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二月二十五,朝中數十位大臣聯名上書,要秦斐關了安女堂,覺得安女堂讓女人們可以免費讀書識字,還能在絲廠做工領到豐厚工錢,卻不對男子開放,是對男人們極大的歧視與不公。 所幸秦斐信守了曾對她許下的諾言,將奏請關了安女堂及卸甲女兵的折子駁回不準,那些大臣們見無法撼動安女堂,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提出《配婚令》這么個主意來,想要把女人們全逼回家里去繼續成為某個男人的私產,為他生兒育女、做牛做馬。 秦斐雖然選擇將此事告訴她,并保證一定會料理得讓她滿意,可是一想到他之前對她的隱瞞,還有他保證時眼底那一抹猶豫,都讓她心底越發不安起來。 只怕秦斐也知道這回的《配婚令》他是再瞞不過去,這才主動跟自已說了??伤麉s還是說得有些避重就輕,他只說他會解決,卻只字不提朝庭明令未下卻已有好些州縣開始行逼婚之實,以致不少當地女子憤然而起的種種抗爭之舉。 采薇敏銳的感覺到秦斐在這件事上對她的隱瞞并不只是擔心她的身子,而是還有別的一些原因。這背后的原因讓采薇越想便越是心里不舒服,她終于沒忍住,將剛喝的一碗安胎藥全數吐了出來。 腹中的寶寶似是感應到什么,也開始在她肚子里不安分起來。采薇輕撫著隆起的腹部,唇邊浮起一絲有些無奈的苦笑,她固然深愛她腹中的寶貝,可若不是因為她要懷孕生子,她怎么會暫時離開朝堂,以致出現今天這些后果。 所以那些男人們很聰明,他們不再想著關了安女堂,裁撤女兵,而是直接把女人們隨便配給個男人,將她們趕回家庭,讓她們去忙著給男人生兒育女,再也顧不上其他。 雖說女子的體力是不如男子強壯,可就算女人每月會流幾天血,只要她不懷孕生子,其戰斗力也并不比男人遜色多少。尤其她建起的那一支女兵,人人均使□□,戰力比男人們還要彪悍。 可是一旦懷孕,女人便立時身處弱勢,十月懷胎方能瓜熟蒂落,男人們甚至不用家暴女人們,他們只要讓女人一年一個的生孩子,就能徹底的將她們控制住。 生育原本是上天賦予女人最為神圣的能力,可是在某些時候卻也成為女人最大的軟肋,即使她貴為皇后,身為一國之母,也不能例外。 ☆、第305章 秦斐正在勤政殿同眾臣議事,一聽采薇忽然又孕吐了,二話不說就撇下一堆大臣,急忙跑回長生殿去看她。 他快步走到采薇榻邊,見她無精打采、一臉倦容,心中更是一緊,忙連聲問她現下感覺如何,可還有哪里不適。又問那幾位女醫,皇后因何嘔吐,不是已經過了害喜的時候了嗎? 女醫直言相告,“娘娘似是因心緒不穩、情志不安,這才會吐了的?!?/br> 秦斐一聽同心緒有關,忽然有些莫名心慌,不由問道:“阿薇,到底是何事讓你不快?” 采薇朝桌上一指,“還不是你前幾日拿回來的那本書鬧的,我看了沒幾頁就不喜歡,可是想著這是你特意尋了來給我的,就接著往下看,哪知看到后來,寫得實在是讓人犯惡心,生生讓我看文給看吐了?!?/br> 桌上擺著的那本書名叫《吉花》,乃是大秦這些年頗有名望的一位男作家所寫,此人筆名叫做甲平蛙,當年以一部《廢京》名揚大江南北,一舉奠定其當代大文豪的地位。這部《吉花》是其歷時十年所寫就的新作。 秦斐也是聽一眾大臣眾口一詞的推薦這本書,說是近十年排名第一的佳作,不但文筆凝練老到,更是深刻的揭示了大秦國眼下令人觸目驚心的家國現實,其立意高瞻遠矚,針砭時弊、對癥下藥,警醒世人之心又是何等懇切。 他見眾人都對這書贊不絕口,稱其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佳作,想到采薇看的都是些女人寫的書,便忍不住也想讓她看看男作家筆下所寫的精品。哪知竟把妻子給看得吐了,他頓時有些氣短道:“是哪里寫得不好,竟把你惡心成這樣?” “前頭大半都在寫一個被拐賣到鄉村的女子的悲慘遭遇,結果到了最后筆鋒一轉,說是拐賣情有可愿,因為那些鄉村的窮漢子們若是連買女人都不能夠,就壓根娶不上媳婦,再這樣下去,一個個鄉村會就此消亡。難道女人就跟個牲口一樣活該讓他們吃rou喝血、敲骨吸髓嗎?看到最后,簡直讓人像吞了個蒼蠅一樣惡心!”采薇憤然道。 她就知道在這些男作者筆下只會寫出來這種東西,不是鼓吹女人對男人的無私奉獻,就是宣揚男人啃食女人血rou的合理性,在他們眼中從來看不到這數千年來女人們在這吃人的社會中所付出的血淚。 秦斐略一遲疑,柔聲道:“難怪你這么火大,他這么寫是不應該,不過有一點倒是實情,近來各地紛紛上報,其地不少男子無婦可娶,有的村鎮甚至有九成的男人都娶不到媳婦?!?/br> 采薇看著他道:“所以,陛下也覺得為解此難題,應該實行那《配婚令》?” 秦斐一聽她用陛下來稱呼自已,就知道她怒了,急忙將她抱在懷里,見她并沒推開他,才心下稍安?!鞍⑥?,你先別動氣,你現下還懷著孩子呢!” “我曾經答應你此事必會給你一個交待,我何時對你說話不算數來著!” 采薇朝香橙使個眼色,等一屋子的宮人女醫都退了出去,只有他們夫妻二人,她才問道:“那陛下已想了這幾天,可想出一個給我的交待出來?” 秦斐皺眉,“唔,這事兒有些難辦,還求娘子寬限幾天,再容我仔細想想?!?/br> 采薇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那我前兒跟你提的廢妾之法呢?那些朝臣們一定反對激烈是不是?!?/br> 她見秦斐默認,不由輕笑道:“也是,那些大臣們哪個家里沒有三房五妾的,他們自然不會同意此后一夫一妻,再也不能納妾進門,坐享齊人之福?!?/br> 秦斐苦笑,“何止是他們,就連民間那些納不起妾的草根男們也都在反對,我前兒在朝堂上一提,結果第二天一封萬民血書就遞了上來,誓死反對《廢妾令》,堅絕捍衛他們三妻四妾的權利?!?/br> 采薇無語,果然這世上還是蠢人多,其實真要實行一夫一妻廢妾制,這些底層的草根男人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他們竟想不明白。不過,也不怪他們看不透,幾千年的愚民之策施行下來,如今的平民百姓里頭又有幾個是有些自已的主見的,而不是上頭說什么他們就信什么。 她定定看著秦斐,“那你呢?你也不愿意取消男人的這份特權,從此以后一夫一妻嗎?” 秦斐不滿道:“難道咱們現在不就是一夫一妻嗎?這諾大的后宮,除了咱們剛成親那會兒被硬塞進來個次妃,這么些年下來,我可只有你一個,就是那個次妃,我也是從沒碰過她的?!?/br> “阿薇,就算目下還做不到你想要的天下無妾,可是我已經為你做到了六宮無妃,這樣難道不是更好嗎?” 采薇奇道:“怎么個好法?” “這不是更能證明我對你的愛嗎?連民間男子都能三妻四妾,我這個一國之君卻為你六宮無妃,只守著你一個,這才正說明你在我心里頭的份量有多重,不是因為不能納妃而只有你一個,而是因為對你深沉專一的愛自愿為你空置六宮!” 他似乎嫌這等甜言蜜語還不足以表達他那“深沉的愛”,又獻上一記綿長深吻?!爸灰覍δ愫貌痪托辛藛??咱們管別人如何呢?再說你們女人的小心思,最喜歡的不就是看著別人家三妻四妾、一堆爛賬,而自己卻是夫君心上唯一的寶,被寵上了天。讓全天下的女人都羨慕死你這個皇后被朕如此獨寵,難道不好嗎?” “不好!”采薇想也不想便道:“我不要她們對我羨慕嫉妒恨。我們同為女子,將心比心,我寧愿她們和我一樣,是她們所愛的男子的唯一的妻,我要她們同我一樣得到她們所應有的幸福!” 秦斐想起群臣勸他的那些私房話,忽然有些煩躁,“難道你是對我之于你的愛沒有信心,才會要我實行這廢妾之令?” 采薇凝視著他,半晌也回了一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問一句,陛下是對我之于你的愛沒有信心才不愿推行這《廢妾令》?” 秦斐忽然有些不敢再看她的眼睛,端起邊上的一杯茶喝了起來,心慌意亂之下拿錯了杯子也渾然不覺。 采薇看著被他拿在手里的那杯自已的藥茶,終于下定決心,擇日不如撞日,索性就趁今天和他把什么都攤到明面兒上說開。 “其實若是你在一個月之前問我這話,我可以毫不猶豫的說‘我信你!’,你是我在這世間最親的人,我們曾生死與共,我自然信你,我不信你還能信誰?可是你卻在我所關心之事上違背了對我的承諾,刻意隱瞞于我,將那些遞給我的條子全都改了,想方設法的不讓我知道朝堂之事?!?/br> “你若是對我全然相信,又怎會對我生出疑心,進而發現我動的那些手腳?”秦斐反問。 一想到自已安排的那般周密,原以為丁點兒消息都再傳不到她耳朵里,想不到采薇卻仍是有法子知道她想知道的消息,這讓秦斐有些心塞。難道真如那些朝臣所說,“這十年間,皇后利用陛下對她的信任,大肆培植親信勢力,排除異己,其勢已成,陛下不可不防??!” “初時我是信你的,不然你也不會輕而易舉的就把那些通向我的言路全都給堵了,什么大點兒的動靜都傳不到我耳中??墒浅性趺纯赡苓@么風平浪靜,我若是不心存疑慮,那我才真是一孕傻三年,自然要另想法子去探聽一二。若是你一開始就不瞞我,我又怎會對你起疑?” “我不讓你知道,是怕那些事兒你聽了影響心緒,于你身子不利。我難道不知道你最恨我對你言而無信、虛言假語,卻還要冒著被你發現的風險繼續瞞著你,還不是為了你的身子著想?!鼻仂骋灿行┡?。 采薇卻冷笑道:“便是為了我的身子著想,難道就只有隱瞞實情這一條路嗎?廢除百家、重尊儒術和關閉安女堂的兩條諫言陛下怎么不瞞著我,而是大大方方的告訴給我知道,因為陛下在這兩件事兒上信守了對我的承諾,沒有答應眾臣所請。至于《配婚令》,陛下想是也發覺我已起了疑心,這才主動跟我提了一聲?!?/br> “而其他那些瞞著我的事兒呢?裁撤女兵、除秦涼玉外再無女將獲封將軍之名;名滿天下的女作家李清昭至今還被關在獄中;男人們打死了老婆,最多只坐上五年牢,女人們無奈之下,以暴抗暴殺死老公,等著她的只有死刑;各地不時發生女子遇襲事件,朝廷不說加大對作惡之人的懲處力度,反倒不停的說錯全在她們,是她們不在家里乖乖待著,非要出去亂跑,不會保護自已?” “這些事兒陛下為什么不告訴我,因為陛下自已也知道若是我依然在朝理政的話,那么現今對那些事兒的處置就絕不會是如今這副模樣?!?/br> 在這一點上,秦斐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子,底氣不足地辯解道:“阿薇,你掌理了十年朝政,自然明白這朝堂情勢,有時不過是‘平衡’二字?!?/br> “但更多的卻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先前我執掌朝政的時候有些類似的事兒是怎么判的,裁撤女兵的事兒他們怎么不提?不過是看人下菜碟,覺得陛下和他們同為男人,自然是站在他們那一邊兒的。畢竟以陛下的手段,除非不想去做一件事兒,否則什么擺不平?連如狼似虎的韃子都被攆到了死海,何況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朝臣?” “阿薇,咱們才是夫妻一體,我自然同你是一邊兒!”秦斐說著握起采薇的手。 采薇似笑非笑,“那就請陛下駁回《配婚令》,改行《廢妾令》?!?/br> 秦斐皺眉,“阿薇,你還是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