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不管明顯不明顯,死因鑒定都是必須的法律手續,在死因鑒定出具前,如果做出任何行動都是違法的。我用我的人格擔保?!蔽艺f,“我保證這件事情會秉公處理。如果是黑米的責任,黑米必須承擔責任,但如果不是黑米的責任,誰也別想給她亂戴帽子?!?/br> “回去吧,回去吧?!睅讉€交警在勸人群散開。 薛齊還想說些什么,但是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向人群使了個眼色,人們紛紛離開。 “你們脾氣真好,我真想揍他丫的?!绷譂f。 “揍了他,你的衣服就真的被扒了?!蔽遗牧伺牧譂募绨?,說,“當警察,必須受得了委屈、扛得住非議?!?/br> 黑米肯定是得知了我們的初步結論,再次見到她時,臉色已經有了紅潤。只是被剛才一嚇唬,嘴唇還是有些發紫。 “黑米,你帶我們去看看現場好不好?”為了減輕她的緊張情緒,我盡可能地舒緩自己的語氣。 “還……還去那里?”黑米心有余悸。 我笑了笑,說:“好幾個大男人陪著你呢,而且現在是艷陽高照?!?/br> 黑米點頭同意了,我們驅車向新廣播電臺的方向開去。 車子越走越偏僻,走到了一處兩側全是綠地的彎道處。 “就是這里了?!焙诿鬃谲嚿现钢菞l剛修成的柏油馬路中間的黃線,說道。 我點點頭,跳下了警車。 這里是一個急彎,角度大約有八十度。 黑米隨我們一起走下車,說:“昨天晚上,啊不,應該是昨天深夜,我開到這里的時候,好像感覺有一個黑影一閃,車子都仿佛顛簸了一下,我以為是軋到什么東西了?!?/br> “反正你沒有軋到人,放心吧?!蔽野参克f。 “你確定是這里嗎?”我蹲在馬路上,說。 黑米使勁兒點了點頭。 我向林濤招招手,帶著他沿著馬路的黃線,往廣播電臺的方向漫步。 “你們去哪里?”黑米見我們越走越遠,不知道該跟著我們,還是留在原地,有些無所適從。 我喊道:“你去車上等我們吧,車上涼快,而且那個叫作韓亮的家伙,也是你的粉絲?!?/br> 我和林濤走了大約三百米,我猛地停下腳步,指著馬路上的一個碎片說:“林濤,你看!果真不出我的意料!快照相!” 那是一塊牛仔碎片,甚至還黏附著一些血跡。 “和死者身上的牛仔褲應該是一種料子?!绷譂d奮地照相后,提取了碎片,說,“你怎么知道這里會有碎片的?” “你想想看,”我說,“如果是在彎道處掛上死者,那么在彎道處開始拖擦的時候,那里的血跡和組織碎片應該是最多的。然而,在彎道處幾乎沒有看到血跡和組織碎片,這說明車子把尸體掛到彎道的時候,尸體上的創面血跡幾乎都流完了,而且創面也被燒焦了?!?/br> “也就是說,尸體不是在彎道處被掛上車的?!绷譂f。 我點點頭,說:“這里出現了衣物碎片,那么我們繼續往廣播電臺的方向走,就會看到越來越多的碎片和血跡,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br> 這是一條幾乎不會有多少人來的地方,而且今天又是廣播電臺交接舊樓的日子,臺里員工都去老臺參加活動了,更是人跡罕至。正因為這樣,這些痕跡物證還沒有被破壞。 我和林濤順著大路走了大約兩公里,終于看到了位于廣播電臺大樓側面的地下車庫入口。這一路上,我們果真發現了更多的衣物、組織碎片和血跡。 廣播電臺的地下車庫的地面是磨砂塑膠的地面,暗紅色。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有多少血跡,但是我們知道這里才應該是血跡最多的地方。 好在我的勘查箱里有四甲基聯苯胺試劑,我們每隔幾米進行一次實驗,實驗結果一直保持陽性,直到車庫里的一個車位中間。 我給韓亮打了個電話,招呼他把車開過來。 不一會兒,韓亮和黑米、大寶一起下了警車。 “你還記得昨天晚上你的車停在哪個車位嗎?”我問。 “a023號,”黑米說,“那是我的固定車位?!?/br> 我看了看剛才我們檢出血跡的車位,果真就是a023號。我和林濤相視一笑。 黑米說:“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大寶也投來疑問的目光。 我說:“我們追蹤那些和死者身上一致的衣物碎片、組織碎片以及血跡,一直追蹤到地下車庫。準確地說,是一直追蹤到黑米的車位上?!?/br> “???我是冤枉的!”黑米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叫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車下面有個人!我真的不知道!” 我哈哈一笑,說:“我們現在的發現,恰好就是證明了你的清白。你上車的時候,是不是沒有關注到車子下面?” “我為什么要關注車子下面?”黑米說,“地下車庫那么陰森,我直接躲上車了?!?/br> 大寶摸著下巴,說:“黑米,秦科長的這一發現,說明你上車的時候,尸體就已經在你的車下被掛著了。你沒有撞到人,更沒有軋著人,你是不知情的,沒有責任?!?/br> “謝謝,謝謝你們?!焙诿椎难劬χ谐錆M了淚水。 “好啦,任務完成?!蔽艺f,“我們回去靜靜地等待病理和毒化的結果就好了?!?/br> “可是你還沒有解釋,為什么在彎道處我會看到一個黑影?為什么會感覺到有點兒顛簸?”黑米突然露出一臉恐懼,說,“難道我真的遇見鬼了嗎?那個死了的人會不會變成鬼了?他不會來索我的命吧?” “哈哈?!蔽冶缓诿椎谋砬槎簶妨?,說,“放心吧,他就是索,也不會索你的。你要記住,你是無辜的?!?/br> “不過,黑米說得對啊,為什么她會恰巧有那樣的幻覺?”大寶問。 我說:“不是幻覺,她的感覺是真實存在的?!?/br> “哦?”大寶瞪起了眼睛,黑米則躲到了韓亮的身后。 我拿出一包香煙和一個打火機,用香煙當成車輛,用打火機當成尸體,比劃道:“在黑米開車之前,尸體就被掛在了車底。我和林濤走過,從這里到彎道處,一直是一條直路,所以黑米并沒有發覺。在彎道處,因為車輛的突然轉彎,車底的尸體因為慣性發生了轉動,偏離了原來平行于車底的位置。尸體的一端從車側露了出來,這時候正在開車的黑米,余光會從后視鏡中看到一個黑影晃動。因為害怕,黑米肯定踩了剎車,這個時候,車輛的輪胎和因為慣性轉過來的尸體發生碰撞,尸體因為輪胎的碰撞力重新回位到和車底平行的位置。因為輪胎碰了尸體,所以黑米感覺到了顛簸。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尸體的肩背部有輪胎印但是沒有碾軋痕?!?/br> “非常有道理!”大寶說,“確實沒有其他可能來科學地解釋這一切了?!?/br> “可是尸體為什么會掛到我的車上?”黑米心有余悸。 我低頭思索了一下,說:“最大的可能是他在鉆你的車底,突然疾病發作死亡了。你一開車,車底就恰巧掛上了死者的腰帶?!?/br> “可他為什么要鉆我的車?”黑米說,“他會不會是被別人害死的?” 我搖搖頭,說:“我們排除了死者是外傷、窒息死亡的可能性,剛才我也接到了毒化實驗室的電話,排除了他是中毒死亡。應該不是他殺,而是意外。至于他為什么要鉆你車底,我猜會不會是想躲避一些什么?” 黑米環顧四周,說:“以后我再也不把車子停到下面來了?!?/br> “你們地庫這不是有監控嗎?”我指著墻角的攝像頭問黑米。 黑米搖搖頭,說:“地庫的監控因為招標受質疑的問題,一直都沒能通過驗收,所以一直還沒有開啟。很多人都和臺領導提意見,說車子被劃了也不知道是誰劃的??墒桥_領導也沒辦法?!?/br> “哦?!蔽页烈鞯?,“我們回去吧。你需要休息,我們也需要時間來等待組織病理學做出的結果?!?/br> 第四章 法醫組織病理學是需要一個煩瑣的檢驗流程的。從解剖取下的人體組織的取材、固定,到脫水、包埋、切片、染色、制片,最后到閱片、診斷,少說也要一星期多的時間。 在這一星期時間里,我天天到組織病理學實驗室里催方俊杰干活,甚至把他的頭發都逼白了兩根。 7月16日,星期一,我早早地跑到了組織病理學實驗室。 “我現在看見你就害怕?!狈娇〗苄χf,“你真是快把我給逼瘋了!昨天我加了一天班,把切片都看完了?!?/br> “什么結果?”我急著問。 方俊杰不慌不忙地說:“從皮膚的病理切片看,沒有炎癥反應,說明死者的拖擦傷應該是死后損傷,死得透透的之后形成的?!?/br> “這個我基本心里有數了,就是驗證一下?!蔽艺f,“你就別賣關子了,告訴我,死者是不是潛在性心臟疾病突然發作導致猝死的?” “???”方俊杰說,“你怎么會這樣認為?我看了所有的片子,心臟完全正常啊。冠狀動脈也不狹窄,心肌也沒問題,傳導系統也沒問題。你等等啊,我再看看片子?!?/br> “沒???”我吃了一驚,“那不是心臟疾病,會不會是其他疾???” 方俊杰熟練地更換著切片,眼睛沒有離開顯微鏡,說:“心臟肯定是沒問題,其他切片看,也沒任何問題。這個人很健康?!?/br> “什么?”我叫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方俊杰說,“又不是我解剖的?!?/br> 我說:“可是我們解剖排除了外傷、窒息和中毒致死,現在你又給我排除了疾病致死,那他是怎么死的?” “聽起來有點兒恐怖啊?!狈娇〗苷f,“難道是鬼上身?” 我的腦子有點兒蒙,趕緊撥通了趙其國副局長的電話。 “趙局長,你那邊調查有什么進展嗎?”我說,“焦林死亡的案子?!?/br> 趙局長說:“案子交給交警在辦,刑警配合。目前調查,死者是一個企業的高管,但是性格軟弱,在家里很受欺負。妻子薛齊有外遇的可能,但是目前還沒有找到相關證據。焦林和薛齊關系一直不好,處于分居狀態,因為財產官司還沒有離婚。7月8日晚上薛齊給焦林打過一個電話,據薛齊說,是她提出離婚,但焦林還是不同意?!?/br> “也就是說,那個時候焦林有可能去找薛齊?”我問,“當時薛齊在哪里?” “薛齊說是在自己買的房子里?!壁w局長說,“但我們覺得有問題,因為在地下車庫,我們發現了死者焦林的汽車。焦林應該是駕車去廣播電臺,至于干什么,不得而知?!?/br> 我追問道:“那電臺里總有監控攝像頭吧?有異常情況嗎?” 趙局長說:“8日是星期天,薛齊不上班,我們從電梯、樓道的監控攝像頭里確實沒有看到薛齊、焦林和可疑人員。只有黑米9日凌晨下了電梯,她的節目編導住在臺里,也沒有下到地庫。地庫的監控攝像頭沒有啟動,所以下面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們死因查清了嗎?” 我有些啞口無言,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我要重新驗尸?!?/br> 回到辦公室里的時候,辦公室里正一片歡騰。 小羽毛回來了。 小羽毛給大家帶回來許多北京特產。林濤斜坐在小羽毛的桌邊和她親熱地說著話,大寶則躲在辦公室的角落里大快朵頤。 小羽毛見我黑著臉走進辦公室,說:“怎么,看到我就這么不高興???你看看,我現在戴一杠一星了!我是正式民警了!你不能歧視我!” 我應付道:“啥時候回來的?” 小羽毛說:“其實昨天早上就到了,但是星期日嘛,我就在家賴了一天?!?/br> 我拍了拍手,話鋒一轉,說:“大伙兒聽著,上個星期的焦林死亡案,病理方面沒有查出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沒有找到死者的死因?,F在案件存在諸多疑問,我們必須馬上檢驗尸體!” 歡騰的景象立即收歸嚴肅,林濤和大寶馬上開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我打通了韓亮的電話,說:“又遲到!馬上到單位,去殯儀館!” 經過了一星期的冷凍,又沒有及時化凍,尸體硬邦邦地躺在解剖臺上。 我問趕過來工作的魏法醫,說:“胡科長和韓科長呢?不是應該由他們倆負責這個案子嗎?” 魏法醫點點頭,說:“他倆今早就接到指令,去西郊一個現場了?!?/br> “兩個科長一起去的?”我問道,“命案嗎?” “不清楚?!蔽悍ㄡt說,“但看他們的臉色,怕是不太樂觀。如果是疑難命案,他們會打電話向你求援的?!?/br> 我“哦”了一聲,默默地穿上了解剖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