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書迷正在閱讀:重生之做你老婆、霸寵一神秘嬌妻、至尊來襲之甜妻要翻天、武靈天下、霸寵落跑太子妃[星際]、天下無妾、后悔藥、另類神棍、蜜寵渣妻之男神逆襲、嬌小姐
把她送上戰場,自己的豪言壯志全都拋到腦后,她不懂那位哥哥在想些什么。他有時候確實玩性重,得有人時刻提點才好,廠臣顯然自顧不暇,未必實心對他了。京里現在也呈風云詭譎之勢,什么人什么立場,難以評斷。她欲具本上奏,光明正大的又不成,得悄悄打發人送進京去。因為要提防被宇文良時拿個正著,怕他一不做二不休,真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來,那可怎么得了! 所以還是得忍著,她當真不喜歡陷進這樣的泥沼里,但是無可奈何。但愿南苑沒有反心,他能被她詬病的地方,如果只是從音閣那里探來的消息,她倒不介意同他從新開始。水到渠成的時候,也心甘情愿當個小婦人,為他生兒育女。 她點了點頭,“王爺愿意留下便留下吧,先前小廝說大爺有喘癥,我怕他舊疾又犯,王爺親自照應也好?!闭f著到床前看孩子,微微笑道,“不要緊罷?我讓內承奉給你找最好的醫官去了,過不了多久就來。你想吃點什么,告訴我,我打發人去做?!?/br> 瀾舟熱得臉頰通紅,依舊叩擊床板,“謝謝額涅,兒子不餓……沒有胃口?!?/br> 他自己也沒想到,怎么就發起燒來了,前邊剛剛自恃身底子好,轉頭就給他臉色瞧。反倒是瀾亭,一副賊都打不死的英雄模樣,竟跟人摘香椿去了,留下他一個,在床上熱得渾渾噩噩,無意間又幫了他阿瑪的大忙。 婉婉呢,對孩子是真的好?;实圻€是福王那會兒,一年生了五位皇子,都和瀾舟一邊兒大,所以她并不覺得他和瀾亭的存在是多硌應人的事兒。她作為公主,有她自己的驕傲,真要過起日子來,王府的那些侍妾不在她眼里。如果各自相安無事,她甚至愿意好好撫養兩個庶子,畢竟人心都是rou做的,你待他們好,他們自然感覺得到。 她并不理會宇文良時,自己坐在邊上看顧孩子,婢女絞了涼帕子遞上來,她仔細疊好,替瀾舟覆在額頭上。她粗通醫理,不時看他脈象,檢查他的掌心,瞧這孩子確實病得沉重,自己也跟著憂慮起來。 她眉心忡忡,美麗的人,不論怎樣的表情都是生動的。做兒子的病了,當爹的一心兩用,確實有點不上道??墒撬懿蛔∽约旱难劬?,總是有意無意向她那邊瞟,一來想辨別她是不是還在為他昨晚的孟浪生氣,二來確實驚艷于她的美貌。 她穿靛藍色的織金短襖,底下是洪福齊天馬面裙,通身的氣度,不是金銀堆砌能夠造就的。嫁了人的姑娘,衣著打扮上雖然盡量往婦人方向靠了,但那髻上斜插的蜘蛛小簪頭,仍舊顯出少女的跳脫來。她照顧瀾舟一心一意,給他倒水,喂他喝藥,那小子生來散養,恐怕還沒得過這么精細的照顧。瞧他受用的樣兒,當爹的有點羨慕,自己如今的前景不容樂觀,待遇還不如一個孩子。 他踱過來,想法子和她搭訕:“你放心,他們兄弟自小不嬌養,開蒙起又有外諳達教弓馬和布庫,偶爾病一回也沒什么要緊的?!?/br> 她本來就對他有微詞,自然他說什么都不對。 “正因為偶爾得病才要留神照顧,病起了頭不好好養著,將來身子就壞了。我是不明白你們祁人,多讀書,多學學忠孝節義不好嗎,這么小就折騰騎射,下著雨不肯坐轎子,說什么轎子是女人坐的,照這么推斷,朝里的官員們都成女人了?!彼粣偟乇г怪?,“要是沒有這些迂腐的念頭,今兒不會掉進河里,風再大,能刮起轎子嗎。瞧瞧現如今,病成了這樣倒好?孩子不能發熱,熱久了會燒壞腦子的……”囑咐小酉倒清酒來,她小時候發燒,奶媽子就給她擦手心降熱,好得能快一些。 她這么實誠,床上的孩子也不大落忍了,轉頭瞧他阿瑪,他阿瑪和他對看了一眼,示意他說話。 他立刻會意,掙扎著說:“兒子不敢勞額涅大駕,叫底下人來服侍就成,額涅這樣,折煞兒子了?!?/br> 瀾舟無論如何不敢生受,她也沒法勉強他。當爹的瞧準了時機說:“殿下歇會兒吧,區區稚子,哪里用得上你這么費心……” 她轉頭把蘸了酒的巾櫛交給他,“既然王爺是來照顧大爺的,那就盡一份心力吧,我這里沒有平白收留人的道理?!?/br> 她和他錯身而過,果真休息去了,留下面面相覷的父子倆,發現有時候馬屁拍得不得當,容易弄巧成拙。 她回了她的院子,雨小一些的時候撐上一把紅綢傘,在她的花園里逛了一圈。長公主府前身是金吾后衙,所以占地很大,后來辦過國子監,也辦過武學,欽宗皇帝時期改南巡行在,明治皇帝為了彌補對她的歉意,整個都賞給她做了府第。 她在煙雨里穿行,沒有感受到瀾舟瀾亭來時遇上的驚險,江南的雨季還是別有一番詩情畫意的。她喜歡花園里參天的樹木,每一棵年紀都比她大得多,有的樹干上還有斑駁的痕跡,應該是當初武狀元們留下的。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鄴重文輕武的現象越加嚴重,當初的武學館曾經紅極一時,現在竟都慢慢沒落了。 前面的廂房因為宇文良時在,她不愿意再去了,不過瀾舟的病勢,依舊會傳人來問,聽說吃了藥后已經有起色,她也略感放心了。 余棲遐和她坐在檐下對弈,見她不多時就要打探,笑道:“殿下真是不存私心,對待王爺庶出的子女,也能這樣關愛?!?/br> 她聽后輕輕揚了唇角,自嘲道:“我也愛賢名兒,免得落個話把兒給人家,回頭嬌縱善妒全來了,我可經受不起?!?/br> 誰敢這么編排她呢,畢竟長公主府的禁衛不是吃素的,別人家里鬧家務,至多是胳膊折在袖子里,到了她跟前,關乎國家,就是上綱上線的大事。 她頓了一下,白子停留在指尖,手和象牙是一樣顏色。 “到金陵也有兩日了,你打發人四處看看,這南苑是不是朝廷眼中的南苑。藩王不得屯兵,不得私造火器兵器,我要知道南苑王是否果真安分守己?!彼剂苛似滩怕渥?,復叮囑,“避人耳目些,千萬別走漏了消息。要是弄得兩下里尷尬,那就沒意思了?!?/br> 余棲遐說是,輕輕笑起來,“殿下仔細,可用的活子不多了?!?/br> 她的注意力確實沒有放在棋盤上,白子被他連吃好幾個,這盤棋已經下死了。她盯著看了好半天,終于氣餒,笑著把手上的棋扔回棋盒里,“今兒是輸了,下回再痛殺一盤。我吩咐的話別耽擱,這就辦去吧!” 余棲遐站起身行禮,卻行退出了花廳,她向外看一眼,天依舊是灰蒙蒙的,多日不見陽光,心里快長起雜草來了。 銅環取了一件氅衣來給她披上,一面問:“殿下入夜前還去瞧大爺嗎?” 她攤著兩手讓她扣上鈕子,嘆息道:“不去了,該盡的心已經盡了,太過熱絡,別人倒當我有什么居心似的?!弊叩界R前抿頭,回過身來問,“今兒吃什么?” 銅環說:“到了金陵也沒好好吃過地道的南方菜,南京的鹽水鴨有名氣,再讓他們燜個醬方,還有熏魚銀絲面,都給殿下準備上?!?/br> 她卻撅了嘴,“弄些清淡的來吧,金陵不是有早春四野嗎,什么芥菜,馬蘭頭……還有菊花腦和構杞芽兒,就吃那個?!?/br> 銅環失笑,“這是要學和尚吃齋念佛嗎?一樣一樣的來吧,四野里頭加點兒雞蛋咸rou丁兒,沒的寡淡了?!闭f著頓下,眼神朝前院一瞥,“王爺還在呢,傳膳叫上他吧,也是您的大度?!?/br> 她的臉慢慢紅起來,“你知道的,昨兒……我今天見了他,都快臊死了,還讓我和他一桌吃飯!” 她不愿意,也拿她沒辦法,銅環勸說無果,忙她的去了。 婉婉平時的習慣,沒有因地方發生改變而改變,照舊什么時候做什么事。閑了看看書,或者逗弄逗弄她的松鼠,就等著黃梅雨季過后,找個好時機出去看看。心里有了計劃,雨天也是極耐煩的,好的在后頭呢。 天氣不佳,暗得也比平常早,她吃過晚膳便沐浴,燃了一爐香,坐在燈下撫琴。 慕容氏一門通音律,擅丹青,是名副其實的儒雅王朝。何以成今日之勢,還得追溯到昭帝時期。 昭帝是文武全才,年少時跟隨□□東征西討,后來大鄴建立,蟄伏于太學韜光養晦,彼時門生三千,廣布天下。拓拔皇后育有四子,他排行最末,大兄遇刺,三兄獲罪,二兄文皇帝御極未幾駕崩,太子即位后半年便遜位,昭帝從幼子到稱帝,也算走了不少艱辛路。大約是太學那段時光的磨礪,文人的脾性早就深植了,后世子孫傳承了他文韜的部分,武略則有欠缺。這種弊端越到后來越明顯,現在的二哥哥只會舞文弄墨,連斧和鉞都分不清。自己呢,身為姑娘,對這些東西癡迷也沒誰會來問罪,所以有段時間潛心研究,音律方面還是懂些皮毛的。 她彈《風雷引》,琴弦錚錚,蒼郁險峻。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隨風傳來,隱隱約約的,要細細聆聽才能分辯出來。她高亢,它柔軟,她平緩,它激昂……以前常嘆曲高和寡,沒想到在這里竟棋逢敵手了,她心里不由欽慕,大有伯牙會子期的驚喜。 勾挑復揉撥,她有心把調壓得低一些,那支笛就如穿云破霧的箭,直上九重天。漸漸一曲近尾聲了,她彈出最后一個音,迫不及待跑出去,可是那笛聲也戛然而止,再要尋,根本無從尋起。 她叫小酉來,“聽見外面有人吹笛子了嗎?” 小酉和門上站班的婢女往南一指,“從那兒傳來的?!?/br> 因為笛子遠不如古琴的琴音渾厚,要想同她相和,距離不會太遠。天上細雨蒙蒙,應該沒人愿意冒雨助興,所以這吹笛人必定在長公主府里,或者是哪個內侍,或者是哪個侍衛,也或者是死皮賴臉不肯走的南苑王。 本來還想尋根溯源,走了兩步又停下了,小酉已經準備好傘準備陪她尋訪,見她作罷了不由納悶:“不去找那個人嗎?好些一見鐘情的故事就是這么開始的,殿下中途放棄,真可惜!萬一是個驚才絕決的人呢,長得又高又俊,就像肖掌印一樣?!?/br> 婉婉垂下眼睫,想了想還是搖頭,“說不定是個女的,或者是個老頭兒呢?佳音莫問出處,就算是個美男子……我已經嫁了,來不及了?!?/br> 說到最后敗興,在廊下站了一會兒,心里也期盼能再聽見那笛子單奏一曲,可是等了很久,終究沒有等到。那一縷仙音就像石子落進水里,漆黑的夜把它吞噬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意興闌珊回到臥房,被褥里熏了蘇合,人躺進去,七竅一瞬都通暢了似的。她沒有問那位駙馬爺在哪里安置,反正府里廂房多得是,他愛睡哪里就睡哪里。 一夜無事,平平安安到了早上,起來的時候人還有點昏昏的,做了個夢,夢見宇文良時從窗口跳進來了,把她嚇得夠嗆。 銅環伺候她擦牙,她捻著青鹽問:“南苑王還在嗎?你回頭叫人過去問問,看他今兒走不走?!?/br> 銅環打了手巾把子給她,“殿下是希望他走呢,還是希望他別走?” “自然是希望他走,他留下看顧孩子不過是個幌子,喂瀾舟喝水,澆了他一脖子,就那個能耐,還指著他照顧人呢!” 銅環和小酉一笑,把洗漱的物件都撤下去,送了她的早點上來。她坐在圈椅里,氣定神閑吃了半碗粥,一個豆沙團糕。想好了中晌要吃菊花腦拌肚絲,上午便有了指望,半天時間全花在花圃里,叫人打著傘,在籬笆底下密密麻麻種了一排薔薇。 整天下雨,干什么都沒有大興致,在屋里轉了兩圈,伸手勾那琴弦,又想起昨夜的笛聲來。略站了會兒問瀾舟的病情,底下人說還是起不來床,本來要給殿下請安的,掙了很久也沒成。 她只得再去前頭看,到了那里見瀾舟臉色還是發紅,跟前只有兩個丫頭侍立,并不見宇文良時的身影。 她回頭問:“王爺人呢?” 門外榮寶呵腰道:“錢塘江決了口子,我們爺上那兒堵缺口去了,說不準什么時候回來,讓奴才給殿下回個話兒,請殿下不必記掛他?!?/br> 婉婉蹙眉,誰有那閑空兒惦記他!看看孩子,一直不退熱,王府里又無人問津,再放在前院不放心,便吩咐把西配殿騰出來,把人挪到后頭去。 不得不說,老太太心腸夠狠的,真把人撂在這里不管了。她知道他們有計劃,卻也不能干看著,所以歷來就是誰心軟誰處下風,感情上更是這樣。 ☆、第36章 暖絮亂紅 黃梅雨季綿延的時間很長,不停下雨,天要漏了似的。起先還有興致聽風賞雨,漸漸開始變得無聊,婉婉的耐性幾乎耗盡,差點就要叫人備船,打算避開這濕漉漉的南方時,某一天終于放晴了。 陽光破空,從云翳邊緣直射下來,她站在臺階上,那一刻前所未有的歡喜,連心頭的陰霾都散了。 剛熨完衣裳送進上房的仆婦站住腳,朝外看一眼,大大松了口氣,“了得,這大半個月的,可算見著老爺兒了!”忙招呼后面跟隨的小丫頭,“再瞧半個時辰,要是不變天,叫幾個人把架子搭起來,褥子和衣裳都得通個風,見個光。南方氣候真是古怪得緊,原說比北京暖和,沒曾想天破了窟窿了,這一通好雨……”一面說著,一面往廊子那頭去了。 婉婉舒展著兩袖,閉上了眼睛。光是暖暖的,照在臉上真舒坦。她痛快吸了口氣,空氣里有太陽的味道,伴著微風拂過臉頰,從沒覺得身上這么輕便過。 “額涅?!鄙砗髠鱽頌懼鄣穆曇?,“兒子課業都做完了,請額涅檢點?!?/br> 她依舊沉浸,含笑說等會子,“我在曬太陽呢?!?/br> 她就像久澇后的花,迫不及待要汲取溫暖。年輕的臉對著太陽,嘴唇紅艷,睫毛纖長,皮膚太細嫩,在光下簡直是半透明的。 瀾舟卷著手里的冊子問她:“什么是老爺兒?” 她說老爺兒就是太陽,“你們南方人不懂,北京有好些土語,要是沒人解說,壓根兒聽不明白。像你跟人學戲呀,師傅說你‘唱早了’,就表示調兒起高了。還有天橋上的把式,沒什么手藝,靠一張嘴掙嚼谷,這也有個名目,叫‘平地摳餅’?!?/br> 這些詞兒確實聽得少,瀾舟歪著腦袋問:“額涅上過天橋嗎?” 她唔了聲:“沒有,我也是聽小太監說的。天橋上好多有意思的東西,等將來有機會,我帶你和亭哥兒上那兒玩去?!?/br> 瀾舟背靠抱柱發笑:“是額涅自己想玩兒吧?” 她也不掩飾,瞇著眼說是,“我長到那么大,沒怎么出過紫禁城。后來下降給你阿瑪,也是從宮里到府里,一路上看見的全是水,沒長見識?!闭f完回頭看他,“我早就想問你了,王府里的人怎么都是北京口音呢?宇文家就藩兩百多年了,要不是瞧著封地在南京,我還以為又回北京城了呢?!彼χo他學,“啊懂啊,還有‘對過’,‘胎氣’……南京話,聽也聽不懂?!?/br> 瀾舟背著手說:“額涅不知道,府里太妃就是北京人。當初嫁給太王爺,帶了二十多個陪房和仆從,這些人在府里扎了根,府里漸漸就盛行北方口音,連帶著我們這些小輩兒都學著了?!?/br> 這些其實都是場面話,囫圇能交代過去。事實上是宇文家每一代王爺,最后娶作大福晉的都是地道的北京人。不為別的,就是不能讓后世子孫和京城斷了聯系。你要上京,要說話要交際,都得和人溝通。緊要關頭他說他的京白,你說你的吳語,雞同鴨講,中間還得有個專門的通譯,辦事就費手腳了。不過終究是在南方生活,出門聽的都是江南話,有些字眼兒不及正統北京人那么純正,就像她說的老爺兒,平地摳餅,很多他都沒聽說過。 “太妃在南苑待得太久了,有時候也缺點味兒,往后兒子就跟額涅學吧……” 婉婉笑說:“打住了,就論這個學字兒,北京也分宅門音和胡同音。官話還念學,土話就念‘淆’。我是長在宮里的,終歸官話說得多,你要學最地道的,還得拜那些說戲的人當師傅?!彼谒目偨巧限哿宿?,“依我說,學官話就成了,學得太正了,仔細人笑話你,把你當成天橋把式?!?/br> 她論到再高興的地方,臉上的笑也是自矜的。瀾舟病了兩天,是她親自在跟前照顧,因為瞧他小,病好之后也沒讓他搬出后院,什么嫡母庶子,根本不是他以前設想的那么工整嚴苛。她的脾氣很隨和,同誰都能好好相處,當然他阿瑪是個例外。當初他就說步音閣不能留,他阿瑪還想用她牽制步音樓,結果晃了晃神,把自己給坑了。 他擠出明媚的笑容來,“額涅在宮里悶得慌吧?春天的時候做什么消遣?” 她想了想,“養鴿子,放風箏。北京人都愛放風箏,有的給風箏裝上哨子和風燈,夜里送個蜈蚣上天,一晚上都熱鬧??上切c了燈的風箏落下來,易引起大火,后來京城就禁止,不許再放了?!?/br> 他點點頭,“不知底下人告訴您沒有,后兒是阿瑪千秋,王府里要設宴,請了戲班子唱燈晚兒。明兒府里庶福晉來給您磕頭,請您回王府主持,兒子是想,得了閑兒,兒子陪您放風箏去吧,您喜歡什么樣的,兒子命人現扎?!?/br> 婉婉聽了,略頓了一下。說起宇文良時,真有十來天沒見著他了。上回榮寶說錢塘江決了口,他上那兒堵缺口去了,怎么一去那么久,就再沒有消息了…… 她猶豫著問:“你阿瑪的千秋,他人不在怎么cao辦?” 瀾舟眨著一雙純潔的大眼睛道:“阿瑪今兒下半晌回來,怎么沒人給您傳話?”他說著就惱了,“底下人當的什么差,這么要緊的大事兒,都瞞著上頭,什么意思!” 婉婉有點尷尬,是她不讓他們通傳宇文良時的消息的,所以千秋和他的動向,她一概不知道。 “額涅會賞臉吧?”瀾舟仰著腦袋問她,“世人都知道我阿瑪尚主了,他的生日您不出席,外頭又不知怎么謠傳呢?!?/br> 場面上自然是要過得去的,她也不能連自己應盡的義務都忘了?;厣斫秀~環:“吩咐余承奉一聲,給王爺備份壽禮,后兒要用?!?/br> 銅環道:“早就預備妥當了,因沒到正日子,也沒來回殿下?!?/br> 她嗯了聲,接過瀾舟的課業,讓他背了兩段《中庸》,見他精熟得很,夸獎了一番,打發他上外頭玩兒去了。關于先前的話,她倒也沒怎么上心,時近晌午,用了飯在回廊下消食,風雨里的庭院顯得很蒼涼,風停雨歇后終于變得生機勃勃,這才是四月里該有的氣象。 春天容易犯困,她散了一陣子,眼皮直打架,撫著后脖子說不成了,得回去找榻歇午覺。宮里歷來是如此,三飽兩倒嘛,深宮寂寞,就是這么打發時間的,到了外頭來,輕易也改不了。 臥房里的窗簾放下了半邊,香案設在一片日光里,青銅博山爐綠得欲滴,重重疊嶂下的爐蓋上香煙繚繞,帳幔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專用以讓她午后小憩。她一直有個習慣,睡覺的時候跟前不能有人,即便夏天熱得恍恍惚惚,也不過開一扇窗,用不著人替她打扇。她可以在床榻上隨意翻滾,摔下來也不要緊,但卻不能聽見人聲。腳步也好,咳嗽也好,聽見即醒,然后那床氣便大得驚人,皇帝來了都不買半分賬。 銅環和小酉退出去了,院子里伺候的嬤嬤們也散到二門以外,這個時候大家都能偷會兒閑,煮上一吊茶,吃上兩塊點心,長公主府里的午后時光,比紫禁城里悠閑得多。 小酉跟著小丫頭上前院看新買的尺頭去了,銅環端著張條凳橫亙在門上,遠遠見余棲遐來了,她站起身同他打招呼,因都是肖鐸指派的人,私下聯系多,也不避諱什么。她問:“主子叫打聽的事兒,踅摸得怎么樣?” 余棲遐看了她一眼,“能怎么踅摸?上年督主到過南京,東廠的番役也四下打探了,人家技高一籌,半點馬腳也不露?!闭f著眺望上房,蹙眉道,“長公主終究是下嫁了,況且督主還在京里,他那頭沒示下,咱們也不好輕舉妄動。你我呢,畢竟都是隨了殿下的人,兩頭權衡最要緊,南苑王按兵不動,咱們也就樂得太平吧?!?/br> 這是實誠話,既做了夫妻,總盼著他們順遂,下人們也圖個輕松。肖掌印在,哪怕將來生變故,也自然會為長公主想好退路。但要是他不在了,他們這些人才真要擔負起責任來,與長公主同進退。 銅環應了聲,“這會兒歇著呢,回頭我把話傳到。后兒是南苑王千秋,殿下必定要上藩王府,您費費心,還得預先籌備起來?!?/br> 余棲遐頷首去了,她背靠著門框子,把視線投向遠處的天。雨后晴空萬里,一片瀟瀟的藍,這樣不濁不垢的顏色,看久了真叫人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