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此時,風向突變,主帳燃起的火焰往張遂銘駐營地的方向吹去,許多帳篷接二連三地燃燒起來。很快,張遂銘的巡邏士兵們也開始敲擊銅鑼,忙不迭地找水滅火。 薛先生料事如神啊。 伊崔的唇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會盟宴結束,但是好戲才剛剛上場。 另一側,褚東垣望著著火的地方,唇邊勾起類似的笑容,唯有顧朝歌不知所措地拉拉師兄的衣袖:“怎么回事?” 褚東垣將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攬,低低道:“別管,接下來聽我的?!?/br> 什么?顧朝歌一頭霧水,卻被褚東垣推著往營帳的方向疾走,與此同時紅巾軍的士兵紛紛沖出營帳,提著水桶看起來像要去救火。顧朝歌和褚東垣逆著人流而行,她看著一個個和自己打過照面又匆匆離去的士兵,隱約感覺他們是按照隊伍的次序在前進,而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古怪的興奮。 莫名的,顧朝歌感覺到風雨欲來的不安。 而褚東垣竟沒有帶她回自己的營帳,他自己也根本沒有回去。 顧朝歌裹在褚東垣的披風中,隨他共乘一匹馬,褚東垣的身后,一隊百人的小隊尾隨他而來,在深夜的林中無聲疾馳,如幽靈馭風。 “師兄,去哪兒?”她一手攬住褚東垣的腰,下意識握緊伊崔給的那把匕首。 褚東垣一揚鞭,馬跑得更快了些。他低低笑起來,那是一個戰士血液里對即將發生的事的興奮和渴望,他的笑聲隨胸腔震動,讓貼在他背后的顧朝歌也感受得到。 “小淚包,要開戰了?!彼f。 ☆、第53章 無限c 褚東垣一上船,便如游龍入海,張遂銘的步兵們再也奈何他不得。停在泗安塘、長興港等多處,偽裝成過路商船的紅巾軍水軍紛紛撕開偽裝,以被稱為“白日焰火”的信號彈為準,南下同褚東垣的主力會師,共赴一場充滿刺激和瘋狂的盛宴。 張遂銘萬萬沒有料到,一貫以仁厚愛民著稱的紅巾軍竟會在會盟宴結束當晚翻臉。以張遂銘派人刺殺酒醉的燕昭為由,趁火勢兇猛,突然發難,夜襲張軍營地,幸好張遂銘身邊諸將反應迅速,及時帶著張遂銘逃跑,即便如此,張遂銘帶去會盟的精銳也損失掉三分之一。然而紅巾軍兇猛的追擊并未結束,張遂銘匆匆逃回自己的地盤組織軍隊抵抗,幸好他早有準備故而調兵迅疾,抵抗亦很頑強。 可是對方如同一只終于露出獠牙的惡狼,不滿足于一城一地的收獲,不將張遂銘的地盤如數盡吞,這只惡狼絕不撤退。 事實證明,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紅巾軍不存在任何仁厚之心。張遂銘盤踞江浙富饒之地多年,紅巾軍早已派許多探子潛入要地進行打探,此次會盟是為更深地探探他底細,見他戰力不如己又防備極弱,燕昭幾乎是毫不猶豫就下達當晚發動進攻的命令。 至于開戰理由? 這種東西,事后去想就好了,贏家才有說話的權力。 燕昭不再是那個因為義憤而在南譙冒然起兵的青年,紅巾軍這兩年多的逐漸壯大和幾次逢危,讓他深深明白在這個亂世,過硬的拳頭才是生存的根本,沒有拳頭,就沒有說話的權力。而張遂銘的安于現狀、不思進取,讓他看見這個曾經稱霸一方的土皇帝即將到來的末日,而伊崔隨后轉告他,顧朝歌診出的張遂銘身體的問題,則讓他信心倍增。 趙南起領陸兵從后方發難,逐步占據一城一地,如同碾rou的巨石緩慢傾軋過每一個曾屬于張遂銘的重鎮,燕昭則親自領兵在前方擾亂張遂銘的部署。至于褚東垣的水軍,恐怕是整場戰役中最讓張遂銘料想不到的地方。 突然發難和快速進攻意味著戰線拉長,進攻方難以前后彼此照應,張遂銘本來打著從中間截斷趙南起和燕昭聯系的策略,欲先從糧草供給線下手。誰知道此次紅巾軍竟然未使用一貫穩扎穩打的糧草供應策略,他們只給趙南起派糧,至于燕昭的軍隊供給,全靠一個字——搶。 以戰養戰。褚東垣的水軍在太湖流域各大水系之間,如蛇一般靈活游走,不以占據某地為己任,而專門揪住張遂銘軍隊的糧草屯集重鎮突然發難,上岸突襲后,搶了糧草就跑,張遂銘想派水軍去追都追不上。 燕昭軍的補給,就來自褚東垣的水軍。每一次迅猛的突襲和搶掠都來自前期詳實無比的探子情報,而燕昭在進攻太湖流域沿線重鎮時,褚東垣的船隊從船上給予的策應,尤其是□□和燃火箭對城墻的輪番攻擊,堪稱精彩。面對如此滑不留手的褚東垣,張遂銘氣得幾近暈倒,日進三碗獨參湯都無用,對手下諸將下了死命令,務必割下褚東垣的人頭來見他。 命令是下了,但是去哪里捉他?畢竟水上不比陸地,廣袤無邊而且駛過無痕,只要有糧,褚東垣可以隨意選一個偏僻的水域躲上三四個月,張遂銘的水軍根本拿他沒辦法。為今之計,居然只有祈禱天氣快點變冷,然后下雪,下大雪,能封住河面的那種大雪??墒?,江南的水估計百年也難被封凍一次,這種祈禱實在不切實際。 望著茫茫的銀白太湖水,張遂銘旗下幾個水軍將領都一籌莫展,他們深深感到了恐懼。對方有備而來,對己方了解甚多,而他們的探子對紅巾軍的理解,還停留在穩扎穩打的行軍風格、來自后方的穩定補給、不屠城不搶掠的軍隊守則,這些老掉牙的情報,根本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水陸聯合攻擊,搶掠軍屯,以戰養戰。 這……這哪里是他們所設想的溫順大貓,根本就是一只……豺狼! 打不過,要不要跑?要不要投降?省得、省得被日益暴躁的張王斬首抄家…… 當這片富饒之地狼煙四起的時候,顧朝歌正在一個小城中給傷兵正骨。 這是紅巾軍的后方,這座小城在七日前剛剛被趙南起占據。因為靠近水港周圍又良田眾多,在褚東垣的命令下,護送顧朝歌回揚州的士兵們,選擇在這里稍作停歇進行補給。 同樣,因為這里較為良好的地理條件和資源優勢,趙南起將拖累行軍速度的大量傷兵留在小城。這里成了臨時的傷兵營,隨著傷兵一同留下來的醫官不停地在各個用木板搭建的簡陋病床前穿梭。顧朝歌背著她的竹箱籠走進這片臨時劃就的傷兵營時,當即便決定留在這里。 當她用細細的豬毛刷給一個傷兵清洗背部的新鮮傷口,將那些摻雜在皮rou間的砂礫泥土一點點刷干凈,倒上去的涼水澆下來變成紅色,而疼得肩膀不停抖動的士兵大哥牙齒緊咬破布發出壓抑嘶吼時,顧朝歌忽然有了“我身在戰中”的真實感。 離開長興的那個夜晚突然而混亂,她什么都不知道,懵懵懂懂跟著褚東垣到達碼頭,旗艦停在港口,在等著他們的將軍。顧朝歌以為她會跟著褚東垣一起上船,然而他卻搖了搖頭:“小淚包,你要回去,回揚州,這里太危險了?!?/br> 褚東垣給她準備了一艘不起眼的小舟,在這江南水鄉中到處都是,六名親衛偽裝成家仆護送她離開,當褚東垣南下劫掠張遂銘的軍屯時,顧朝歌則在他的親衛護送下溯流而上回揚州。 褚東垣如此說,顧朝歌便猜到今晚兩方人馬就要在長興打起來。她知道自己跟著褚東垣會礙事,所以乖乖地點頭答應,保證不讓他cao心。褚東垣低頭望著她,凝視她數秒,忽然笑了笑,伸手去揉弄她的頭發:“小淚包,如果這次成功吞掉張遂銘,師兄回來娶你好不好?” 褚東垣的笑容像夜風一樣輕柔,他的眼中閃耀著星辰,就如夜空中的星星一樣亮閃閃的。顧朝歌呆呆地望著師兄的笑臉,竟然覺得心中堵得難受,她艱澀地開口:“師兄……”后面卻不知道說什么。 褚東垣忽然哈哈大笑,他一把伸手抱住她,拍拍她的背:“臨行前開個小玩笑,那么認真做什么?”顧朝歌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柔軟的衣袍內裹著冰冷堅硬的胸甲,她低低地說:“師兄,你要平安回來,一定?!?/br> “嗯?!?/br> 這是褚東垣對顧朝歌說的最后一個字,當顧朝歌在士兵的護衛下登上小舟的時候,褚東垣的旗艦周圍還在不停集結著小船。這些船頭呈流線型的靈活小船們最適宜在狹窄密布的水網中穿梭,它們即將給張遂銘迎頭痛擊,為燕昭的軍隊帶來大批的補給。 顧朝歌的船走得遠了,她站在船尾,凝望那片遙遠而模糊的水域。黑夜如猙獰的野獸潛伏在側,水聲潺潺,周圍安靜得可怕,顧朝歌的身邊除了六個士兵和船夫,唯有她的竹箱籠和那把匕首。 這時候,那片水域中忽然升起一枚紅色的亮彈,在高高的夜空中炸裂成璀璨的煙花。顧朝歌望著那絢爛多姿的亮色,不解道:“這是……” “白日焰火?!瘪覗|垣的親衛告訴她,這是號召集結的信號。 顧朝歌摸著袖中的那把魚皮匕首,喃喃道:“難怪他要給我這個?!背怂?,誰都知道要開戰吧,她乘船趁夜離開,卻不知伊崔該怎么辦? 伊崔給的匕首,沒能成為她防身的利器,卻成了她治傷的好工具。很多士兵的傷口還沒等到清理已經結痂,痂里混著淤泥,豬毛刷刷不掉,顧朝歌就用匕首的刀背一點點給他們刮掉,淤泥不刮去,他們遲早會發熱死掉。 將結痂的傷口再次撕開,在皮rou和血中一下一下用刀背刮擦,刮一下,他們的手腳就要抽一下,顧朝歌不忍,抬頭看他們,士兵們擦一把痛出來的眼淚:“顧醫官,沒事,繼續!”然后接著和隔壁病床的同袍大聲唱同鄉的山歌,十里不同音,很多歌詞顧朝歌聽不懂,可是卻忍不住眼眶濕潤。 但是她不能哭,每每眼眶濕掉,她就趕緊擦一把。如果大夫都軟弱地哭了,這些傷兵會六神無主,他們會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現在是他們的定心丸。 顧朝歌不愿走,她在這里救人,也在這里實地教其他醫官們如何治外傷,還有水土不服等諸多原因倒下的士兵,她也能治。她很忙,而且忙得有意義,可是褚東垣的親衛們不干了。 “顧姑娘,褚將的命令是將你送回揚州?!庇H衛們只想在這里做臨時停留,誰知一停就是七日,前方的戰事仍在繼續,張遂銘的軍隊有數次反攻,這座小城并不徹底安全。顧朝歌雙手合十懇求各位兵大哥:“我一個人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見了敵軍也會自己躲,我很有經驗的,而且我很會用刀,可以保護自己!你們可以回去復命了,就說是我強令要求,死活不肯走,求求各位大哥了!”她揮舞著自己的小刀,刀鋒薄而韌,她挽的刀花很好看,可是親衛們面面相覷,誰都不相信這個小姑娘真的很會用刀。 “不行,褚將的命令,一定要完成!”親衛隊長搖頭拒絕,而且不容辯解,一個手刀將顧朝歌劈暈。 顧朝歌暈倒前的剎那,腦子里欲哭無淚地想,她、她還欠著五、六……不,是七個傷患的方子沒有開啊啊??! ☆、第54章 唧唧wx長 外頭,紛紛揚揚下著小雪,冰冷的空氣透不進屋子里。侍女看著燒著不起煙的上好銀碳的炭爐,衛瀠裹著狐毛滾邊的披風,捧著銅獸鎏金小手爐,看珠簾半卷的窗外小雪,別有一番情調。 她的膚色白里透紅,肌膚吹彈可破,一點妝容也不畫。比起幾個月前顧朝歌見她的時候,她豐腴了些,這也難免,畢竟肚子里如今正懷著一個。 “下雪了,你說他的行軍會不會受阻?”衛瀠撫摸著自己還未顯懷的肚子,眼睛怔怔望著窗外的雪。并無以往冬日賞雪的雅興,黛眉微蹙,掛記著那個在遠方征戰的新婚丈夫。 亂世夫妻不易。她嫁給燕昭之后不到兩月,丈夫便赴長興與張遂銘會盟,如今更是打得不可開交,連揚州城中都開始人心惶惶,生怕再次被戰火波及。 正因為如此,燕昭還不知道,衛瀠懷孕了。 顧朝歌執筆寫下最后一個字,放下,輕吹了吹紙上墨跡,交給衛瀠:“胎象很穩,身體也好,按照我寫的要求每日照做,平平安安把這個孩子生下來?!?/br> 衛瀠沒讓侍女假手,她親手接過方子,認真看完,不懂的地方挨個詢問顧朝歌。末了,感激地望著她:“幸好有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br> 顧朝歌卻搖了搖頭:“女科一道,我不算精通。衛老爺給你請的那位大夫不錯,我看了他的安胎方,并無錯處,劑量精準,顯然經驗豐富。而且你生產時還要仰仗那些老練的接生婆才行,不過……”她鼻子皺了皺,很嫌棄的表情:“若是那種連剪刀上的血都從來不洗,還說這血能保佑母子平安的接生婆,直接打出去?!?/br> 衛瀠被她給逗笑:“朝歌,怎么覺得你這次回來,脾氣兇了不少???” “我是認真的,產后風不是玩笑,你千萬不能大意,至于我……”顧朝歌欲言又止,竟然嘆了口氣,起身收拾東西,“沒什么,你好生休息,我告辭了?!?/br> 她確有心事,卻不愿說出來讓孕中的衛瀠徒增煩擾。走出門外,北方夾雜著雪花,呼呼往顧朝歌的臉上招呼,若非即使裹上毛絨絨的大斗篷,她的小臉一定會被凍紅。 從衛府到太守府的距離并不遠,她拒絕了衛瀠派的馬車,打算就這樣慢慢走回去。在這樣安靜的下雪天,撐著油紙傘,留一點安靜的空間思考一些事情,最好不過。 顧朝歌從前是不太愛思考無關醫道的問題的。她的前半段人生軌跡幾乎是被預定好的,跟著師父學醫,師父仙逝,她就自己繼續學醫、行醫,以完成師父的札記為己任。后來,札記的內容完成了,只差修補和更校。這時候她莫名其妙成為燕昭的醫官長,她努力完成教醫官的任務,認真讀醫書,給揚州城的人看病,給伊崔調養,鉆研能治好他的腿的方法。 她過著不需考慮就很規律充實的,而且有盼頭的生活。 可是,這次會盟,還有隨之而來的燕張大戰打破了這種規律。顧朝歌停下腳步,遙遙望著長街的盡頭,灰蒙蒙的天空,無盡飄揚的小雪。在衛瀠掛念燕昭的時候,她也在掛念自己的師兄,還有那些她未能繼續完成治療的傷兵們。 她想回去,回到一個醫官應該待的地方。 麻煩的是,這個簡單的愿望并不如以往那般容易實現。 太守府的牌匾已經很近,再走幾步她就能進去,門口會有士兵和善地跟她打招呼。因為那次瘟疫的緣故,揚州守城的士兵幾乎都認識她,所以沒有伊崔的手令,她絕對踏不出揚州城門半步。 連揚州城都不出去,更遑論去那戰事頻繁的動蕩之地尋找傷兵營的駐扎地? 顧朝歌和守門的士兵大哥們打了招呼,問他們伊大人可有出去,士兵們笑,告訴她這種天氣普通人都不愿出門,伊大人的腿……就更不會了。既然他未出門,就必定在主事廳。主事廳是顧朝歌在太守府中,除了自己房間之外最熟悉的地方。下雪天暗,今日的主事廳也一樣燭火通明,只是稟事的文吏三三兩兩,稀稀拉拉,人數很少。因為很多都被派往新占領的城鎮任職,還有一些跟隨宋無衣往前線給趙南起運糧。 顧朝歌走進去的時候,恰好一個文吏抱著卷宗出來,朝她頜首微笑,打招呼:“顧大夫,又來給伊大人例診???” 顧朝歌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視線轉向那個伏案翻閱文卷,愁眉緊鎖的人,他看起來居然有些不修邊幅,衣袖皺巴巴,腮邊唇上都是青色的胡茬,近來的天氣確實給紅巾軍的行進造成麻煩。文吏見她只顧看伊崔,會心一笑,不多做停留,抬腳悄悄走了。 “這種天氣,前方會死很多人吧。風寒,凍傷,心絞,哮喘……數都數不過來啊?!?/br> 安靜的室內,她幽幽開口,讓眉頭緊鎖的伊崔悚然一驚,他猛地抬頭:“你、你什么時候過來的?”聲音里居然有幾分明顯的慌亂。 “剛剛?!鳖櫝柰狭藦堊?,在他的案幾前端端正正坐下,背挺得筆直。 伊崔見她的架勢,不由得有幾分頭疼:“你……我不會讓你出揚州的,外面現在局勢未定,危險得很?!?/br> 她師兄也這么說,所以強令親衛將她送回揚州,哪怕劈暈她用捆的也要把她帶回來,說不定親衛隊長這些野蠻做法都是師兄事先授令。她了解自己師兄,只要覺得自己這么做是為她好,他才不聽她申訴。 而今伊崔也這樣,她簡直懷疑他和師兄是事先商量好的。 “既然如此,這枚綬印我擔不起?!鳖櫝栌舶畎畹卣f,將那枚醫官長的玉印“當”一下砸在伊崔的案幾上。這是她在路上就想好的一招。 “你……”換了旁人,伊崔大可冷臉呵斥,可是面前的是顧朝歌,他磕磕巴巴地開口:“你再等幾日,等放晴了再說?!?/br> “你騙人!”顧朝歌霍地站起來:“三日前我回來的時候你就這樣騙我!”因為她在小城耽擱,后來啟程,同樣走水路回來的伊崔竟然比她先回,她和他要求回小城,他當時就用“拖字訣”搪塞她。 “太危險了,”伊崔頓了頓,“我不放心你?!?/br> 顧朝歌默了半晌。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故意這樣激他,緊抿嘴唇,整個身體暗暗用著勁,“你嫌我懦弱,所以打磨我,又讓我接下醫官長一職,那個時候你應該知道,我早晚會隨軍?!?/br> 可是我后悔了。 我后悔自己這樣做。 伊崔不敢看顧朝歌那雙仿佛燃著火焰的眸子,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姑娘身上有種磨不掉的韌性,越磨越韌,越磨越見光澤。她真正想做的事情,沒有人可以阻止,所以他一直以來所做的只不過是激發和鼓勵她而已。 然而,現在他寧愿她沒有這種韌性。他和褚東垣不謀而合,都很想將這個姑娘保護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要歷風雨,只要見彩虹便好。 因為他舍不得。 “簽手令吧,你知道在傷兵營里我能起多大作用,你也知道,他們生存的幾率提高,意味著紅巾軍的兵源不會出問題?!鳖櫝鑼⑺诼飞戏捶磸蛷拖脒^甚至練習過的話慢慢說出來,連她自己都驚異于自己此刻的穩定發揮。 她真的一刻都不愿意留在這個安全可靠的大后方,師兄在前方,那么多士兵在前方。而她覺得自己像個廢人,空有一身醫術卻毫無用處,見死不救的廢人。 伊崔仍在抵抗,他搖頭:“近日雪大,不宜上路,你耐心多等幾日,待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