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她一定是在做夢! “有心事?不高興?”伊崔的聲音在她耳邊沉沉響起,可能因為靠得太近,顧朝歌覺得他今夜的聲音分外好聽,好聽得性/感。 “沒,沒?!鳖櫝鑾缀跏窍乱庾R搖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整個身體都成僵直狀,如同被冷凍。 “沒有么?”伊崔微微側頭,很方便就能嗅到她發間的氣息,如果他的頭再低一點,就可以輕嗅到她的頸窩。 一個沒有褚東垣搗亂的夜晚,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的斗篷裹著自己也裹著她,她靠他靠得緊緊的,兩個人說著別人都不知道的悄悄話。這感覺實在太好了,好得伊崔根本不愿意打破。 以后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好的機會。 所以他想貪心一次,就這一次,一次就好。 “讓我猜猜,是張遂銘的身體,有問題?”他低低在她耳邊說著這個他猜測的秘密,既然是秘密,當然要悄悄說。顧朝歌感覺耳朵邊一陣氣息吹拂,癢癢的,可是她根本不敢抬頭不敢動,生怕動作一劇烈,這場美夢就醒了。當然,她的身體也幾乎完全動不了。 “是,是的?!鳖櫝杈o張得上下牙齒都打架,伊崔揚了揚眉,故作詫異:“還是冷么?”說著他便低頭,又伸手過去給她掖斗篷一角,只是這一次那只手卻不收回來,就這樣橫在顧朝歌面前,只要輕輕換個方向,就能很方便地挑起她的下巴。顧朝歌死死盯著他伸過來的那只手,眼珠都不會轉了。 她不冷,她熱!熱得要冒汗了! “伊、伊大人,你離我遠一點,不然我我我會誤會的?!彼钠鹩職饪目陌桶驼f。 伊崔的面色一陰。 “抱歉,逾距了?!彼p描淡寫地說了對不起。收回手去,而斗篷也隨著他的動作輕輕從顧朝歌身上滑落。 林中的涼風拂過顧朝歌的衣裙,她感覺到些微的涼意吹過她發燙的臉頰,讓她清醒了些。 她定了定神,問道:“君上讓你找我問話么?”她知道自己今天表現不好,雖然張遂銘沒看出來,可是紅巾軍中熟悉她的人應該都察覺到她看診時的異樣。 而張遂銘的身體狀況,自然直接關系到紅巾軍日后的戰略。 這是顧朝歌所能想到的,伊崔主動來找她的最合理解釋。 誰知身旁男人的臉色更臭。 他輕哼一聲:“你說是就是吧?!笨逯粡埬?,寫滿不高興,好像誰上輩子欠了他一條命似的??上ь櫝栊乃硷h遠,根本沒看他,生生無視了他的不悅。 “張遂銘的身體其實原本不壞,有痰火郁結之象,若施藥得法,二十日內能治愈??墒撬麉s偏偏服用獨參湯,這藥是很補,卻不合適他,只會越補越糟?!?/br> 伊崔注意到,顧朝歌的聲音微微有些抖。 “我,我看出來了,可是我沒提醒他。因為我怕會惹事,他可是敵軍的頭頭呢,那個松齋先生又對我虎視眈眈,我若和他意見相左,他會為難我,張遂銘會不高興,然后、然后……我一定會給你們惹麻煩的吧?!?/br> 顧朝歌低頭,盯著自己那雙開過刀號過脈寫過方,救人無數的手,她的雙手在她的注視下竟也輕輕顫抖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見死不救。不,不只是不救,我本來能救,可是我告訴他可以繼續服用獨參湯,我在眼睜睜看著他去死,還為他送上一道催命符?!?/br> “伊崔,”她緩緩回過頭去對他說,“我殺人了?!?/br> 伊崔愕然。 他知道張遂銘的身體可能有些問題,卻沒想到竟然是這么大的問題…… 如果顧朝歌當時攔那么一下,說他不能再喝獨參湯,說不定……說不定他們日后的戰事要麻煩很多。 朝小歌這次立了大功,她自己卻不知啊。 望著她懵懂迷茫又不安愧疚的神情,伊崔笑了笑,重新用斗篷裹住她。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低低問:“你是怕救他,還是不想救他?” “我……都有,”顧朝歌心里有事,她沒注意他靠得那樣近,在遲疑片刻后,告訴他這樣一個答案。她緊了緊拳頭,道:“我真不想在這樣一個人手下做事,我討厭他。如果不是你們,就會是別人奪取天下,那么也有可能是他對嗎?可我希望是你們最后贏得勝利,就因為這樣自私的想法,所以、所以我……” 頓了頓,她又自語道:“不對,這樣不對的。因為個人好惡而見死不救,這有違大夫最基本的醫德,師父知道了,一定會罵我,他一定會罵我的!” 她仰起頭來,鼻音nongnong,眼眶紅紅,哭著對伊崔說:“怎么辦,我做錯事了!” 伊崔覺得,自己真是喜歡她現在的樣子。 伊崔注視著顧朝歌的臉,手指鬼使神差地摸上她的下巴,他已經許久沒有看見她用這樣軟弱哭泣的模樣求助他。她變得越來越獨立,越來越有想法,也越來越不需要他。這本是伊崔希望她成為的樣子,可是當她突然再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軟弱無助時,他竟然扭曲地感到無比滿足。 “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如何選擇?”伊崔再次俯首,輕抵她的額首:“張遂銘還沒走,若你要反悔,我可以陪你去?!?/br> “不,不要!”顧朝歌驚叫:“我才不要救他!” 伊崔輕輕笑了,他的笑聲低沉而愉悅,笑得顧朝歌心里發慌,她終于發覺自己和他此刻的距離近得過分。 “這不就結了?人生在世,行事唯心而已,順心而動,無愧于己,有何不堪?”他用和以前一樣的口氣在教她,可是卻在說話的同時用指尖摩挲她的下頜,然后輕挑起她的下巴。 “你又不是普度眾生的觀音菩薩、如來佛祖。你師父若罵你,你就罵回去,理直氣壯?!?/br> “???”顧朝歌呆呆盯著伊崔越來越近的臉,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他今天晚上的確喝了不少酒,不知道他是不是醉了,不然怎么會這樣子對自己呢?她師父早就死了,她想罵也不能回罵呀,他在胡說八道騙自己吧。 她不知道他的酒量驚人,她想問,可是卻只傻乎乎地說了一個“哦”,然后…… 然后呢? 然后她的眼睛驀地睜大,望著樹影晃動下的深藍夜空和漫天星辰,口中是不屬于她的氣息。這個人溫熱的唇在經過短暫的碰觸試探后,毫不猶豫趁她愣神之際將柔軟的舌頭伸了進去翻江倒海,濕漉漉的,有一點淡淡的酒味,她今夜也喝了酒,所以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自己的。除了酒味,還有些別的什么味道,氣息和舌頭一樣糾纏著,顧朝歌覺得酥酥麻麻腦子發暈,她想躲,可是這個人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那么有力,他捏著她的下巴,不讓她躲。 要、要喘不過氣了! 她要悶死了! 顧朝歌暈乎乎地想,感覺天旋地轉,好像天上的星星撲簌簌在往下掉,就在這時,她覺得口中一涼,空氣呼呼灌入,她大口大口地吸著喘氣。而始作俑者依然將手指放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摩挲,鼻尖靠在她的脖頸處噴灑溫熱的氣息,久久不肯離去。 她確定了,自己正在做夢! 顧朝歌雙眼發直地望著夜空,想狠狠掐自己一下醒來,可是行動之時又猶豫了。 雖然是做夢,但也是美夢啊。這樣難得的美夢,就讓她多做一會吧。 伊崔不知她心中所想,抱著她,真是半點不愿放手,有時候一點點的貪心,換來的是更多更大的貪心。就如他今夜本來只是想陪她單獨說會話,可是說著說著,他貪心地想要靠她更近,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她,等到裹住了,他又想去聞聞她的氣味,然后又想抵著她的額頭說悄悄話。 再然后,他貪心地想要親她。 等到親了,他猶覺不滿足,很想就這樣把她抱回帳中,抱著一晚上不撒手。 哦,他忘了,他抱不動她的。他的腿連自己走路都困難,如果想要像褚東垣那樣抱起她,恐怕一輩子也無法做到。 這真是美夢中突然插/入的噩夢信號,伊崔貪心的念頭到此被生生打斷。他放下停留在顧朝歌臉上的那只手,下意識去觸摸自己的右膝,隨之兩人的身體拉開了些。 顧朝歌的腦子因此開始清醒,她循著他的動作去看他的腿。 就在此時—— “小淚包?小淚包!小淚包你在哪兒呢?再不出來,師兄生氣了??!” 褚東垣陰魂不散萬年不變的討厭大嗓門,在此刻“適時”響起。顧朝歌猛然一驚,如同做壞事被家長抓住的小孩,表情充滿慌亂,她急急忙忙站起來:“我、我師兄在找我!” 所以呢? 所以你就要離開我去見他?褚東垣就那么重要? 不準! 不準不準不準! 可能是今晚的酒的確喝得太多,伊崔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沖動。在她起身的剎那,他的眼神驟然一冷,突然伸手將顧朝歌往懷中一拉,她猝不及防往他身上倒去,不知所措地仰頭看他,伊崔再次挑起她的下巴,俯首。 ☆、第52章 買v買不了上當 一寸之距。 他的鼻尖已經頂到她的,鼻息相聞。溫暖的,帶著淡淡的酒氣,還有他身上慣有的藥草味,混雜在一起,或許談不上多好聞,卻能讓心慕他的人腦袋發暈。 顧朝歌的腦袋一片空白。 然而伊崔的動作卻凝固了,凝固在唇與唇的距離僅一寸之距的剎那,然而幾不可聞地輕輕嘆息一聲。 顧朝歌聽見了他的嘆息。 “對不起?!?/br> 他輕輕地說,又懊惱又鄙夷自己。他緩緩直起身來,顧朝歌感覺他將某個yingying的帶著體溫的長條形東西塞進她的手中。緊接著,她感覺到攬在自己腰間的手,還有撫摸她下巴的手,都收了回去。 動作輕柔而緩慢,仿佛留戀一般。 “褚將軍在找你,你去吧,莫讓他著急?!?/br> 伊崔的雙手置于他自己的腿上,長長的睫毛輕垂,平靜地說。他知道禇東垣為何著急找她,為了她好,他不該纏住她不放。 可是顧朝歌不知道。 她愣愣地看著他。 他讓她走? 那剛剛、剛剛的事情,算什么呢? 顧朝歌想問,可是褚東垣又喊了她一聲:“小淚包!”他的聲音很近,畢竟她就在林子的邊緣上,一站起來就很容易發現目標。褚東垣看見了站在灌木叢后的顧朝歌,卻因為天黑的緣故,并未及時發現石碑后的伊崔。褚東垣奇怪地看著顧朝歌:“小淚包,你一個人躲在這里做什么?”說著他便要過來。 “你別進來,我出來找你!”顧朝歌急急道,她有種背著家長做壞事的心虛,并不想讓褚東垣發現這里不止她,還有伊崔。她瞥了伊崔一眼,后者低著頭看地面,好像根本毫無反應,顧朝歌咬了咬唇,提著裙子匆匆跑出去。 “一個人躲在那里頭做什么?頭發都沾濕了,臉怎么這么紅?”褚東垣替她擦掉發絲上的水珠,又發覺她的臉蛋紅撲撲的,不由得奇怪地捏了捏:“發熱了?” “才不是,是酒氣未散的緣故,宴席上我喝太多了?!鳖櫝钃荛_他的手,心虛地對師兄說謊。她從小就是個乖孩子,說起謊來目光游移,一看就有鬼,好在褚東垣的目光被她手上的東西吸引住,一時沒注意她的表情。 “這是什么?”她撥開他的手時,褚東垣發覺她手中攥著東西,掰開她的手一看,原來是一把匕首。 魚皮包裹的匕柄和匕鞘,長七寸,匕身寒光閃閃,極薄而堅韌,匕刃帶著血槽,看出來曾見過血,是柄殺人利器。匕柄的底部刻著字,褚東垣隨手一摸,沒摸出來是什么字,于是放棄,轉而問自家師妹:“你怎么會有這個東西?誰給你的?” 顧朝歌沒想到伊崔給她的竟然是這個,這把匕首……有什么寓意嗎?是對他剛剛那種行為的答復?她很想轉回去問他,他就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他肯定能聽見她和師兄的對話。 可是她不想讓師兄知道伊崔也在。 所以她縮回手去,將匕首藏在袖中,嘟了嘟嘴:“難道我有任何東西都要向你匯報不成?”也只有對褚東垣,她會這樣無理取鬧地撒嬌。伊崔躲在黑乎乎的林子里,躲在石碑后,聽她這樣對褚東垣說話,滿心的不是滋味,好像只有褚東垣能和她青天白日大大方方走在街上,他卻只能躲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見不得人。 褚東垣想了想也是,師妹的物件具體都有什么,他也不清楚,不過…… “你帶把匕首進林子干嘛?” 他又往林子的方向張望,顧朝歌一把扯住他,迫使他視線轉移:“從會盟宴逃出來,我覺得渾身不舒服嘛!所以找個沒人的地方躲一下,可是里頭黑,我又害怕,所以拿把匕首防身?!彼辶硕迥_,推著褚東垣往駐營地走:“好啦好啦,師兄你的問題真多!外面好冷我不想呆了,這么晚找我干嘛呀!” 褚東垣被她推著不得不走,頗為無奈,口里則不忘囑咐她:“你自己有匕首也好,隨時帶著防身,最近可能……不太平?!?/br> 什么不太平?顧朝歌不明所以,她眨巴眨巴眼睛望著褚東垣。林子里那個躲在石碑后不敢出現的大蜘蛛,偷偷探出頭來看,他看著兩人走遠的背影,看著駐營地的火把將兩人的影子照亮,拉長,看起來像親密地貼在一起。 大蜘蛛的心里又澀又酸。 這時候,他突然發現顧朝歌和褚東垣的影子顏色深了許多,這意味著火光更亮,可是駐營地的火光,不應該有這么亮。 “著火了,著火了!”不遠處,巡邏的士兵敲擊銅鑼,焦急地奔走呼告著。伊崔拄著他的拐杖站起來,透過樹叢的掩映向火光燃起的方向看去。 濃煙滾滾,火光四起的地方,是會盟宴的主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