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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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約約他聽見女人哭,尋聲去原來是瑪利亞,她住一層最小一間房,沒有電視,只有自費購買的一臺收音機。此時正用菲律賓土語詛咒江太太,小氣鬼,孤寒精,一出門就將客廳電話鎖住,她兩年沒有見過家人,連打電話都困難。 去死去死去死,全家都去死。一件皮衣花光她一年工薪,嶄新的皮料絕不可以穿出門,要磨成半舊才體面。一頓飯吃完她一家人一年伙食費,卻還在嫌龍蝦不夠鮮,貝殼不夠嫩。 她憤懣因她不懂,資本社會,本就是食人血吃人rou。 百分之一要揮金如土,百分之二十就要拆骨剝rou貢獻所有。 這是定律,沒得改。 還好有月亮恒久不變,從云后探出頭與他作伴。 抬頭時濃密樹蔭隨風低泣,低頭是他的影,時刻隨行。 午夜十二點,黑色占據大半視野,余下還有泳池波光藍盈盈斑駁了墻體。這時候應有一陣陰風吹來,伴隨一個白色的長發的影,慢悠悠游蕩在山林。 長發披肩已成為厲鬼標志,更可怕是本埠流傳著辮子姑娘的久遠傳說,想一想,雞皮疙瘩就要浮滿身。 他路過泳池。 水面上一頂散開的長發,一雙漂浮的手臂。 如果是人,則她眼耳口鼻都沁在水中,一動不動。 暗夜浮尸,鬼影重重。 他認出來了,是阿楚。 她死了。 第8章 虛驚 第八章虛驚 她化身成為某種浮游生物,長久寄居于水面,已擺脫氧氣與陽光之限制,選擇盡情地、自由地沉淪。 墨色裙擺在水中如大麗菊盛放,美在彈指一揮間,驚心動魄。 肖勁沒來得及脫外套,敏捷而快速地躍進水里,從背后伸出手勾住她下頜,將她仰面抬起來,迅速往邊緣游去。 從他入水到楚楚回岸,快得裁判來不及掐秒表。 風吹開漣漪,樹影浮動似波濤。 他將楚楚橫放在岸邊大理石地面上,自己甩掉外套跪在她身邊。 泳池的水因外來入侵而劇烈晃動,也同時搖曳著幽蘭的光,撐起寂寞穹頂。天與地仿佛是囚牢,也是沉淪的海,是暗無天日,更是無盡無邊。痛苦輾轉反復,延綿似寄生的藤,皮與rou中扎根,骨與血內茂盛,每一片葉都是一場割裂,每一根刺都是一夜掙扎。 還應當虛偽地找尋理由,告訴自己不痛不痛。 痛又怎樣?誰不是這樣痛過來。 唯有死,只剩下死。 “阿楚,阿楚——”他輕拍她面頰,未得回應。 焦急之中抹一把短發上叫囂的水珠,已作出架勢計劃按壓她小腹,事事處處跟隨標準教科書。 突然間她睜開眼,直直看著天空,好似厲鬼回魂,“你終于肯叫我阿楚了?” 她完好無損,只不過面無血色,雙眼空洞。 肖勁抓起外套,立刻走。 江楚楚只用一句話定住他腳步,“你走了,我繼續下水?!毙『⒆油{大人,慣常用這一招,至于效果,全賴長輩憐愛。 短暫猶豫,肖勁認命,頹喪地坐回泳池,兩只腳浸在水中,悶頭在皮衣里找香煙,直到銜在嘴里才想起,原來煙已經濕透,是可丟可棄的廢物。 靜悄悄,唯有水聲嘩啦。 江安安穿著睡裙走到落地玻璃窗后面,打個呵欠抱怨,“喂,怎么回回都來這一套?你冷不冷,要不要把瑪利亞叫起來給你做一碗可樂煲姜?” “你不要管我?!?/br> “癡線,我怕你玩過線失足淹死?!彼?,好比耄耋老人,匆匆轉身離開。 楚楚坐起來,抱住雙膝,距離肖勁背影一步之遙。 她伸手將*的長發一并向后捋,露出一張潔凈無暇的臉,夜色是她眼瞳,月光是她皮膚,一樣樣精工細作,一寸寸悉心描畫,最終成為行走世間的皮。 “為什么回來?以為你今天放大假……” 肖勁含著煙,望著水池波光,未能答她話。 楚楚轉過身對樓上喊,“安安——” “大小姐,又搞什么?” “給我一包煙?!?/br> 立刻有一包黑色精裝摩爾從天而降,落在她黑色裙擺。 “要煙嗎?” 還是不理她,他或者厭倦了與一個青春期叛逆少女游樂,她有大把青春可供損耗,而他已被生活折磨,每日背著三百斤泥沙睜眼起床。 她與他并排坐在泳池邊沿,筆直的小腿、不夠他手掌長度的腳掌浸在水中。幽蘭的波光大約是某種晝伏夜出的詛咒,將少女的美好臉龐切割成斑駁的塊狀物,添上一道道割裂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