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顧長安對蠱蟲這種東西沒有什么認知,所了解也不過是從前的道聽途說,滿以為只要把那蟲子剜出來就算得救,殊不知南燕這回用的毒蟲乃是頗為厲害的一種,常人只須給蟄上那么一下,八成也就活不了了,更遑論是讓那蟲鉆進身體里。 而她之所以能醒來,也是全賴蠱毒進入血液的不多,加之這一年多來進補了不少珍稀的藥材,她被毒蟲咬了之后又立時三刻地昏了過去,所以毒素沒能在短時間內行遍全身。 但隨著她醒來后這么一走動,血脈跟著順暢起來,那緩緩流動的毒素也開始鉆來鉆去,所以還沒等顧長安在密林里走出個所以然的時候,就又撲通一下直挺挺倒了下去。 ** 翌日清晨,背著小竹筐的姑娘在密林里四處轉悠,這棵樹下挖一挖,那塊石頭下刨一刨。姑娘的皮膚很白皙,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看去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如果顧長安此時醒著,那一定能認出來這個穿著苗裙的姑娘就是當日在泉順遇見的“神醫”君菀。 君菀的眼神好,老遠就看見一尾赤紅的小蛇盤踞在一個人的胸口上。這小蛇名叫赤練,身上的毒液是毒得不能再毒。但這個東西卻頗是難尋,君菀肖想它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她起先以為倒在地上那人是被赤練毒死了,結果等走得稍近了才發現,這人竟然是顧長安。 君菀知道顧長安這個人可能有點倒霉,但沒想到她竟然這么點兒背。 抓了蛇,順便撿上顧長安,君菀一時喜一時憂地回了寨子里。 烏吉寨算是偏安一隅的小寨子,統共不過五十戶人家,住在十巫山的翻云溝里。君菀用藤蔓和樹杈臨時搭了個爬犁一樣的東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顧長安給拖回了烏吉寨。 她發誓,要是顧長安再胖那么一丟丟,她就不管她了。 君菀回到烏吉寨就躺在地上不肯動彈了,赤練和草藥都從她的小竹筐里滾出來,散在一邊。 “誒,君菀,躺這曬太陽???”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白須老頭低頭笑瞇瞇看著君菀,手里還拎著個煙袋。 君菀癟癟嘴,伸手勾起旁邊的赤練在老頭面前晃晃,“幫我把那瘦高個搬進屋里,我就把這個給您?!?/br> 老頭的眼珠子隨著那條赤練轉過來又轉過去,最后哼了一聲,拿手里煙袋一敲君菀腦門,“好的不知道學,就知道支使你太師叔了?!?/br> 君菀齜牙一樂,只見她太師叔就跟拎小雞似的把顧長安拎起來,毫不費力地肩上一扛,往旁邊的吊腳樓走去。 就在顧長安被君菀撿走之時,哭喪著臉的戴天磊仍然在軍帳里還在為她守靈,牽著疾風離開的童生從十巫山北腳開始一點點尋找顧長安的蹤跡,卻又是另一番境遇了。 顧長安的那些外傷在君菀眼里都算不得多重,左手掌給接回去后就拿板子固定上了,其他的小傷口也都三下五除二處理了,麻煩的是她身上那莫名其妙的蠱毒,君菀當真不曉得怎么解。 她原本跑到這十巫山來就是為了跟她太師叔莫行請教一種金蟾子母蠱,因為京城有個倒霉蛋得罪了別人,不留神叫人給下了這么個缺德帶冒煙的蠱,雖然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但畢竟不解也是不行的,所以她就在這個戰火連天的時候跑到十巫山來了,沒想到還誤打誤撞地救了顧長安。 君菀對蠱毒本來就是一知半解,加上那身本事也是個半瓶子晃蕩,不得已,又從小藥箱里扒出來幾根好容易找來的毒草,巴巴地給送到太師叔面前。 面色紅潤的老頭撇著嘴看看君菀,一捋小胡子道:“你跟那個瘦高個丫頭非親非故的,用得著這么掏心挖肺地救她?” 君菀把那幾根草往老頭手一塞,“你以為我樂意啊,還不是看在……的面子上?!?/br> 君菀嘴里咕噥個名字,老頭也沒聽清,但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說的是誰,當下便很不屑地瞟她一眼,“瞧那沒出息的樣子?!?/br> 君菀大眼睛一瞪,氣鼓鼓道:“救不救?不救沒燒鵝吃了啊,叫花雞也沒了?!?/br> “嘿,小丫頭片子!”老頭從竹椅上繃起來,氣的吹胡子瞪眼。 一老一少誰也不讓步,就這么瞪了片刻,最后還是老頭被燒鵝和叫花雞打敗,背著手不甘心地去給顧長安瞧病去了。 “莫老頭,怎么樣?”君菀伸長脖子看看號完脈就一臉高深莫測的太師叔,問道。 老頭胡子一翹,“越來越沒規矩。這個毒也不是不能解,只是得慢慢解?!?/br> “怎么個慢法?”君菀眨眨眼,接著問。 “少則兩三月,多則六七月,看她個人造化了?!蹦欣蠣斪影阎褚我煌普酒饋?,居高臨下地看著君菀,“她中毒不算深,還有的救,一點點把毒□□就是了,我老人家給你列幾味藥,自個兒想辦法弄去?!?/br> 君菀喜上眉梢,“那晚上加菜,來個醋溜魚?!毕肓讼?,又道,“那金蟾子母蠱咧?” 莫行照著她腦門一彈,“飯要一口一口吃,毒得一樣一樣解,這小將軍中的毒解起來就是個早晚的問題,你那個金蟾子母蠱是能不能解的問題,能一樣么?” 君菀一癟嘴,臉就耷拉下來,滿臉的不樂意。莫行嘆口氣,背著手晃到門口,回過頭道:“除了醋溜魚,再來個香茶雞?!?/br> 君菀沖他扯了個鬼臉,算是答應了。 劉珩要到南境來的消息幾乎跟他本人同一時間到了夏侯冶的中軍帳,從天而降的端王爺砸的夏侯冶、張恕和林騁措手不及,一番兵荒馬亂后,總算安穩地坐了下來。 中軍帳里,夏侯冶和張恕都有點摸不著頭尾的感覺,劉珩拿著皇上的手諭,話說的冠冕堂皇,只說是來補上顧長安的位置,與眾將士共進退。 然而夏侯冶和張恕都清楚,這朝中就算再沒什么人能打,矬子里拔將軍還是能拔出幾個人來頂上顧長安的用的,萬萬用不著搬出他端王爺這個定遠將軍。 但劉珩的話都撂出來了,他們也不能說個不字,只得說叫人重新安置營帳,好讓劉珩歇下。 “不必張羅了,左右顧將軍的營帳都空著,我就住她那?!眲㈢裾f著,神色間帶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這是不是不大妥當???”張恕顧著面子,沒把話說的那么刺耳,要換了別人,恐怕早招他一頓罵了。一來這顧長安再怎么著也是個女人,男女授受不親,二來眼下這人都不在了,營帳里還設著靈位,你瞎去湊什么熱鬧? “沒什么不妥,從前在石嶺也都習慣了?!眲㈢裨挼酱颂庯@然是不想再糾纏下去,夏侯冶看了張恕一眼,他只得把后頭的話給咽了回去,由著劉珩邁開大步出了營帳。 張恕納悶地看看夏侯冶,又看看旁邊一直面色不善的林騁,“這算是咋回事呀?” 夏侯冶瞪他一眼,“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那言外之意還聽不出來?” 張恕搖頭,“沒聽出來?!?/br> 夏侯冶嘆口氣,懶得跟他解釋了。 林騁的眼角眉梢都陰沉沉的,劉珩這一番作為坐實了林騁原本的猜測,他拒婚果然是為了顧長安。他就這么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了他們梁國公府的臉上,連累得他那嬌弱的妹子整整哭了四五日,后來還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林騁捏捏拳頭,真是恨得牙癢癢。 第四十九章 軍師 劉珩看著顧長安的靈位,覺得刺眼,叫來跟著的決明,道:“把這些東西都扔了?!?/br> “王爺,扔不得,”戴天磊鼓足勇氣往前擠了一步,“這是讓將軍知道往哪走的東西,您一扔,她老人家就成孤魂野鬼了?!?/br> 劉珩掃了眼戴天磊,冷淡道:“我說她沒死,就是沒死,誰再拿這個玩意咒她,軍法處置?!?/br> “可……”戴天磊還要爭辯,卻被宋明遠一把拉住,宋明遠略帶警告地對他搖了搖頭,戴天磊識趣地閉了嘴。 決明上前收拾了戴天磊布置的那一堆香燭紙錢,抱起顧長安的牌位就出去了。 宋明遠一拽戴天磊,跟劉珩告個禮也退了出去。 劉珩疲憊地在床沿坐下,撫過顧長安擱在床尾,疊的整整齊齊的戰袍,就像在對著她說話般,低聲喃喃道:“你答應過我要回來的,怎么食言了呢?!?/br> 他挨著床上的薄被躺下來,枕頭上還殘留著淡淡的松香,他拍拍這個陪了顧長安很多年的枕頭,夢囈似的輕語,“別怕,我來了?!?/br> ** 顧長安醒來已經是七八日之后了,中間也迷迷糊糊睜過幾次眼,但都還來不及說半句話,就又昏了過去。 君菀滿心的無奈,一邊給她煎藥一邊對著人事不省的她嘮嘮叨叨,直說到顧長安徹底清醒這日。 顧長安睜眼先看見白紗制的一重簾帳,然后就看見了君菀的臉。 “君菀?”她皺皺眉,看來之前恍惚瞥見君菀在面前晃悠不是發癔癥了。 “是啊是啊,是我,”君菀點頭跟啄米似的端了碗藥過來,“醒了就把這個喝了,莫老頭說了,你差不多這個時候就該醒了,所以我就把藥煎上了?!?/br> 顧長安一怔,一時間腦子里也沒轉過彎來,不知道她在說什么,但好歹明白是君菀救了自己,于是很費力地對她點點頭,“謝謝?!?/br> “嘖,你這個人,是挺像一塊人形木樁的,來,喝藥吧?!本疫^去把顧長安扶起來,讓她靠在軟墊上。 顧長安雙手使不上力氣,這么坐著已是滿頭大汗,但她從來不是個主動示弱的人,所以就想從君菀手里把藥碗接過來。 哪知道君菀一躲,大眼睛眨巴眨巴,道:“這可是我翻遍了十巫山才找著的藥,稀罕著呢,你現在可端不動這碗,打翻了我還得重新出去采藥。我喂你,張開嘴巴,啊——” 君菀說著,還做了個張大嘴的動作,顧長安無奈,只得張嘴讓她喂了一勺進去。 沒什么滋味的嘴里立刻被一股苦的發酸,又略帶辛辣的味道占據。 “莫老頭說,你中的毒得慢慢解,你就踏實在寨子里住著,我呢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跟你作伴?!?/br> 顧長安嗓子干得難受,想說話也蹦不出幾個字來,只得作罷。 “我知道你滿肚子話想說,但你睡了這么些天,能說‘君菀’‘謝謝’就算了不起了,再多幾個字你肯定是說不出來了?!?/br> 顧長安暗自嘆氣,把君菀手里的勺子推開,指指碗示意她一下子喝下去就行了,不用這么一勺勺地喂。 君菀詫異了一下,旋即又笑笑道:“你們這些打過仗的人真是有趣?!?/br> 顧長安把那一碗藥灌下去,已經疲憊得坐不住了,君菀又扶著她躺下去,在她睡著前,道:“不用覺得我救你就欠了我多大的人情,救你是為了讓葉清池幫我多說幾句好話,我出門前犯了個小小小小的錯誤,但那個豬頭生氣了?!?/br> 君菀一抿嘴,皮笑rou不笑地跟她做了個鬼臉,顧長安聽她的話聽的云山霧繞,想也想不明白,干脆閉上眼睡了過去。 君菀很勤奮地給她的太師叔莫行張羅了半個多月的大魚大rou,吃得老頭紅光滿面,肚子也圓滾滾地腆了出來。 都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老頭也覺得光吃不干事不厚道,尤其君菀還是個那么晚的晚輩,于是老頭也開始成日苦讀,在一些老的快要散架的古籍里翻找關于金蟾子母蠱的只言片語。 顧長安住在烏吉寨里跟避世也差不多,外面發生了多大動靜都一概不知。 縱使大齊和南燕已經在十巫山另一邊打得天翻地覆了,烏吉寨里卻還是一派寧靜祥和。 這幾日顧長安已經能下地走了,只是還走不到門口就喘的跟個破風箱似的,只得放棄了離開的打算,老老實實在君菀的吊腳樓里養病。 烏吉寨的人都很友善,知道君菀這來了個外鄉人,時不常地也會送些吃的來,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小孩還偷偷跑來看過顧長安,最后讓君菀給轟了出去。 烏吉寨跟外頭本來聯系的就不多,現在南境起了戰事,他們就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所以顧長安想打聽戰況也無從打聽。 顧長安在烏吉寨里過著閑云野鶴,世外桃源的生活,夏侯冶、劉珩等人卻在水深火熱里跟南燕僵持著。 南燕軍師放出的毒蟲的確駭人,但還沒到了讓大齊軍不敢上前的地步。蟲子多數怕火,那叫人作嘔的毒蟲也不例外。 劉珩他們靠著火把和網紗,硬生生往南地又逼近了一步,可這一步走得很是艱難,折損了不少將士。 南燕那軍師除了有毒蟲這種不入流的下作手段,也倒有些真本事,只是不如謠傳過來的那么真罷了。 南境幾城與他對戰過的人都不在了,無人可求證,逃回來的小兵因為害怕而大多數都把敵人妖魔化,也做不得數。 所以就劉珩來看,對方只是個讀過一些兵書,會使邪門歪道的jian人而已。 在顧長安失蹤一個多月后,劉珩派出去的探子終于找到一條被所有人忽略的“水路”,那是南燕認為萬無一失的一片只淺到小腿肚的水域。劉珩和林騁率兵繞過“一線天”,蹚過那片淺水,給了南燕當頭一棒,隨后夏侯冶率大軍來襲,打得南燕不得不后撤。 到了此時此刻,大齊南征軍才總算迎來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大捷。 這一日,劉珩正在營帳中同林騁商議著后續的作戰方案,外面親兵突然來報,說營外有個自稱葉清池的人要見劉珩。 葉清池的到來,讓劉珩有些說不清的喜悅。 “怎么這時候來了?”劉珩屏退左右后,看著旁邊也不拘禮的葉清池問道。 “聽說你們在這遇上一個棘手的人,我思來想去,覺得可能是個故人?!比~清池說著,拿出一個小瓷瓶來,“這里面的東西能防普通的毒蟲,我這回來帶了不少,給將士們發下去,應該能頂一陣子了?!?/br> 劉珩接過那瓷瓶,不解地看著他。 葉清池緩了緩,叩著桌面輕輕一笑道:“顧長安還活著?!?/br> 劉珩心神俱震,老實說,他的信心已經被磨得所剩無幾。這些天他們遍尋顧長安不著,就連暈倒在十巫山里的童生都叫他派出去的人給背回來了,卻怎么都沒顧長安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