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就是啦?!贝髮氄f,“這一舉動,肯定是有挑釁意味的,而調查并沒有發現死者和鄰居有什么矛盾。那么肯定是有隱形矛盾存在嘍?!?/br> 話剛落音,趙局長的電話突然振動了起來。 趙局長一把抓起電話,說:“喂?嗯!好!找到他?!?/br> 我們一起好奇地盯著滿臉欣喜的趙局長。 趙局長笑著說:“怕是要破案了。剛才秦科長說的那個刀刃和刀把兒脫離,我覺得很有道理。當時我就懷疑到了你們之后說的鄰居,所以我打電話讓派出所民警以例行調查的借口,再去鄰居家,重點看他家的菜刀。當然,菜刀上即便是有血,也已經被清洗掉了,我讓他們看那菜刀,是不是很容易刃柄分離?!?/br> 后面的話不用說也知道,鄰居家的菜刀果真是很容易刃柄分離的。 趙局長說:“雖然指紋排除了鄰居家的老兩口,但是指紋并沒有排除我們仍沒有找到的、鄰居家老兩口的兒子。他們的兒子在北京上大學,之前我們訪問調查的時候,并沒有找到他們的兒子,所以也沒在意?!?/br> “上大學?”陳詩羽點點頭,說,“這符合精心預謀作案的知識層次?!?/br> 專案組很快聯系了北京市公安局,當地派出所立即對學校進行了調查。這個叫作鄭風的大三男生被學校證實于三天前請假回家,理由是父親生病。對周邊衛生院的調查也很順利,鄭風的父親確實在四天前因為情緒反復激動導致的高血壓去醫院就診。 鄭風是在返回北京的火車上,被乘警抓獲的。 帶進審訊室后十分鐘,他就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三天前,他接到母親的電話,哭訴隔壁鄭氏夫婦倚老賣老,總是欺負他們。鄭風的父親是個出了名的老好人,即便人家把廁所建在了自家廚房門口,但他懼于鄭氏夫婦在村里輩分高,也只是隱忍不發。雖是表面隱忍,但他總是咽不下這口氣,在家里總發脾氣。這一天,鄭風的父親突然暈倒,他的母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的父親送到鄉鎮衛生院住院。 鄭風聽聞此事,立即向學校請了假,乘火車趕回老家。 火車行駛了二十個小時,鄭風在這二十個小時中,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殺掉這兩個欺負他父母的老人。 鄭風回到家里時,他的母親正在廚房做飯。鄭風安慰他母親的時候,還看得見窗外正在上廁所的鄭慶華挑釁的笑容。 母親去醫院送飯,鄭風卻沒有跟去。他策劃了如何逐個殺死兩名老人的辦法,并且在他的母親從醫院歸來之前全部完成。 鄭風一身的血跡,把他的母親驚得失魂落魄。他的母親在灶臺里燒掉了他身上的血衣,并讓他趕緊趕回學校。畢竟,警方懷疑到一個正在千里之外上大學的青年,可能性不大。 然而,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鄭風在青鄉市火車站躲避了一夜,清晨終于登上火車,以為總算可以逃脫罪罰。沒想到正在做著白日夢的他,在自己的臥鋪上被乘警死死按住。 “上大學不代表什么?!绷譂f,“人格修養比知識儲備重要得多?!?/br> 大寶卻有不同意見:“我覺得這老兩口也確實是欺人太甚了,只是這鄭風的孝心,用的方法不對罷了?!?/br> “是啊?!蔽艺f,“人與人之間,有什么矛盾調和不了呢?最終要演變成這樣的悲劇。兩名老人不得善終,一名棟梁之材就此隕滅??杀?,可悲?!?/br> “天哪!”大寶叫道,“怎么你說得好像你不是人類一樣,難道你成仙了?” “超自然顯然是做不到的?!蔽铱粗h處正在幫助韓亮整理勘查車坐墊的陳詩羽,說,“那么多的奧秘我都還沒參透呢,大到我現在還分析不出那個‘清道夫’是誰,小到我都看不懂小羽毛照的照片?!?/br> “照片?什么照片?”大寶來了興趣,一臉好奇。 我壞笑著說:“出發前,我看了陳詩羽給我們拍的聚會照片。有些照片的取景很不自然,這不是一個攝影發燒友應該犯的錯誤。比如,一張照片的中央沒有內容,照片的一角是韓亮,而韓亮的女友卻沒有照進去?!?/br> “韓亮?”大寶仍是一臉茫然,“什么意思?” “咸吃蘿卜淡cao心?!绷譂f完,悻悻地走開了。 第五案 深山屠戮 第一章 我走到兩個小孩的尸體一側,用勘查燈照射了一下尸體的面孔。大一些的小孩是個女孩,滿臉灰塵,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臉頰兩側有兩條清晰的淚痕。 “我看啊,法醫上輩子一定非匪即盜,這輩子全用來還債了?!贝髮氄驹诳辈檐嚺赃?,裹緊了衣服,瑟瑟發抖。 我說:“看看看,你不是挺愛出現場的嗎?怎么這會兒開始發起牢sao來了?” “我剛才在車上想啊,今天晚上還不知道要冒多少險、遭多少罪呢。想到基層法醫天天都這樣,都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中工作,一個月就兩千多塊的工資,就感覺他們真是不值當?!贝髮氄f。 “怎么是不值當?”我僵著脖子,笑瞇瞇地說,“我們一年兩百天不著家,一個月不也就拿三千多塊嗎?我之前也沒聽你這么大牢sao啊。我覺得吧,咱們都是一腔熱血。我說過,能在法醫崗位上堅持下去的,一定都是熱愛這一崗位的?!?/br> “你們要是這么說,一定有人要說:哎呀,別裝清高、裝偉大了,除了當法醫,你們還能做什么???沒有選擇才說熱愛,就是作秀。還有人說:哎呀,你們的灰色收入算進去了嗎?”林濤從路邊站起來,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說。 “你吐完了?”我嘲笑地看著林濤,說,“我覺得大部分群眾是理解我們的,那些少數人也是不了解情況。我們法醫怎么沒有選擇?我們可以去殯儀館工作,工資是現在的三倍;我們還可以去社會司法鑒定所工作,每天做做傷殘鑒定,工資是現在的四倍。只是因為在公安機關干法醫,才能接觸到命案,工作才有挑戰性,才會體會到成就感,才能體現我們的人生價值。至于灰色收入,你們誰見到過那玩意兒長什么樣嗎?” 大寶說:“話是這樣說,但中國的法醫的付出和回報不成正比,還要被別人冤枉,說三道四的。你們說,這不是這輩子來還債的嗎?我說得沒錯吧?” 林濤說:“知足吧,你們要是說干法醫的上輩子都是非匪即盜,那像山區的法醫上輩子肯定都是殺人放火的了。這輩子,加……加倍償還……不行,我還得去吐會兒?!?/br> “你不是不暈車嗎?”靠在車側玩手機的韓亮看著林濤說,“你別走太遠,小羽毛在車上沒下來,沒人嫌棄你。你不用過分注意形象,別給野狼叼走了?!?/br> “你不在車上陪小羽毛嗎?她會害怕的?!蔽覍n亮說。 韓亮聳聳肩膀,沒動。 “這山路,不暈車的也得暈?!贝髮氄f,“剛才和專案組聯系,聽他們說咱們后面警犬隊的車,剛進山不久,里面的警犬吐得一車都是。林濤這已經算是省心的了?!?/br> 五米開外蹲在地上的林濤艱難地發出聲音:“大寶,我是你大爺?!?/br> 這本來應該是一個美麗的周末。鈴鐺八月份就要生了,身為婦產科醫生的丈母娘早已經告訴我鈴鐺肚子里懷的是男孩。雖然我更喜歡女孩,但是作為三代單傳的家中獨子,懷個男孩當然沒有什么壞處。眼看還有三個月就要當爸爸了,我準備這個周末陪鈴鐺去公園里散散步,曬曬太陽。我對她說:“補鈣,要從胎兒開始?!?/br> 我們甚至準備好了野營的行頭??墒钱斘野驯嘲溊系哪且豢?,電話鈴聲響了。我下意識地渾身抖了三抖,皺緊了眉頭。 晚上十點響起的電話,而且手機屏幕上還顯示著“師父”二字。這通電話的內容,也就可想而知了。和鈴鐺在一起的這些年,這種事情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所以我已經從開始的惶恐擔憂發展到現在的坦然面對了。 師父告訴我,位于我省西部山區的綿山市棉北縣,發生了一起四人死亡的案件。 從師父的話語中,我做了簡單的分析。一般明確是殺人案件的,師父會說“四人被殺案件”,而如果是不確定性質的,或者是自產自銷的,師父一般會比較嚴謹地說:“四人死亡案件?!碑斎?,同時死亡四人,又需要省廳法醫前往處置的,一般都是自產自銷案件。因為不論是容易造成多人死亡的交通事故還是災害,都不需要我們出馬。 鈴鐺挺著大肚子,默默地把背包里的物件重新拿出來放好,一句話都沒說。我感覺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滿心愧疚。 我經常自責,并不是自己沒時間顧家,而是每當我踏上了出勘現場的路途,那種想偵破案件的沖動會瞬間壓制住心底對家人的內疚。所以每當鈴鐺說“男人都沒良心”的時候,我從來不予反駁。 就像這一次,雖然大家都在擔心晚上睡不了覺,我卻一直想象著現場的情形。 勘查車在高速路上行駛了兩個多小時,我也被心底對破案的渴望刺激了兩個多小時,即便聽得見大寶的鼾聲,也絲毫沒有勾起我小睡一會兒的興趣。林濤也和我一樣。 當表針指向十二點半,睡意開始襲頭的時候,勘查車在綿山市公安局勘查車的引領下,駛入了盤山道。 貧困山區的盤山道可不像那些景區,其顛簸程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坐在車上的我們,隨著車輛的離心力左搖右晃,又隨著車輛的顛簸上下起伏。這種高頻率、高強度的四向運動,極度挑戰著我們全身的關節和前庭神經。 因為專案組決定,等我們省廳技術組到達后,才對現場進行勘查,所以韓亮把車子開得飛快。深更半夜,我們能感覺到四周的崇山峻嶺,卻看不到身邊的萬丈懸崖,所以也沒有過多的懼怕,只有周身的不適。 勘查車在山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后,林濤終于無法忍耐第一次暈車的感覺,伸手示意韓亮停車,然后跑出車外劇烈嘔吐。我們雖然沒有暈車,但是四肢關節酸痛無比,所以也跳下車做做伸展運動,然后躲到老遠,在山道邊撒了一泡野尿。這就是有女同志加入勘查組的弊端。 山里靜悄悄的,偶爾可以聽見幾聲類似野獸的叫聲。即便陳詩羽沒敢下車,我們依舊走到拐了個彎的山道邊。放眼望去,才知道我們一直是在懸崖一側快速行駛。在對韓亮超凡的駕駛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同時,也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林濤絕對不會在陳詩羽面前表現出不堪,所以不知道他跑去哪里吐了,只能聽見他痛苦的嘔吐聲。大寶一聽不見他的嘔吐聲就會喊他一聲,生怕他被野獸襲擊了而我們還不知道。 現在已經是四月天了,白天氣溫回升到了二十七八度,我們猜想到山區會冷,所以出發前在襯衫外面套了一件外套??墒沁M了山以后,我們才知道自己是多沒常識。山洼里的夜晚,居然只有一兩度。而且因為車內空氣不流通,我們剛下車時還大贊山區空氣的清新,可站了幾分鐘后就有些瑟瑟發抖了。 那么,接下來幾個小時的現場勘查時間,我們該如何度過? 市局領路的勘查車開出去一段后,發現我們沒有跟來,撥打我們的電話又沒有信號。市局技術科科長彭大偉嚇出了一身冷汗,以為我們葬身懸崖了,一邊責罵引路的駕駛員開得太快,一邊趕緊掉頭來找。見到我們安然無恙后,才長舒了一口氣。 林濤清理完他自己的胃內容物后,從口袋里拿出手帕擦拭著嘴角。 “你應該帶點兒避暈藥來,真耽誤時間?!蔽覀儎偵宪?,陳詩羽就淡淡地說。 我們都愣了一下,還是我最先反應過來,大笑道說:“什么呀,那個叫暈車藥!” 大家在繼續四向運動的車里哈哈大笑。大寶說:“我說你一個小丫頭,怎么會知道有避孕藥這種東西呢?” 陳詩羽雙頰緋紅,說:“別笑了,我說錯了還不行嗎?” 笑聲漸息,我想起大寶剛才的牢sao,不禁有些心酸。我幾乎每次進山區,都會對山區的同行們敬佩萬分又同情萬分。他們的工作確實太辛苦了,而我卻從來沒聽見過他們發一句牢sao。很多警察的心中都是有理想的,而這種理想正是支持我們克服困難、忍受清貧、無視艱苦的精神支柱。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深信不疑。 韓亮以六七十碼的速度,又駕車行駛了兩個半小時的山路,經過了幾個村民住戶集中區,在翻過了不知幾座大山后,我們終于看見了遠方的星星點點。 這是一個小山坳,里面有一個小村落,只有二十幾戶人家。畢竟是在山里,所以,這二十幾戶人家也不聚集在一起,而是三三兩兩地分散在山坳的四周。坐在副駕駛位置的我發現眼前的山路越來越窄、越來越窄,最后在停放著一堆警車的一個空地上停了下來。 我們跳下車,審視著眼前的幾棟兩層建筑,都開著燈,門口三三兩兩地站著警察。 “連現場保護措施都沒做?”我見幾棟房屋都沒有拉起警戒帶。 彭大偉說:“這還沒到呢。往上,車子就開不進去了,得爬山。三點多了,咱們吃碗面再走吧,山里好冷?!?/br> 說完,他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警服,然后從一棟房屋的門口前的紙箱里拿出了幾桶方便面。這棟房屋是當地百姓支持公安機關的工作,給我們做臨時專案指揮部的。 “先看看現場再說吧?!蔽肄D身欲走,卻看見大寶吞著口水沒有挪步。 確實,熬到現在,肚子真有些餓了。 “周圍的村民都很支持我們?!迸泶髠フf,“方便面都是他們家的存貨,還一直張羅著燒水泡茶,都是山里新采的野茶?!?/br> “吃點兒面吧,有勁兒干活?!蔽艺f,“茶就算了,山里老百姓的主要收入就是茶葉。我看這么多警車,至少來了一百多名警察吧?你們這樣,得把老百姓一年的收成都吃喝完了?!?/br> 彭大偉說:“我們知道,我們是付錢的??h里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大案子,全縣特警、刑警、派出所民警出動了不少,加起來怕是真有一百人?!?/br> 棉北縣位處山區,全縣只有二十萬人口,每年的尸體檢驗量雖然有一百具,但是命案卻只有一兩起。而且這些命案多半都是傷害致死案件,很快告破。對于這種一次死亡四人,現場狀況不明了的案件,確實是極為罕見的。 “說得也是?!贝髮毾韧炖锶艘桓鹜饶c,說,“絕對不會有什么人到交通如此不便利的地方來搶劫殺人,我看多半就是尋仇殺人,或者,自產自銷?” “嗯?!迸泶髠フf,“我們之前問了縣里的法醫,他們說看現場,就是一個自產自銷的現場。只是我們覺得現在還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不好和你們匯報?!?/br> “???自產自銷???”大寶費勁兒地吞下火腿腸,說,“那我們這樣熬夜多不值得?!?/br> “怎么不值得?”我說,“四條人命啊,即便是自產自銷,我們也得這樣熬。彭科長,我們吃泡面的時間也很寶貴,不如你找個了解情況的派出所民警給我們介紹介紹?” 不一會兒,一個戴著一杠一星的年輕警察縮著脖子走進指揮部??赡苁堑谝淮我姷绞d的同志,他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四具尸體還沒有動,但初步看,可以確定是住在凹山村第一組的兩戶人家。占魁的老婆盧桂花,死了。另外還有個死者,是占魁的鄰居,叫占理想,這是個單身漢。還有占魁的兩個孩子,一個六歲,一個一歲半,都死了?!?/br> 兩個幼小的孩子死亡,當然不可能是自殺,我頓時覺得心里一陣隱痛,說:“那是誰報案的?” 民警說:“占魁報的案,占魁今天下午在山里采茶,然后去隔壁組的一戶人家打牌?!?/br> “等等,這個信息可以印證嗎?”我問。 民警被我打斷后,吞了口唾沫,說:“你是說占魁嗎?他一個人采完茶葉,六點多去隔壁組打牌,打牌的人都可以證明的?!?/br> 我點點頭,示意民警繼續說。民警說:“晚上八點多,占魁回到家里后,發現自己的妻子在家里客廳,吊在窗戶欄上,兩個孩子都不見了。于是他就在四周尋找,在隔壁鄰居占理想家后門外,發現兩個孩子都仰臥在地上死了。于是他就報案了。我們派出所到這里開車要二十分鐘,然后還要爬十幾分鐘山路。所以我們確定警情時,已經是九點多了。我們在外圍搜索的時候,進了占理想家,發現占理想在自家客廳上吊死亡了?!?/br> “上吊?”我一邊攪著桶面,一邊問。 民警點點頭,說:“挺嚇人的,吐著老長的舌頭,我們剛進門時都嚇了一跳。后來調查時,附近有村民反映說,占魁一般在外地打工,只有在采茶的季節才回來。盧桂花和占理想可能有私情。所以我們的分析是占理想糾纏盧桂花未果,一氣之下殺死了盧桂花等三人,然后自殺了?!?/br> “你們判斷是自產自銷?”我吹著燙手的桶面。 民警說:“肯定是的,我們這里沒啥命案的?!?/br> 第二章 吃完泡面,我們有了力氣,開始在泥濘的山中小路上行走。因為生活缺乏規律,平時也沒時間鍛煉,所以等我爬到位于半山腰的現場后,已經覺得雙腿發軟,全身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