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小廝樂得嘴都要開花了,眼巴巴的盯著政二老爺,本來還以為會得個賞錢的,就是沒有也該能看見二老爺歡呼的樣兒??啥蠣斶@表情是啥意思?不高興? 賈政咳嗽一聲,又瞪那小廝一眼:“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小廝有笑起來,大聲沖賈政喊:“二老爺,皇上下旨說璉二爺立了軍功,要敕封璉二爺為廣陵侯!” “竟然真的是封爵,他這半年只是在戶部干活,怎么還能立下軍功呢?”賈政萬分不解,激動地質問小廝。 小廝怕了賈政,抖著嗓音:“聽說是因為璉二爺在西北獻計有功,利用發芽的土豆智破蠻夷幾十萬大軍,幾乎不費我宋軍一兵一卒。前天四皇子班師回朝后,就將璉二爺的功勞陳表上去,還說璉二爺的“土豆芽計策”堪稱是當世絕妙的第三十七計!” 賈政踹那小廝一腳,怨其講話眉飛色舞。他急沖沖的走出去,沒兩步,又急沖沖的賺回來,在廳堂內背手弓腰徘徊。 那小廝見二老爺這幅樣子,再笨也才明白了,心里罵二老爺小氣見不得大房好,那幾文賞錢他也不圖了,倒不如把這事告訴大老爺去,還能得更多。 小廝悄悄地退下,轉頭直奔榮禧堂。 榮禧堂內,賈赦和邢夫人剛得到消息,雙雙高興地笑著,嘴巴恨不得咧到耳根子上。 邢夫人最是開心,這段日子她一直是和賈璉互相幫襯的關系,他好,自己就好。而今這孩子封了候,那她就成了侯爺的繼母,想想就是很叫人高興的事兒。 賈赦樂夠了,就氣哼哼起來,意識到自己更加沒法子對著孩子報仇了。上次他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把他從榮府弄了出去,這筆賬他忍辱負重了三個月,還沒報呢! 賈赦一會兒笑一會兒哭,拍完大腿拍桌子。搞得一屋子人以為大老爺是因為兒子封爵太高興,有點癲狂了。 賈赦抹了抹眼角的淚,打發邢夫人先去老太太哪兒,他要自己呆會兒。這時候,給賈政傳話那小廝來了,有樣學樣的跟賈赦描述了賈政反應。 賈赦啐一口直罵:“他就是見不得我好。以前瞧我沒他出息的時候,就在我跟前顯擺一副讀書的人姿態,不屑與我言談,還叫我多管管兒子。而今他自己丟人了吧,兒子他也管不好,那寶玉還是我兒子教出來的呢!” 如此提起賈璉,賈赦就格外地驕傲。抬手叫人賞了那小廝,就樂呵呵的瞧著二郎腿兒哼起了小曲兒。 哼著哼著,賈赦又想起賈璉害他去莊子上靜修的事兒來,一巴掌拍下去就開罵?!盎熨~小子而今封了爵位,還不定怎么折磨我呢,不行,我助長他的志氣,這筆賬一定要算清楚?!?/br> 等賈璉受封從宮里謝恩回來,賈赦就第一個拉賈璉到跟前。 “前兩天,你說年關將至,戶部公務繁忙,你沒時間見我?,F在你總有時間了吧?” 賈璉點頭,“有?!?/br> 賈赦牟足了怒氣,挺胸抬手,指著賈璉的鼻子尖就要開罵,那廂突然有老太太派丫鬟來傳話請賈璉過去。 賈璉沖賈赦笑了笑,似乎在譏諷他白醞釀情緒了。 賈赦見兒子這副欠揍的表情,就牙根癢癢,抬手就想揍他。 賈璉朗朗誦讀:“當年桃花樹下見,翠裙——” “給你我閉嘴!”賈赦聽頭一句覺得耳熟,后來馬上反應過來,這是他寫給孫家寡婦的情書,賈璉這個臭小子竟然看了,還背了下來!“你……你……” “不知老太太是否喜歡這首詩?說不定聽了之后,她老人家還會夸贊老爺文采斐然呢?!辟Z璉笑道。 賈赦嚇得身子一抖,忙拉住賈璉的胳膊,笑嘻嘻道:“你瞧你這孩子,你老子不過和你玩笑幾句,你便當真了。之前的事幾不提了,不提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今兒個是你封爵的大喜日子,估摸著老太太早著急見你了,咱們爺倆趕緊去吧?!?/br> 賈璉頭一次見賈赦翻篇這么快,看來教訓吃多了,他終于有了覺悟。 去賈母院的路上,賈赦沉默了一會兒,才目光凝重的望著賈璉,問他:“孫紹祖怎么樣了?他娘那邊呢,還在京么?” 賈璉突然頓住腳,轉頭看他。倒把賈赦嚇了一跳,賈赦很心虛的低下頭。 “沒想到你還惦記著他們娘們?!辟Z璉這聲沒想到,沒有諷刺的意思,雖然賈赦和孫家寡母的關系上不得臺面,甚至到現在是拖累他的狀態,但賈赦沒有急于撇清自己和她們的關系,還回去問候,顯然說明他是并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無情男人,應該算是個有點情分的無賴紈绔把。不過他至少知道念著舊情,可別那些偽裝成正人君子,到關鍵時刻便無情無義的人強多了。 賈赦還以為賈璉這是生氣了,忙解釋:“我就是問問,沒別的意思,畢竟那孩子是他自己做錯了事招致禍端,我也幫不了什么了?!?/br> “你的確幫不了什么,他徒刑去了云南,她娘改嫁了,跟著一個云南一個望人茶商走了?!辟Z璉道。 賈赦有點呆,細問了具體情況,得知望人族中的風俗尚可,茶商也不會為難于她,才算安了心,再不去過問此事。 賈璉見他松口氣,不悅道:“這事兒看似是解決了,但永遠都是老爺身上的污點。您悠著點,可別再胡作非為了,不然我都怕那座小莊子裝不下您?!?/br> 賈赦心頭一震,感覺到賈璉明目張膽的威脅,“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兒子最近在福建添置了一處莊子,老爺若有興趣吃荔枝,可以……” “我沒興趣!”賈赦忙擺手,瞪一眼賈璉,匆匆大邁步沖進賈母的院子。 賈璉隨后而至。 院里的丫鬟們見狀,忙歡喜的奔走告知賈母。 待賈璉和賈赦進屋時,老太太竟在大媳婦邢氏的攙扶之下迎了過來。 賈赦先是一驚,轉而喜不自禁,高傲的揚起脖子來。他可從沒受過這樣的待遇,雖說這是兒子爭氣的,但他做爹的一樣覺得而光榮無比! 驕傲,自滿,高興地膨大起來……賈赦看見賈政的那一刻,滿腦子想得都是這些。 賈政微微瞇著眼睛,假笑著看他大哥,恨不得一口把他給吞了。 賈赦嘿嘿笑,攔過兒子來,一手搭在賈璉的肩膀上,沖賈政揚揚下巴,得意的顯擺起來。 “兒呀,這以后在官場上你可得好好拂照一下你二叔。大家都是一家子,互相幫幫忙是應該的嘛!” 賈政羞得臉火辣辣的,咬牙對賈赦道:“他在戶部,我在工部,兩個互不干涉的地方,說不上幫忙?!?/br> “誒,誰說的?我們璉兒可認識不少大官呢,其中也不乏有關系十分要好的。就比如那位丞相大人,我看他上次來榮府的時候,就跟璉兒聊得來嘛?!辟Z赦越加張狂的顯擺道。 賈政本來提前準備好了一張鐵臉來應付他們,以為自己肯定能‘威武不能屈’的熬過去,一聽賈赦這話,整張臉都垮掉了。他用意想不到的目光盯著賈璉:“你爹是不是吹牛?丞相大人比你官大好幾品,他怎么可能主動登門來看你,這不可能……” 賈母也沒聽說過這事兒,笑罵賈赦:“胡謅什么呢!不過咱們璉兒而今封了侯爵,等以后肯定是有那個機會的?!?/br> 賈赦急了,示意賈璉快說。 眾人這時都安靜下來,看著賈璉。璉二爺說話素來一是一二是二,若是他點頭認了,那便是真有這事兒了。 賈璉偏偏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道了句:“別聊這些沒用的,談些正經事?!?/br> 場子就更加安靜了。因為新侯爺說要談正經事,大家都不敢樂了。 “你這孩子,你剛封候,大家正樂呵呢,你偏來攪和?!辟Z母笑罵道,“我們娘們還不是為高興!” “那就謝過眾位,大家樂呵過了就散了,在家說什么都行,但對外什么都不許亂說。還如往常那樣,該怎么樣就怎么樣。要是誰被我揪出來有問題,那抱歉了,你就是那只雞?!本褪且跉g樂中給她們來一個下馬威,才會讓人印象深刻。都知道長記性了,就不會像賈赦和寶玉那樣連連犯錯。 賈璉說完這些,冷冷地掃視一圈眾人,才坐下來安靜的喝茶。 但這屋子里的氣氛卻被他徹底攪冷了。 賈母尷尬地轉了一圈眼珠子,故作嗔怪道:“你這孩子可別嚇唬人了,剛封了候就耍性兒???看著家里頭以后誰還會顧著你!” 眾人笑了笑,氣憤這才稍微輕松一點。 賈璉沒吭聲,賈赦倒是應承了,直附和賈母說得對。 “你上次封官,我說要辦個宴席慶祝,你是答應的,可我這邊一敲定日子你就說不行有事兒忙,這一拖再拖,拖到年關了,還是沒辦成!這回你封侯,可不成了,必須聽我的安排,好好慶賀一番!”賈母拍板道。 賈璉:“可以慶賀,卻還是要像上次說的那樣,只請家里人,不喧囂,不奢侈,不鋪張浪?!?/br> 賈璉提的要求,賈母就只得點頭照辦。不然的話賈母心里很清楚,賈璉就算是敷衍答應了,回頭也肯定還會想法子把事兒給拖垮叫它辦不成。 不多時,門外報寶二爺回來了。 寶玉脫了斗篷,高興地直奔賈璉來:“璉二哥,我一下學就聽到您封爵的好消息,跑著回來見您呢,恭喜璉二哥,賀喜璉二哥!” “客氣了?!辟Z璉笑笑。 寶玉笑得更開心,還高興地跟賈璉說他今天學到的東西 賈政見兒子跟賈璉關系親密起來,轉頭看眼王夫人。王夫人無奈地翻個白眼,表示這也是他不想看到的。 賈政十分不爽,厲聲把寶玉喚到跟前來,就當著眾多人的面兒,考校寶玉。 寶玉自信滿滿,對答如流,引得賈母拍手喝彩。 賈政卻覺得很不舒服,挑了更難得考校寶玉。寶玉也只是猶豫一二,便脫口而出,字字璣珠。賈政驚詫不已,要不是在場有許多人在,他估計會張著嘴表示震驚。 “你……你這,”賈政蹙眉,發現寶玉的學問水平已經遠遠超出同期的自己了。他像寶玉那么大的時候,還沒有寶玉現在這樣精熟于四書五經,作詩作詞毫不耽擱。 “好孩子,可真爭氣,不枉我疼你這么多年?!辟Z母稀罕的把寶玉摟在懷里,又像往日那樣稀罕他。寶玉高興不已,就躲在賈母懷里撒嬌,要這個要那個,甚至還順著抓了桌上的桂花酥吃起來。大人談話的時候,他嘴也不聽,不一會兒小半盤下去了。 賈璉瞧他這架勢,估計是要反彈。 王夫人攥著佛珠,暗中觀察賈璉。見他幾番看向寶玉,王夫人心里防備起來,轉頭低聲示意賈政主意。賈政也看明白了,捋著胡子思量很久。就趁著賈母和賈璉商量宴請名單的時候,王夫人就跟賈政道:“老爺,這回您總算回來了,便別走,好好管教寶玉這孩子。不然別人還以為這孩子不是咱們二房的,是大房的呢!” 賈政忙點頭,他心里跟王夫人是一個意思,絕不能再讓寶玉聽從賈璉的安排,去什么莊子上課! 這孩子他的,教導之責自該由他這個做父親的負責。 事后,賈政便招寶玉到跟前細問,“怎么回來了還要繼續上課?” “璉二哥哥說學習這件事不能停止,每天都要堅持,才能養成好習慣?!睂氂癫亮瞬磷旖堑狞c心渣,笑著對賈政道。寶玉本以為父親聽到他好學的言論會高興,卻沒想到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兇神惡煞起來,黑漆漆烏云密布的樣子,好嚇人。 寶玉想起曾經父親對自己發火的樣子,立刻蔫了,耷拉個腦袋。 “又是璉二哥,你到底是聽老子我的,還是聽你二哥的!”賈政怒道。 “聽……您的?!睂氂竦?。 “那好,你就求老太太留在家中上課就好,咱們族內又不是沒有學堂,堂中更有儒學耆宿,引你們上正道。況且學堂內都是同族子弟,早早認識,也可方便你們日后相處。有個朋友一起學習,互幫互助,熱熱鬧鬧,自然要比一個人來的好?!辟Z政極力佐證他讓寶玉留下的決定有多正確。 寶玉呆呆地想了想,點點頭。其實一個人學習的日子很單調乏味,他也想有小伙伴們一起玩。再有,這次回來之后,再見姊妹們,他的思念就跟決了堤的河水似得,根本堵不住。而且林meimei也走了,他連相送的機會都失去了,家里還有個寶jiejie,年后也要離開,他不想連這位寶jiejie也錯過了。 寶玉如此一想,許多委屈瞬間噴涌而出。他干脆跪在地上,給父親磕頭,請賈政做主,留他年后繼續在家里學習。 “此事只要你愿意,自然好處置?!辟Z政心滿意足地攙扶起寶玉,回頭就讓王夫人趁著賈母高興的時候,把這事兒給說了。此事自然一定是要瞞著賈璉的,一面她從中作梗,又毀了他們的計劃。 賈母本就舍不得寶玉,聽賈政夫妻這么‘有理有據’的一說,再見寶玉哭哭啼啼的又撒嬌又鬧的,自然就心軟同意了,順水推舟撂下話去,叫寶玉年后就留在榮府住著。不過賈璉畢竟是侯爺了,賈母要顧及他那邊的面子,就留那三位先生繼續教寶玉,學堂就不用去了。賈璉以前跟她說過,學堂那邊亂,倒不能叫寶玉跟那些小壞胚們混在一起。 賈母還長了個心眼,這件事壓到過了年以后才說。 本以為這次免不了一早口舌之爭,賈母還特意要賈政夫婦再此助陣。不想她開口提一嘴后,賈璉連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了。 “就這么容易?”賈母自己都有點不信。她看向王夫人和賈政,倆人也都是一臉蒙圈的狀態。 “我現在太忙了,本來就無暇東顧其它瑣事。再說寶玉的事我本就不該管,既然老祖宗和二叔二嬸都認為這樣好,那就這樣?!辟Z璉可算是看透寶玉了,這年一過,他已經散漫的成了之前那個沒改版的寶玉。 本性難移。 他這個做老師的還是犯職業病了,一直以為沒有教不好的熊孩子??伤艘粋€要點,還有阻擋不了的熊孩子父母。人家的事兒人家的孩子人家愛怎么作怎么作去,他已經仁至義盡了,對于寶玉的事,以后誰都別指望他再次出手! 賈璉揮一揮衣袖走人,出了賈母院,他就從袖子里拿出一把特殊的剪刀,頭是歪著的,像大鳥嘴一樣。i璉二爺在陽光下咔嚓咔嚓了兩下,看到刀刃上反射出鋒利的光芒,很滿意的點點頭,最后嘴角勾著一抹笑,手持剪刀匆匆直門外而去。 看門的婆子們瞧見璉二爺板著冷冰冰的一張臉,手持兇器,如此兇神惡煞而去,心都嚇得幾乎停跳。今兒個一早老太太就和二房老爺商量怎么對付璉二爺,莫不是把璉二爺逼急了? 婆子嚇得不行,連滾帶爬,忙跑來稟告賈母。 王夫人一聽這話臉色瞬間慘白,站起身來要去追賈璉。賈政一把拉住她:“你一個婦道人家哪能攔得住,我去!” “你去也沒用!別忘了,他現在可是侯爺?!辟Z母叫她們夫妻二人鎮定,“璉兒素來是個知分寸的孩子,我剛才看他也沒多生氣,或許只是個誤會罷了?!?/br> “寶二哥今兒個要去廟里頭替寶jiejie求個護身符回來,也不知求回來沒有?”門外,探春和迎春邊走邊閑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