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這是二號嫌疑人,總體來說還比較正常?!壁w局長說,“這個人29歲,未婚,也沒談女朋友,性格內向,平時沒有什么愛好,唯一的愛好就是打網絡游戲。他原來是龍番工程學院的學生,后來因為作弊,被學校開除。明明可以做一個設計師,最后卻成了一名基層工人。經過外圍調查,這個人平時與人為善,鄰居都挺喜歡他?!?/br> “那他為什么是嫌疑人?”林濤問。 “之所以把他列為嫌疑人,是因為四起案件的案發當天,都恰逢他休息,所以不能排除他的作案時間?!壁w局長說。 我盯著屏幕,屏幕里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在來來回回地走。 “下面,就是三號嫌疑人?!壁w局長說。 “不用看了!就是他干的!”我陰沉地說道。 我手心攥得全是汗,牙齒咬得都快碎了。我的心中有一團火,此時此刻像是要穿透眼前的屏幕,將那里面的惡魔活活燒死。 “為啥那么肯定?別武斷??!辦案不是兒戲?!绷譂f,“鐵路維修工人就那么小一個圈子,抓錯一個,就可能會導致真兇逃跑啊?!?/br> “就是他干的!”我斬釘截鐵地重復了一遍。 “說說你的理由啊老秦?!绷譂f,“之前,你也是這么武斷地說老八肯定不是兇手,究竟有什么依據???” “步伐?!蔽艺f。 “步伐?”趙局長插話說,“利用步伐來進行個體識別,國際上都還沒有認可吧?我們是不是該保險一些?” “沒有得到認可,并不代表不科學?!蔽艺f,“比如說測謊技術,也沒有得到法庭科學的認可,但是實踐運用卻是對的多、錯的少?!?/br> “我看這個人的步伐很正常啊?!绷譂f,“沒覺得他有什么異常啊?!?/br> “步伐這個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蔽也恢涝趺慈⑹鲎约旱呐袛?,“但是我相信我絕對不可能看錯?!?/br> 我說不出依據,卻固執己見,這讓整個會場陷入了沉寂。專案組的偵查員們都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靜靜地等著趙局長發號施令。 “這樣,目標是二號犯罪嫌疑人景呈樣,外圍調查加大密度?!壁w局長說,“另外派出一組人,想方設法秘密獲取他的dna樣本?!?/br> “不用外圍調查了,我參加調查組,即刻秘取他的dna樣本?!蔽腋杏X自己的胸口膨脹了,幾乎無法再等待一天、兩天。 趙局長略加思忖,拍板同意了我的意見。 在確定景呈祥離開家以后,我和幾個同事悄悄摸上了樓。 一個同事花了五分鐘的時間,用技術開鎖的辦法打開了景呈祥家的大門。 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單間公寓,沒有任何異常的地方,公寓里的物件擺放得有條不紊。唯一值得讓我們注意的,就是那條和老八一模一樣的工具袋,整齊地鋪放在一個五斗櫥上,像被供奉的一尊佛像似的。 工具袋里,也有一把檢修錘,被擦得锃亮。顯然,想從這上面提取受害人的dna或者血跡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我們戴上手套,林濤端起相機四處拍照。 市局的韓法醫徑直去了衛生間,用濾紙在牙刷和毛巾上摩擦,以獲取殘留在這些物品上的上皮脫落細胞。 而我則在公寓里走來走去,四處觀察。最終,我停在一個紅木衣柜前,猛然拉開了柜門。 柜子里整齊地掛著一些衣服,但唯一能吸引我的目光的,是一件灰色的呢子風衣。我癡癡地盯著那件風衣,強忍著沒有去撕爛它。 林濤注意到了我的異樣,走過來往衣柜里看。 “灰色風衣!”林濤壓低了聲音驚呼道,“和監控里的一樣!他果然就是兇手!” “確定不是撞衫嗎?”韓法醫低聲說道,“可是為什么兇手每次行兇,都要穿一樣的衣服呢?” “強迫癥?!蔽一剡^神來,關上了柜門,指著公寓里整齊擺放的諸多物件,說,“你們看,連書籍都要整齊地放成一條線,鼠標要放在鼠標墊子上面的鼠標圖案中央,毛巾掛得沒有絲毫縫隙,這人有典型的強迫癥。所以,他每次出去作案,都要穿這件灰色風衣?!?/br> “那就是說,他今天出門不是為了作案?!绷譂媪艘豢跉庹f。 韓法醫聽我這么一說,趕緊走到毛巾架旁,檢查自己的動作有沒有弄亂那幾條掛得嚴絲合縫的毛巾。 “就是他干的?!蔽夷笾^說。 “我這就請示部署抓人?!眰刹閱T說,“dna也會抓緊時間去做?!?/br> dna實驗室早已準備就緒,我們的檢材一到位,馬上開始了檢驗工作。而另一邊的偵查組,則派了重兵對景呈祥進行盯防,防止他逃脫我們的監視網。 四個小時的檢測時間,簡直就是“度秒如年”。趙局長、我、林濤和幾個偵查員守在dna實驗室的門口,焦急難耐。即便是夜幕降臨,即便是饑腸轆轆,也沒有人愿意離開,也沒有人愿意放棄第一時間知道結果的機會。 終于,dna室的檢測人員推門走了出來。所有人蜂擁而上,看著她的臉色。 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和古文昌被殺案中,遮擋攝像頭的那條毛巾上的dna一致?”趙局長不放心,追問了一遍。 她仍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歡呼雀躍起來。 這么久以來,壓在我們這些人心中的大石頭,終于被搬掉了。 吃一頓牛rou面的工夫,我們重新回到專案組,景呈樣已經被抓來了。 我和林濤旁聽了審訊,可是這個景呈樣除了開口要水喝,居然沒有再說過其他的話。 無論審訊人員怎么絞盡腦汁、威逼利誘,直到深夜,都沒能讓他說出其他的話。 趙局長走到我們的旁邊,拍了拍我和林濤的肩膀,說:“證據確鑿,諒他也沒本事逃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了。你們回去休息吧,我相信明天早晨你們就可以聽到另一個犯罪分子被抓獲的好消息。 趙局長的語氣里充滿了豪情壯志。 我點點頭,說:“趙局長昨晚就沒休息了,也要早點兒休息。我們明天早上等著好消息!” 這一覺睡得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踏實,我滿心激動、滿心期待,腦海里幻想著另一名兇手也被抓獲的情形,幻想著兩名兇手伏法的情形,幻想著寶嫂蘇醒,和大寶重續婚禮的情形。不足三小時的睡眠,被各種美夢充斥著。 然而,事與愿違,第二天一早傳來的,不僅不是好消息,而且是大大的壞消息。 景呈祥在被拘留12個小時后,疑罪從無,被釋放了! 第十一案 沉睡的新娘 我越是逃離,卻越是靠近你。我越是背過臉,卻越是看見你。我從你開始,我在你結束。 ——埃姆朗·薩羅希 1 這是一個根本想不到又無法理解的結局。我抄起電話找韓亮,可是這小子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又去泡吧,早晨沒醒,電話一直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態。我只有約上林濤,打了出租車怒氣沖沖地沖到龍番市公安局專案組。 專案組里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而剩下的三分之二無一不是垂頭喪氣、長吁短嘆。我見此情形,直接去了趙其國局長的辦公室。 趙局長正在接電話,見我們進門,立即停住了講話,一邊招手讓我們坐下,一邊簡單敷衍幾句掛斷了電話。 “別急,別急?!壁w局長見我們面帶怒容,顯然已經猜到了個大概。他起身給我們泡茶,又遞過兩支煙,笑嘻嘻地說。 “趙局長,我很不能理解你們的決定?!蔽艺f。 趙局長明知故問:“怎么了這是?興師問罪來啦?” “景呈祥無疑就是a系列案件的主兇,為何要放了他?放虎歸山留后患,你不怕他再去作案嗎?” “可是,我們是行使公權力的,又不能濫用私刑,事實不清、證據不足,除了放人,還有更好的辦法嗎?”趙局長搬出了大道理。 “怎么就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了?為什么我覺得證據確鑿?”我毫不讓步,掰起手指,準備把證據列一列。 “這是省廳決定的?!壁w局長笑瞇瞇地說。 看來趙局長懶得和我們論理,直接把師父給搬了出來。不過這一招很好用,我準備的各種說辭一下全被堵了回來。 我被噎得說不出話,愣了許久,拉起林濤趕回廳里。 “師父,為什么總隊要決定放人?”我一進師父辦公室,就開門見山道。 “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睅煾感ξ谋砬?,和趙局長一模一樣。 “怎么就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了?這案子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已經死了七個人了!”我說,“而且小羽毛他們還在外省孤軍奮戰!” “一晚上的審訊,這個人完全不招供?!睅煾笖偭藬偸?。 “不招供就放人嗎?”我說,“現在那么多案子都是零口供判決的,為何這個就不行?” “口供還是很重要的?!睅煾刚f,“能讓檢察官和法官堅定信心?,F在都是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如果信心不足,法官也不會判有罪的。零口供判決,那是需要非常扎實的物證基礎,還需要檢察官和法官下決心?!?/br> “這么多證據,我們可以幫助法官堅定信心啊?!蔽艺f。 “可是,證據還是不扎實嘛?!睅煾刚f。 “我就想不明白了?!蔽艺f,“一來,四起案件的作案工具,和嫌疑人隨身攜帶的檢修錘高度吻合?!?/br> “鐵路檢修工人也有好幾千啊,這個證據沒有特異性?!睅煾刚f。 “二來,兩起案件的監控中都反映出兇手作案時喜歡穿著灰色風衣。而且,第四起案件中的兇手步態,和嫌疑人步態完全吻合?!?/br> “風衣就更沒有特異性了。至于步態鑒定,嗯,法律上不承認啊?!?/br> “三來,寶嫂被傷害案的現場,提取的手印雖然只能排除不能認定,但是林濤仔細看了,不能排除景呈樣?!闭f到寶嫂,我的心刺痛了一下。 “你也說了,只是不能排除?!?/br> “那……那dna呢?dna是可以認定的吧?除非他有同胞兄弟?也喜歡穿灰色風衣?也是鐵路維修工人?” “現場dna是在遮蓋攝像頭的毛巾上檢出的?!睅煾刚f,“首先沒有辦法確定遮蓋攝像頭的動作和殺人的動作有關聯。其次,即便有關聯,也不能確定這條毛巾上的dna就是兇手的dna,比如,如果這條毛巾是撿來的呢?” “哪有那么多巧合!”我抗議道,“所有的證據結合在一起,就是一條完整的證據鏈,證據體系已經完善了!法庭也要講一個常理化吧!如果這些都不能作為證據的話,還有什么證據能夠指出犯罪?” “前不久肖法醫那一組辦了個案子?!睅煾感煨斓纴?,“一個人殺完人后,身上黏附了大量被害人血跡,所以他回家后,把身上的一整套衣服都埋到了田地里。他們現場勘查的時候,找到了這些被掩埋的血衣,血衣上做出了死者的血跡,還有嫌疑人的接觸dna?!?/br> 師父突然顧左右而言他,我一時不知怎么接話。 師父接著說:“本來以為這是一起鐵板釘釘的案件,沒想到,嫌疑人到案后一直拒不交代殺人罪行。甚至在辦案單位依法向嫌疑人宣布鑒定結果后,嫌疑人還狡辯稱是有人偷了他日常所穿的衣服去現場殺人?!?/br> “這顯然不合常理?!蔽艺f,“誰栽贓,還會偷一整套衣服去作案?” “可是法官認為,不能排除合理懷疑,所以判了無罪?!睅煾刚f。 “無罪?”林濤大吃一驚,“這么確鑿的證據,都可以判無罪?他能無罪?” “法律上的無罪,和事實上的無罪是兩碼事?!睅煾刚f,“很多嫌疑人在和律師溝通后,就會上庭翻供,因為律師可以閱卷,可以掌握案件的瑕疵和漏洞。對于曾經招認的口供,幾乎有著統一的口徑,就是公安機關刑訊逼供。其實這也不是壞事,這些案例逼著我們去扎實每一起案件的勘查工作,推動我們的法制進程?!?/br> “真是他媽的狗血!”我暗罵了一句。 “當然,這起案件我們還在偵查,現在又掌握了一些新的證據,準備支持檢察院抗訴?!?/br> “不過,”我差點兒被師父岔開了話題,趕緊把話頭又轉回來,“我還是認為這起案件的證據已經足夠構成整個證據體系了?!?/br> “凡事不要著急,不要這么沉不住氣?!睅煾敢姸嗾f無益,就要終結話題,“所有的領導和參戰人員都和你們一樣,希望案件迅速破獲。但我覺得,在‘迅速’前面,一定要加‘扎實’二字。要辦就辦鐵案,夾生了,就煮不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