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你真的學壞了?!彼龜Q著身子哀嘆,“以前我這樣,你都不會躲的?!?/br> 他把她環繞得更緊,臉貼著她的面頰,輕輕笑著,“那是因為以前,我不敢這樣抱你?!?/br> 心里甜絲絲的,嘴上依然忿忿,“從前的君子模樣都是裝出來的,其實根本就是個壞人?!?/br> 他點頭,理直氣壯的承認,“我早就說過,我本來就沒有多好,是你把我想得太好?!?/br> 靠在他懷里,有溫暖干凈的氣息,他的臂彎強而有力,如同堅實的壁壘,隔絕出一片安然的天地。 她再度沉浸,或者干脆說是淪陷,柔聲婉轉,“純鈞,為什么帶我來這兒?” “帶你來,讓你提前感受一下,我們以后的家?!彼p聲細語的,“也許就是個不大的院子,不奢華的房間,守著那點安靜,只有我和你,之后還有我們的孩子。我每天做飯給你吃,因為你做得太難吃?!?/br> 他笑出來,她亦然,半晌他接著說,“我們早晚會離開京城,如你所愿,海闊天空也好,隱于山林也好,過自由自在的日子?!?/br> 她低著頭笑,在心里說好,身邊的小虎心有靈犀,先聲叫了出來。 “你看它多像你,還知道替你回答?!彼f完,忽然皺起鼻子,“好像有糊味兒?!?/br> 光顧著說話了,鍋里的魚和餅都沒來得及翻,可不是得燒糊。放開她,手忙腳亂的折騰一番,勉強救下幾個燒得不算太黑的,小虎聞著味兒不對,嫌棄的叫喚一嗓子,踱著步子悄沒聲息的出屋去了。 好在剩下的魚和餅味道尚不錯,一頓飯吃下來,她都微微有些撐了,看著碗里還剩下不少魚rou,長舒一口氣,抻著懶腰道,“你也太會照顧我了,連魚刺兒都幫我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什么都不會呢?!?/br> 把她捧在手心里一直是他的夙愿,從前唯恐照顧不周,現在呢,內心深處沒有那么誠惶誠恐,卻多了一份疼惜愛憐。 “沒辦法,習慣了?!彼f得一臉淡然,“你是我養大的,偏又什么都不會,我長你八歲,不照顧你說不過去?!?/br> 她嘟嘴,不滿的看著他,“別老提這話,總讓我覺著,你好像是我長輩,沒的占我便宜。再說了,我哪里什么都不會,這一年在外頭不是好好的,我自己闖蕩出去,全須全尾的回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放心,轉臉就能賺一萬兩銀子,很是能干。只可惜,還是連生火都不會?!彼χ谎?,“說起來陪你住山洞,給你生火的那個人,是個男人罷?” 她飯飽,本來腦子有點發木,乍聽他問這個,頓生警覺。抬眼看看他人,仍是一片光風霽月,半點拈酸的神情也沒有。放下心來,又生狹促,“是啊,多虧有他,他這人武藝不錯,又夠機靈,懂得還多,一路上要是沒有他,可真怪悶的呢?!?/br> 她的這點小伎倆他心知肚明,可臉上裝得云淡風輕,心里竟然還是有些吃味,不管怎樣那是她的一段經歷,刻骨難忘的歲月,將來再回味,占據那段記憶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想想多少還是有些遺憾。 “你沒感覺么?”她等了許久,終于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起來,這人連醋都不會吃,還敢說他愛她! 他看著她,那張牙舞爪的模樣活像只小老虎,心里一點澀澀的不快頓時淡去。笑容可掬,燦若朗月,他一字一頓回答,“有一點,但不至于吃醋。因為我知道,你再找不到比我更好的?!?/br> 她微微一怔,陷進那樣自信明澈的笑容里,一時晃神,他已摟住她,柔聲說道,“歇一會兒罷,等晚上,我還有東西要給你看?!?/br> ☆、第87章 <百年好合> 午后時光靜謐悠閑,她睡得怡然自得。 身下是厚厚的三層被褥,因怕她睡不慣,他特特的鋪成了這樣,身上蓋著的被子熏過些松香,散發著甘冽清爽的味道。 有人為你鋪床疊被,洗手做羹湯,這樣的日子真是舒服愜意,讓她在半夢半醒間無聲囈語,得夫如此,婦復何求! 翻了個身,徹底進入夢里。好喜興的場面,一屋子人熱熱鬧鬧,像是在迎新年。仔細看看有沈憲、海納、有他們的大胖小子,那米分嫩白凈的小臉簡直和三哥小時候一模一樣;當然還有他,笑吟吟的,站在一堆人中間兒,清潤而挺拔。 這輩子最要緊的人都湊齊了,聚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家,夢里的事兒真是和樂美滿,她站在一旁看著,心里有說不出的安穩。 可是下一刻,天色忽然暗淡,一群兇神惡煞的人闖進來,提著刀帶著枷,鎖拿她生命中最在意的親人。和多年前的場景那么像,幾乎重疊在一起。她分辨不清,渾身使不出一點力,張開嘴,拼命想叫想哭喊,卻終是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一直側身躺在她旁邊,看著她睡得香甜,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笑。和醒著的時候不一樣,這會兒她更像一只安靜的小貓,既柔軟又乖巧??墒遣乓粫Ψ?,神情漸漸不大對了,額頭上浮出一層細汗,滿臉驚恐滿臉緊張,分明是想醒又醒不過來的樣子。 連忙出聲喚她,輕輕搖著,把她抱在懷間。半晌過去,她好不容易咕噥一聲,之后長長舒了一口氣。幽幽睜開眼,茫然無措的張望著,看得他心口揪著一疼,撫著她的背,輕聲寬慰,“沒事的,剛才是做夢,醒了就好?!?/br> 她雙目迷離,暗藏水氣,想起夢里的畫面,一頭扎進他懷里,“純鈞,你一直都在,是不是,一直都不會離開我……” 一疊聲的保證,他心疼得無以復加,“不會!你放心,我們永遠都不分開?!?/br> 他為她擦著汗,她緩過神,聽他關切的問,“做了什么夢,驚成這樣?” 她卻有點模糊了,也可能是夢境太過凄涼,刻意想要淡忘,搖搖頭,這才發覺屋子里的光有些晦暗,“什么時辰了,我一覺都睡到天黑了?” 他笑笑,示意她轉頭看窗外,“不光是天晚了,而且還下雪了?!?/br> 驚呼一聲,她坐起來,果然窗外一片白茫茫。雪片飛舞著,一天一地都是。急著穿衣服,忙忙地下地去看雪。他到底心細,按著她把汗氣過完,才給她披上狐裘,牽著她的手走出屋子。 燕山腳下,雪花大如席,比城里落雪要壯闊許多。她蹦蹦跳跳像個孩子,呵著手,哈氣連成一團白霧,朦朧中映襯著她的眉目精致如畫。 他自背后摟住她,寬大的氅衣包裹上來,圍出一方溫暖。天色徹底暗了,遠處稀稀落落的響起鞭炮聲,倆人不說話,只在雪地里安靜依偎。 過了好久,他才開口,“新年了,有什么心愿么?” 她笑了,偏過頭來看他,“左不過是那些話,你聽不膩么?” “是聽不夠?!彼p聲糾正,“這會兒不光是說給我聽,也是說給天地,說給這場雪聽?!?/br> 想了想,她用心用意,認真道,“我的愿望就是做你妻子,為你生兒育女,今生今世,不,不只這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還是要找到你,和你在一起?!?/br> “你看,我心里的執,怕是更深了?!彼腴_玩笑的說,“你逃不掉的,生生世世都會和我糾纏下去?!?/br> 他唔了一聲,很是滿足,“榮幸之至,你的心愿不算繁難,應該得到滿足?!陛p輕親吻她的臉,呢喃道,“嫁給我,咱們成親,我已經等不及了?!?/br> 話音落下,遠處天邊倏然亮起一道光,光亮在半空中頓了頓,隨著一聲響兒,四散開來。一瞬間漫天花雨,漫天星光,揮灑下來組成了一個百字。然后接著又一束火光飛上天空,落下來合成年字…… 她看得呆了,連想要說的話都忘記,不錯眼珠的盯著遠處,直到好合兩個字陸續綻放,才終于明白過來。 百年好合,是給她的,也是給他們的,新年祝福! 眼角有些潮濕,她靠在他身上,低低哽咽,“純鈞,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你在向我求親么?” 他眼底柔光繾綣,卻又澄明清澈,“是,你愿意么?” 當然愿意,她到這會兒身子還在發顫,吸吸鼻子,悶聲悶氣的笑著,“早就是你的了,還問我愿不愿意,你如今真算是闊了,擺這么大場面求親,虧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愛出風頭的老實人?!?/br> 他揚唇直笑,身子也一顫一顫的,“這也算出風頭?都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了,我要是真想熱鬧擺闊,在北京城里不是更便宜?不過真有點做不來,老覺得那么多人看著,不如只有咱們倆人好?!?/br> 她回眸,在他飛揚的唇角吻了一記,“知道了,你安排的剛剛好,恰如其分,真是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抓著她的手臂,扣住她整個人,他心底徜徉無限歡喜,“那就這么定了,回去我就預備婚禮,日子你來挑。等回頭禮成,開了春,我陪你去西寧衛見哥哥嫂嫂?!?/br> 都聽他安排罷,她什么都不想了,就這樣在他的呵護下,安穩度過余生的歲月也好,至少這一刻,她全心全意覺得滿足。 在京郊盤亙到正月十五,算是把年過完才啟程往回走。她還有些依依不舍,只是心里清楚,如今他是有事業的人,總不能為著情情愛愛耽擱了正事。 何況她也有正事做,要嫁人了,那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儀式,對女人尤其如是。好些東西還沒置辦,他原說都交給他來處理,一點不想讓她費心,可嫁衣、頭面甚至她日常裝扮的那些物事,爺兒們家到底懂得有限,還是自己挑選更穩妥些。 她去制衣鋪里看樣子,做京里這一季最時興的衣裙。前些年不是穿孝服就是扮男人,鮮亮的裝扮像是和她絕了緣。不過這回可要認真些,畢竟女為悅己者容嘛,老話兒說得真是一點不差。 坐在樓上包間里,她凝目看衣裳冊子,也有伙計借著端茶遞水的功夫,為她講解幾句。譬如哪件裙子被尚書家的小姐挑中,哪件褙子上的花紋得到過郡主娘娘的贊譽。 揮揮手,先叫聒噪的人退出去。屋子里安靜下來,隔壁間嬌嫩的話音兒便不緊不慢地飄了進來。 “姨娘不如選這個藍織金裙,這金線勾的紋路和上回元珍郡主穿得差不離,那回她親口跟王妃說的,今年上用的緞子,江南最新的花樣兒,都叫她穿戴在身上了。倒像是有意顯擺似的,也不知道王妃聽了心里得多窩火……說起來堂堂的親王妃還不如她一個二流郡主……” “你也小聲些,仔細讓別人聽了去……別說郡主,這會子只怕是個二品官兒的家眷都比咱們府上講究些。要說王爺也難,俸祿就那么多,架子得端著,場面還得維系著,時不常又要打點那起子太監。上回給娘娘請安,我聽見司禮監打發了個小內臣過來,一開口就是五千兩,說是先借來使,周轉一道,回頭千歲爺自會填上這一筆?!?/br> “真有他們的,也張得開這個嘴!咱們王爺上京來一年了,正經差事沒有,全靠著封邑那點子進項,去歲又趕上河南大旱,收成減了一半還多,現如今自個兒都揭不開鍋呢?;噬弦舱媸莻€道君做派,大年下的就知道賞賜些個仙丹丸藥,這是要王爺和他一塊修煉成仙吶……萬事不管,我看國庫得有一多半都成了他常公公的家私!” “噓,小心隔墻有耳,這店里往來的,都是有體面的人家兒,叫人拿住了話把兒,傳出去可有你的好果子吃?!?/br> “我一個小丫頭子的,發發牢sao誰還管得著?!彪m這么說著,那頭兒聲音到底放低了不少,“咱們還是挑樣子罷,姨娘且放寬心,府里進項再不好,也短不了咱們的,您現在可是王爺心尖上的人,要不怎么能專許您出來做衣裳、挑首飾外帶散心……那馮太醫怎么說的來著,瞧脈息您這胎十有八/九是男孩,這一落地不就是擎等著封世子嘛,不管怎么著,您可是為王府立了大功的人!” 幽幽長嘆,聲音里有著深深憂慮,“可我這心里總不踏實,咱們府上好像被人下過咒似的,接二連三的掉孩子,都是養到三四個月就沒了,怨不得王爺王妃鎮日價憂心。我就怕這一胎也養不活,到時候王爺該多傷心難過啊?!?/br> 隔間主仆雙雙嘆息良久,又互相安慰了幾句,才漸漸止住話題。她在這頭聽著,心思已從畫冊上轉到了方才的言語上??磥磉@對主仆該是忠親王府的人,那位姨娘懷了身孕,倘或一切順利,她將會為忠親王誕育第一子。然而忠王府的女人時?;?,卻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她想的有些出神,過了一刻,聽見隔壁二人已預備離開,并和掌柜定下,說是明日還要再來。 二人經過門前時,她微微挑起了簾子。那忠王府的姨娘有張明媚嬌艷的臉,身段小巧纖細,行動似弱柳扶風,回眸時甜美一笑,兩靨間泛起對稱的淺淺梨渦。 好一個可人兒!她放下門簾,回想著美人嬌滴滴的言語,明日還會再來…… 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還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她轉著眼睛,計上心頭,回身坐下繼續看畫冊,只是將一縷淡笑銜在了嘴角。 ☆、第88章 <心有旁騖>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要說有人公然調戲良家女子,且這個女子還是王府親眷,只怕有點令人難以置信。 反正在沒遇上這事兒之前,忠王府的岑姨娘對這話也是不信的。 岑氏出門采買首飾衣裳,是得了王爺王妃首肯,為的正是她懷著身子,怕悶在家里無趣才特許她出門轉轉。誰知打從制衣鋪子出來還沒上轎,街角就有幾個幫閑似的人對著她吹口哨。 論起來,她身邊跟的抬轎小廝和護衛,攏共加起來不過六個人,穿著打扮均未露王府痕跡,乍一看不過是像大戶人家的姨太太出行。所以招來幾聲輕薄的調笑,岑氏也沒打算上前理論,全裝沒聽見,吩咐起轎回府。 路上趕巧,要穿過一處小巷子,突然間巷子那頭竄出幾條大漢,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方才沖著岑氏調笑的人。猛地見了這群人,先嚇得貼身丫頭嗷地一聲叫。兩個護衛一個沖上去,另一個擋在轎身前頭,沒成想對方人不光多,拳腳也算厲害,不過幾個回合,王府的護衛竟敗下陣來。 岑姨娘撩開簾子看了一眼,登時花容慘淡,莫非今兒要受辱殞命在此處? 正自嚇得快要昏厥過去,忽然一個穿寶藍色直裰的俊美少年從天而降,赤手空拳和那伙人一通打斗,須臾功夫,竟把人全都撂翻在地。 少年身姿盎然,朝轎中她拱手一笑,“夫人請寬心,眼下已無事。這伙人怎么處置,還請夫人拿個主意,是要送去順天府還是就地打他們一頓出氣,在下聽您的意思?!?/br> 話問得頗為周詳,畢竟府門宅門里頭看重名聲,出門遇上這種事,即便女眷清清白白的,傳將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也難免有損聲譽。所以很多人寧愿息事寧人,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報了官那可就是沒有回頭路了,岑氏冷汗漣漣,搖頭道,“算了,也是我今兒出門沒瞧黃歷,這群人……教訓過了,就,就放了他們罷,我家夫君是要面子的人,我不想讓他知道了心煩?!?/br> 少年點頭,燦然笑道,“好,那就依夫人的意思?!?/br> 不過是幫閑流氓,處置起來也容易,何況雙方早有約定,幾個漢子想著事后能得三十兩銀子,現下挨幾記拳腳也就覺得值了。 那俊美少年自然是沈寰扮的,調戲岑氏的流氓是她在街面上找的,合起伙來演這么一出,無非是為接下來能有機會進入忠親王府。 “夫人要回府,在下相送一程罷?!?/br> 岑氏心里打鼓,人家是好意她不該拒絕,可對方是個年輕英俊的男子,叫人知道怕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正猶豫著,沈寰已悄然趨近,聲音極輕卻字字清晰,“jiejie別怕,我和你一樣,都是女孩子?!?/br> 岑氏顧慮全消,又驚又喜,這樣俊俏倜儻的女子還是頭一回見著。她滿心敬慕,一路上和沈寰相談甚歡,轎子還沒見府門,已經快把沈寰引為知己。 知道對方同為女人,仿佛距離一下子就拉近了,岑氏是沒心眼的人,對著沈寰問長問短,把自己的事兒也差不多交代個底兒掉。閑話半日已到了午正時分,忠王李烈這頭得了消息,忙匆匆趕來安撫自家愛妾。 這種事說起來掃臉,忠王平日隱忍,這會兒也怒火中燒,只是救人的少年還是該酬以重謝。他陰沉著臉,請沈寰去花廳處敘話。 忠王身邊只跟了個親信侍衛,寡言罕語,面色和主子一樣深沉,見沈寰只是欠身拱手,連大禮都不行一個,才沉聲喝問,“大膽,見了王爺還不跪下!” 沈寰直起身子,笑笑道,“在下是江湖中人,沒規矩慣了,平生只拜天地君親師,還請王爺擔待則個?!?/br> 忠王面色更沉,雙眸陰郁,“無妨,沈少俠請坐。少俠相救本王愛妾,本王深表感激,無以為報,便以金箔俗物聊表謝意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