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阮流煙被她扶著,蒼白的嘴唇不自覺抖著,就著她的手吞下了藥丸。茗月將她放下,幾步倒來茶水,重新將她扶起,許是嗓音太干,她又就著茶水飲了兩口。 藥效起了作用,蝕骨的疼痛逐漸散去。阮流煙臉色依舊蒼白,兩鬢的秀發被汗水打濕,有幾縷不聽話的發絲緊緊貼在面頰,顯得更加狼狽不堪。 “二小姐,”見她平復了些,茗月仔細著讓她重新躺下,“皇上人中龍鳳,你若是取得盛寵,不僅你自個能好過一點,老爺那里哪還會難為您呀?你倒好,皇上都到了宮門,您還用這種方法把他“趕走”,你說你這是何苦呢…” “出去!” 猛地睜開閉著的雙眼,阮流煙眼里迸射的冷光讓人心驚。茗月一愣,心中想起之前在長廊她警告過自己的話,額角不僅有些微冒冷汗。 起身行了一個拜身禮,她默默退出門去。 “等等,”品紅帳子傳來了喚停聲,茗月頓住腳步轉身,恭敬道:“主子還有何吩咐?” “準備熱水,本嬪想沐浴?!?/br> 帳子里的女聲雖綿軟無力,茗月卻一絲也不敢再忤逆。恭敬應下,她欠身行禮后匆匆離去,差人下去準備。 沐浴過后,方才的床單被褥皆以換過了一遍。阮流煙著白色中衣從屏風處出來走向床鋪,碰巧茗月手捧著方才她順手擱置枕下的碧色玉釵起身,“主子,這釵…” “放在那里——” 幾步來到床鋪,阮流煙接過了她手中的玉釵,“我要歇息了,你下去吧?!?/br> “是?!?/br> 待茗月離去帶上門離去,阮流煙收回視線。手中的發釵映著燭火散發著靜謐的光芒,她眸色晦暗不明,和衣在床鋪躺下。 今天是她入宮的第三個月,同一批進宮的妃子,也就屬重華宮皇帝沒有留宿過。若是今日這半日也算,那明日一直以來冷清的重華宮便是要開始熱鬧了。想到這,阮流煙不僅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回想到自己入宮的前一日,她更是攥緊了在身側的雙手。 數月前,殷府來接她這個見不得光的庶女從尼庵回府,阮流煙還以為是殷忠賢這位生父心中還尚有她的一席之地。素來厭她的相府嫡夫人金琳兒也出門相迎,她受寵若驚之際恪守自己,小心著在殷府如履薄冰。 直到兩日后,金琳帶著厚禮入她的院中,阮流煙這才知道了他們的用意。原來堂堂右相殷忠賢的嫡女殷明珠,臨近進宮入選之際與人私奔,為了保全相府的名聲,還有不引起圣上的懷疑,殷忠賢和金琳兒這兩人,竟想拿她這個兩年前就被遣送打發去尼庵的庶女來充數。 兩年來殷府一干上下對她不聞不問,出事了就來“請”她回府。當時金琳坐在寬大的檀木椅上斟茶自酌,同在一旁而坐的阮流煙心涼透頂,她冷冰冰的拒絕了金琳兒。金琳兒似乎料到她不可能即時就答應,撂下兩句話以后施施然離去,獨留阮流煙一人在窄椅獨坐,驟時她想到母親阮氏生前囑咐的話語,竟硬生生將扣在椅柄兩側的指甲摳出了血色。 再后來就是殷忠賢這位生父親自上陣,先是好聲好語,到后來見她“冥頑不靈”,便將殷府上上下下的榮耀與利害全壓在她一人身上,若她不照著做,就是害了殷府的千古罪人。阮流煙心中冷笑,面上不露聲色,一日后逮到機會從殷府逃出去,怎奈姜還是老的辣,未出相府兩百步遠,攔在前方的人馬就將她捉了回去。 殷忠賢這位“慈父”這回終于露出了他的本來面目,她被捉回之后便被關進了濕冷的柴房,餓了足足兩日,直到受了風寒昏死過去胡言亂語之際方被人抬了出去,醒來后的阮流煙才知曉,為了讓她醒來以后就范,金琳兒在她病重期間給她灌下了能夠控制人聽話的“驚蟄”。 不僅如此,金琳兒還威脅她,若是她不乖乖聽話,就派人把阮氏的墳墓刨了鞭尸,那可是她的母親啊,她已經去世那么多年,她怎么可能讓別人這么對待她?阮流煙厲聲質問金琳,然而金琳卻告訴她,殷忠賢已經默許這種做法,若她不答應進宮解殷府燃眉之急,就將此計付諸實施… “咳咳…” 嗓子忽的一陣癢意,阮流煙控制不住的咳嗽起來,諾大的內室回蕩著她的咳嗽聲,在黑暗中異常響亮?;叵肫鹑雽m前種種,她瞪大眼睛望著帳子才不讓溫熱的眼眶有淚流下來,待到那股子淚意褪去,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入睡。 許是下午的折騰耗了心神,瞇上眼睛不多時她便有了睡意,眼皮沉沉相貼,阮流煙放任自己進入了夢鄉。 笠日,阮流煙醒來,喚茗月進來侍候。 晨曦的柔光透過紙色的窗戶投射進來,在地面打出淺淺的剪影,窗戶外黃鸝的叫聲一陣一陣的,悅耳動聽,讓人心情跟著也舒暢起來。 太后那里不用天天前去請安,只是由特定的日子群妃一起前去。昨日東方恪在重華宮內歇了半日,恐怕現在已經各宮已經傳遍,一會兒多的是來給她“請安”的。 坐在梳妝臺前任由茗月梳發,阮流煙靜靜注視土黃色銅鏡里的自己,鏡子的質地太差,模糊中只能隱約看到女子姣好的面容。茗月手巧,很快給她挽了一個般配身上服飾的發式,著裝完畢,阮流煙習慣性的摸上右側發鬢,手指觸及之處空空如也。 “那只釵呢?” 收到阮流煙的問話,茗月正在幫她整理衣領的手一頓,隨即答道:“奴婢一直沒有見到呀,主子最喜愛這支釵,方才奴婢一直沒見到還覺得奇怪,以為是主子收起來了?!?/br> 得到這樣的回答,阮流煙沒有開口說話。 氣氛頓時有一瞬間的冷凝,茗月視線觸及她的神色,立即退后一步蹲下身去,“主子息怒,奴婢失責還請主子恕罪。只是找釵要緊,主子您看是不是把宮內眾人召集起來問話?” ☆、003 梨簪秘密 第三章 朝陽的光輝慢慢越過宮墻灑遍角落時,郁郁蔥蔥的大樹下,阮流煙正在海青石桌前端坐。初夏的清晨還帶著些許涼意,腳下綠草茵茵,一路走過來鞋面已被露水沾濕大片。 茗月已去召集眾人過來,此時桌前只剩阮流煙一人,朝陽的光輝灑在身上,帶來一股微微的暖意,只身坐在桌前,她將手臂支在石桌,偏了偏頭對著太陽閉上了眼睛。 茗月領著眾人來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阮流煙撐著額頭似睡非睡的樣子,四周草木翠綠,美人在樹下桌前扶額獨坐,怎么看都是一幅怡人的美景。跟在茗月身后的眾宮人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是該請安還是該靜默不言。 “小主,人都到齊了?!?/br> 身后眾人似啞巴了一般,茗月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隨著她音落,阮流煙一瞬間睜開眼睛,美目隨即掃向眾人。 三個月前,她替殷明珠進宮,在選秀時期行事低調、謹慎防備,有些搏彩頭的地方也故意表現平平,然而殷忠賢的官位注定殷家她不會落選。但因她各方面都表現的不出彩,因此最后只獲封了一個六品容華。 選秀結束后,阮流煙就帶著茗月來到分配好的宮殿入住。按位分重華宮內分得宮女二人,殿門內外侍奉太監四人,連同阮流煙帶進來的陪嫁貼身丫鬟茗月,整個宮內僅不到十人??上Ь蛢H有八人的宮苑,也能整出幺蛾子。 自選秀結束以來,重華宮是最后一個迎來圣上腳步的地方,那晚阮流煙以月事為由推脫了侍寢,后來東方恪就幾乎沒再來重華宮內留宿過。 錯失圣寵,一時間宮內各處對于重華宮內她這個主子冠以各式各樣猜忌和奚落,大多都是幸災樂禍。至于自己宮里這些人,私下也在埋怨跟錯了主子,這些都是茗月聽來告訴他她的。 在這皇宮里給人做奴才的,誰不是日日夜夜做夢都想往上爬,跟個受皇恩隆寵的主子風風光光,衣食不愁,所以他們暗里不滿,阮流煙不怪他們。有的在宮里偷jian?;祽械?,她也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過且過。但如今竟有人大膽到敢在宮里行竊,竟敢…竟敢偷走了子瑜送給她的東西,是她太由著他們放肆了。 “奴才/奴婢給小主請安,小主吉祥?!眮淼饺盍鳠煾?,眾人異口同聲。 “跪下!” 阮流煙毫不客氣的呵斥讓眾宮人均是一愣,反應過來立刻俯倒在地。 半晌,頭頂再沒任何聲兒傳來。眾人伏在地面噤若寒蟬,一會兒的功夫,偌大的宮苑靜寂的可怕。 一旁茗月端來了熱茶,阮流煙接在手中啜了一口,放至一旁,“知道本嬪為什么讓你們跪嗎?” “奴才/奴婢們不知,還請小主明示?!北娙巳绱嘶卦?,令阮流煙嘴角微微勾起。 她掃了茗月一眼,茗月立即上前一步道:“小主最喜愛的一只玉釵,昨日放著今日早起就不見了,宮里并未聽說哪處出了偷盜的賊,而且偷竊者并沒有在小主臥房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由此可見是重華宮里出了內賊。你們是誰擅自拿了小主的玉釵,還不快主動站出來?” 茗月話落,場面仍是一片靜寂,伏在地面的眾人均一聲不吭。 見此情景,阮流煙驀地站起身來,在眾人跟前來回踱了一圈,她不怒反笑:“沒人承認?這么說你們都是清白的,是本嬪冤枉了你們?很好!茗月,你這就去找內務府陸總管,就說重華宮這批奴才本嬪用不起,讓他過來把這些個賤奴都打發了去!” 一般在宮里當差的宮人,若是被宮妃下令遣走的,以后都沒機會再尋到什么好差事,多半是打發到又臟又累的地方去做事,那種地方不僅會受到欺辱,還不能吃飽穿暖,被稱為宮里的“人間地獄”。 聽到阮流煙如此說,眾宮人紛紛討饒。 阮流煙居高臨下的掃視他們,企圖從某一個人臉上發現一絲蛛絲馬跡。七人共分為兩排,后四名太監每喊一句‘娘娘饒命’,就往地上磕一個頭,前面伏著兩名宮女已有些在邊磕頭邊掉淚。 仔細瞧去,右邊那位雖然在瑟瑟發抖,可是右手卻死死的拽著身側的裙裾,阮流煙心中一動,就要朝著她移步過去。 “皇上駕到——” 隨著一道拉長了尾音的尖聲,不一會兒拱門處魚貫進來幾人。東方恪一身朝服走在最前,阮流煙連忙迎了上去,欠身請安:“嬪妾參見皇上?!?/br> “愛妃不必多禮?!睎|方恪伸出大手虛扶她的雙臂,仿佛未看到跪在地上的眾人,他道:“昨日你舊疾復發,朕走的倉促,沒能陪在你身邊。你現在身子可好些了?” “回皇上,嬪妾已經沒事了。多謝皇上記掛?!比盍鳠煼次兆|方恪的手掌笑道,挽著他的手臂來到石桌坐下,“皇上還沒用早膳吧,嬪妾這就讓人去準備?!?/br> “不用忙活了,”東方恪制止她欲動步的身影,“朕一會兒還要去太后宮里?!?/br> “不過,這是怎么回事?”掃了一眼跪著的眾人,東方恪穩聲問道。 面對東方恪詢問的眼神,阮流煙有些忐忑不安,方才把眾人都叫過來,竟然忘了留兩個人守著大門,門口連個守門的也沒有,他們一行人長驅直入,門口是何幅景象定然已收入眼中了。 “回皇上,是這樣的。方才嬪妾丟了一只耳環,一時心急就把宮里的下人都喚來讓他們去找,還好大家盡心竭力,已經將耳環找到。嬪妾正準備讓茗月拿些銀錢賞他們,沒成想皇上您就來了,讓皇上您見笑了?!?/br> 潛意識不想讓皇帝知道她丟的是釵而不是耳環,阮流煙半真半假的說出了原因,隨即對著跪著的宮人吩咐,“你們先下去吧,回頭我讓茗月把賞錢拿給你們?!?/br> “謝小主賞賜,奴才/奴婢告退?!?/br> 跪著的宮女大氣也不敢出,阮流煙為什么撒謊她們想不通,也不敢想。眾人只知道這種事若是被皇帝知道,那才是小命難以保全,如今阮流煙讓他們退下,底下的每個人都松了一口氣。 好在東方恪聽到阮流煙所說的原因之后并沒有繼續追問,吩咐茗月取來點心,阮流煙陪著他邊用邊說了一會兒話。東方恪沒有待太久,大約一炷香的時間就起身要離開,阮流煙亦步亦趨,直到送他離了重華宮門口。 目送東方恪離去以后,阮流煙踏進宮門,吩咐兩人守著宮門,她直接讓人傳了方才那個看起來有嫌疑的宮女來問話,這名宮女名叫紅兒,紅兒剛到跟前欠身行禮,重華宮就來了客人,她不得不先吩咐紅兒退下。 隨著宮人通傳,身著水青色外衫,內襯雅白襦裙的女子就從拱門處款款而來,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兩名宮女。來人乃是戶部侍郎之女,鄭采女鄭雪兒。 三月前參加選秀時,阮流煙曾與鄭采女曾與同住一院,那時兩人不遠不近的搭過幾句話,后來各自封了位分,就鮮少有來往走動,她此番來訪,阮流煙自是打起精神應對。 待迎著鄭采女在大堂坐定,兩人邊喝茶邊心照不宣的寒暄,一杯茶飲畢,阮流煙笑著開口,“meimei,你今日來,可是找jiejie有事?” 鄭采女亦是笑意滿滿,“聽聞皇上昨日特意來重華宮內看望jiejie,meimei是來給jiejie道喜的。時至初夏,御花園內已有不少名珍花卉競相開放,meimei想邀請jiejie一起去御花園賞花,不知殷jiejie可賞臉?” 面對鄭采女的邀約,阮流煙是想拒絕的,但轉念一想一會兒時間久了,宮中恐怕可不止只有一個鄭采女到訪,既然她來邀約,不如隨了她去賞花,那些人來了頂多就是撲個空。 于是阮流煙笑笑,面上不動聲色的答應。鄭采女一聽阮流煙如此爽快,立即從石凳上起身,拉住阮流煙手心,“如此甚好,殷jiejie,那我們就出發吧!” 兩人相伴而出,頭頂云彩潔白,碧空如洗,讓她們一致選擇了徒步而行,就這樣,身后跟著一干太監宮女,兩人一路徒步朝著御花園的方向而去。 去往御花園的阮流煙并不知道,就在她和鄭采女出了宮內,李得詔帶著一行人又來到重華宮。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他匆匆領著人離了重華宮,將審問來的東西交給了身處乾心宮的主子。 “就是這個東西?” 端坐在寬大的紫檀雕漆木椅上,把玩手中與其他首飾并無大不同的玉釵,東方恪問的漫不經心。 李得詔上前身子前傾,恭敬回答:“回皇上,千真萬確,今日殷容華大動干戈,要找的就是這只玉釵?!?/br>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br> 受到指令,李得詔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東方恪手執玉釵起身,只身來到窗前。眺望遠處春|色,他的手中不覺使力,只聽“吧嗒”一聲,東方恪低頭,看到手里玉釵的釵身玉色剝落,露出一只纖細的木雕簪子來。 這簪顯然是手工之作,樣式簡單而又素凈,只在簪頭處雕了一朵梨花,但勝在工細,一朵梨花雕刻的惟妙惟肖,可以看出做簪之人十分用心。 嘲弄的彎了彎唇角,東方恪順手翻過簪身,一眼便瞧見,在不起眼的簪頭底處,竟有個刻成的行楷小字:煙。 ☆、004 冷茶襲身 第四章 御花園內早已有大波女子在此中穿梭,環肥燕瘦,窈窕多姿,不僅名珍花卉競相開放,更是人比花嬌。來到御花園以后,阮流煙方有些后悔了答應了鄭采女。 昨日皇帝去了重華宮內半日,消息已經在宮內傳了個遍。走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不過百米的距離,已有數十道從各處投來的、暗藏拈酸吃醋的目光。 小路兩側花團錦簇,透過草木可看見前方林立一方八角涼亭,鄭采女提出到里面歇息片刻,阮流煙不予置否,兩人沿著小路走到盡頭,走近了方發現亭子里已經坐了幾個人??瓷碜撕芸炀头直娉隼锩娴娜朔謩e是容妃慕容嵐,何昭容還有薛淑儀。 在皇宮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于宮內各處嬪妃,阮流煙還是略有耳聞的,目前宮內皇后,正一品妃位空缺,有位分的妃嬪怕都是擠破頭往上爬。今日容妃她們聚在這里,偏偏鄭采女就邀她來賞花,阮流煙將目光落在鄭采女身上,正對上鄭采女略有些緊張的目光。 她們倆本就是奔著這涼亭來的,里面坐著品級高的妃嬪,這么近的距離到了跟前卻調頭離去是不可能。拍了拍鄭采女的手臂安撫她,阮流煙二人同去給亭子里的三人請安。 “真是稀奇。今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人兒也出來吹吹風了,看來承了雨露的人就是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