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姑娘怎地親自過來了?讓人傳個口信,我便立馬過去恭城,免得姑娘舟車勞頓?!?/br> 阿殷笑道:“恭城到核雕鎮不遠,來這里走走哪里稱得上是舟車勞頓。上回的事情還沒親自多謝你呢,這回過來我是有一事向你請教的?!?/br> 范好核連忙道:“請教不敢當,我范好核若知道的,必定知無不言?!?/br> 阿殷來找范好核是為了洛原的邀請帖一事。 之前也打聽過了,確確實實有百金難求一說。她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去斗核大會的,當時她顧慮的是恭城畢竟熟人多,容易暴露,可現在也不存在這個問題了。她若想去,家里人斷不會阻攔的,且依照現在的狀況,說不定還眼巴巴地等她撥個頭籌。 但請帖被撕碎了,她也不能去綏州找洛原再要一張。 本來洛嬌就與她水火不容,現在她還是謝家的新婦,怎么看都是不宜打交道的,其長兄更應該避而遠之。 可那是斗核大會,她想去。 核雕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雕核的時候她能感覺到有一種興奮從骨子里滲透出來。 之前在家中說拿五十五兩買邀請帖,都只是托詞,是她打聽了,曉得真有人拿五十五兩買了一張邀請帖才這么說的。 她問:“你可知現在哪兒還能買到下個月斗核大會的邀請帖?” 范好核搖頭,道:“姑娘您有所不知,之前邀請帖出來時我便覺地不妥了,這里頭有點不對勁?!彼闹?,又壓低聲音道:“我估計這是洛家的斂財手段,想去參加斗核大會的人,莫說恭城,單單是核雕鎮里一百個人也能找出九十九個,而邀請帖又不是人人都能有的,為了那極少數的邀請帖,許多人都搶破了頭。前幾日還是五十五兩一張,今個兒都變成八十兩了?!?/br> 阿殷聞言,不由咋舌:“都變香餑餑了?!?/br> “所以才說洛家心黑吶,依我看再過兩日指不定能成一百兩。一百兩換一張請帖,那不是傾家蕩產么?” 阿殷笑道:“洛功曹憑著核雕魚躍龍門,傾家蕩產換一次這樣的機會,大抵不少人都是愿意的?!?/br> “姑娘要真想要請帖,也不是沒法子。姑娘可知為何斗核大會這般如火如荼?起初是洛功曹提議舉辦的,在這之前恭城都沒這樣的先例,后來綏州那位爺也覺得主意不錯,便與洛功曹一起舉辦,洛家有邀請人的資格,綏州那位爺也有?!?/br> 阿殷怔了怔,問:“綏州那位爺?” 范好核這才想起眼前這位姑娘,許多核雕必備的常識都不曉得,又解釋道:“上官家曉得么?” “嗯,知道的,綏州上官家乃核雕世家,恭城外的桃山便是上官家的地盤?!?/br> “對,說的就是那位爺。綏州那邊的核雕技者都不大看得上我們核雕鎮的,尤其是上官家出來的。姑娘可能不知,上官家是三朝皇帝都給了獨一份的體面,聽聞永平的那些達官貴人提起上官家無不敬重。匠人出身,能做到這般,天底下唯獨上官一家。我們的核雕鎮沒有上官家的扶持也起不來,門口那塊巨石,字便是上官家的少東家刻的?!?/br> 阿殷想起當初自己第一次來核雕鎮便對巨石上的字贊不絕口,原來是綏州那位爺的。 “您跟我來,我邊走邊與你說?!?/br> 阿殷戴上帷帽,又叮囑了姜璇一番,方與范好核走進核雕鎮。日頭頗大,街道上人來人往,倒是沒人注意她。范好核邊走邊說:“鎮里負責租賃攤檔的方伯是上官家的人,他手里有一張邀請帖,核雕鎮里的人都曉得,但是沒多少人打那張請帖的主意。方伯不要銀錢,只要一樣東西?!?/br> “什么?”阿殷的好奇心被勾出來了。 “方伯有一核雕,損之有七,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核雕是什么,方伯言只要能人能復原便能得到邀請帖。打從放話那天起,每日都有人去嘗試,可惜都喪氣而歸,如今倒沒幾個人去挑戰了。我瞧姑娘您在核雕造詣上有幾分怪才,說不定能得方伯歡心?!?/br> . 南北街交匯處有一間宅邸。 范好核熟門熟路地去與守門的小廝說話,沒多久便過來了。他嘆了聲,遺憾地道:“今日不巧,綏州那位爺來了,方伯閉門不見客。幸好離斗核大會還有十日,還是來得及的?!?/br> 阿殷道:“他在里面?” “是的?!?/br> 阿殷聞言,不由有些心生向往,能刻得一手那樣的好字,想必核雕的造詣也是不凡,真希望有一日親眼目睹。范好核說等方伯見客了,一定立馬給她帶口信。阿殷又瞅了宅邸一眼,方與范好核告辭。 阿殷往回走,快要走出核雕鎮的時候,冷不防的,陳豆出現她面前。 “姑娘,侯爺在前方的客棧?!?/br> 阿殷背脊好一陣發涼。 該來的還是來了。 第31章 陳豆領著她往客棧走,越近阿殷便越是心驚,是她先前在核雕鎮住過的客棧,就連上房也是先前她住的那間。穆陽候竟這么早便開始窺視她的一舉一動了? 穆陽候的無處不在,令她心有恐慌。 她覺得自己是他掌心里的一只鳥兒,就跟孫行者那般,被壓制在如來佛的五指山下,掙脫不得,逃不得,卻不知何人才是解救她的唐玄奘。 不過幸好阿殷向來是個容易想得開的人,不然在家中多年早就被憋出病來。她按捺下心中的情緒,整整衣裳,跟上陳豆的腳步穿過廊道。 言深守在上房的外邊,見著阿殷,思緒千回百轉,上一次侯爺親她的場景歷歷在目,總覺得阿殷是個極其不可思議的姑娘。不過倒也曉得自家侯爺上心,沒了先前難為她的心思,微微垂首,說道:“侯爺在里面?!?/br> 說著,推開門,側過身子。 屋里明亮透徹,關著窗子依然能夠見到陽光的剪影,稀稀疏疏地倒映在青石磚上。不是漆黑一片,她也稍微松了口氣。她垂著眼,施了一禮。 背后的房門緩緩關上。 “吱呀”的一聲,無端在她心頭跳了下。 “起來吧,不必多禮?!庇袝摳O窣的聲音響起,“你坐,也不必拘著?!卑⒁舐勓?,道了聲“是”,方緩緩抬眼。核雕鎮里的客棧不差,上房里價格不低,里頭是應有盡有。 一張黃梨木書案前,上面堆了半個手臂高的簿冊,再遠一些還有雜七雜八的東西,阿殷沒有多看,收了眼,在離書案不遠處的圓桌前坐下,心里頭有點突突。 這倒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穆陽候,沒有一開口就咄咄逼人,更沒有冷言冷語,不過卻不知他想做什么。 他不開口,她也不敢先開口,目光在上房里四處打量,瞅完窗欄的紋案瞅圓桌上的茶杯,一樣一樣事物地仔仔細細看過一遍后,一瞧漏壺,也不過是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沈長堂很安靜,除了翻頁時發出輕微的聲響,其余時刻他也不說話。 阿殷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今日穿了黛青彈墨圓領錦袍,外罩一層天香薄紗,略微分散了黛青的濃厚,窄袖微挽,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手腕,平添幾分隨性。阿殷瞧著,又稍微往上挪了點,心道上天當真眷顧這位侯爺,不僅僅賜予了滔天權勢,而且還有一副好皮囊,好事盡數都讓他占了。 目光又緩緩上挪,冷不防的對上他那雙丹鳳眼,心中又突突一跳,慌忙地避開,假裝打量他身后的屏風。 . 握著簿冊的手一頓,沈長堂微微一哂。 近日事多,永平那邊的事跟雪片兒一樣,綏州這邊的事情也多。人道他是尊貴無比的穆陽候,能只手遮天,令官員聞風喪膽,卻不知身上擔子有多重,圣恩又有多沉。 事情一多,也無暇顧她。 可好些日子不見,倒是有些想見她了,問一問兩個核雕到底有幾個意思。本來是打算處理完手中事物才與她算賬,便先逮了人,然而她杵在不遠處,卻叫他有些分心。 眼睛不安分得很,左看右瞧,最后竟還肆無忌憚地看他。說她膽大吧,有時候有膽小得很;說她膽小吧,也不對,孝道盛行,他稍微教唆了下,她都敢把他父親拿捏起來。 簿冊上白紙黑字的,分分明明,她一進來,進度便慢了不少。 他索性放下簿冊。 聲音沉沉。 “過來?!?/br> . 阿殷是有經驗的人,沈長堂每回的“過來”二字,接下來必定是要索吻了。她有些猶豫,也覺得自己不能總這么順從,明明答應她了,只要她侍疾的,可現在他哪里像是需要侍疾的模樣? 她試探地道:“侯爺可是有哪兒不適?” 阿殷到底年紀還小,在旁人面前裝模作樣還能唬一唬,可穆陽候打六歲起便是皇帝伴讀,在朝廷上摸爬打滾二十余年,稱一聲老油條都不為過,她那點小心思沈長堂看得一清二楚。 “搬張鼓墩來?!?/br> 阿殷照做,鼓墩落在書案的前頭。 沈長堂不滿,道:“離那么遠作甚?本侯爺又不會吃了你?!笔终埔惶?,直接指了個地方。阿殷一瞧,是書案的右側,離他還有一段距離。妥妥帖帖地辦了,剛坐下來,那道眼神睨了過來:“會磨墨么?” “……會?!?/br> 沈長堂又重新拾起簿冊,如老僧入定般地看了起來。 只是她眼神是沒亂瞟了,乖巧地磨著墨,可簿冊的字卻仍然看不下去。她離他不遠,身上有一股特別的味道,不是熏香,也不是女兒香,沈長堂眼神閃了閃,有點印象了,是核香。 阿殷磨墨的手有點僵。 眼角的余光瞥到沈長堂若有若無的視線,委實叫她不自在。 她忽然停了下來,輕咳一聲,道:“阿殷為侯爺磨墨添香,感謝侯爺提點之恩?!卑肷?,那邊沒傳來回應,她微微抬眼望去,正巧碰上沈長堂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兀自一笑,道:“你這算盤打得倒是響,就這么將我打發了?” “侯爺千金之軀,腳踏萬里河山,嘴嘗珍饈百味,坐擁金山銀山,阿殷只是一方坐井之蛙,看不見外頭錦繡河山,獻不出合貴人心意的珍寶?!?/br> 她身體如此瘦弱,如此單薄,眼睫輕顫,細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顫動的陰影,仿佛風一吹,她便隨風逝去了。 沈長堂眼神微深,食指輕點桌面,扣出沉悶的聲響。 再欺負,怕是過頭了。 “別站著,坐下,陪我一會?!?/br> 阿殷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有點驚詫地看他。他道:“本侯一言九鼎?!卑⒁筮B忙道謝,原以為穆陽候會提過分的要求,她甚至做好他再次輕薄她的準備了,可沒想到他居然只說陪他坐一會。 他說一言九鼎,可她心里卻不是很相信,忐忑地坐到夕陽西下,沈長堂才從書案前抬首。他瞥了眼外頭,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br> 阿殷應了聲,離去時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他居然就這么放過自己了? 她穿過客棧的廊道時,腳步有點飄飄然,準備下樓梯之際,背后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不一會,便到了阿殷身后。 “殷姑娘請留步?!?/br> 阿殷認出了言深的聲音,剎那間身體僵硬起來,極其緩慢地轉身,道:“不知郎君有何指教?” 言深道:“指教不敢當?!?/br> 說著,遞出一樣事物。 “侯爺說作為荷塘月色核雕的謝禮贈給姑娘?!?/br> 阿殷垂首一看,正是如今百金難求的斗核大會邀請帖。 . 阿殷回到馬車里時,夕陽的余暉已經消失在天際。 姜璇笑吟吟地道:“jiejie可拿到了邀請帖?” 阿殷道:“拿到了?!敝皇菂s有點燙手,她真摸不清穆陽候的脾性,也不知今日他是什么意思。算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亦或有其他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