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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金銀錯在線閱讀 - 第49節

第49節

    塔喇氏屈膝應了個是,和少奶奶兩個歡歡喜喜抱著阿哥出去了。

    府里的小道九曲十八彎,因為以前是皇帝駐蹕的行轅,一步一個景兒。春日里風光正好,經過月洞門時,遠遠看見一處回廊底下掛著一只鸚鵡,鎏金的鳥架子襯著那瀟瀟的芭蕉,如同畫里的景致。

    她轉頭問領路的婢女:“那個院子清幽得緊,兩位爺來時就住那里吧?”

    婢女說不是,“那是王爺的書房,等閑不讓人進去的?!币活^說,一頭把她們引進了轎廳。

    東籬不在,婉婉無聊得緊,等祭拜完了爹娘,倚在窗下繡花。以前給良時做的荷包香囊,翻出來看看,好像都過時了,越性兒重做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她描了花樣子,一針一線慢慢縫,心里記掛孩子,隔一會兒就看那西洋座鐘,“春天風大,別把東籬吹著了……”

    銅環回頭道:“殿下放心吧,少奶奶是親媽,焉有不仔細孩子的?”

    小酉則嘟囔:“下回再來抱阿哥,不叫她們帶走了。既然放在這里養,按著道理連看都不許她們看,哪兒有說抱走就抱走的道理?殿下又不是她們的看媽,白給她們帶孩子!”

    可是怎么辦呢,終究是人家的,她過過手而已。將來哥兒大了,和自己的媽親是天性,她是太太輩兒的,還能搶孩子不成?

    “但凡我自己有,何必養別人的……”她黯黯道,起身把繡片都歸置起來,關進了匣子里。

    外面戰局怎么樣了,她有個把月沒有過問,到今天才想起來。傳余棲遐進來問話,他說:“大軍上月二十六出發的,大多是步兵,腳程也慢,估摸這會兒到河間府地界兒了?!?/br>
    “朝廷出兵嗎?在什么地方和安東衛大軍匯合?”

    余棲遐躬身道:“料著在天津。京城戍衛有十幾萬,環城駐扎。點兵集結,在天津交匯,過大同府,沿東勝城到開平衛,就可直取撒叉河衛了?!?/br>
    她點頭,若有所思,“繞開了京城好……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大大的有失體統?!?/br>
    余棲遐抬眼看她,她不再說什么,轉過身去侍弄她的花草了。

    她們很晚才把東籬送回來,婉婉本以為今晚上大概要留在藩王府了,沒想到點燈時又進來,塔喇氏賠罪不迭:“寧波的老姑太太來了,偏要給哥兒添福祿,打發家人去買,耽擱了足有個把時辰,可把奴婢急壞了。殿下瞧了半天吧?對不住,都是奴婢的過失……”說著把東籬交到她懷里,學著孩子的語氣說,“哥兒也想太太啦,這半天不肯吃奶,得在太太身邊才踏實吶?!?/br>
    婉婉的不滿,在抱回孩子后就煙消云散了,順嘴問云晚:“大爺寫信回來沒有?這會子到哪里了?”

    云晚沒什么心眼兒,答道:“昨兒收著家書,說才剛開拔?!?/br>
    婉婉納罕,怎么和她設想的兩樣呢,里頭足足一個月的出入,真是奇了。當然也沒什么好追問的,調度大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晚了也沒什么。和她們閑話了幾句,她們便告辭,回藩王府去了。

    她把東籬抱到燈下查看,他吐著泡泡,澄澈得一塵不染的眼睛望著她,雖然月份很小,但他也會認人了。婉婉被他看出滿心的柔情來,俯下親了親他的臉頰,“果真想太太了么?半天不吃不喝,不餓么?”

    忙傳奶媽子來,奶媽子撩衣裳,露出一對大胸脯子。見哥兒吮吸了,方笑道:“我的嬌主子,這么點兒小人兒,心里什么都明白呵。在那府里不吃不睡,鬧了半天。眼下回來了,見著太太,心里可算舒坦了?!?/br>
    婉婉也笑,被一個孩子這么惦記著,說不出的欣慰和甜暖。

    良時回來,給她帶了一碗豆花兒,她都睡下了,又被他叫起來,說這是他小時候吃過的口味。那個磨豆腐的二十多年沒見,今天在衙門口忽然遇上了,他巴巴兒端了一碗,橫跨了大半個南京城,硬給她端回來的。

    豆花兒上撒了莼菜沫子,淋了香油,婉婉淺嘗一口,對于他們這種吃慣了山珍海味的人來說,其實這豆花兒沒什么特別,他懷念的不過是幼時的歲月。

    他撐著膝頭問她:“好吃么?”

    她點點頭,“很好吃?!?/br>
    他笑起來,笑容里有孩子式的滿足,他喜歡的東西和她分享,有莫大的成就感。

    “我怕它涼了,拿大氅包上,焐在胸口帶回來的?!彼焓衷谥焉厦嗣?,“還成嗎?要不要拿去熱一熱?”

    早春的天氣,走了那么遠的路,的確微涼了。她不好意思掃他的興,只說正好,“燙口品不出味兒來?!币幻孢f過去喂他,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把它吃完了。

    他出去洗漱,收拾完了躺回她身邊,她瞧他面有倦色,輕輕問:“衙門里很忙吧?”

    他嗯了聲,閉著眼睛伸手摟她,“正籌集糧草,倉都掏空了,還是不夠……”怕她cao心,轉而道,“你放心,我是什么人呢,有的是法子?!?/br>
    婉婉窩在他懷里,他呼吸勻停,很快就睡著了。等她醒來,又是身側空空,他就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忙得無暇他顧。

    她身體弱,偶然在風口上坐一會兒,到了晚上發起熱來。恰好良時公務繁忙,一夜未歸,她忍到早上,燒得迷迷糊糊的。銅環來打帳子才發現,慌忙傳太醫開方子,她吃了一劑藥也沒見好轉。小酉要去回稟王爺,被她叫住了,“多大的事兒,發了汗就好了。他忙,別去打攪他?!?/br>
    塔喇氏來送新做的糕團,遇上了義不容辭,忙前忙后照應著。婉婉不大習慣生人服侍,勸說了幾回請她別忙,她卻很熱絡,拿酒給她擦腳底手心,切切道:“殿下別見外,奴婢伺候您是應當應分的。您不在王府,奴婢想盡心,也沒這個機會。今兒既然走得巧,您就賞奴婢臉吧。您身子健朗了,奴婢回去,也好和老太太交代?!?/br>
    婉婉見推不掉,無可奈何。塔喇氏對擦藥酒之類的特別在行,經她一通盤弄,果然受用了些。本以為她這么盡心,圖的是見一見良時,沒想到天擦黑前她就蹲福請了跪安,“今兒時候不早了,我瞧殿下退熱了,臉也不紅了,睡一晚上應當會更好些的。您歇著吧,奴婢明兒再來,等您好利索了,我就放心了?!?/br>
    婉婉讓小酉送她出去,小酉回來后直咂嘴,“這主兒,真跟孝子賢孫似的。以前瞧她不怎么樣,沒想到緊要關頭能派上用場。細想想,她也怪可憐的,主子跟前討生活,就算兒子再有出息,她也就是瞧個熱鬧的份兒?!?/br>
    所以做小的就是這么沒底氣,正房面前永遠是奴幾。也虧她耐得住,跪在地上捧著腳,那些庶福晉里,只有她能做到這么卑微。

    婉婉不言語,良時跟前提起,他只關心她的身子,至于誰來伺候了,不是他要過問的。男人眼里只有一個人,對于別的女人便顯得涼薄。婉婉有時候也想,如果某一天恩愛不再,她處在塔喇氏那個位置,不知自己應當怎么應付。

    推己及人,她對塔喇氏和煦了點兒,看她長久以來的恭勤,怪不容易的,她來時也賞她個好臉子。相處下來,這人過得去,并不是那種愛上眼藥,愛給人穿小鞋的模樣。

    她常在口里念叨:“咱們能留下,其實是殿下的恩德。王爺尚了主,該當把咱們三個都攆出府的,殿下來了沒有苛責,還賞我們一碗飯吃,我們打心眼兒里的感激您。不瞞您說,您才進門那會兒,咱們都怕您,您那么尊貴的身份,抬抬腳比咱們的頭還高。后來遠遠兒瞧您,您脾氣真好。還有我們大爺,常說您慈愛,我和周氏她們膽兒就大了,敢在您跟前走動了……您身子弱了點兒,不礙的,好好調理,沒有調理不過來的。大夫說了,人的五臟六腑全在腳底下踩著呢,哪兒不好了,揉揉腳底,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彼缓靡馑嫉匦π?,“您也知道,我以前是伺候老太太洗腳的,這么些使喚丫頭里,數我最沒臉,可老太太最離不開的也是我。我給她老人家洗腳,我還給她按xue位。起先有點兒疼,可只要忍住了,過后渾身都透著松快,殿下要是不嫌棄,我給您按按試試?”

    婉婉受她這份殷情,十分過意不去,“你是有位分的人,好意我心領了,那個就不必了,回頭大爺面上我交代不過去?!?/br>
    塔喇氏嗐了一聲,“大爺知道咱們處得好,高興還來不及呢。說句逾越的話,后宅這些女人里頭,就數奴婢和您淵源深。您瞧大爺過給您了,如今阿哥也麻煩您,奴婢臉上光鮮著呢。只是奴婢微賤,報答不了您,替您干點兒粗使的活兒,是我的榮耀?!?/br>
    婉婉瞧她一臉真摯,不好駁她的意兒,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她伺候著洗個臉,推拿推拿,這些還猶可。比如吃食上頭,銅環和小酉很小心,基本不會讓她過手。

    塔喇氏自己知趣兒,留下用飯也不在一張桌子上。陪著說話解悶,陪著一塊兒逗逗孩子,彼此之間相處既近且遠著,各自自在。

    她還有一樁好,不往爺們兒跟前湊,避免了生嫌隙。恭恭敬敬地進退,似乎半點別的圖謀也沒有。

    婉婉喜歡養鳥兒,十幾個籠子并排放著,天一亮就鬧騰。塔喇氏給她喂鳥,疑惑道:“混著養,不怕臟了口嗎?還是分開的好。畫眉和畫眉擱在一塊兒,紅子和紅子擱在一塊兒。就是鸚鵡只有一只,單放著太冷清了?!?/br>
    邊上侍立的婢女往外一指,“前院還有一只單著呢,要不搬過來吧,好叫它們有個伴兒?!?/br>
    婉婉才想起那只來,是良時帶回來的,她嫌它聒噪,送到別處去了。

    “我把它給忘了?!彼龕澣粨犷~,“那就移過來吧,它不受待見,怪可憐的?!?/br>
    塔喇氏抿唇微笑,笑出了救苦救難的味道。

    ☆、第79章 悲恨相續

    聽說北地的寒冬特別長,每年九月開始下雪,一直要到來年三四月,冰雪才逐漸消融。比起那么嚴苛的環境,中原氣候適宜,算得上人間天堂了。

    柳條抽了嫩芽,初生的枝葉軟而韌,可以編出很多花樣來。小酉手巧,編了個花籃,婉婉只會編花環,戴在頭上,趁著明媚的春光,跳舞給東籬看。

    東籬已經六個月大了,和他阿瑪不一樣,很活潑,也愛笑??匆娞绻砟?,笑得渾身打顫。不過孩子真不能招惹過頭,否則笑個沒完,簡直要續不上來氣兒。婉婉逗過了一陣,把他接過來,給他唱兒歌,什么紡織娘,歌聲長……東籬聽了一會兒,乏了,往她胸前拱,要找奶喝。

    婉婉只是笑,“這孩子,腸子是直的么?剛尿完就餓了?!?/br>
    奶媽子解了衣襟攏在懷里,前仰后合地搖晃著,應道:“可不要吃么,吃完了就睡,這么著才長個兒。不過祁人有一樁不好,以前聽說阿哥們大了就不讓吃飽飯,要餓著肚子,才知道活著艱難。馬府街的榮大爺家就出過岔子,小阿哥餓得厲害,抓螞蚱吃。后來不知怎么的,得了瘧疾,就這么死了?!闭f著捋捋東籬虎頭帽下的小腦袋,“虧得咱們家不像外頭似的,就愛盡著阿哥吃。把我的嬌主子喂得壯壯的,十歲就娶福晉?!?/br>
    婉婉失笑,“你比我還性急,十歲……”

    “毛都沒長全呢?!毙∮厦摽诙?,招來眾人一致的鄙夷。

    太陽大了,直剌剌曬著不舒服,起身挪進屋子里。最近塔喇氏不常來了,似乎身上也不舒坦。婉婉打發婢女去瞧了一回,據說沒什么大礙,已經起坐如常了。

    春光正好,婉婉倚在卷頭榻上,頭頂就是月洞窗。窗外的廊子底下掛著鳥籠子,她喜歡聽鳥叫,即便入夢,也有活泛的滋味兒。日子太長了,想不出自己要做什么,像東籬似的,除了吃喝,就是睡。

    她枕著隱囊打盹兒,昏昏間做光怪陸離的夢,夢見皇帝拍桌子,夢見內閣的人爭得面紅耳赤。然后有個尖銳的聲音叫起來,“安東衛大軍,盡在吾手。打什么北虜,直取京師?!?/br>
    她一個激靈,猛地醒過來,心頭怔忡,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真的。坐起身茫然四顧,看見銅環震驚的臉,愕然朝外望著,視線落在鸚鵡架子上。

    婉婉升起不好的預感,仿佛陰云籠罩,連天都矮了下來。她趿鞋走過去,遲疑道:“真稀奇,剛才好像有人說話……銅環,你聽見了么?”

    銅環不言語,窒了下道:“天要熱了,鳥糞落得滿地都是,回頭有味兒,還是換個地方掛吧?!?/br>
    她要出去,被婉婉阻止了,“是它嗎?我沒聽真,讓它再說一遍?!?/br>
    她扶著窗臺,緊張得滿手汗。那鳥兒不負所望,拍了兩下翅膀又笑起來:“哈哈哈……我與眾將,共謀天下?!?/br>
    腦子嗡地一聲,然后就是浩浩長風,摧枯拉朽地奔襲而過。腳下直發軟,幾乎連站也站不住。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銅環上來攙她,她扣著她的腕子問:“這只鸚鵡是剛挪過來的那只嗎?先前養在哪處?你們是從哪里把它搬來的?”

    銅環也亂了方寸,回身叫外間侍立的人,問鸚鵡的來歷,那個婢女結結巴巴說:“從……王爺的書房……搬來的?!?/br>
    銅環大驚,又怕她傷情,慌忙開解:“一只鳥兒罷了,您還拿它的話當真嗎?”

    她兩眼定定的,臉色慘白。這時候也說不清心里的想法了,只覺腿顫身搖,身體如一張弓,被拉到極致,隨時會崩斷似的。

    從良時書房挪來的鳥兒,說著謀反的話,這是誰教它的?

    她心驚膽戰,幾乎不敢相信這一切。一直在說服自己相信他,國難當頭,因他的赤膽忠心對他感激不盡,誰知一切都是假的嗎?他在她面前演戲,鸚鵡面前卻不避言。這小小的鳥兒懂什么,它不過是個拓本,誰當著它說什么,它就照原樣學舌,這是它的長項,也是它取悅人的手段。

    她推開銅環,一步一步走到鳥架子前。但愿是她弄錯了,事關重大,要仔細確認才好。她盡量控制自己的聲調,學它的話,引誘它重復,“直取京師……”

    鸚鵡又蹦達起來,粗聲粗氣說:“安東衛大軍,盡在吾手。打什么北虜,直取京師!”

    婉婉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心頭滴血,腦子里空無所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這時候為什么還活著,她應該化成一捧灰,應該魂飛魄散。

    原來自己被人當成了傻瓜,這都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他緊鑼密鼓謀劃江山的時候,她還蒙在鼓里,做著琴瑟和鳴的春秋大夢。枕邊人是個有吞天欲/望的野心家,他裝得忠孝節義,到頭來只為魚與熊掌兼得。這樣心機深沉的逆賊,她以前竟沒有察覺,把他當成了可以依靠終身的良配。

    多大的諷刺!她笑著流淚,兩眼空洞地望著銅環:“好日子……到頭了?!?/br>
    銅環早就和余棲遐通過氣,對南苑王有反心一事心照不宣。本以為瞞得一時是一時,一切以長公主的安危為上,沒想到最后是以這樣的方式大白天下。要怨怪,無從怨起,只能怪南苑王不小心,忘了鸚鵡能言防漏泄的道理。

    天塌了,不知何去何從。她還試著安慰她:“先別急,坐實了再恨不遲,別冤枉了好人?!?/br>
    婉婉只是搖頭,“養在他跟前的,學的都是他的話,還要怎么坐實?是我瞎了眼,錯把他當成忠良?,F在想起那些百姓的啐罵,是我活該,罪有應得?!?/br>
    銅環最怕看到的,就是她把一切罪責都歸咎于自己。這和她有什么相干呢,她也是受害者。相比他們這些江山誰主無所謂的人,她所遭受的是切身的傷害,她眼里的世界和他們不同,是他們永遠無法體會的。

    臉上的眼淚被風吹干了,愛過、恨過,留下無垠的痛苦。如果她從來沒有對他心存幻想,就不會面對今天的撕心裂肺。她回憶起留京的時光,往昔的種種都成了愚蠢的最好例證。她曾經的義正言辭,像一個無情的耳光,打得她心灰意冷。她甚至為此丟了孩子,恨皇帝,恨內閣官員,誰知道始作俑者全是他,叫她怎么接受這個現實?

    她失魂落魄,費了極大的力氣定下神來,鼓了兩回勁兒才站起身,抬手指了指那只鳥兒,“處置了吧,不能留下了?!?/br>
    銅環遲遲看她,“殿下的意思是?”

    她垂著兩手走進屋,邊走邊道:“剛才的事不許泄露出去,倘或傳到王爺耳朵里,就提頭來見我?!?/br>
    她有什么打算,銅環不知道,看樣子是想瞞過去,當作什么都沒發生吧!這樣也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局勢已然□□,她無力回天,還不如保重自己,至少南苑王對她的感情都是真實的。

    銅環領命去了,她一個人在榻上枯坐了很久,腦子轉得風車一樣,考慮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要不動聲色,不能打草驚蛇。他隱藏得很好,以為可以永遠欺騙下去,那就遂他的意兒吧??墒撬鳛榈蹏鞯淖饑啦荒軄G,她曾經說過,誰想謀反,她就和誰不共戴天,就算同床共枕的丈夫也不例外。

    她傳余棲遐來,仔細問了外面的情況,朝廷調遣大軍平叛屬實,這么看來他大有可能借這個東風,把兵馬送進北京城。若果真如此,實在令人心驚,王鼎還需要過關斬將,他卻可以一路暢通無阻,難怪會說“直取京師”。

    好深的算計!恐怕他那個糊涂的哥哥還在做著天下太平的夢,人家的刀已經架在他脖子上了。

    婉婉閉了閉眼睛,長出一口氣。余棲遐憂心忡忡地問她:“殿下打算如何?”

    她握起了雙手,含淚狠狠道:“我那哥子再不成器,也是我一母所生的手足,我不容許別人傷他的性命。良時有幾句話是真的?分明年前就說開拔的,為什么那回問少奶奶,卻說瀾舟動身沒多久?如果我沒猜錯,安東衛的大軍應當分作了兩撥,一撥早就在路上了,瀾舟在第二撥,那一撥才是攻陷京城的主力?!?/br>
    余棲遐簡直有些驚訝,一個小婦人,有這么縝密的心思,果真她的骨子里有與生俱來的不凡,不因長久被人寵愛著,就失去判斷力。

    他說是,“據臣所知,安東衛的大軍遠不止二十萬。朝廷調撥,面上出去的人數謹遵朝廷旨意,但內閣沒有派遣欽差來清點,實際人數就算動用四十萬,也沒有人知道?!?/br>
    她頷首,慢慢蹙起了眉頭,“無論如何得給皇上提個醒兒,他眼下病急亂投醫,只要聽說安東衛出兵了,大概就覺得平安無事了?!?/br>
    她到案前寫信,情真意切勸皇上以國事為重,以免流寇集結,硝煙四起。把信交給余棲遐,叮囑他:“挑個靠得住的,八百里加急送進京,務必面呈皇上。信是為了應付盤查,以免惹他起疑。要緊的話傳口信兒,請皇上即刻調集西寧衛和太原府守軍勤王,以防安東衛大軍兵變?!?/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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