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 阿殷的宅邸里,聚集了百來號核雕技者。 一群人站在宅邸的庭院里,密密麻麻的,七嘴八舌。他們的年紀大多都不大,最大也不沒超過三十歲,清輝樓發生了這樣的事兒,說不擔心那是假的。 “萬一清輝樓倒了,我們怎么辦?” “烏鴉嘴,別瞎說!清輝樓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倒?開業那一日來了多少大人物?” “可是畢竟茶肆出問題了啊……” “什么出問題!那天你沒吃茶肆的東西?怎么不見你得???別瞎說,我們大姑娘肯定會有辦法的?!痹捠沁@么說,可內心到底是底氣不足,表情沒有什么說服力。 大家都擔心一事,那吃壞身子的人里有被天家冊封的縣主,這可不是什么小事。 他們的東家有處理這事情的能耐嗎? 眾人不是不信,而是半信半疑。 阿殷來到庭院時,將眾人的疑慮都看在眼底。她特地換了身衣裳,不復往常的打扮。她穿了朱紅色的襖裙,佩帶拇指大小的東珠,將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衣物和飾品穿出了莊重之感。 幾乎是一現身,嘈雜的庭院便漸漸安靜,落針可聞。 她清清嗓子,開門見山就道:“我知道你們的憂慮,我們清輝樓敢拿你們的賣身契,自然就有自保的本事。開業那一日,我們清輝樓客流無數,然而吃壞身子又有幾人?又有誰身子沒點問題?難不成有人來我們清輝樓之前得了病,喝了杯茶后便能將病賴到我們清輝樓身上嗎?” “不能?!?/br> 有人回答,有人沉默。 “諸位那一日都品了我們清輝樓的茶,又有誰回去后出了問題?” 人群里有人回應。 “沒……沒有?!?/br> “我也沒有!” “對對對,那一日的茶可真香啊,吃食也好吃?!?/br> …… 阿殷抬手,眾人又安靜下來。她繼續道:“想必你們都知道我并非永平人,而是來自外地。初來乍到,機緣巧合之下,我買下了這座宅邸。然而卻不知永平有位貴人早已相中,奈何這座宅邸的原主人乃好核雕之人,聞得我在綏州的名聲方愿意相讓?!?/br> 她說話時語氣有起有伏,像是說書樓的說書先生,勾得眾人屏氣凝神。 只聽她一嘆,聲音里無奈重重。 “那人是何人,想必你們有些人已有聽聞,我第一回舉辦核雕宴,還惹來是非。幸好上天有眼,陛下公正,西京兆尹秉公辦事,方換得我宅邸的安寧。沒想到今日又再惹是非,貴人沒有報官,想來是顧忌著自己的名聲,但這口氣我們清輝樓不會硬生生地吞下!” 她緩緩地掃向眾人。 “諸位皆是堂堂兒郎,面前等著諸位的是錦繡之路,我們清輝樓絕不會讓諸位受到委屈!讓那等貴人將我們踩在腳底!我們雖非永平人,但一樣能在金貴之地闖出一條光明坦蕩之路!而我們清輝樓必與你們并肩同行!” 她聲音朗朗,擲地有聲,余音敲響了每個人的心頭。 在場的核雕技者大多都是由其他州而來,為的便是成為手藝精湛的核雕技者,掙得銀錢,謀得永平的一席之地他們年輕,他們有一顆積極向上的心,阿殷此番話無疑在他們心湖投下一顆巨石,激起千重熱浪! “不能任由人欺凌!” “不能讓我們東家受委屈!” “我們要保護清輝樓!” 此時此刻,在場之人心頭先前的擔心煙消云散,對眼前這個才二十出頭的姑娘有著莫名的信任,仿佛看著她,便能見到錦繡前程。 有人問:“我們該如何做?請東家指示?!?/br> . 一群核雕技者散去后,阿殷回了自己的院落。 姜璇給她倒了杯茶,心疼地道:“jiejie方才喊得真用力,嗓子都啞了吧?!卑⒁髮⒁槐瓬夭枰伙嫸M,接著又飲下兩杯,嗓子方稍微好了一些,她道:“我不如此,他們哪會信我?” 姜璇道:“我就信jiejie?!?/br> 不過她還是擔憂地道:“他們真的會按照jiejie的說法去做么?那……那畢竟是官府啊?!?/br> 阿殷笑了笑,說:“若他們年紀不小,還未必會聽我的??涩F在我們清輝樓已經給他們嘗了甜頭,他們不會這么容易放棄。明穆說過一句話,只有足夠大的利益才能驅使別人心甘情愿地為自己辦事。這些人心中都有一個夢,若能圓夢,他們刀山火海都愿意嘗試?!?/br> 她揉揉眉心,卻是嘆了聲。 姜璇問:“jiejie為何嘆氣?他們替jiejie辦事,不好么?” 阿殷搖搖頭,道:“我在嘆我自己,來了永平后,我感覺離自己的本心越來越遠了。祖父曾對我們說,雕核就僅僅是雕核,不求前程,不求金銀,不求富貴,只求核與雕,如此方能達大成之境?!?/br> 姜璇聽了,認真地道:“jiejie覺得偏離了,拉回來不就好了嗎?” 阿殷道:“也是,拉回來就好了?!?/br> 只是,現在又談何容易? 第122章 蘇家兄弟幾人心知肚明,meimei打小頑皮,吃出病來了,這事可大可小。他們心疼meimei,曉得她肚里怨氣積累已久,不發泄一次,長年累月下來對身子不好。 這也是他們沒有當即報官的原因之一。 這事從職責而言,歸不到他們管。若是尋常人等,他們遣人上門便能讓meimei出氣。然而清輝樓不同,東家殷氏頗有能耐。他們兄弟幾人已有聽聞,能請得來陳國公,張御史等人來捧場,還能讓金大理寺卿為她造勢,就連西京兆尹馬覽那一次也不顧他們蘇家的情面,秉公辦理,可見殷氏有多棘手。 且他們了解自己meimei的脾性,這事真不好說,所以才不報官。 他們兄弟幾人商量過,只要殷氏能去他們府邸跟meimei賠罪,讓meimei消氣了,此事便了了,從此互不干涉。他們也能保證meimei不再去找清輝樓的麻煩。 幾人自認有氣度,像他們這樣出身的人,能給殷氏臺階下腳,已是不易,換做其他囂張跋扈的永平貴子,她殷氏未必能見到第二天的日頭。 所以兄弟幾人坐在清輝樓時,已經開始打算事情解決后,去南雀街買鳥兒。昨天夜里聽說來了一種新鳥,產自塞外,鳥喙如鷹鉤,威武且機靈。 就在幾人對鳥大談特談時,蘇家的一仆役前來。 蘇家三兄微揚下巴,道:“看樣子是來了?!?/br> 蘇家二兄聞言,抬首望去,道:“人呢?” 仆役擦了把冷汗,戰戰兢兢地道:“二郎,有人報官了?!?/br> . 咚! 咚! 咚咚咚! 西京兆尹府門口的兩面大鼓被敲得震耳欲聾,灰塵漫天飛揚。 . 西京兆尹馬覽馬大人昨夜后宅不寧,今日辦公打了好幾次盹。下屬們佯作沒看見,各自對了眼神,紛紛放輕動作。也是此時,平地一聲雷! 馬覽嚇得從椅子上摔了下去,登時大喝:“再吵就把你們休了!” 話音落時,夢已醒,眼前人影重疊,才想起如今還在京兆尹府。下屬們低頭辦公,佯作誰也沒見到馬覽的窘境。 馬覽一張老臉緊繃,重重一咳。 “打雷了?” 京兆少尹柳新抬拳輕抵下唇,輕咳道:“啟稟大人,我們官署門口三年沒被敲過的鼓響了?!?/br> 馬覽心中大喜。 自他當西京兆尹來,雖說官職不小,但畢竟帶了個西字,但正經八百的頂頭上司還在懸梁上,他每日只能戰戰兢兢地處理些永平瑣事,順帶勤學苦練,以此應對年底的考核才勉強保住這個位置。 有人擊鼓鳴冤,那肯定是大事! 大事才好,出了大事處理得好,處理得妙,升遷自是遲早的事情。 他在西京兆尹這個位置上坐厭了 “何人擊鼓鳴冤?將鳴冤者速速帶來?!?/br> 馬覽登時精神抖擻,背脊骨挺得筆直,連面上髭須都帶了一股子挺翹的喜氣。衙役帶了一名女子前來,馬覽審視著她,問:“為何擊鼓?” 是遇到連環殺人兇手?還是來平反冤假錯案? 女子看起來約摸二十出頭的年紀,聲音帶了絲沙啞,聽起來就像是一副有冤情的模樣。 馬覽期待地豎耳傾聽。 “民女殷氏乃清輝樓東家,蒙受不白之冤,要告月茗縣主誣陷民女!還我清輝樓一個公道!” 馬覽手一抖,挺翹的髭須瞬間有豎起來的趨勢。 馬覽再度審視眼前的姑娘,此刻是恨不得往自己腦門用力一拍。 他記起來了! 那天和金升一道出現的姑娘! 什么連環殺人兇手,什么冤假錯案!這哪里是升遷的踏腳石,分明是個燙手山芋!要燙死人了。 . “她居然去報官?報官?” 蘇家兄弟幾人紛紛驚愕,完全沒想到殷氏居然敢去報官。仆役說道:“回郎君的話,殷氏被帶進了京兆尹府?!碧K二兄皺眉問:“她一個人?” 仆役應“是”。 蘇三兄冷笑一聲,道:“說她膽大還是愚蠢好呢?當我們蘇家的名頭是虛的嗎?二哥四弟,別愣著了,趁事情沒有鬧大,我們先去馬覽那邊解決了。要不然事情傳到父親耳中,我們吃不了兜著走?!?/br> 蘇四兄有幾分遲疑,問:“這里的人手怎么辦?” 蘇二兄道:“孰輕孰重,還能怎么辦?先撤了再說?!?/br> 說罷,兄弟幾人當機立斷,離開清輝樓,把人手也撤走了。清輝樓匿了許久的伙計又重新出來,收拾桌椅,范好核還清點被蘇家兄弟砸壞的桌椅茶杯核雕,一一記錄在冊,隨后又笑容可掬地招呼外頭看熱鬧的百姓。 外頭有人問:“你們茶肆東西是不是不干凈???” 范好核說:“你前天也來吃了吧?吃壞了沒有?” 那人活蹦亂跳的,顯然是最好的答案。范好核擺擺手,說道:“可不能什么都賴我們清輝樓,這事老天爺遲早會還我們一個公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