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她臉上的表情卻表現出了與她內心不符的慌張,口齒也不清了,“殿下呢?臣妾、臣妾害怕,想去找殿下……”說罷便嚶嚶地哭起來。 “殿下在見客?!笔亻T的人更加不耐煩了,把她往里粗暴地一推,“娘娘識時務的話,就好好進去躺著?!闭f罷,便把門猛地關了起來。 悄兒扶她上床,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安慰道:“娘娘不必擔心,大概是出了蟊賊。如今有這么多的守衛,應是沒有大礙的?!?/br> 卻見她在黑暗里,坐著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都消失了,說道:“你還不懂嗎?只怕是宮變了?!?/br> 她先是注意到火光,一般蟊賊怎么會有如此大的陣仗?再看火光的方向,除了皇宮的方向是明確的,其余幾處,隔得不遠不近,大概就是城門的位置了,說明城門已經被封了。 她剛才故作害怕,不過是想打聽出這場宮變由誰cao控,聽侍衛對太子稱呼為殿下,那就證明了這些人是太子的人。太子在見客?根本不是,如今只怕已經過了子時,哪來的客人? 只怕此時太子已經不在府里,而是去往皇宮里了。這些日子,皇上在齊王與太子之間的搖擺不定,大概已經耗盡了太子的耐心,他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成為皇宮的新主人了。 可是,太子怎么敢這個時候動手呢?就算他手中確實有自己的兵馬,而且皇城現在兵力不足,多抽調于出征西崎了,但是太子不怕齊王再用這十萬兵馬殺回來,然后圍城嗎? “怎么會……齊王明明有十萬……”她思考著,不由自主地說著。 悄兒這時候臉上卻出現了悲戚的神色,“娘娘,齊王殿下只帶走了四萬精銳,先行前往了,這剩下的六萬兵馬,正是日后彪騎大將軍再領兵上前線的。如今,這六萬兵馬還在城外扎營,等待出發呢!” 她聽罷,一下癱倒,口中喃喃道:“如今……只怕是太子的天下了?!?/br> 夜涼如水,風蕭蕭。裴美人坐在乾龍宮的門口低聲哭著,眼睛都哭腫了,她穿的單薄,玲瓏有致的身子在風中瑟瑟發抖。 “太子殿下?!甭牭綄m人們的問候,她猛地抬頭,看向來人:那人昂首闊步而來,不疾不徐,玉冠清顏,風吹得他的繪著紅楓葉的長袍在風中揚起,就像是秋天里的葉落神。 他走到裴美人的身邊,蹲下,言笑晏晏,“裴母妃,這是怎么了?怎么也不多穿點?”說著,便把身上的楓葉袍子脫下來,給裴美人披上。 裴美人看著太子宛如和煦春風的臉,眼淚一下就止不住了,捉住這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子的手臂,哭的梨花帶雨,“皇后娘娘給了臣妾一味催情的藥,要臣妾在侍寢的時候服下,才能更好伺候皇上……誰知,誰知……正是那時候,皇上突然抽噎一聲,就口吐白沫……皇后娘娘要下令打死臣妾,可是真的不關臣妾的事啊……求太子殿下做主……嗚嗚……” “旭兒,你來了?”屋里突然傳來高皇后的聲音,這個聲音把裴美人嚇得一顫。 “是兒臣?!碧哟鸬?,說著便起身往殿內走去,誰知卻被裴美人捉住了衣衫下擺,太子一回頭用不解的目光看著裴美人。裴美人哭的更厲害了,說:“殿下,您救救臣妾呀?” “救你?”太子回眸一笑,“為什么要救?謀害皇上,母后這個懲罰很適當啊?!闭f著一腳踢開了裴美人。 看著太子離開的背影,聽到太子對屋里人說:“母后,這劑量還是大了些……”而后,太子就進到了屋里,門被關起來時,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然后光亮由大變小,最后只剩下一條光線映在難以置信的裴美人的臉上。 “宮、宮變……”她顫抖著,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只是可惜她還沒說出第二聲,就被人捂著嘴拖走了,身上的紅楓葉的外衣滑落在地上,像極了濺出來的一個個血點子。 “劑量是大了點,但是如今是生死存亡之際,也顧不得這么多?!备呋屎罂戳艘谎埤埓采夏莻€曾經的至尊,如今只是一個亡魂,不禁一嘆,卻毫無憐憫。 高皇后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東西,遞給鄭旭,說:“你要的半塊虎符,本宮給你找到了。你呢?彪騎大將軍可制住了?” “勞煩母后了?!编嵭窠舆^,又從懷里貼胸口處拿出另外半塊虎符,也看了一眼已經駕崩的皇帝說:“那是自然,被我關在地牢里了。他手里只有半塊虎符,無法cao縱城外那六萬兵馬,這次他進宮面圣就被我捉住了,他的暗衛也被本宮一舉殲滅。如今,這一塊完整的虎符已經在本宮手上了?!?/br> 他把兩塊虎符拼在一起,銘文拼合在一起,合成一只老虎,栩栩如生,老虎口中的尖牙也閃著嗜血的光。他握緊了手里的虎符,再打開乾龍宮的宮門,他冷靜地不似常人,他對門外的胡公公說道:“去傳吧,先帝駕崩了?!?/br> 第二日,天剛剛亮,城里各寺廟宮觀傳來鐘聲三萬下?;实弁蝗获{崩,朝廷一時動蕩不安。路上行人駐足,哀嚎,也驚起無數夢中人。徐氏一夜未眠,聽到這樣持續不斷的鐘聲,心里喜憂摻半。 數天后,隆重的葬禮在都城舉行。徐氏并無不同,與其他嬪妃宮女一樣,都要穿白衣,摘首飾、服素縞。從太子潛邸上白色的轎子進宮,然后和文武官員們一起吊唁。 太子妃嬪中,如今端良娣地位最高,最先上轎。然后是秦魏二良媛,同坐一攆,也先出發了。 “趙良媛,您請上吧?!?/br> 徐氏和趙氏站在一處,但是還是趙氏被先點了名。趙氏摟著懷里不安分的兒子小平兒,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先上了轎子。 上轎之后,小孩子淘氣,又掀開了簾子,一眼就看到,徐妝洗冰冷的臉,不禁被嚇得哭起來。趙氏摟過孩子,也向她看來,這次不同的是,趙氏的目光也冰冷起來。與她對視,如同短兵相接。 最后終于輪到她上了轎子,但才坐好沒多久,就聽見外面傳來吵吵的聲音,“等一下,等一下,世子殿下落了!” 然后就聽見小孩子奶聲奶氣的聲音帶著哭腔傳來,“父皇不要宣兒了?!?/br> 鄭宣,正是太子妃的兒子,自太子妃謀逆一案后,牽連到陳氏家族的倒臺,也使得曾今炙手可熱的世子的地位如今一落千丈。太子在謀天下,自然沒有時間管他。其他嬪妃年紀尚輕,還有很多機會有自己的兒子,自然也沒有人愿意攤上這個爛攤子。 “上來吧,來妝娘娘這坐?!彼崎_簾子說。 從乾清門進宮,到先帝靈柩前,行“三跪九叩”之禮,每個人都提高嗓門號啕大哭,聲震蒼天。在三跪九叩的時候,禮官往地下潑灑了大杯的白酒,氤氳出刺鼻的氣息。 國不可一日無君。待先帝身后事辦得差不多了,太子鄭旭登基,正式成為新帝,從此開創新的時代。 ☆、第四十四章 放肆 鄭旭登基為帝,當月十五日,國舅高大人為正使,禮部官員為副使,頒太后冊寶,高皇后身披紅霞帔,穿紅袖祎衣,在一片煊天鼓樂中被奉為太后,其間儀仗大樂奏響,內外命婦叩首致意。 除良娣端氏被封為貴妃以外,秦魏二良媛分別被封為魏賢妃、秦淑妃,有兒子的趙氏排在四妃末尾,被封為趙德妃。徐氏僅僅被封了一個正二品的昭儀。 后位空懸,新帝下令賜端氏代掌皇后印,有主管后宮之責。嬪妃每日要向太后、端貴妃問安行禮。有傳言說,授印當日,端氏再三婉拒,直到新帝龍顏大怒,端氏才勉強收下。 封妃大典剛剛結束,未等端貴妃先行離開,徐昭儀便直接乘轎子離開了。 秦淑妃見了這情形,冷哼一聲,在貴妃耳邊說道:“jiejie,你看這徐氏仗著當寵——論位分jiejie比她高;論年紀,也是jiejie年長。更何況jiejie如今代掌后宮,她竟沒有個尊卑概念,這是什么道理?” 端貴妃一嘆,說道:“皇上痛恨之前那位的雷霆手段,如今的后宮還是寬以待人的好?!?/br> 直到眾人走完了,端貴妃坐在轎子上,百無聊賴地撥弄著佛珠手串,她的陪嫁嬤嬤才問道:“娘娘,以后這事兒咱們都不管?那這些嬪妃不上了天?” 端氏聽罷,幽幽一嘆說道:“倒不是不管,而是少管?;噬线€年輕,將來是否迎娶新后也未可知。此時我管得再好又有何用?左右為他人做嫁衣。若是沒有宗族的包袱,本宮倒也想成為徐氏這般的女子,對皇上再冷淡,皇上也是熱臉貼上去的?!?/br> “娘娘說什么胡話?宗族可是娘娘的后盾,這是多少人巴不得的?!?/br> “既是后盾也是把柄。不像她,輕飄飄如浮萍,縱是無根也逍遙?!倍速F妃一手托腮,狀似不在意的說道。 徐妝洗回到自己被分配的宮殿流芳閣以后,一進門,就將身上的披風甩在了地上,新來伺候的宮女太監一下覺得情勢不妙。 只聽她自言自語說道:“都是騙子!” 一干宮女太監聽到這里,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反正先通通跪地。一個宮女小心翼翼的低聲問另一個宮女:“娘娘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另一個宮女說:“悄兒姑姑不在,誰又能知道這位新娘娘的脾氣?” 她越發惱怒了,精致的臉也變得有些猙獰,她一個人在屋里打轉,像在找什么。 “我不是棋子!”她說著,越發惱怒,一伸手,把桌子上的前朝花瓶掃了下來,摔得粉碎,她竟還笑了。 這時候,悄兒回來了,見這屋內的景象,不禁皺眉,遣退了旁人,扯過她手里正要摔下去的一個花瓶,低聲說道:“娘娘請為了齊王殿下忍辱負重?!?/br> “你憑什么指揮我?”她一時目光如刀,看向悄兒,“我不會再為齊王做事了?!?/br> 悄兒深吸一口氣,把要說的話憋回了肚子里,她知道兔子急了會咬人,更何況她也見過眼前的這個女子是如何狠下心來對自己對別人的。 “悄兒一時無心沖撞了娘娘,求娘娘原諒……”重新斟酌言辭之后,悄兒說:“奴婢知道是娘娘和奴婢一樣,都是受過齊王恩惠的,所謂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如今齊王殿下面對西崎不出兵是不忠,不回皇城是不孝,還望娘娘為齊王殿下著想,替他打探消息,有個內應總是好的?!?/br> “報恩?”她面無表情地說,“我生死一線之時不見他來救我,反而是太子放我一馬?!?/br> 悄兒再次勸慰道:“娘娘不是不懂齊王殿下對娘娘您的心意,殿下一定不會見死不救。娘娘如今好端端地站在這,就說明齊王殿下沒有無動于衷?!?/br> 過了好一陣子,悄兒才見她臉色稍霽。 她心中終究是有齊王的,齊王的事,終究她是心軟的。這樣戾氣散盡的樣子,真不知這兩人是互為軟肋還是互為救贖? 悄兒還想說什么,可是卻被門外公公的通傳所打斷:“皇上駕到!”悄兒一驚,趕快出門接駕。 鄭旭進了屋,見只有匆匆趕來的悄兒,不禁四下張望了一下,隨口一問:“你家娘娘呢?” 悄兒支支吾吾地,似有難言之隱的樣子,讓鄭旭心下明白了幾分,隨著他漸漸往屋里走去,看著這一地還來不及收拾的碎片,不禁淺笑,漸漸走到里屋,看見徐氏呈一個大字躺在床上,也不看他,不禁覺得好笑。 這是在賭氣呢。鄭旭勾唇一笑。 他今天本來是專程來看她抓狂的樣子。給她封了一個這么低的位分,想來是很生氣吧。他習慣了了去捉弄她,依照慣性這么做了。不出意外地,看見她這個樣子,他心中的煩悶都煙消云散了。 沒想到他還真喜歡這種感覺。他走上前去,輕輕拍拍她。 悄兒見此情景,慢慢退后,帶上了門出去了。 徐氏依然沒有理他,待他走進突然出腳,向他踢來,口里低聲說了一句:“騙子來了——” 鄭旭哭笑不得,說的真夠直接的。一般人不是都該拐彎抹角? 她的反抗并未得逞,鄭旭早有準備,一手就直接捉住了她的腳踝,叫她動彈不得。等過了一會兒,見徐氏不掙扎了,鄭旭才走上前去,在她耳邊笑嘻嘻地說:“我哪有騙你?!?/br> 她冷冷回話:“哪沒騙我?” 鄭旭撲哧一笑,循循善誘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氣位分沒有她們高的事情。但是你換個角度想想,你這樣的位分卻也可以在宮里橫著走,沒人敢為難你,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鄭旭說著,從她的耳邊,漸漸貼向了她光滑的后頸輕輕一吻,手上也不安分地滑向她的腰間。 “你狡辯最厲害?!彼焓峙拇虻羿嵭竦氖?。 她一回想起,那日醉酒,雖然意識有些迷糊,可是身體卻意外地不反感他的觸碰。真正感到歡愉的時刻,她心里又很復雜,覺得羞愧。 “只要你不生氣,我允許你做任何事?!迸d致來了,鄭旭就喜歡玩大的。 “這樣不生氣嗎?”徐妝洗依然冷著一張臉,但是相比剛才已經柔和了許多,她說著伸手,拔下了鄭旭頭上的簪子,他的長發隨著這個動作流瀉下來。 鄭旭看了看自己的一頭長發,這算什么。他笑著說:“不生氣?!?/br> “那這樣也不生氣嗎?”她的臉色稍霽,卻依稀可見剛才生氣的神色,她說著,扯下了他的腰帶,又扯著他龍袍的袖子,見她是想脫下他的龍袍,鄭旭并沒有反抗,反而轉了個身,順著她的動作做了。 “怎么,你在邀請我?”他瞇眼笑道。 “別想多了?!彼[了一會兒,又轉身背向了他,喃喃自語道:“沒意思?!?/br> “那我帶你去做有意思的事?!编嵭裨谒吥剜?,像是最高級的誘惑。 她微微抬眼。 鄭旭拉著她的手,就往門外跑。 她微微皺眉,問道:“你這是要做什么?”話雖這么問了,可是還是跟著鄭旭走。 “問那么多干什么?”鄭旭回眸一笑,老謀深算的他,笑容卻意外的有幾分率真。鄭旭說著就帶著她離開了流芳閣。 君王衣衫不整,還披頭散發,在宮外走著。一干宮女太監,秉持著非禮勿視的原則,第一眼見了先是驚訝不已,而后很快就低著頭避開了君王的目光,像是沒看見一樣。 她被鄭旭拉著走,步子由慢到快。最初,她也是驚訝的,尤其是剛剛在踏出房門的時候,那些宮女太監矚目的目光讓她很不舒服,那些端妃時常強調注意儀表也似乎言猶在耳,她幾乎都要甩開鄭旭的手。 但是,走著走著,就突然開始喜歡起這種寫滿難以置信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是這個皇宮的主人。 隨著鄭旭越走越快,幾乎都要跑起來,一個個宮女太監臉上驚異的表情在她的面前閃過,像是走馬燈一樣,不知怎地,讓她也愉悅起來。但是很快,這些宮女太監們也見怪不怪了,裝作什么也沒看見的樣子,這樣無人注意的感覺,開始讓她失落。 鄭旭在前方發出豪邁的笑聲,這個笑聲好像會感染,她也跟著低聲笑起來,這些宮女太監又露出驚恐的表情讓她分外舒服。 而鄭旭也覺得非常放松。 從謀害父皇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一直堆這一塊碩大的石頭,叫他寢食難安。他說服著自己,他的父皇該死,他不過只是替父皇加速了這個過程而已,并不是什么罪惡;他又用自己小時候一次次被父皇忽略的感受麻痹著自己,讓他覺得,父皇之死里所應當。所以有了這么多的理由,他卻輕松不起來,那心頭一直縈繞的負罪感是怎么回事?! 直到今天,他才終于真正笑出聲,才覺得真正放下了,才覺得真正地喘了一口氣。 穿過一座座樓宇宮闕,看著一根根鮮紅的柱子,看著一個個驚訝的人,雕欄上的小獅子,終于,他跑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