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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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環和小酉已經不知道怎么勸她了,便推余棲遐上前。余棲遐掖著兩手說:“殿下心思太重,于自己沒有益處。您要是閑得無聊,何不替小世子取名字呢?!?/br> 婉婉搖頭,“這事兒留給他阿瑪,我不cao那份心?!?/br> 她這樣委實令人著急,余棲遐道:“殿下以前時時刻刻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只要于家國有利,您可以不惜任何代價?,F在卻因為和王爺暫時分開就一蹶不振了,如此看來,您在南苑對他的諸多提防都是假的么?” 那個怎么能一樣! “他屯兵,數量有限,如果他不軌,我定然手刃他,可是他沒有?!彼q駁著,覺得這個理由十分充分。又低下頭,隔著并蹄蓮團花的褙子,把視線落在自己的肚子上,“況且我有了寶寶兒,叫我怎么不惦記他父親?!?/br> 余棲遐嘆息:“您怨皇上嗎?” 婉婉想了好一會兒,“于私,我怨他,他把我嫁給宇文,又讓我們夫妻分離,我怎么能原諒他!可是于公,他有他的顧慮,如果天下太平要用我一人去換,我只能失望,不敢恨他?!?/br> 這就是作為孝宗血脈的可悲之處,孝宗的皇位傳承和以前歷朝不一樣,父死傳子的習慣被打破,高鞏登基是兄終弟及,所以那張髹金龍椅一直在他們兄弟間打轉。婉婉離他們太近,好多時候并不是自己愿意摻合,是身不由己。滿以為她所有和宮廷有關的一切都會隨著下降終結,結果哥哥不讓她站干岸。這大鄴疆土從來不屬于她,但是責任她得擔一半,誰讓她和他是一個爹媽生的。 她站起來,沿著游廊踱步,乏累了坐在鵝頸椅上,欄桿外的雨點四濺,濺濕了她的裙子,她也不在心上。抬頭看天,烏云萬里,讓她想起南苑的黃梅雨季。對于南苑的記憶,不過積攢了半年,能有多少!她沒待到果子成熟的季節,不知道秋天的江南是什么味道,只記得三四月份無處不彌漫著紫荊花香,大紗帽巷的長公主府里就有一棵花樹,栽在二門外的照壁前,被花匠修剪得很好,顯出少女韻致的,曼妙嫵媚的身段。 相愛的人,即便隔著江河湖海,心意依舊是相通的。婉婉獨自憑欄的時候,良時正與手下將領在書房議事。地圖前研究戰線,排兵布陣,忽然一陣心悸,頓在那里忘了動作。瀾舟輕輕喚了兩聲阿瑪,他才回過神來,重新抖擻精神,將一面小旗插在了安東衛的地標上。 一步一步,鯨吞蠶食,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南京距離京城路遠迢迢,一旦大軍開進,沿路必須有人接應。安東衛的位置,正在兩地折中處,衛志上有記載,“京師之外,屏一方之保障,東海汛地,設衛最多,而安東方者,莫逾于此”。它是魯東南軍事要沖,朝廷在此布重兵,共有防海衛、防運衛三十四處,都由五軍都督府管轄。巧得很,新上任的都督僉事是他的發小,任期足有六年。六年時間供他籌備,足夠了。 底下眾人見他又把戰事提上日程,個個都滿面紅光。這些熱血男兒摩拳擦掌急欲建功立業,卻因為上頭新婚燕爾把壯志都拋到后腦勺去了。這回好了,長公主走了,王爺又和皇帝結了新梁子,總算起兵有望了。 眾將散后,瀾舟還在,仰著脖子問他阿瑪,“您剛才怎么了?又想我額涅了?” 他阿瑪看了他一眼,“你還小,和你談不上這個?!?/br> 瀾舟說:“怎么談不上,兒子們也想額涅。亭哥兒夜里在床上烙餅,說想吃額涅那兒的怪味大扁和艾窩窩,問額涅什么時候能回來?!?/br> 他站在窗前,瓢潑的大雨撞擊檐下的竹簾,飛散成細細的水霧,迎面而來。漸漸眉間攏起愁云,一手捶在了窗臺上,“再略等等吧,我接了你五叔的信兒,說她一切安好。今兒是第二十六天了,時候一到我就啟程,上京接她?!?/br> 瀾舟背著手,嘆了口氣,“依阿瑪瞧,能順順當當接回來嗎?” 能嗎?很懸。他慢慢搖頭,頓了頓說:“不管能不能,都得試試。你額涅肚子里有小弟弟了,我不能讓她一個人留在京城,將來臨盆也孤伶伶的?!?/br> 彼時瀾舟還懵懂,只是感覺到他父親的沉痛,與他平時的殺伐決斷是相悖的??赡芟矚g上一個人就會如此吧,那位長公主也確實很惹人喜歡。當初得知阿瑪要大婚,他母親找他哭訴,他在對大人的家長里短感到厭煩的同時,也決定憎惡那個所謂的嫡母??墒鞘聦嵶C明他的計劃失敗了,她是個善良美好的人,心如菩提,不染塵埃。和她在一起不會有任何不自在,她很隨性,喜歡坐就坐,喜歡躺就躺。只要沒有其他長輩在,她允許他不守規矩甚至放肆,這種感覺對于從小習慣拘謹的孩子來說,簡直逍遙得神仙一樣。 瀾舟說:“我隨阿瑪一塊兒去?!?/br> 他阿瑪還是搖頭,“已經折了兩員,再饒進去一個,代價太大?!比缓蟪聊聛?,邁出書房,緩步朝隆恩樓方向去了。 想一個人,用度日如年一點不為過。彼此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等待上,常常以為過去好久了,回頭一看,不過一炷香罷了。 墻上那株梅花的顏色越填越多,空白的地方越來越少,婉婉的心情也變得好起來了。 孕吐的癥狀已經減輕,她的臉頰總算豐潤了些。起床頭一件事就是問還有幾天,小酉認真計算,就快中秋啦,還有五天、還有四天……她聽完了下床,有興致畫眉了,換上漂亮的衣裳,明知他沒那么快來,但即便等到天黑也毫不氣餒,第二天依舊如此。 十五就在眼前,但今年怪可惜的,皇帝和太后不和,沒有人主張籌辦大宴。再說那天正是月滿乾坤的時候,修煉講究天人合道,皇帝很忙,沒工夫和一堆女人吃喝玩樂,人家早同仙師約好了,上高樓煉元神出竅。只要入了門道,就能白日飛升,羽化成仙。 他成仙了,卻沒想過這社稷怎么辦。他在向婉婉描述成仙后的好處時,婉婉問過他這個問題,結果他說愛誰誰,十個兒子抓鬮吧,誰手氣好,誰當皇上。婉婉從西海子出來,對前途一片茫然。你說他荒唐,明明關心起社稷來,什么招兒都使得上。要說他兢業,他經常不把江山當回事,如果有顆金丹能讓他立刻成仙,他一定毫不猶豫拿天下去換。 婉婉感到束手無策,她能做的有限,對得起亡故的父母,接下去怎么樣,要看這個皇帝哥子的天命。 眼看中秋到了,她讓人把府里裝扮上,要有花賞,要有燈看。她從來沒有這樣期盼過一個人的到來,睜開眼睛就有希望。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過,他也肯定一樣。她站在假山亭子上朝南張望,盼著有人進來通傳,說南苑王到了,她一定一腦門子扎進他懷里,再不出來了。 所以她從十四就開始切切等待,想起了門上的錦衣衛,擔心他們會阻撓,特地去了一趟值房。 進門恰好金石在,正坐在案前擦他的繡春刀。見了她一怔,飛快起身行禮,“殿下怎么來了?有話命人傳臣就是了,怎么敢勞殿下親自前來!” 婉婉牽了牽唇角,“別見外,既然在我府上當差,不像外頭那么忌諱。我也是有事兒要托付金大人,不親自來,顯得我心不誠?!?/br> 金石一揮手,底下人卻行退到了門外,自己恭敬抱拳,“殿下言重了,聽殿下的指派?!?/br> 婉婉想起良時,臉上有了隱隱的笑意,“這兩天,估摸有人來瞧我,請金大人通融,放他進來。我知道皇上有令,命你們護我長公主府的安全,但既然是安養,不是囚禁,那就應當容我見客。金大人不必為難,如果皇上怪罪,我親自領罪,絕不連累金大人?!?/br> 金石遲疑了下,抬眼匆匆一望她,“可否請殿下明示,來者是誰?” 她抿唇笑了笑,“是個舊友,我一定要見到他,如果錦衣衛從中阻撓,那就別怪我手黑,不給你們留余地?!?/br> 她心情很好,氣色也很好,衣裙上的香氣隨她一轉身,從翩翩的宮絳上飄拂開,幾乎彌漫整個值房。金石看著她的背影,眉頭擰了起來。這位殿下的倔脾氣他領教過好多回,其實她是瞧不起他們這些錦衣衛的,帝王家的走狗,叫咬誰就咬誰,如今的地位還不如東廠太監。她來,算是給了面子,事先知會一聲,識相的話就別擋道,大家圖個方便。 校尉進來,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恐怕這舊友不是尋常人,要不要往上頭報?” 金石淡淡一哂,“怎么報?告訴指揮使,長公主殿下不日有朋友到訪,至于是誰,暫且不知道?”說話間便已經破例包涵了,難得見個笑臉,這位金枝玉葉也不容易,讓她多高興一陣子吧。 當然來的舊友究竟是何許人,必須分外留意。十五傍晚,長公主府門前大街上,三匹快馬颯沓而來。錦衣衛壓刀下臺階,那些人轉眼到了跟前,為首的利落騰身躍下馬背,那石青的綢緞箭衣襯得身段尤為風流。只是涼帽下一方金絲網罩罩住口鼻,分辨不出是誰,單看氣度和身條兒,居然有幾分東廠提督肖鐸的模樣。 金石抬手示意來人止步,那人也終于摘下障面來,一張足以恃美揚威的臉,不必猜,除了南苑宇文,再不作第二人想。 果然的,他容止儒雅,抬手一揖道:“在下宇文良時,求見長公主殿下,勞煩大人通傳?!?/br> 一位藩王,在低等官員面前不拿大,如今的大鄴已屬難得了。原本繡春刀隨時準備出鞘的校尉們聞言退下了,金石拱手還了一禮:“請王爺門上稍待?!?/br> 沒有辦法,在南苑尚且要分君臣,到了京城就更要注重身份了。他日夜不停往這里趕,看見長公主府的匾額后,愈發心急如焚??墒遣荒茉齑?,得一步一步按規矩來,萬一有個閃失,這趟京城之行就成了罪狀,帶不回婉婉不說,還會把自己送進泥潭。 讓他等,那就只有等著。他按捺下來,四下打量,慕容高鞏對這meimei倒確實算得上大方。長公主府是新修的,一磚一瓦都透出熏灼氣象,不是一般王侯府邸能比擬的。所以作為公主,她在物質上從來不匱乏,他只擔心她的精神,老五信上曾說她瘦弱,現在不知道怎么樣了,半個月將養下來,應該好些了吧! 他在門上耐心等待,終于聽見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仡^看,她跑到了銀安殿前的天階上,沒有平時的四平八穩,現在只是個思君心切的小姑娘。 她穿寬綽的長衣,一頭如云的烏發高高綰起,因為奔跑金簪落了一地。他真被她的舉動嚇壞了,讓她站住,就在那里等他。她倒聽話,哭著伸出雙臂,孩子似的一迭聲叫他的名字。他慌忙跑過去,終于把她抱進懷里,她嗚嗚咽咽埋在他胸前說:“我等了好久,你總算來了?!?/br> 他緊緊抱著她,兩條胳膊簌簌打顫。那么多人看著也不在乎,捧住她的臉仔細打量,眉眼還是這眉眼,只是皮膚白得發涼,果然瘦了。 癡癡對視,目光近乎貪婪,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似的。小夫妻重逢,那場景不需描繪,左右人都識趣地避開了,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們兩個。華燈初上,融融的光升起來,婉婉勾著他的脖子說“親親我”,那軟糯的聲口,簡直甜如蜜糖。 他吻她,彼此都哽咽,吻也無法繼續了,只是頂著額頭,暗暗的天光下像兩棵藤,緊緊糾纏在一起。 門上錦衣衛戟架一樣佇立著,見金石出來,總旗拱了拱手,“大人瞧,眼下怎么辦?南苑王進京來了,雖說皇上賜了黃馬褂,到底是個藩王。咱們要是欺瞞不報,怕上頭要問罪?!?/br> 是啊,老友變成了南苑王,就是有心想放水,只怕也不成了。 “應當有題本先行一步送進宮了……”他當機立斷,“即刻著人進西海子報信,事兒可大可小,岔子出在咱們這里,大家都得掉腦袋?!?/br> 底下校尉領命,翻身上馬,一路向西苑急馳而去。 ☆、第57章 驚飆動幕 皇帝會如何處理這件事,誰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夫妻團聚了,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滿足,至于接下來會遇見的問題,暫且不去考慮,因為想也無用,除了更糟心,沒有旁的了。 婉婉拉他進后院,親自打了手巾讓他擦臉。他在洗漱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著,仿佛怕他一眨眼就飛走似的,目光滿含深深的眷戀。 他解開衣領擦洗脖子,有些靦腆地笑了笑,“四天沒收拾,身上臟得厲害。原本早就到了,走到保定府遇上一場大雨,耽擱了大半天工夫?!闭f著起身攬她,“等急了吧?”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以為你昨兒能到,可是等到半夜你也沒來。我心里還怕,怕你忘了約定的時候,再也不來了呢?!?/br> 他只是笑,“傻話,我早就準備上了,本想早點兒啟程,又怕想你太急切,照樣沒日沒夜趕路?;仡^你在京待的時候太短,皇上心里不痛快,就不好了?,F在這樣正合適,我明兒天亮就去求見皇上,把你接回南京去?!?/br> 他說話的時候,她一直忍不住心酸,怕總哭,叫他心里難受,便轉過身吩咐小酉:“給王爺預備的衣裳呢?拿來讓王爺換上?!弊约悍鏊?,問他一路乏累了罷? 他說沒什么,“爺們兒家的,不像你們姑娘。我們家的孩子耐摔打,從小就是這么練出來的。以往幾回進京也是這樣,人在路上,心里還牽掛南苑的事兒,只有跑得急點兒,路上耽擱最不值當?!?/br> 婉婉想起上年冬至那天,他幾千里加急到了京城,陪著皇帝祭完天地,還被她勒令在風雪里罰站了兩個時辰?,F在回憶起來,覺得自己不懂事兒,很是愧對他。 可是不好意思說出口,蹲下道:“我給你捶捶腿吧?!?/br> 才要屈膝,就被他摻了起來,“使不得,別窩壞了孩子?!币幻嬲f,一面把手覆在她肚子上,“往后不能像剛才那樣跑了,太危險,記著了?”衣裙底下已經能看出微微一點隆起,他摸得很細致,輕聲道,“長勢喜人,只是怪可憐的,這么小就在外顛躓。如果沒有這回的事兒,你和你母親都在阿瑪身邊,咱們一家子高高興興的,你也用不著跟著擔驚受怕?!?/br> 他和孩子說話,婉婉臉上帶著笑,“我也算回來省過親了,皇上應當挑不出刺兒了吧。咱們收拾收拾,后兒就走吧?!?/br> 但愿如此,可以讓他們順順利利回去。其實皇帝有時候的決定真的不那么明智,硬把他們拆散,無異于逼他造反。好幾回了,他半夜意難平,忽然跳起來,打算立刻點兵??墒遣挥嫼蠊南聢鍪鞘裁??給了鎮安王和烏思王好時機,讓他們有借口聯合起來一舉蕩平他。要奪天下,必須天時地利兼顧,槍打出頭鳥,他何必犧牲自己給別人創造時機呢,所以必須忍,三王之中誰最沉得住氣,誰就能笑道最后。 可是忍字頭上一把刀,他這回是切切實實感受到這種痛了。婉婉滿含希望,他不能讓她傷心,也不敢把局勢分析給她聽。這次能不能接她回去還不知道,那個時而機敏時而癲狂的皇帝,誰也摸不準他心中所想。 他只有抱著她,讓她坐在膝上。她這么好,給他準備吃穿,就像普通的妻子一樣。他幾天沒合眼,現在一點也不覺得累,唯恐相處的時間太短暫,睡覺都變得奢侈了,他不敢。 本來說好了一塊兒吃中秋筵的,結果那桌席放在院子里,最后也沒去動。叫人端了炕幾來,簡單用了兩口,兩個人便在窗前的羅漢榻上歪著。月亮又大又圓,掛在中天,照得人心上惶惶的。婉婉讓他枕在她腿上,她一下下捋他,像捋那兩只小松鼠一樣。 “才大婚那會兒,我一點不愿意嫁給你?!彼拖骂^看他,“可是現在,我又覺得不后悔了?!?/br> 他嗯了聲,“為什么?” 她咧嘴笑,露出一排糯米銀牙來,“因為這世上,除了你,沒人配得上我呀。我常想,要是換了個駙馬,現在不知道怎么樣……” “也許你正安安逸逸和他喝著酒,看著月亮?!彼行┞淠卣f,“用不著擔心被迫分開,也不必經受大風大浪。婉婉,有時候我也后悔,當初不該一心尚主。結果害了你,叫你一個人這么悲涼?!?/br> 婉婉卻不喜歡了,“是你后悔娶了我吧?” 他急著要辯駁,她卻捂住了他的眼睛,“好了,睡會子吧,咱們有的是時候說話,不急在一朝一夕?!?/br> 他實在是累了,想著略歇一歇,結果一覺便睡到了天亮。 這一夜很太平,錦衣衛把消息報進了西海子,皇帝大概正忙著修煉呢,并沒有加予理會。婉婉和他起了個大早一同覲見,結果在太素殿等了一上午,直到中晌才見崇茂出現,笑著給他們見了禮,請駙馬爺到東岸的凝和殿說話。 單叫他一人,婉婉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追問崇茂,他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讓她在這里靜待,自己去去就回來。 崇茂引他過九孔橋,態度看上去很恭敬,但畢竟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內侍,他曾經試探過,不容易買通,就放棄了念頭。一路寂寂無言,下了橋堍后,才聽見崇茂道:“王爺留神,萬歲爺今兒龍顏不豫,您仔細了,千萬別觸怒怹老人家?!?/br> 良時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向他拱手,多謝他提點。 說話兒進了凝和殿,他本以為西海是皇帝修道的場所,講究天人合一的萬歲爺應當沒那么莊嚴,沒想到入殿便見他穿著袞龍袍,戴著翼善冠,正襟危坐著,滿臉肅殺的神氣。 他一凜,撩袍跪地,“藩臣宇文良時,恭請皇上圣安?!?/br> 皇帝沒有讓免禮,自己反倒下了寶座,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那雙繡金龍的黑舄進入他的視野,他蹙眉,愈發低下頭去,半晌才聽見皇帝說平身,“駙馬好急的性兒,聽說昨兒趕到長公主府,路上只花了三四天的工夫?” 他躬身道是,“因殿下身懷有孕,臣在南苑坐立不寧,因此不得皇上傳召便入京來,還請皇上恕罪?!?/br> 皇帝噯了聲,“世上什么最苦,相思最苦,朕也不是個不解人意兒的。你來瞧婉婉,是你們夫妻的情分,況且婉婉出降時,朕賞了你隨意入京的恩典,今兒也不會治你的罪。不過身為藩王,幾千里奔襲,內閣報予朕的時候無一不彈劾你,說你目無君上,肆意妄為,倒叫朕很不好辦。下回吧,下回小心些兒,雖說如今你是朕的妹婿了,但橫沖直撞未免失了體統,再叫人告到御前來,朕也顧念不上你?!?/br> 別瞧皇帝大部分時間糊涂,但他深諳打個巴掌給顆甜棗的門道。良時道是,“臣也唯恐惹得眾人側目,此次入京只帶了兩名隨從。另有題本著人送進司禮監,不知皇上可曾過目?” 皇帝背著手,長長嘆了口氣:“司禮監……眼下正亂呢。肖鐸生死不明,掌印的位置空缺著,不是個事兒……依你看,誰來填缺合適?” 這話就問得有古怪了,他很明白,絕不能接著話茬說下去,否則不定鬧出什么亂子來。 他呵腰道:“皇上恕臣愚鈍,臣遠在金陵,除了和肖掌印有過幾面之緣,司禮監的另幾位秉筆,都不大相熟?;噬蠁柍嫉目捶?,臣實在答不上來?!?/br> 皇帝哈哈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也是的,朕問這個,豈不給你出難題嗎。認不認得倒是其次,司禮監掌印大權在手,你是個謹慎人,不能平白讓自己沾上官司?!鳖D了頓道,“懷寧一線災民的情況,朕已經知悉了,你辦得好,朝廷應當嘉獎你。不過百姓是大鄴百姓,江南是大鄴糧倉,如何賑濟,還得你那頭想法子。朕也不瞞你說,上年雨水太多,好些地方的莊稼都澇了,顆粒無收,今年京城糧倉吃的是陳米,就連宮里都一樣。要讓朝廷拿糧拿銀子,國庫空虛,籌措不出來,南苑是朕膀臂,還需你替朕分憂?!?/br> 橫豎一句話到底,皇帝要當,責任卻不想承擔。這個太平天子干得,一人受用,全天下不餓,倒也妙。 他來不是為了商討懷寧出路的,說到底只是為了婉婉一個人罷了,遠兜遠轉了一圈,慢條斯理道:“朝廷眼下有難處,臣都知道,但凡臣能支應的,絕不敢讓皇上勞神。今年江南秋收,不知收成如何,倘或剔除災糧還有結余,臣想轍送些漕糧進京,也好解一解燃眉之急?!?/br> 皇帝一聽便撞進心坎里來,“江浙、河南、陜北皆是天下糧倉,可惜其余兩處弄得潰不成軍,也只有指著你南苑了?!?/br> 他應了聲,復道:“臣此次是接長公主殿下回南苑的,因殿下有孕,家里太妃日夜記掛,定要殿下在身邊,也好就近照應。若皇上恩準,臣明日就攜殿下動身,來時走水路,回去也還是走水路,不會叫殿下受累的?!?/br> 皇帝起先因漕糧有了著落和顏悅色著,可是他一提要接婉婉回去,頓時臉就拉了八丈長,斷然道不成,“受得一回顛簸就罷了,怎么還能有第二回!雖說水路比陸路好些,可你也瞧見了,她這回抵京半月,也沒見調養過來多少,再折騰一回,朕怕她身子受不住。你若真心愛她,就要以她的安危為重,回南苑何必急在一時?待得孩子落了地,你再來迎她不遲?!?/br> 他早就料到是這個結局,這皇帝沒別的本事,給人下套一點不含糊。他真正要扣留的根本不是婉婉,是他的孩子?,F在不讓走,一旦生下來的是世子,只怕更加不會撒手了。 他也橫了一條心,無論如何要駁一回??赡茏屖窒聦㈩I們知道,不免咋舌驚異,覺得他不顧全大局,為情昏了頭,可他顧不得那許多了。他知道皇帝留他還有用,暫時不會將他如何的,倘或這趟能爭取,那就跟撿了漏似的,即便失盡了顏面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