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靜好沉默了一瞬,還是推開了抱著她的人,卻任由他的手順勢而下牽著她,帶著熟悉的溫度將她的手死死禁錮在其中,“都這樣了你還敢說什么以后,現在就先去吃飯?!?/br> 明凈涵握緊了她的手,跟著她的腳步邁進了大殿,微笑著點頭答應,“好?!?/br> 靜好回頭看了眼,恍惚間像是看見了當年那個剛剛差點死在父皇的陰謀下的孩子,一心一意地依賴著她,無論什么事都需要她的陪伴和幫助,她不自覺就重新開始了碎碎念,“吃完飯去散步,不要整日就呆在大殿里?!?/br> “散步完回來就去沐浴,讓宮人在浴湯里加些寧心安神的草藥?!?/br> “沐浴完了就去休息,睡不著也要閉著眼睛躺著……” 明凈涵一直認真聽著她獨自碎碎念,剎那間就感覺自己左心口呼呼地吹了好幾年冷風的地方又尋回了溫度,安放了一顆會砰砰跳動的心。 他緊了緊握著的手,目光舍不得從她身上移開分毫,突然就開口問了句,“那賢賢會陪著我嗎?” 靜好回頭看他,熟悉的臉上那雙剔透的眸子里盡是掩飾不了的深沉愛意,她執行過眾多任務,怎么可能會發現不了當時少年的情愫,就算之前因為多年相處的習慣一直沒朝這個方向上想,但最后他在確定了是她下的藥后還做出了那樣的妥協和哀求,她又怎么可能還是猜不到。 訴之紙筆太過玷污,她本來是想回來見他最后一面的。 哪怕魏賢和他之間一切皆無可能。 她一直想給那個小豆丁永遠的安寧和快樂,如果這些都要來自她的愛,那不用再處處顧及之后,她也可以用最真心的姿態給予。 “我當然會陪著你,”她再次給明顯不安的人吃了顆定心丸,“我回來就是為了陪著你的?!?/br> 《太明史》中絕少涉及君王的后宮,只有像先太后那樣手握朝政的才會在上面有所提及,只要她行事不出挑,最后留下的也只會是寥寥數字。 只要明宗仍舊英明神武。 明凈涵壓著不斷上揚的嘴角,接了她遞來的筷子,用力地在嘴里塞了一大口飯,含糊了喜悅得太過明顯的語調,“好?!?/br> ☆、第17章 陛下番外(中) 還在吃著晚膳,外面就噼里啪啦地下起了暴雨,明凈涵朝外看了眼,神情有些落寞,語調卻還有些隱隱的興奮,“下雨了,等會就不能出去散步了?!?/br> 他現在一點都不想把賢賢帶到外面去。 賢賢的到來太過神奇,似乎隨時都會再次離開。 而且他更怕這是一個夢境,踏出殿門,他就會從夢中醒來。 靜好止住他還要接著下筷的手,示意候著旁邊的宮人們把膳食收走,“那就在殿里走兩圈,你突然吃了好些東西,還是要消化一下?!?/br> 她剛起身一動,明凈涵就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臉上的慌亂一閃而過。 靜好剛想說話,拉著她的人已經故作鎮定地移開了視線,看向殿中的一個裝飾用的落地琺瑯花瓶,硬生生扯出了個笑臉,“我們要走幾圈?” 靜好被按坐到龍床上,身側堆著好幾本被人匆匆從書架上掃下來的書,中間甚至來夾了一本明黃色的奏折,她剛挑了一本翻開兩頁,之前被她催著去洗了澡的人就大步地走了回來,肩上的發還濕著,浸透了明黃色的里衣。 她起身讓宮人去拿了布巾,按在半濕的發上使勁揉搓著,“馬上就要入秋了,你再頂著這樣的頭發走來走去,是嫌自己現在的身體太好了?” 明凈涵對她的動作毫不反抗,反倒是享受地睜著眼看她,信任依賴一如以往,濕漉漉的還帶著水汽,“反正有賢賢在?!?/br> 直到確定頭發已經干透了,靜好從把布巾放到一邊,指揮著只知道傻笑的人,“躺下,閉眼睡覺?!?/br> 被指揮著的人聽話地坐到了床上,卻在偌大的龍床上只占了外側,那雙漂亮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試圖無聲地拉出一團絲線來死死地將人拽住,“賢賢能和我一起睡嗎?” 話一出口他又有些懊悔,每次都是這樣,明明年紀在長,明明已經能應對所有的問題,但只要遇見了賢賢,他立刻就會變成那個只會拽著她衣角求安慰的孩子,完全就不像個已經長成了的男人。 雖然他不敢再想,可終究不想在她心中只是個孩子。 正想著說些什么挽回形象又留住人,一雙手已然按在他肩上將他按到在床,同時一個溫軟的身體越過他,睡到了床的里側,順便用手蓋住了他的視線,“好了,現在閉眼,睡覺?!?/br> 他訝異地眨了眨眼,長長的眼睫刮擦到手心,靜好終于忍不住移開了手,和轉頭看來的人對視。 明凈涵不自覺就握了握拳頭,感覺到手心里一陣濕潤的手汗,賢賢就躺在他身邊,只要他動一動,伸手就能把人擁到懷里。 能把賢賢擁到懷里。 他不自覺就咽了口唾沫。 “賢賢,”到底有些壓不住情緒,他慢慢地動了動,伸手想將人擁到懷里,一邊細細地觀察著她的神情,“我只是抱一下,就抱一下?!?/br> 靜好沉默著任他動作,終于抱了滿懷的人卻有些懊惱:他為什么要和賢賢說只是抱一下,明明抱著就不想分開了。 最后,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將一下解釋為了動作的一下,只要他堅持著不動,那就可以一直抱下去。 抱著賢賢,永遠也不會想動啊。 被他抱在懷里就愈能感覺到他的清瘦,靜好伸手摸了下他的手臂,硬邦邦的一根骨頭,上面只覆著層皮,看著都有些滲人,而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還雜著不少血絲,眼下一片青黑。 她眼中一澀,眨了下就掉了淚。 相識十幾年,明凈涵從未見過賢賢在他面前掉淚,就算是之前被先帝找了由頭幾乎打死,她在醒來之后也只是安慰他,抖著手自己寫了藥方,從未有一句怨言,也從沒落過一滴淚。 而現在,他把賢賢弄哭了。 明凈涵驚慌失措地伸手去擦她臉上的淚水,語氣里滿是懊惱,“賢賢,這只是因為前段時間明河決堤了,事務一多才有些顧不上,只要我這幾天吃得多一點,再好好休息,馬上就會長rou的?!?/br> 他的語調愈發慌亂,盯著手臂倒像是恨不得立即就長出rou來。 靜好也只是剎那的情緒失控,意識到后立即就平復回來,想起了自己回來的原因,“你日日忙著政事,那為什么人口卻突然驟減了?還有之前的一些選拔制度,為什么也會被莫名其妙地廢除?而且你還加重了賦稅,鬧得各地怨聲不斷,太明的國力比之平宗當政時都要不如?!?/br> 就算他不是英明神武的明宗,單是之前她暗里布置下的那些,運作幾年后營造出一個盛世之景也已差不多,不可能不進反退。 她的問題一出口,明凈涵渾身就瞬間僵硬,環著她的手緊握成拳,壓抑住心里幾乎要噴薄而出的質問。 她果然是為了江山社稷而回來,十幾年的情誼,在她心里還比不上這江山社稷。 明凈涵死死握拳,到底是舍不得對好不容易才見到的心上人發火,希望微薄的等待早就在不斷銷蝕著他的極致情緒,如果連時間和思念都不能讓他絕望成最徹底的行尸走rou,那得償所愿的現實更能讓他壓住所有不和時宜的念頭。 他不能讓賢賢知道他早就瘋狂,更不能讓她知道這是他為了逼她回來的一場豪賭。 賭上了江山社稷,賭上了明家數百年的基業,只為她能回來。 他閉了閉眼,壓住眼底的澀然,“恩,這些我已經在解決了,應該很快就能得到結果?!?/br> 靜好也沒有太過逼他,畢竟人口經濟,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見成果的,她在環著的臂彎里轉了個身,看著頭頂上換了紋飾的龍帳,難免又有些感慨,“我離開才不過五年,這宮里看著就變了很多,明天也該去看看?!?/br> 環著她的手驟然收緊。 明凈涵迎著她的視線硬扯出一個笑臉,“賢賢想去看也行,等我上完朝回來就陪你一起去,現在朝中事少,早朝很快就好的……” “我不去看了,”靜好轉回身抱住他的腰,整個人更細致地窩在他懷里,那曾經最熟悉的帶著溫和包容的目光就像將他投入了溫熱的溫泉中,四肢百骸無一不妥帖舒適,“我在長明殿里等你回來?!?/br> 我等你回來。 明凈涵從來沒敢想過日子能過成這樣,不再看著沙漏,沒有拿來用以麻痹的壓抑,最美好的日子就像是細水長流,蜿蜒地漫過他早已干涸得龜裂的心田,在相觸的瞬間就難耐地生機勃勃。 他的視線不自覺地就從奏章上移開,轉向不過伸臂之距的地方,賢賢正坐在那里,微微皺著眉頭在繡著一個荷包,明黃的,只屬于他的顏色。 這不過就是因為他之前順口提了句,說想要個新的荷包。 他細細地打量著她,努力讓自己的目光溫和得不會造成干擾,掩飾著心里幾乎洶涌澎湃到滅頂的喜悅。 就是賢賢,就是賢賢回來了。 只有她才會在認真時不自覺地皺著眉,只有她才會把他隨口說的話都放在心上,也只有她,僅僅是坐在他身邊,讓他在需要時能抬頭看一眼,就會覺得心里柔軟地幾乎可以翱翔。 “陛下,您的墨汁都滴在奏折上了?!?/br> 明凈涵呆愣了下,直到靜好無奈地伸手過來抽走了他手里的筆,才反應過來那句話的意思,他隨手就把那本弄臟了的奏折合上放到一側,把靜好快要收回去的手握在了手里,緩緩地摩挲著。 “賢賢,你要休息一下嗎?” 如果他之前這么問,靜好也許還會點頭,但知道某人所謂的休息就是對視和擁抱之后,她真的很難再將這個定義為休息,正想搖頭否決,食指尖的新傷口突然被按了下,一滴圓潤的水珠隨著凝結出來。 明凈涵顯然也感受到了不同的觸感,他低頭看了一會,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喉結明顯地上下移動著,褪去了血絲的眼中幾番掙扎,終于低頭把那滴血舔到了嘴里。 “賢賢,我絕對不能再看著你受一點的傷,就算是為了我也不可以?!?/br> 近日上朝,群臣們都感受到了陛下的好心情,又想到宮中傳出來的消息說最近淑妃娘娘居然都是在長明殿過的夜,當下就福至心靈的秒懂了。 陛下,總算是知了個中的些許滋味啊。 不過選中的為何是淑妃? 淑妃這位份,還是看在淑妃娘家的父兄都在沙場上為國捐軀,她本人又體弱,無多少戰斗力,才在陛下松了口讓人進宮時封的,各位大臣能達成共識,為的就是幫自家女兒占掉一個高位名額,減少一個日后的宿敵。 可這情形逆轉得厲害啊。 奏報的大臣分心想著其他的事,語速越來越慢,座上的陛下終于忍不住端了茶盞扔在他腳邊,表示著自己毫無余額的耐心。 靜好在明凈涵起身時就醒了,聽著走到帳外的人輕手輕腳地帶著宮人離去的聲音,她也就領了好意窩在柔軟的床褥間,閉了眼接著睡回籠覺。 但這到底不能如愿,一個宮人在明凈涵走后就低著頭快步進來,站在帳外微提了音量,“娘娘,太后娘娘有請,說故人重逢,豈能不見?!?/br> ☆、第18章 陛下番外(下) 靜好在踏進慈安宮時就用眼角打量起眼前的宮殿,在她離去之時,這里已經幾乎成了一座冷宮,而不過五年,宮人往來,衣香云鬢,全然是帝王生母的尊貴與繁華。 她剛踏上一步階梯,眼前就出現了一抹衣角,妃色的羅錦織就云墜一般的裙裾,紫色的芍藥栩栩如生,“淑妃meimei可真是貴人啊,平日請你也請不來,遇見本宮也不行禮。莫真是孤女,家教欠奉?” 靜好抬頭看了眼,身側的宮人見到她的神情,上前一步提醒,“這位是賢妃娘娘,右相嫡幼女?!?/br> 賢妃顯然也聽見了,冷哼一聲,下巴微微昂起,全是驕縱,“原來meimei還眼拙,真是我高估了你?!?/br> “高不高估還未能定論,”靜好繞過她上了幾步臺階,身后跟著的一眾宮人早就上前將意欲阻攔的人格擋在外,“按祖制,陛下立妃,必是得行封妃大典,昭告天下,至少也得有一道圣旨,可你這賢妃之稱,似乎并無任何一項?!?/br> 賢妃氣白了臉,當年他們能進宮,全是因了陛下當時心死如灰,不再在意后宮進了何人,諸位大臣私下一合計,找了當時重新現于人前的太后定了位份迎了人,進宮后卻未曾有一道圣旨,甚至連侍寢都未有過。 偏偏現在有了個能連夜宿于長明殿的,而且買通了宮人說的也是陛下對她有多好,簡直就是連眼珠也不舍得錯一下。 她又憑什么! 心中的嫉恨簡直滔天,賢妃咬了牙回身瞪著站在殿門前的人,冷笑著反擊,“你敢說得如此篤定,莫非你就有了圣旨?” 不過就是半斤八兩,誰能取笑得了誰。 靜好回身看她,賢妃身后已經來了一眾妃嬪,燕瘦環肥,姹紫嫣紅,比過滿園的□□,偏偏神色不一,嫉恨有,麻木有,好奇有,平靜也有,一個個卻都在壓抑著,像是被幾年的空洞和無望磨光了所有的棱角,再無原先的鮮活。 幾年過后,大抵又會有一個新的明凈涵。 出生就帶著榮耀,成長卻滿是苦難。 她突然就嘆了口氣,“有或沒有,今日便可見分曉了?!?/br> 太后如今也未至四十,本就艷麗的容顏還能看出昔日風情,看見靜好孤身一人進來就冷笑了聲,將手里的茶盞重重放在了案上,“淑妃倒是好膽量,在哀家的殿前都敢對其他妃嬪不敬,倒真是仗著陛下現如今被你迷了眼??上г倜粤搜?,到底也不過就是個替身,一個死太監的替身?!?/br> “難道淑妃就沒在意過陛下對你的稱呼嗎?陛下他叫的根本就不是你,而是一位媚上的宦臣,若你憑此就以為陛下對你是用了真心的,那才是天大的笑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