍不住咳上幾聲,仿似纏纏綿綿無法消停。 穆語蓉坐在一旁,不過是問一問吃些什么藥、感覺如何之類的話。在這一刻,她又一次深深的感覺到,身為女人,處處都是艱難,而她不過是幸運一些。眼前的人嫁給章煒,不知道有過幾日的快活??上齻兊牧鋈徊煌?,哪怕覺得她可憐,也不過是如此。 五夫人偶爾答一答穆語蓉的話,偶爾是一旁伺候的丫鬟代替著回答,卻覺得她連說話都有些困難了。后來,五夫人閉了眼,穆語蓉便不說話了,只在旁邊坐著,直到以為她或許睡著了,想著是不是應該走了,別打擾了她休息的時候,她卻驀然睜了眼。 揮退丫鬟之后,五夫人單留了穆語蓉在這房間里面,儼然是有話要說的意思。屋子里藥味彌散著,待得久,總覺得有些呼吸困難。穆語蓉安靜的坐著,看著眼前已是十分虛弱的人,憶起自己曾經面對過一個藥罐子?,F在想起來,便覺得不是前世,像隔了好幾輩子的事情了,那樣的久遠。 五夫人強撐著坐起來,穆語蓉連忙去扶她,見旁邊就擱著個大引枕子便拿來在她背后墊上了。五夫人順勢靠下去又與她說一聲謝謝,臉上涌現起點點笑意,只一時垂著眼,沒有看向她。 穆語蓉重新坐回去,仔細打量面前的人,尖尖的下巴,削瘦的面龐,白如薄薄宣紙般略帶著透明感覺的皮膚,少了幾分血色。她抬眼時,便瞧得見她有著十分漂亮鳳眼,濕漉漉的很是楚楚動人。 “多謝你來看我?!蔽宸蛉送抡Z蓉慢慢說道,她又伸手,握住穆語蓉的手,但有些無力。出于對病重的她的尊重,穆語蓉即刻便回握住了她的手,聽到她再說,“我知道,他心里從來沒有我,有的是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