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靜好等他走得遠了些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那位自以為走出了她的視線的小豆丁,在轉角的時候興沖沖地展開手去撲一只停在了繡球花上的蝴蝶,卻因為重心不穩,差點一個跟頭栽進了花堆里。 她抿嘴笑了下,想到小豆丁之后的命運,卻又忍不住有些唏噓。 等不了幾日,他那位一力把他保舉上太子之位的強勢祖母就要突染重病,在不到半月的時間里就撒手人寰,而他家那位被母親當了一輩子傀儡皇帝的老爹就要揚眉吐氣,得意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廢掉他這個不合自己心意的太子,另立頗受盛寵的蕭妃的皇三子為太子,最后還是由太子少傅帶頭,給平宗施壓才保下了他的太子之位,卻也讓他更不得父親的青眼,幾乎可以說是處處被挑刺辱罵,再無如今的閑適。 不過也還好,畢竟那位平宗得意不到一年就開始流連病榻,再一年之后就一命嗚呼了。 靜好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再要舉步回去的時候卻又突然頓住了腳,想到了自己剛剛想到的一件事——太后過不了幾日就要病重了。 掌著朝政大權的太后突然病重,她所居住的懿慈宮定是連日都有太醫候著,而太醫在未確證病例之前,醫箱里一定會帶著常備的各類藥品,包括魏賢現在最需的幾樣藥品。 在太后突然病倒,宮人門都手足無措的當口,她要去匆忙前來的太醫的醫箱里偷些藥品,難度幾乎可是說是當前可行的幾個方案之中最小的,就算太醫事后發現,一是不能確定匆忙前來的自己帶了什么藥品,二是太后還病重著,哪有人會去在意幾樣無□□品的去向。 越想越覺得這個計劃的可行性最高,靜好在半夜偷偷把自己再次節省下來的口糧帶給魏賢時,連臉上的神情都松快了不少,帶得魏賢都疑惑地看了她幾眼,借著難得好起來的氛圍,躺在病床上和她說了幾件自己當差時的趣事。 兩天后,在魏賢的臉色越發青白,眼看著就要熬不住了的時候,照常上朝太后在戶部奏報時直挺挺地從座椅上一頭栽了下去,被手忙腳亂的宮人門送回了懿慈宮,緊接著就是匆匆趕來的太醫。 平日里井然有序又威嚴的懿慈宮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第7章 宦臣弄權(2) 靜好用自己偷偷升起來的小火爐熬好了藥,用破舊的食盒小心地拎著進了歸塵院,正在忙亂著的懿慈宮誰也不會在意一個灑掃的末等宮女的去向。 她剛小心地推開了魏賢住的房門,就被眼前所見的畫面驚到,手里的食盒險些就要掉在了地上。 床上的人身上蓋著的黑棉絮一半被扔到了地上,浸在充滿了尿sao味的茶壺里,一半還在床上,但卻已經濕乎乎地再也起不到半點保暖作用,而床上躺著的人,身上還在化膿的傷口全都暴露在了空氣中,已經再也感覺不到一點溫度。 魏賢死了,死不瞑目。 顯然是有人在她不在的時候進了這里,看見床上毫無反抗之力的魏賢,用近乎是侮辱的手段折磨死了他。 中心系統在有人進入當前界面之后,就再也不能實時讀取此界面的進展,所有的消息都要靠界面中的人來傳遞,接受之后才能給予反饋,所以魏賢在她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就死了。 目標人物一死,只要她也離開這個界面,相互聯系著的世界體系就會因為被改變了的重大歷史軌跡而崩塌,就算她不離開,沒有了魏賢,沒有他在該做事的時間段里做好事情,所有的世界一樣會因為一個軌道的改變而崩壞。 靜好在他床邊站了幾分鐘,伸手合上魏賢大睜著的眼睛之后,和中心系統匯報了這邊的情況和她新做的決定。 魏賢不能死,但她的原身可以。 粉兒是懿慈宮的三等宮女,手下管的就是兩個負責灑掃的末等宮女,平日里有事就打發下面的人去辦,能在主子面前得臉的事才會自己親自去。但近幾日,滿懿慈宮的人都被太后娘娘突然病倒所累,忙得應付各大臣的親眷和后宮的娘娘,恨不得能長出多幾只手腳來。 端了一天的茶,累得恨不得直接撲倒在床的粉兒回院子的時候就看見了自己手下的一個叫盈兒的宮女從睡房里里偷偷溜了出來,連近在眼前的她都沒有見著,臉上還帶著淚痕就跑了出去。 她揚聲叫了幾句,跑得飛快的人也似沒聽見一樣,倒是眼前的門又被打開,和盈兒同住的果兒怯生生地探出了頭,看見是她又嚇得縮了回去。 陪了一天的小心,手底下的兩個還一個個都像是沒看見她一樣,粉兒怒氣一上來,直接就踢開了眼前沒關緊的門,“你們一個兩個小賤蹄子是怎么回事,???最近我不在,眼里就沒我了是吧?” 果兒膽子本來就小,被她一下,哆嗦著就把話說出來了,“盈兒jiejie家里老娘病重,她又沒有錢寄回去,哭了好幾天了,剛才都傷心地跑出去了,我,我就是想追去看看……” “追什么追?”粉兒一聽是錢的事就徹底沒了耐心,心里慶幸著還好自己不在,不然那小賤蹄子還得找她借錢,當下也就熄了去追的心,“她自己想開了就會回來,還追追追,你明天的事不用做了?” 把人訓了一頓之后,她轉身就回了自己三等宮女的通鋪,想著這兩天還得避著點那小賤蹄子,免得還問她借錢。 結果她才避了兩天,就聽說懿慈宮外的荷花池里死了個某等小宮女,漲得連人型都看不見了,掌事姑姑正在問是誰管著的,要問不出來還打算查。 她心里“咯噔”一下,隨著看熱鬧的人過去跑過去,一眼就看見那尸體腳上那雙眼熟的繡鞋,鞋子不過手掌大,尸體卻完全被漲開了,半只腳都要被漲到外面來,嚇得她馬上捂了眼,再不敢多看。 那邊的掌事姑姑還在問是誰手下的人,說是找出來得查查死因,免得冤魂還來索命。 她心一顫,馬上就喊了出來,“她不是被害死的,是自己自盡的!” 盈兒的事的確有根據,另有兩個三等宮女都被她借過錢,而且兩天前還有人看見過她站在荷花池邊,再加上那夜粉兒和果兒說的話都能相互對上,掌事姑姑確認了之后也就懶得再查,裹了草席把潰爛得不能看的尸體扔到亂葬崗,埋怨了句晦氣。 手下的人少了一個粉兒要做的事情就多了,連著七八天,一天只能睡三個時辰,累得白天當值時都在打盹,連眼前什么時候多了個人都不知道。 她睜眼看見眼前的小太監時嚇了一大跳,莫名就覺得那雙帶著笑影的大眼有些熟悉,還沒等混沌的腦子清醒一點,手里就被塞了個不小的碎銀子。 “這位jiejie,我是之前盈兒的同鄉,賤名就叫魏賢,之前我病重的時候承了盈兒的照顧,病好后就想幫她當著差,能麻煩您幫我通融通融嗎?” 她正要拒絕,手里又被塞進一個碎銀子,眼前清秀的小太監笑得很是奉承,“這點小事,對jiejie這種得臉的人,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br> 粉兒掂了下手里的重量,知道這小太監基本是把老底都給了,當即滿意地笑了下,“行,我幫你去說一聲,這宮里也不能養閑人不是?!?/br> 不過就是手下找個灑掃的小太監,往上知會一聲,記錄下就成,要是再不來一個人,累死的就要是她了。 太后娘娘的病起伏了十幾天,終于在半夜的時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從皇城里傳出來的哭聲和喪鐘一起,重重地敲在了眾位大臣的心頭。 一朝天子一朝臣,掌權的人換了,這天八成也要改了。 喪鐘過后,京城很快就一片縞素,連著陛下都要在靈前守夜,跟著的各宮娘娘,皇子公主都得列席,以示對太后娘娘的敬意。 工作量頗大的喪禮讓宮人眾多的懿慈宮都忙得腳不沾地,就連靜好這位才造上冊的小太監都被指使得團團轉,等稍微可以喘口氣的時候,太后的遺體已經被主動請命的大皇子運去了皇陵。 懿慈宮里的宮人,真正忠心的都跟著太后去守靈了,有本事的都求了人,削尖了腦袋想擠進幾位寵妃的宮中,剩下的幾位稀稀落落的都是上了年紀或者灰了心的,白日里也就是應付一下手頭的事,早早地就關了門躲懶。 靜好一邊掃著地,一邊就在分心想著原來魏賢在這個時間段里所做的事,他似乎是被皇后娘娘,也就是太子的生母指給了太子當近侍,可問題是,魏賢是怎么讓皇后起了這個心的? 她正分心想著事,眼前的地上突然就多了一枚桃核,啃得和被老鼠偷吃了一樣,還剩著不少的果rou。 她抬頭看向身側的幾棵大樹,很快就在一棵樹上發現了明晃晃的太子殿下。 小豆丁還是小豆丁,但之前臉上的嬰兒肥卻褪了不少,代表著皇族至高無上地位的明黃色袍服外面還裹著素白的粗布麻衣,兩條小短腿懸空著坐在樹上,看著她時正好是居高臨下的位置。 靜好恭敬地下跪請安,“太子殿下晉安?!?/br> 回答她的是一聲冷哼。 靜好早就料到這位小祖宗的反應,很是鎮定地當做他已經回答了,轉身就去接著掃地,邊在心里默默地數著數。 她還沒數到五,樹上的小豆丁顯然就忍耐不住,直接一顆桃子就砸在了她身上,“喂,我沒說你可以走,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居然敢走?!?/br> 靜好答了一聲,乖乖就在原地站著不動。 小豆丁本來正等著她痛哭求饒,等了半天沒等到反應,想要再扔個東西過去,但他人小,上樹的時候能帶兩個桃子就不錯了,手邊哪里還有東西。 他轉了下眼珠,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你跪下!” 話音剛落,樹底下的人就干脆地跪了,膝蓋利落地磕在泥地上,揚起了細細的一陣黃沙。 還是沒有求饒。 年僅四歲,一直被金尊玉貴著養大的,被當今陛下親自取名為明凈涵的太子殿下愈發地怒了,覺得這個敢不和他求饒的奴才絕對不是一個好奴才,勢必要他給她點顏色瞧瞧。 “你,給自己掌嘴,我不說停就不能停?!?/br> 這次靜好沒動,她微微抬了頭,視線還是沒看向高坐在樹上的太子,余光卻瞥到了躲在墻外,不小心露出了點深青色衣角的袍服。 深青色,只有陛下皇后太子太后手底下的三品大監才穿得起。 太后剛逝,陛下正雄赳赳氣昂昂地想著廢太子,現在還只有太子一個兒子的皇后怎么可能任由兒子在宮里單獨行動。 “殿下,宮中律法規定,奴才掌嘴必有因由,敢問殿下,奴才適才是犯了什么罪,使殿下責令奴才掌嘴?” 女生的變聲期本就比男生早,她現在微微有些沙啞的嗓音倒是和原本的魏賢很是相似,聽在耳朵里不會讓人感覺太刺耳。 “即使奴才有錯,太后鳳架未安,奴才在懿慈宮從未偷閑躲懶,一心一意地侍奉太后,殿下即使怪罪奴才,也因看在太后的面上網開一面,以示殿下對太后的愛敬之心?!?/br> 當今陛下和太后之間的關系甚為奇怪,幼年時曾是在吃人的后宮里相互依靠的親母子,等太后千辛萬苦地扶持兒子上了皇位,卻發現這個兒子已被她護得優柔寡斷,目光短淺,慈母之心和好強之念都不允許她就這樣放手,于是事事都開始插手。 陛下大抵也是理解其中幾味的,但身為皇帝的尊嚴無法理解母親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在朝堂上一呼百應,漸漸地就滋生了逆反心理,對太后的一切深惡痛絕,致使在太后死后,后宮前廷,無一人再敢拿太后說事。 而她正好做了這個唯一敢的人。 墻腳深青色的衣袍徹底失去了蹤跡。 ☆、第8章 宦臣弄權(3) 該說的話說給了該聽的人,確定了墻外的人離開之后,靜好直接就站起身來,仰頭看坐在樹上一臉憤怒的小豆丁,嘴角露出了最友好的弧度。 “殿下在樹上坐累了嗎?奴才肚子餓了想去吃東西?!?/br> 明凈涵還沒從她剛剛說的話里轉回來,連她站起來都沒有發現,聽見這句易懂的話后思維立刻就跟上了她的路線,甚至連肚子都應景地答了幾聲,但一想到這幾天吃的那個素齋,他剛探頭的胃口就又縮了回去。 他惡狠狠地瞪向樹下的人,本就大的眼睛被瞪得圓溜溜的,“我都沒有吃,你也不能吃!” “可是,”靜好為難地皺了皺眉頭,視線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轉向了懿慈宮一側的小廚房,“奴才今天準備好的素雞還在灶上呢,再不吃就要冷了?!?/br> 聰明的小豆丁立刻抓住了她話里的重點,“素雞?那是什么?也是雞rou的一種嗎?” “奴才嘴不靈,吃著覺得是一樣的,不如殿下過來幫奴才嘗嘗?” 長秋宮里,皇后娘娘面前一等得臉的大監劉典正在和主子報告著剛才聽見的事,臉上的笑意是慣有的諂媚。 端坐在上的皇后不過就是二十出頭的年紀,此時正等著宮女給她涂著淺色的指甲,“她真的這么說?” “奴才聽得千真萬確,話里的確是提到了那位,看著是個敢說的,”劉典笑了下,想著之前手下徒弟求上來的事,順嘴就把話說全了,“奴才聽著本是急著給娘娘回話的,但又不放心太子殿下,折回去時就看見那小太監爬到樹上把太子殿下接了下來,又帶著殿下去了懿慈宮的小廚房,凡是入口的都自己先試了一遍再呈給殿下,這么多天了,奴才還沒見過殿下胃口有這般好的?!?/br> 皇后“恩”了聲,細細端詳著自己上了色的手指甲,半晌后冷笑了聲,“說死就死了,連著一干人陪她受氣,現在連我都被束手束腳?!?/br> 底下跪著的一群人愈發斂氣收聲,低著頭恨不得自己沒長耳朵。 好在皇后也沒打算在這個時候發火,把手遞給身側的宮女,聲音愈發冰冷,“還涂什么涂,現在什么日子不知道嗎?給我洗干凈了?!?/br> 宮女哆嗦著應了,捧著她的手細細擦著。 老腰都彎得有些酸疼了的劉典終于等到了回答,“等會把人帶來給我看看,能行就先用著吧?!?/br> 劉典應了聲退著出來殿門,下了階才松了氣,朝著巴巴湊上來聽消息的徒弟白了眼,“沒你什么事了,安心回去呆著?!?/br> 看那龜孫子眉開眼笑地走了,他才望著宮墻外的天嘆了口氣。 之前太子殿下身邊近侍的位置是怎樣的搶手,太后這才去了幾天,那群捧高踩低的人就這樣躲著了。 怪也怪那位陛下太……明明是親子,現在已是撕破臉都不怕了。 可這宮墻內的風,什么時候消停過,誰起誰落,沒登上那位置之前有誰說得準,就那位三皇子,哪里是能登大寶的人。 靜好給小豆丁吃了小半只素雞,摸了下他的小肚子已經鼓得厲害了,順手就把剩下的一些藏進了手邊的爐灶里,在小豆丁看過來時正經地和他告罪。 一直覺得自己深明大義的太子殿下在被喂飽了之后還是很好說話的,他摸了摸肚子,大度地原諒了眼前這個“可憐的,只有一點吃的”的奴才,并對自己吃了她僅有的一點食物生出了愧疚之心,站起身一本正經地整了整衣袍,端起一國儲君的架子。 “本宮知道了,你在這里候著吧?!?/br> 他邊說著就邊帶著圓滾滾的肚子走遠了,一路走還一路自以為小幅度地左右看著認了下路,免得等會叫那些蠢笨蠢笨的小太監過來的時候,不認路丟了他的面子。 不過后面坐著的那個似乎是不是很笨。 那就再多給她兩個饅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