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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明漕事在線閱讀 - 第8節

第8節

    史侍郎掀開茶蓋,飲一口茶,又道:“商戶資產如何規整,門攤稅又如何起征?”

    蘇州府內的門攤稅自來都是一攤爛賬,通常都是商戶里的門面人物一次性繳納了他們那一片的門攤稅,接著他們又向其他商戶索要稅款。至于要多要少,那朝廷就管不得那么多了。范錫夕瞧閔夢余一眼,不知怎么回答。

    閔夢余笑看著范錫夕,嘴里道:“是如何就該當如何,范大人照實說就是了?!?/br>
    范錫夕抹一把額頭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他低頭道:“回大人,門攤稅通常都是商販中的頭子按照慣例繳納,有時多有時少,并無定數?!?/br>
    史侍郎瞧了范錫夕一眼,道:“商戶們經營些甚么產業,衙門里可有備案?”

    時下每家每戶職業都有分類,屠戶為屠戶,更夫為更夫,子承父業,職業不可輕易更改,人民亦不可隨意移居。商戶販售什么商品,衙門都應該有記錄,以免商戶隨意更改所售商品,打亂市場秩序。就是要有所增減,也要向衙門報備,故此,史侍郎才有所一問。

    范錫夕又看向閔夢余,閔夢余笑道:“范大人看著在下作甚,不如請位師爺去后頭拿了事錄來給侍郎大人瞧瞧?!?/br>
    有師爺取上來蘇州城內商戶記錄簿,里頭最近的商戶變更還是三年之前的報備,如今已是永樂二十二年,上頭倒是好生記錄了永樂十九年的些許變動。城內販售紙筆的閱微齋新添了瓷器生意,飯館四球齋更名為春意鬧,史侍郎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方道:“著人去走訪城里每一家商戶,重新記錄備案。此間開始,略有變動,都要到府衙備案?!?/br>
    范錫夕連連點頭,“是的,下官即時著人去辦?!?/br>
    史侍郎點頭,道:“門店商戶固然要錄事,還有走街串巷的貨郎小販們也不要漏下了,他們亦是要錄下的。還有各家客棧、貨棧,都不要漏下。先統統登記一遍,至于各家產業如何,如何納稅,日后再做商討?!?/br>
    語罷,史侍郎方道:“不知這蘇州城內可有善音律的樂師,我想找個教授琴藝的師傅,范大人可有好的人選推薦一二?”

    史侍郎說起了閑事,范錫夕才算呼出一口氣,今日才過午時,這位新任巡撫史大人不去他的巡撫衙門,不請自來進了府衙,鬧得府衙里好一陣雞飛狗跳。這位大人也不說別的,來了就開始問今年的商稅漕糧,果真是戶部侍郎,到哪里都不忘關心糧稅問題。要找琴樂師傅,且不知找來何用。

    范錫夕松下緊繃的肩膀,史侍郎又略過了公事,他才張嘴問道:“不知大人找樂師所為何事?”這位戶部侍郎史大人狀元郎出身,理應六藝一樣不差,總不會這把年紀方才想起要習琴吧?

    史侍郎面色凝重,范錫夕一看史侍郎面色不佳,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上峰說要琴師便找個琴師好了,自己多個甚么嘴?范錫夕亡羊補牢道:“蘇州城內有幾個琴師甚是有名,不知大人想找個什么樣的琴師?”

    史侍郎嘆一口氣,眉目不展,只道:“家里的孫女頑劣,六藝不通,只想給她找個好的先生教教她,也無需每日授課,每旬去個三四天也就夠了?!彼聪蚍跺a夕,“可有這樣的先生?”

    范錫夕的腦子里連續轉了好幾圈,史紀冬的孫女?據他所知,這位史大人有兩個兒子,大的在做生意,小的便是早早名聲在外的解元郎,兩子都沒成親,何來孫女?

    史家,史家的兒子,史家的女兒?范錫夕猛然醒過來,霍水仙可不就是史侍郎的女婿么?那他口中的孫女豈不就是霍青棠那丫頭?范錫夕終于將史侍郎與身邊同僚的關系串聯起來,霍水仙自永樂十二年調入揚州府,這揚州同知一做就是十年,他已然忘記了這位同在揚州多年的同僚的靠山就是當朝戶部侍郎史紀冬史大人。

    說起霍青棠,這丫頭也甚是命苦,早早就失了母親,父親如何慈愛,也代替不了母親?;羲珊髞碛掷m娶了張家的女兒,那張家一家子人精,想必張氏也不是個好相與的,霍青棠不識六藝,也就想得通了。

    給霍青棠找個教琴的師傅,這事不難。難就難在,史侍郎本身就是狀元郎,君子六藝肯定一樣不差,這丫頭的父親又是當朝探花郎,霍水仙的雅致風流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這丫頭要教,到底要找個什么樣的人才能教得讓這家人滿意?這一家子都是清貴人物,琴藝亦都是個中高手,要是請個老師回來反倒有所不如,那才真是貽笑大方了。

    這一番思慮下來,范錫夕竟是左右為難,遲遲下不了決定。忽聞后面有輕咳的聲音,他扭頭一看,瞧見閔夢余年輕含笑的臉。閔夢余?這人進士出身,出自青州閔家,其大伯閔肇貴為六部尚書,又和史侍郎同在戶部,即使教的不好,想來史侍郎也說不出甚么來。畢竟閔尚書在前頭還壓著史侍郎一頭,就是看在尚書大人的面子上,史侍郎也不會見這人的怪。

    范錫夕左想右想,明里暗里都是閔夢余最為合適。打定了主意,他才道:“這蘇州城里名師不少,但都不如我們這位同知大人彈得好,我們這位閔大人,他盛名在外,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范錫夕此一番簡直唱作俱佳,似遇見了驚天奇才般稱贊不已。史侍郎瞧向閔夢余,閔夢余低頭作揖,道:“范大人謬贊,下官不才,讓侍郎大人見笑了?!?/br>
    ☆、閔家哥哥

    閔夢余初見霍青棠就是在這樣一個午后黃昏,穿著緋紅衣裙的小姑娘滿臉笑容的踏進了虎丘旁的一座宅院里,庭院中初夏的風光正好,這個大眼睛姑娘杏仁般的瞳仁里倒影著整院的好風景,墻上的青蘿,院角的香樟,還有那幾株盈袖的皂角,清風滿懷、夕陽錦繡,都影影綽綽映在了她的眼眸子里。多年以后,任閔夢余再遇見何種女子,都忘不了那一日的霍青棠,她如沐春風般走近了他的視野里,熠熠生輝,從此再不能忘。

    虎丘旁賃來的宅子已經修葺完畢,衙門的事情談好之后,史侍郎直接帶著咱們年輕的閔大人回了宅子。這宅子坐北朝南,正向著一爿青翠小山景,真是處處好風光。大好的風光里,閔夢余迎來了他視線中的另一抹明媚,霍家的大姑娘,霍青棠。

    這位大眼睛姑娘不知遇見了什么喜事,自庭院中走來,就笑容燦爛,直到邁進了花廳,還在笑。青棠將裙擺一扯,低頭邁進了花廳,然后同她后頭的丫頭道:“瓔珞,外祖許是還沒回來,你去問問史順,外祖今日是否回來用飯?”

    瓔珞應聲去了,大眼睛丫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就要往嘴里灌,她似是全然沒有看見四季錦屏旁的閔夢余。這四季錦屏有一人高,繡屏上繡有四季美景,有青翠綠竹,也有蒼勁青松,閔夢余就站在錦屏斜后方,她卻根本不朝屏風這頭瞧,自顧自的飲茶休息。閔夢余在她后頭輕輕一哼,哼的那丫頭迅速從椅子上起身,又站定不動了。

    霍青棠起身,她背對著閔夢余,閔夢余向她走近幾步,霍青棠轉身就向來人的肩頭抓過去,閔夢余翩翩公子,又不知青棠深淺,只抬手輕輕去捉青棠手腕,霍青棠順勢將閔夢余右臂往后一扯,只聽見一處脆響,“砰”,脫臼了。

    右邊臂膀吊在了肩頭旁,閔夢余疼得冷“嗤”一聲,霍青棠水汪汪的大眼睛與閔夢余輕皺的眉頭撞到一處,兩人面面相覷。瓔珞與史順走進來,史順道:“閔公子,大姑娘,老爺說可以開飯了,飯都擺好了?!杯嬬蠼涌冢骸肮媚?,那位是閔家公子,是老爺請回來教授姑娘琴藝的先生?!?/br>
    霍青棠一眼瞧向閔夢余,閔夢余側臉向她笑了笑,悶聲說了一句:“姑娘好武藝,改日再向姑娘討教。今日能否先找個大夫來替閔某接骨,閔某感激不盡?!遍h夢余說話戲謔又調侃,霍青棠臉一紅,連聲道:“抱歉,抱歉啊,我先前不知道,真的抱歉??!”她又看向瓔珞,喊道:“快去找個接骨的大夫來,我將閔公子的手臂抓脫臼了?!杯嬬竺H?,呆在那處,青棠連聲催促:“你倒是快去啊,他疼得很!”

    史順反應過來,連忙往外走,招呼小廝去請大夫,自己又去了史侍郎書房。瓔珞急道:“快扶閔家公子坐下,我去打水給公子拭汗?!?/br>
    霍青棠這才朝閔夢余臉上看過去,他臉色青白,額上有密密麻麻的浮汗,見瓔珞出去了,青棠連聲道歉:“閔家哥哥,對不起啊,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有意下重手的,我見你還手,還以為你......”

    閔夢余揚唇一笑,蒼白的頰邊笑出了三分痞氣,低聲道:“無妨,卸一只手臂換回來一個meimei,就是真斷了,也是值得的?!?/br>
    這樣輕浮的調情之語,換作旁人說起來,那人一定是個登徒浪子。偏偏閔夢余說起來,自成一番情態,竟能讓人嗅出幾分情真意切來?;羟嗵那扑谎?,這人眼珠子里盡是笑意,他在說笑話逗她呢?;羟嗵幕厮骸伴h家哥哥,你得休息好些天,這些日子便不能彈琴了,對吧?”

    這丫頭在跟他討價還價呢,明明是不想學琴,偏偏還裝作是關心他的身體,真真是聰明極了。閔夢余笑道:“你彈琴,我聽著就是,不相妨的?!?/br>
    兩人一來一往,閔夢余寸步不讓,青棠暗自嘆一口氣,這廂真是躲不過去了。她決定最后一搏,誠懇道:“閔家哥哥,你還是養兩天傷吧,等端午過后再來,行嗎?”

    閔夢余勾起嘴唇,他點點頭,答應道:“明日開始,我下衙便來?!?/br>
    這人軟硬不吃,霍青棠擰眉,“你......?”

    瓔珞端了熱水進來,大夫也過來了,花廳里各人進進出出,熱鬧的很。折騰了好一陣,大夫先是接骨,又是開藥方,又是交待種種忌諱,形形種種,史順都在旁邊聽著,不敢漏掉大夫的只言片語。

    送走了大夫,史侍郎才站到了花廳里,他不發一言盯著霍青棠看,看得青棠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擺放了,才緩緩開口:“跟閔家公子道歉?!?/br>
    青棠預向閔夢余行大禮,閔夢余連聲解釋:“此番是我與霍姑娘切磋武藝,是我技不如人,拳腳本無眼,怪不得霍姑娘?!?/br>
    史侍郎也不知聽進去了幾分,只對著青棠道:“你母親是個敢作敢為的女子,她這一生都順著自己的心意而活,你肖像她,這很好。但天下間萬事萬物都有規制,若是過于隨心,不知大義,那便也不得自在。你如此只顧自己喜惡,厭琴便棄學,厭家而求遠,你仗著自己年紀小,且有三分小聰明,便意圖將他人都盤弄于鼓掌。青棠,你托大了?!?/br>
    霍青棠厭惡揚州霍宅,不喜歡張氏與黃鶯的那點子小算盤,覺得揚州府方寸小地,她滿心滿意掛念著洛陽的齊尚書一家,她從心底沒有接受自己已成霍家女的事實,她甚至覺得霍水仙心智軟弱,不會有大作為。她挑撥史侍郎與霍水仙的關系,借此邁出揚州城,尋機北上洛陽。此間種種,她從未與人坦誠過她的心意,她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暗埋于心,萬無一失。

    史侍郎一把挑破她膚淺的心思,霍青棠有些臉紅,也有些愧疚,她心里住著陳七,可活著的是霍青棠。若換做是霍青棠回魂在了齊府,那外祖該如何,母親又該如何,若他們發覺自家女兒與自己離心離德,他們會不會心如刀絞。思及此處,霍青棠抿著嘴唇,雙膝一跪,沉沉道:“外祖,青棠知錯了,青棠不該自作聰明,傷了父親和外祖的心,青棠日后會聽話受教,外祖莫要生氣傷心,青棠會省事的?!?/br>
    史侍郎其實時有自責,若不是他記恨霍水仙,何至于十三年來對親生的外孫女不管不問,以至于這丫頭變成了這般狹隘又自大的模樣。早知如此,他無論如何也要早些把這丫頭接到京城里去教養的,霍水仙不頂事,張氏是繼母,又是商家女,如何能管教好半大的丫頭。青棠這么一跪,她說話擲地有聲,史侍郎心道,甚好,這孩子聰慧,心眼不壞,還有教養的余地。

    青棠在地上跪了有一盞茶時分,屋里已經燃了燈,少女緋紅的衣裙襯著柔白光潔的肌膚,她微垂著頭,露出頸部姣好的線條,乍一看,就似一只快要蛻變的白天鵝。史侍郎一直站著,也沒有說話,閔夢余想要勸解幾句,他朝霍青棠看了一眼,正瞥見她的長脖子,還有她的側臉,她目光堅定,穩如磐石,仿佛剎那之間,下午那個漂漂亮亮的靈動小姑娘就要成為一只鳳鳥,只待風起時,便要翱翔九天。

    閔夢余不說話了,這樣的時刻,說什么都是多余。滴漏里的沙緩緩的流,閔夢余坐在椅子上,霍青棠筆直的跪著,史侍郎站著,三人都一語不發。史侍郎也不動彈,霍青棠端直的跪著,閔夢余就瞧著她,她的目光越來越清明,寫著無數的堅定。多年之后,閔夢余方覺出這一刻,他的棠meimei長大了。就在這一刻,就在這一天,甚至可以說,事情因他而起,她為他長大了。他見證過她的狂妄,她的隨性,也見證了,她的蛻變。

    后來記起來,霍青棠這一跪,足足兩個時辰。閔夢余坐著沒有動,史侍郎站著沒有動,霍青棠跪著,更沒有動?;◤d外頭的瓔珞幾番要進來求情,都被史順攔在了外頭,“別動,老爺教養大姑娘,哪里有你我說話的余地?”

    瓔珞急的要哭出來,這里已經不是揚州府,沒有霍水仙的溺愛,沒有張氏的和稀泥,誰都沒有,一個能幫忙說句話的人都沒有。瓔珞越想越著急,終于掩面哭了出來,“小姐是大病了一場的,她如今已經很好了,換了她以前的性子,肯定是要大鬧起來的,小姐這番不會是病糊涂了吧?”瓔珞言語惹來史順不滿,他低聲叱道:“胡說什么?大姑娘當如何,豈容你我置喙?快住口,越發沒有規矩了!”

    整整兩個時辰過去,史侍郎方移動腳步,低下頭對霍青棠道:“這是閔家公子,照年紀,你可喚他一聲哥哥。明日他便會來教授你琴藝,能學多少,全看你自己了?!?/br>
    青棠起身,她跪得太久,身子一晃,閔夢余伸出一手來扶,青棠脆聲道:“閔家哥哥好,霍青棠這廂有禮了?!?/br>
    史侍郎也不多說,直接邁步出去了,閔夢余一抬頭似乎瞥見史侍郎沖他們二人瞧了一眼,目光欣慰,似還帶著某種意味不明的笑意。

    “閔家哥哥?”霍青棠喚發愣的閔夢余。

    不為師,要為兄。不說是師傅,要稱哥哥,怎的這樣介紹?

    史侍郎那老懷欣慰的一眼瞬時讓閔夢余豁然開朗,原來侍郎大人讓他在這兒坐著,竟是在這兒等著他呢。瞧了人家家里的家事,那人家家里的人呢,也一并瞧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誰要指天發誓不再愛別人 ...

    ☆、死生由我

    五月初四日。

    “小姐,你好好休息,史順說今天會替你去書院告假?!?/br>
    “小姐,你別動,我給你揉揉,這淤青要揉散開來才行,有點疼,你忍著?!杯嬬笫址旁诨羟嗵南ドw處,手上用力,惹來青棠一聲怪叫:“啊呀,行了,行了,別揉了,昨晚上不是已經揉了半晌了,今天已經無事了?!?/br>
    瓔珞替青棠揉完膝蓋,又替她更衣,接著去廚房端了粥和點心過來,兩人慢悠悠磨蹭一番,都已經接近午時了?;羟嗵膯柇嬬?,“你去把我那小匣子拿過來,我看看我有多少錢?!?/br>
    小匣子還有一個鎖頭,瓔珞鄭重其事的打開匣子,里頭稀疏躺著幾個二兩的銀元寶,里面還有一個是絞斷了的,霍青棠眉頭微微皺起,問瓔珞:“還有嗎?這里頭連二十兩銀子都不到,我還有甚么值錢物件沒有?”

    瓔珞闔上匣子,回道:“小姐,你不記得了?你每次上街都要帶上十多兩銀子,也沒見買回來什么東西,大半都賞給街頭的乞兒了。上一次你去鬧鳴柳閣,手頭上五十兩銀子給了一個說是要賣身救父的,那丫頭一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這些你都不記得了?”末了,瓔珞又添了一句:“這么個使法兒,多少錢也不剩下幾個了?!?/br>
    原來的霍青棠很有些俠義心腸,見不得別人受苦,偏又分不清真乞丐和假混子,上一回鳴柳閣門口的賣身救父的那對父女,就是揚州城中新來的混子,一般人都不會理他們,偏巧讓他們遇上了霍青棠。那一次霍青棠被霍水仙打了一巴掌不說,還被混子誑去了五十兩銀子,這事后來把霍青棠氣的夠嗆,嚷著要去找那對父女算賬。誰知霍水仙回來后棍打了她一頓,再醒來就是陳七了,當日的事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霍青棠嘆一口氣,從腰上取下一個荷包,里頭裝著張氏和霍水仙合給的二百五十兩銀票,她原本是打算花在刀刃上的,既然原主這么不聚財,她就賭這一把,輸贏都認了。何況,她已經瞧好了,鳳艒是快船,一定能殺出初賽的,就按一兌九的賠率,這一把就能贏回來二千二百百五十兩銀子,手頭上也寬松不少了。

    太陽升到了高處,青棠問瓔珞:“你去問問史順,外祖是否回來用飯?”

    沒一會兒,瓔珞就回來了,后頭還跟著兩個人,瓔珞回話:“史順說大人今日中午和晚上都有宴席,不回來用飯,請小姐自行安排即可?!?/br>
    說罷,又后退兩步,露出后頭跟著的人來,那人還穿著男裝,戴著書生帽,瓔珞笑道:“范家姑娘來探望小姐了,午時了,不如留下來用道便飯?”

    范明瑰連連點頭,“用飯,用飯,你們去安排吧?!庇殖胬戳艘谎?,道:“你去幫忙,幫瓔珞看看,她忙不過來?!?/br>
    伶俐跟著瓔珞出去了,范明瑰方急急走過來,道:“昨日項仲勉說今日上午是棋藝課,你上午又沒去,他還說笑話,說你厭惡他,不肯再上他的課了。本是句笑話,夏瓷還聽真了,捏住不放,說你琴棋書畫,一竅不通?!?/br>
    項仲勉身挑琴和棋兩藝,想要避開他的課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換家書院。青棠笑道:“他說玩笑話,我是腿疼了,才了告假,沒事?!?/br>
    范明瑰趕緊去摸霍青棠的腿,只道:“我瞧瞧,哪里傷了,為什么疼?我給你揉揉,還疼不疼?”

    兩人鬧成一氣,半晌,范明瑰道:“明日端陽,書院說今日下午和明日都休假,不必上課。你別四處走動了,只管安心休息?!?/br>
    霍青棠拿出方才那個荷包,道:“你同范夫人說好了嗎?”范明瑰先是嘆出一口氣,又搖搖頭,接著趴在桌上,幾番動作,惹來青棠憂心詢問:“范夫人怎么說,她是不是不同意?”

    范明瑰慢悠悠抬起頭來,忽的將霍青棠一抱,大笑道:“我娘給了我一千兩銀子,說死生由我,輸了也好,贏了也罷,都不管我,她說我的嫁妝,我自己做主?!眱扇司o緊抱在一起,閔夢余在門口輕輕一咳,霍家meimei和一個書生摟抱,著實有些,呃......不妥。

    青棠瞧見閔夢余,笑道:“閔家哥哥,來,我替你介紹,這是范家jiejie,蘇州知府之女,范明瑰?!遍h夢余淺淺一笑,緩步走進來,朝明瑰道:“范姑娘好,在下閔夢余?!?/br>
    范明瑰松開青棠,頗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閔公子好,我方才......”

    閔夢余笑看著她們,只道:“無妨,只是二位姑娘的笑聲著實太大了些,可別嚇壞了下人?!?/br>
    霍青棠笑道:“是范jiejie今日遇到了高興的事情,閔家哥哥莫笑我們?!?/br>
    瓔珞將飯擺在了花廳里,伶俐過來喚他們吃飯,霍青棠一起身險些摔倒,范明瑰沒留意她,閔夢余趕緊伸出一臂來,“當心,膝蓋可還疼,慢慢走?!?/br>
    霍青棠俏皮一笑,道:“多謝閔家哥哥?!?/br>
    兩人四目相接,會心一笑。范明瑰正好回頭,瞧見他二人頗有默契的一笑,這一笑,竟笑的她心中一跳,怎么這二人在一處,竟像是相識已久,顯得自己像個外人一般。她轉過頭去,暗自琢磨,定要問問青棠,他們是什么時候對上眼的。

    瓔珞給他們三人一人盛了一碗湯,霍青棠夾了點心給范明瑰,又夾了獅子頭給閔夢余,三人首次共席倒也樂趣橫生。飯畢,三人在花廳飲茶,青棠瞧了一眼角落的沙漏,開口道:“走,時候到了,咱們去天香樓?!?/br>
    “閔公子......他也去?”范明瑰瞧向閔夢余,神色間有些猶豫。

    霍青棠臉一抬,笑吟吟望向閔夢余,問道:“閔家哥哥,我與范jiejie要去天香樓,你去嗎?”

    “二位姑娘相邀,莫敢不從?!遍h夢余起身,笑道:“那就走吧?!?/br>
    馬車停在天香樓門口,范明瑰邁步就往里頭走,霍青棠喊住她:“范jiejie,等等?!?/br>
    天香樓形制是個半環形,兩頭成犄角之勢,若要看船,船自東向西行,東邊包廂可看結果,若要看船只開航的情況,則在西邊看得更清楚?;羟嗵男闹衼砘氐嗔?,閔夢余攙起她,放低聲音道:“兩頭都是坐滿了人的,中間或許有幾個空間,別看了,先進去吧?!?/br>
    霍青棠訝異抬起頭,對上閔夢余含著笑意的臉,和他清明清澈的眼睛,她有些不確定,“你知道我在看什么?”

    閔夢余扶著她,低聲叮囑:“你膝蓋受損,不宜久站,咱們進去再說?!?/br>
    “嗯?”

    這一聲淺含著些許嘆息之音,霍青棠沒有捕捉到這嘆息里頭的含義,她一意孤行,只道:“閔家哥哥,你別理我,我都看好了,肯定能贏的?!?/br>
    天香樓里時時都是熱鬧的,杏姑抱著琵琶在哼唱,她爹今天在說一出《群英會》,中間的包廂內,寶卷送上最新消息:“那抱著琵琶的女子名叫杏姑,在天香樓有整整八年了,若是要賭船,直接找她即可。我跟了她一路,沒發現她手頭上的賬本子,只聽客人直接跟她說,她便寫了回條給客人,并不曾見她自己記賬?;蛟S是她記性特別好,不需要記賬?”

    藍浦搖頭,哼道:“不對,她不看賬,難道她后頭的東家也不看賬?我昨晚上瞧見她進了虎丘將軍巷里的一個小宅子,一個多時辰才出來,里頭深得很,我險些沒繞出來。等我找到她的時候,里頭都散了,我倒是瞧見了那天轎子里頭的那個胖太監?!彼肓艘幌?,肯定道:“沒錯,就是那個胖太監,八抬大轎里頭的那一個,不會錯的。還有一個臉熟的,似是間茶樓的老板,咱們去他店里吃過飯的,那人尖尖臉,瘦的很,下頜上有道疤?!?/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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