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他在黑暗中靜站了一會兒,隱約瞧見靠南的一層住戶家透出燭光。接著,他摸索個大概,試圖越過那團障礙物去找那家人問問,卻剛一抬腳就被不知名的尖銳物什劃了小腿,鉆心的疼痛因著緊貼腿部的潮濕更加明顯。 他頓時不敢輕舉妄動,正想著該怎么辦才好,卻見從那戶人家走出來一人。 那人手里舉著蠟燭,身上披著浴巾,腳下穿著雨靴。 “這種天氣,又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這里干什么?” 他開口道:“我想跟您打聽一人,有一姑娘個子挺高人很瘦,長特漂亮,叫項林珠?!闭f著,又指了指身后,“就跟對面研究所上班兒,您聽說過這人嗎?” 那人是年近半百的大爺,聞言皺眉仔細想了想。 “沒聽說過,在對面上班的都是些人才,掙那么多錢哪會住在我們這里,都住高樓去了?!?/br> 說話間大爺身后走出一老太太,估計是她老婆,正拿著手電筒往譚稷明的方向照亮。 “你來找誰?”老太太說著,又拿手電筒照亮他跟前的樹,“刮大風的時候這棵大樹倒下來,帶倒了路口的電線桿子,砸死了一個人,現在這樓上的人都走了,沒有人了?!?/br> 他心上一空。 “死的那人是誰,你們認識?” “是劉阿婆家的孫女,她在這附近上班,因為公司離得近,已經在劉阿婆家住了好幾年。她下樓拿東西,本來能躲過一劫的,但是慢了一步,剛巧被電線桿砸中了,可憐得很,你是要找那個女孩嗎?” 他又松一口氣,說不是。 “可是這樓上沒有人了呀?!?/br> 卻聽一旁的大爺道:“怎么沒有人,你忘記了?三樓有個女孩子一直住在這里,下午還幫著解放軍們一起清理路面,秀秀氣氣的很熱心腸,你還和她說過話,打聽到她是外地人,在這里沒有一個親戚的,你忘記了?” 老太太這才想起來,連忙說:“是是是,是有個女孩還在三樓住著,叫……叫什么來著……” 譚稷明管不了那么多,打斷道:“我能借用您的手電筒么?我想上去看看,看她是不是我要找的人?!?/br> “沒有問題啦?!崩咸珣?,給他照亮腳下的路,等他從那堆障礙物上翻過去,又把手電筒遞給他,“樓上不好走的,你小心些?!?/br> 他向人道謝,接過手電往那逼仄的樓道走去。那樓里果然很不好走,因著這幢樓年代久遠,當年為了節省空間,階梯間距不大,層距卻修得很高,走起來費力不順暢。 這些也就罷了,二層的拐角還耷拉著一扇厚重的木門,堪堪堵住去路,只能側著身子從縫隙中鉆過去。那失去家門的室內還擺著零星家具,亂得一塌糊涂,已經沒有人住。 他心上漸漸浮起憐惜,這個女人如今看上去那么體面講究,骨子里卻仍然是當年那個毫不挑剔的項林珠。這地方破得連扇完整的門都沒有,她卻住得自在,還幫人清理路面,自己住的地兒破成這樣也不知道換個安全的地方待著。 雖然方才那老太忘記項林珠的名字,但譚稷明幾乎能確認她說的女孩兒就是項林珠。 這世上還有誰能像她一樣冥頑不靈,又有誰能像她一樣堅強不屈。 行動間他終于踢踢踏踏走到那扇虛掩的房門口,手電的光照著木門的鎖,只見那鎖似被撕裂過,歪七扭八貼著門扉,二者之間還釘著老舊的朱紅皮套。 他瞧著有些古怪,于是伸手一推,那鎖果然是壞的,木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他拿著手電筒往里照亮,一眼便看穿整間房子,只見失去窗戶的小陽臺僅剩下稀稀拉拉幾根護欄,那欄桿下還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面,而立在一旁的姑娘正手執一支破皮笤帚,朝著門口擺出防備的姿勢。 下一刻,她也打開手里的電筒,對著門口一照射。 整個人霎時驚訝的無與倫比:“你怎么來了?” 譚稷明就那么站在門口看著她,看她清瘦的身子穿著背心短褲,柔順的長發散在肩頭。 她眉眼如絲,紅唇似櫻,清亮的眼睛像月光下的星星。 她變了很多,卻也有很多未曾變過。她一句話不留拋棄他,又二話不說回來找他,如此讓人憎 恨,他分明是憎恨的,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澎湃的情緒在那一刻到達釋放的最高點,他沒開口說一句話,只是趨步朝她快速走了過去。 下一刻他便重重朝那個讓他憎恨的女人吻了下去,他摟著她的腰,撕裂她的衣服,咬著她的唇吻她的眼睛。 她靜潭般的眼睛似真的含了水,竟在他粗暴熱烈的狂吻下浸出層疊不窮的濕意。 他仍舊不言語,也一點兒不憐惜,動作近乎笨拙,只是止不住的劇烈呼吸。 同樣劇烈呼吸的還有身下的項林珠。 她也不開口說話,只是一味的承著,像三年前的任何一個時刻,不同的是曾經萬般體貼憐愛的男人此刻毫不溫柔,似存活于大山的原始生物,機械的釋放著欲望的本能。 她能感受到,此刻的他渾身上下除了霸道的索求,還帶著蓬勃的怒氣。 她毫不抗拒,通通承著,像溺愛一個離經叛道的孩子。痛楚迷惘間卻忽然感覺到肩窩一陣鉆心的疼,她皺著眉睜開眼,見他正埋著頭咬她肩膀,那力道不僅不減弱反有加大的趨勢。 她握緊拳頭硬撐了一會兒,卻被越來越大的力道嚇了一跳。 “譚稷明?!?/br> 她叫他。 他無反應,仍在加大力道。 她被這疼痛弄得害怕,推了他的腦袋重復他的名字。 下一刻,那力道忽然松了,只聽他伏在她的肩頭甕聲甕氣地說:“你要再敢一走了之,我會殺了你?!?/br> 她哽咽著喉頭去捧他的臉,在漆黑的夜里盯著他的眼睛重復他的話:“我要是再一走了之,你就殺了我吧?!?/br> 他便猛然伏下身子,開展又一波原始行動。 有時,理智時的言語較瘋狂的行動而言,會顯得蒼白無力,盡管這些行動看上去十分沒有內涵,可誰的真實欲望又有多少內涵。被猛烈的情緒激發出自然界本能,這是一種無斟酌的袒露表達,也是一種可貴的感情體現。 當往事過境后,他們從生澀而莽撞的戀人變為洗滌彼此靈魂的伴侶,這場靈與rou的交融讓他們彼此沉淪,又讓他們比從前的任何時刻都要清醒。 項林珠深刻明白,身上的感觸雖然痛楚,但這是她該得的,也是她夢寐以求的。從不對客觀事實以外的存在抱有任何希冀的她,在那一刻竟然十分感謝上帝,她感謝老天讓她在趕回來時還能碰上他猶豫不前,如果相遇的日子再晚一些,彼此或許真的只能錯過。 生活給予這個姑娘諸多磨難和感慨,她一聲不吭全部扛了過來,或許前半生的所有不湊巧就是為了換回今日的彼此珍愛重逢,那些錯綜復雜的情緒沉甸甸堆積在心上,像她為人一般隱忍著無法宣泄,她有些劫后余生般的心悸,也有些久旱逢甘雨的滿足,她痛苦并快樂著,她覺得很值。 她還清楚的意識到,和譚稷明認識這么多年,直到這一刻他們才終于迎來了對的時機…… 一夜的繾綣纏綿后,漏風的窗外漸漸浮起魚肚白。 譚稷明醒得早,扭頭看了看身旁的女人,掀被穿衣走了出去。 一刻鐘后他又返回來,拍拍項林珠的肩。 沒動靜。 他扯了扯被子遮蓋她露出的腿,又拍了拍她。 “寶?!币娝崎_眼皮,才又道,“把這吃了?!?/br> “我不餓?!?/br> 她翻了個身接著睡。 他將她的身子掰過來,扶著她往起坐。 “你燒得厲害,吃了藥再睡?!?/br> 她這才依言吃了藥,末了又去抓他的手:“你別走?!?/br> “放心睡吧?!彼撬念^,“我既然來了,就不會走?!?/br> 窗外的天空布滿密集的烏云,天色十分不好。 譚稷明安頓好項林珠后去了緊鄰陽臺的小廚房,他看了看廚房的灶臺下放著一袋兒大米,他接著蹲身舀出半碗米準備放在水下沖洗,擰開水龍頭后才想起來停水了,他四處看了看,看那貼著白色瓷磚的灶臺邊上放著小半桶備用水。 于是他又從那桶里舀出點兒水來,攪和攪和簡單沖洗一遍,便開始煮粥。 等他把一切收拾好,盯著灶上的鍋蓋往外冒著水汽,他忽然很想抽一支煙。 于是他拿出支煙來抽,怕煙味兒散進房間,他先是關了廚房的門,又去開廚房的窗。其實那并不是一扇窗,原先的窗戶早被風敲碎了,大概是項林珠不知從哪兒找了一木板勉強擋在那兒,還遮不嚴實,漏著風。 他將那木板挪開,手上卻忽的打滑,砰咚兩下那塊板子砸在灶臺上,震得盒子里的調味品挪了窩兒。 他就那么站在灶臺前,半濕的褲腿仍舊高高挽起,腳下趿著一雙人字拖,腿上還豁拉著一道結痂的口子。他兩只胳膊露出來,腕表上沾著泥,胳膊肘還掛著一粒米。他嘴里叼著一支煙,正歪斜著身子舒展著眉眼,看那輕薄的煙霧順著風飛向戶外陰沉的天。 他看上去落魄極了,卻又極度舒坦。 約莫半支煙的光景,他又盯著掉落在琉璃臺上的那塊木板,好一會兒忽然咧嘴笑出來,面部肌rou僵硬的拉扯著有些不適,已牽扯出眼角的細紋,但他無法控制。 那久違的笑容就像坍塌的那棵百年老樹上新鮮的葉子。 ☆、76 項林珠醒來時約莫下午一點, 譚稷明熬的白粥一直在爐上溫著, 粒粒分明的粳米早煨成軟糯的米糊。 他給倆人各自盛了一碗,就擱在床上。 項林珠愣愣的接過飯碗看著他。 “你這地方連張桌子都沒有?!?/br> 她說:“這離單位近, 我就自己住,圖個方便?!?/br> 他沒接話,半坐在床上, 另一條腿耷拉在床下, 行動間不經意碰著手邊的塑料袋。 他接著從袋子里掏出兩塊月餅,遞給她一塊:“上午出門正趕上居委會發月餅,我跟人領了兩塊兒?!?/br> 她接過那塊厚實的小月餅, 透明包裝袋上有鋸齒狀的撕口,露出內里焦黃脆皮的圓餅,那餅上還刻著花好月圓。 “我都忘了今天是中秋節?!?/br> 譚稷明埋頭喝粥,末了又掰開月餅嘗了嘗, 接著把剩下的一半兒遞給項林珠,“太甜我吃不了,你吃吧?!?/br> 項林珠也沒拒絕, 聽話的從他手里接過,她咬了一口, 果然很甜,又看了看瓷碗里軟糯的白粥。 “你什么時候學會做飯的?” “三年前?!彼炖锇侵? 聲音囫圇不清,“以前你老說做飯很簡單,我試了試, 還真挺簡單?!?/br> 項林珠看著他,因著背光他的面貌不是太真切,只瞧見他蜷著一只腿半伏著腰坐在床上吃飯。 她捧著碗往里挪了挪,拍拍床墊:“你上來坐著,會舒服些?!?/br> 他于是把聳搭在床沿的那只腿也挪上去,兩條長腿盤在一塊兒,像坐在炕上。 項林珠還捧著碗,那熱度暖著掌心,久了有些發燙。 譚稷明低頭喝著粥,一天一夜未進食,他有些餓,末了抬眼看著她:“怎么不吃?” 她這才開始吃:“我老覺得這是在做夢?!鳖D了頓又說,“你……不是準備結婚了嗎?” 他應著,已將一碗粥喝完,把碗擱旁邊的矮凳上放著,抻開了腿靠墻和她并排坐著。 “我原本真打算結婚了,如果沒有這場臺風?!?/br> “……我明白?!?/br> 他曲起一條腿,抻開了胳膊支在膝蓋上,開口串出一抹笑:“你不明白?!?/br> “我明白?!彼貜?,“雖然這是場災難,但我挺感謝它,如果它沒有發生,或者發生在你結婚之后,那時就算你惦記著想來看一看我,你也不會走出北京,因為你得對你的婚姻負責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