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我一挑眉梢,哦,琴千弦好像尤其愛護著十七嘛。 是覺得她蠢得可憐嗎? 墨青卻沒心思管他們,拽了我,在拈瞬行術,十七方才被打疼了,捂著紅腫的額頭,咬牙切齒:“你這些會法術的混蛋……活菩薩,你幫我!”她轉身拽了琴千弦讓他幫忙。然而出于禮節,琴千弦似要避開她的觸碰,可十七卻不由分說的抓了他的手臂,“你帶我瞬行回萬戮門?!?/br> 琴千弦神色無奈。 墨青瞬行術一過,我徑直被帶回了萬戮門。 然而在離開前那最后一眼,我望見了身邊那空無又巨大的黑洞,在萬丈深淵里,黑暗如同一個巨大魔物的嘴,吞噬了外界的一切。我心頭陡升一股不安,姜武的聲音在我耳邊仿似有回響。 那句他與墨青是同類,他得不到的,也不要墨青得到的話,就像一句詛咒,在我腦海里不停的回旋。 墨青并沒將我直接帶回無惡殿。而是將我帶到了顧晗光的院子里,適時正是大中午,小小的顧晗光在院子里曬藥,身高不夠的他正踩在一跟凳子上往高處擺放藥材,墨青帶這我忽然出現。顧晗光一轉頭,盯住了我,然后就再也沒挪開眼。 直愣愣的,似看傻了一樣??梢惨蛑F在真是個孩子,于是這份傻愣是透出了幾分可愛來。 我一笑:“小矮子,曬藥哪?” 他一動:“你……你……”他一手指著我,往前走了一步,毫無防備的從凳子上摔了下來,那架子上曬的藥也亂七八糟倒了一地,吊了他一身都是。 “南山主?”侍女聽得動靜,從院外進來,得見我與墨青,也都是一副怔愕極了的模樣。 “路路路……” 竟全都是一副白日見鬼了的模樣…… 怎么的,前幾天塵稷山打成那副德行,他們這山頭的人竟然是沒人知道嗎? 不過……我一琢磨,倒還真有可能,這南山主山頭隔得遠,顧晗光除了治人,從來是不干別的事的,哪怕無惡殿上燒起來了,沒人讓他去治人,他也不會踏出院子里一步。本來當年我和他的約定也就是這樣,只管治病,別的都不用他管。他著實是這四個山主里,最堅守本分的一人。 他常常一兩個月都不出院子,就算知道外面有情況不對,可沒招惹到他院里來,他也都是不管的,而反叛的人自然也不會傻得來招惹一本本來不惹事的人。 “起來?!蹦鄦玖怂宦?,“給她看看?!?/br> 顧晗光沒有動,終是瞠著眼,問我:“路招搖你不是死了嗎?不是還給我托過夢嗎?”他一轉頭,望向墨青,“厲塵瀾你是找到起死回生術了,還是讓司馬容給你整了個假的?” 我上前兩步,掐著顧晗光的臉狠狠捏了捏,以前當鬼的時候收拾不了他,現在可是隨便給我捏圓搓扁了:“小瞧人,我自己從地府里爬回來的好嗎,別傻愣著了,你給我過來?!蔽移哪?,把他提了起來,讓他走到墨青身邊,“你先給他看看?!?/br> “我沒事?!?/br> “他說你沒事你才沒事?!?/br> “不……” 我斜了墨青一眼:“坐好,讓他看?!?/br> 墨青到底是乖乖坐了下去,伸出手,讓顧晗光給把了脈。顧晗光一開始還一邊把脈一邊看我,等審了一審后,他眉頭倏爾一蹙,也沒管我是人是鬼了,沉聲道:“近來塵稷山鬧得厲害,你都干什么了?” 我心頭一緊:“可有何不對?” “脈象極亂,體內氣息不穩,有走火入魔之相……可卻奇怪?!鳖欔瞎獾?,“關你面色,卻并無異常,似乎身體……還很適應?!?/br> 墨青收回了手:“不過先前使萬鈞劍過度罷了,無甚大礙?!彼D頭看我,“我是帶你……” “她不用看?!鳖欔瞎忸^也沒抬道,“活蹦亂跳,剛才掐我那一爪子便探出來了,除了有三分陰虛,身體好得很。吃點丹藥,補兩天就好?!彼⒅?,“你把衣服褪了,我看看你背上的傷?!?/br> 顧晗光都這般說了,墨青便也沒再多言。 他將衣服褪了,我頂著顧晗光的目光,一同與他看了看墨青的背,這一看,我與顧晗光卻都有些愣了。 先前六合劍在墨青后背上給他造成的傷一直未愈合,方才在那地底之下,他身上的鮫紗黑袍還染了他的血,現在他白色的里衣上一片暗紅,便是先前他后背滲出的血液。但奇怪的是…… 現在墨青后背上一片光滑,沒有絲毫傷痕,連塊疤也沒有! 只是在他肩甲骨的地方有三個紅色的小圓點,微微凸起,我心覺奇怪,伸手觸碰,可手還沒有落下,那小圓點便一個接一個,慢慢隱入了墨青身體當中。 凸起消失,紅色印記也隨之不見。 那是……什么? 我與顧晗光對視一眼,顧晗光神色有幾分凝重, 墨青微微側了頭:“怎么了?” “你的傷好了?!鳖欔瞎獾?,“好得……萬分蹊蹺?!?/br> ☆、第七十六章 墨青的傷好得蹊蹺,然而他的身體并沒有出任何毛病,每天打理著萬戮門的事,不見任何異?!?/br> 我是這樣感覺的,雖然偶爾有聽見下面的人私下抱怨,厲塵瀾的脾氣好像變壞了??蓪χ?,我卻鮮少察覺出他脾氣的好壞。因為無論我說什么,他都說好。 再忙的時候,我壓著顧晗光來給他把脈,他也會乖乖將手伸出來,讓顧晗光探看。 只怪這南山主天下第一神醫的名號好像并不管什么用了,一連探了三天,連帶著晚上在屋里悄悄翻了好多醫書,也不知道墨青的身體是怎么好起來的。 而墨青也并無任何不適。 他照常生活,因門主的事宜忙得不可開交,可只要有一點空閑,便會悄悄出現在我身邊。 不管我那時候是在教芷嫣修行,還是和十七去各種集市瞎逛,或者跑去和司馬容研究木頭人,無論我在哪里平凡的享受著人世生活的快樂。他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出現在我的身邊,也不會打擾我。 我教芷嫣在山石尖上舞劍的時候,他便倚在樹下靜靜的看我。等我一回頭才會發現他的存在,而他也只是看著我淺淺微笑,眸光細碎一如晨曦最美的光。 我和十七去逛集市的時候,為了補償之前在鬼市吃過的沒錢的虧,我報復似的亂七八糟買了一大堆東西,但凡看上眼的,有人要了,也以三倍的價格買過來,鬧得力氣大的十七,即便提得了東西,手里也抱不下了。而墨青有時便又會不經意出現在我身邊,輕巧的接過我手上的東西,他拿另一只手拿著,這只手便牽自然而然的牽了我的手,陪我一起走。 十七在后面罵罵咧咧的嘟囔,他也不理,嘴角的笑比天邊彩虹的弧度更美。 而我找司馬容研究機關術的時候,司馬容消息多,愛與我閑嘮嗑,他便坐在一旁,一邊陪我擺弄那些木頭,一邊再輕描淡寫的補上兩句。一本正經的說一些江湖上的逸聞趣事,因著是從墨青嘴里聽到的那些瑣碎雜事,這事兒便比他講的事情本身,要搞笑三分。 我望著他笑,他整張臉的神色,比春日的風更溫柔。 最主要的是,每日夜里,靜謐的無惡殿中,在那本是我的寢殿,后來變成他寢殿的那張床榻之上,他細細在我耳邊呢喃過我的名字,深深品嘗過我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那感觸刺激我每一根神經。 每夜每夜,讓我沉溺不知世事何處,不管人間幾何。 在我做萬戮門主,橫行霸道人世間的那么長久的年歲里,竟沒有那一種舒坦能與此時此刻與墨青相處時這般,讓我迷醉。 這日子便美好得像一場夢,直到有一天,顧晗光一臉疲憊的來找到我,他說:“我知道厲塵瀾怎么了?!?/br> 我心頭咯噔一聲,忽然之間,竟然有點不想面對這件事,然而便在顧晗光直接將事情告訴我之前,林子豫倏爾找來,他一臉焦灼,沉沉在我面前跪下:“屬下知罪,可暗羅衛弟兄皆是聽由屬下命令行事,罪不至他們,還望先門主與門主求情,放過暗羅衛兄弟,留得他們,日后還可為萬戮門拼殺?!?/br> 聽聞此言,我有些愣神。 上次與姜武一戰之后,不少受傷的暗羅衛被送回了萬戮門,接受治療之后,接被罰去與林子豫一同做山下苦窯的奴役,刑滿三年,再繼續為萬戮門辦事。 我本以為墨青做了這個處罰之后,這件事便算是停歇了??涩F在已經過了十天半個月,林子豫忽然帶著一身血,瞬行來與我求情,我實在有幾分沒想明白。 “不是讓你們在苦窯做事么?這點處罰都不愿受了?”比起以前我收拾背叛萬戮門人的做法,墨青這都算輕的了…… 林子豫抬頭望我:“門主……欲將所有在苦窯服刑的前暗羅衛,盡數……凌遲?!?/br> 我一怔:“你說什么?” “先門主,子豫自知害萬戮門逢此大難,其罪當誅,只是暗羅衛……” “墨青在哪兒?”我起身,打斷了他的話。 “山門之前?!逼藗€瞬行術,我便行至山門之前,顧晗光尾隨我而至。 但見那山門牌坊之上,不知什么時候竟然釘上了數根長長的木樁,數名暗羅衛被穿胸而過,掛于木樁之上。到底是年紀大了,久為見過這樣的場面,我狠狠愣了一瞬。卻見得墨青負手立于牌坊之下,仰頭望著那被掛起來的幾人,涼涼下令:“嘴碎,先割了舌頭?!?/br> 此令一出,站在牌坊上的萬戮門徒便拿了刀,彎腰下去,掰開那已經半死不活的暗羅衛的嘴,正要動手,我喝了一句:“住手?!?/br> 牌坊上的人望了墨青一眼,墨青點了頭,這才回頭望我,眸中冷色回暖了幾分:“你怎么來了?” 我看了一眼那牌坊上的人,沒有廢話,直言道:“不是已經罰他們在苦窯服刑了嗎?” 墨青眸色微涼:“誰在你面前多嘴?” 林子豫瞬行而來,“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子豫知罪,愿以命相抵!望門主……” “你忠于招搖,服刑三年之后,留你還有別的用處?!蹦辔樟宋业氖?,“我罰他們,是因為他們犯了妄議之罪。割舌以儆效尤?!?/br> “他們議了什么?”墨青不言,我便接著問,“議了我嗎?” 林子豫磕頭認錯:“議了先門主些許江湖傳言的過往,屬下治下不嚴,是屬下的過錯。門主責罰屬下便是?!?/br> 哦……我大概能想到了,關于我的江湖傳言,少不了一些亂七八糟的男女關系,連我與顧晗光在他們江湖人的嘴里都能傳出一套話本子來的故事,更別說這次他們見了姜武和墨青對我的態度,那些私底下的遐想了。 墨青生氣,難免的,只是這處置的手段,卻有些超過我的想象了。 在這牌坊上釘了釘子……當初雖然我不在,可他推了掛尸柱,便不是為了杜絕這樣的刑罰嗎?為何這次,卻顯得如此暴戾? 我沒為那些暗羅衛求情,我一早便說了,他們背叛的是墨青,要怎么處罰他們是墨青的事。我只反手將墨青的手握住,我問他:“墨青,你為何在這牌坊處做這般事?” 墨青一怔,神色亂了一瞬。 “太過了?!鳖欔瞎饨K是在我身后開了口,“厲塵瀾,這五年來,你可從未行過這般事。嘴碎生氣,大不了殺了,這般手段,不像是你?!?/br> 墨青眸光一閃,回頭一望,他閉上了眼,腦中仿似有些混亂。 “這些日子我便是居于南山,也聽到了不少人私下傳聞,近來你暴戾許多。你且隨我來,我與你說你那好得蹊蹺的傷,到底怎么回事?!?/br> 我拉著墨青隨顧晗光離開,臨走之際回頭給了林子豫一個眼神兒,林子豫叩首謝我。 其實也不用謝我,我不是在幫他,我只是在幫變得有些怪異的墨青罷了。那個這些天來,在我所沒看到的地方,逐漸變得有些怪異嗜殺的墨青。 隨著顧晗光回了南山頭,顧晗光拿了面鏡子出來,遂在鏡子面前放了一碗水,他讓墨青坐在鏡子面前,復而問他:“鏡子里這碗水是什么?” 墨青眉頭一蹙:“血?!?/br> 我往鏡子里看了一眼,白水依舊是白水,并無任何血色??蔀楹文嗫吹降摹彝欔瞎猓骸拌b心門的鏡子?”顧晗光點頭:“托沈千錦借來的?!?/br> 我沒言語,這時候也不是打聽他與沈千錦關系的時候。 鑒心門之所以為鑒心門,還在門派劍柄上掛一面鏡子,便是他們的開山祖師有一面銅鏡,鏡里能照出這人的心相,心若澄澈,則見鏡中物為物,心生魔相則見鏡中物為邪。 我看鏡中水是水而墨青觀鏡中水為血,則意味著,他心生魔相了。 可還是如之前那樣,墨青并未有任何走火入魔的征兆。他只是比以前更暴戾殘忍了些。 他的手段開始……逐漸變得與姜武有幾分相似了。 制造出令人恐懼的氣氛,修魔道者,其實常常面臨殺戮,可那般殺而不令人死的手段,卻是在刻意制造人心驚恐與害怕。 我心頭收緊,姜武的消失,與他最后留下的話,終究成了束縛住我與墨青的詛咒。 “厲塵瀾,你不是人吧?”顧晗光終是說出了我猜測的那個事,“你不是魔王遺子吧。你或許……更像是被魔王遺棄的某個部分?!?/br> 他是……魔王遺棄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