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孤獨客問道:“賀侍郎擔心露出破綻?” 賀云鴻微點了下頭,孤獨客搖頭說:“我既然給你取下來了,肯定不會再給你戴回去了?!?/br> 賀云鴻皺著眉,沒放下手,固執地看孤獨客。 孤獨客一手將手里口環來回捏,成了不同形狀,對賀云鴻微傾了些身,在他耳邊悄聲說:“那個人既然動了手,你覺得,她還會容裕隆帝再碰你一下嗎?” 賀云鴻眨了下眼睛,慢慢放下了手,蒼白的臉上,似乎多了一層血色。 孤獨客笑著站起,與杜軒兩個人對賀云鴻行禮,賀云鴻還了禮,看著他們繞出屏風,眼睛卻依然盯著屏風,目光像是要穿過那層厚紙。 牢門外一聲:“走吧?!辟R云鴻眉頭蹙起,半瞇起眼睛,直到腳步聲遠去,才收回了目光,慢慢地躺回了被子上。 他想方才孤獨客的話,臉上浮起苦笑:什么終成眷屬,他們本來就是眷屬,可惜,當初撩開蓋頭時,他罔顧了那含著欣喜笑意的目光轉身離去了……從那以后……這個女子啊…… 到如今,咫尺天涯,面也見不得! 孤獨客想讓他出聲,這怎么可能?在她面前叫苦,還不如殺了他!可他的確天天盼著她來,她一直沒有來。今天終于來了,卻停在了門外。他雖然知道她為何如此,心中還是難忍酸澀…… 但他此時不會做什么:一個賀云鴻就讓她進宮,說服夏貴妃出手,阻著裕隆帝不能前來,聯合勇王府將這大牢打通一氣……若再加上個“蔣旭圖”,她會不會破釜沉舟,不顧一切? 剮刑并不讓他感到意外,太子對他恨之入骨,不如此,不會滿意。 而他也知道,既然她對他入獄都沒有袖手,也必然會去阻止太子行刑。方才孤獨客說她不會容太子再碰自己,他既感甜蜜,又覺不安:現在勇王尚未回京,太子手中有幾十萬禁軍,她一個失誤,就會滿盤皆輸,身家性命不保。 他寧愿她只把他當成賀云鴻,一個她看在勇王的面子和往昔的那一絲心動的情分上要幫助的人,而不是一個她會如護她的幼弟,舍生忘死以命相搏的人。她還需要保護勇王妃和兩個孩子,顧慮宮中的夏貴妃,他相信,她一定會權衡利弊,他寧愿,如果對自己的營救不成,她可以明智地放棄…… 可如果她真成功了……賀云鴻的唇邊浮起一縷極淡的笑意——總有一天,她會為此時守在門外不進來為自己療傷而追悔莫及…… 見到賀云鴻臉上的笑容,雨石走到他身邊跪下,把臉蒙在賀云鴻的被子上大哭起來,賀云鴻嘆氣,又指地上的字,可是雨石根本不看,一直哭哭啼啼。 三個人上了馬車,凌欣表情沮喪,杜軒不敢開凌欣什么玩笑,只問凌欣:“你聽見我說的嗎?方才那幾個人該是太平侯府的吧?他們會不會發現我們在大牢前,然后去告密……” 凌欣無力地擺手:“沒事?!?/br> 杜軒和孤獨客交換了個眼神,孤獨客說:“姑娘,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哪!” 凌欣問杜軒:“勇王明天肯定能進城是不是?” 杜軒點頭:“是,城外的煙火這幾天都核實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時辰,但是日落前,一定能到西南門外?!?/br> 凌欣語氣消沉:“那不就得了……” 杜軒笑著說:“你說的真對,將勇王的歸途往后推四天報上去,裕隆帝就真的下旨明日動刑了!” 凌欣嗯了一聲:“他恨唄,怎么能讓……他有機會得救?裕隆帝怕勇王不念交惡而念舊情,一定要在勇王回來之前殺……人的?!彼l現她不敢說賀云鴻的名字了。 孤獨客捏弄著手中的口環,笑著咳了一聲:“賀侍郎的傷,再養一個月,就該全好了,也不是那么糟糕?!?/br> 凌欣長嘆了一聲,眼睛避開孤獨客手里的東西,看向車外低聲說:“但終究是傷了,明天勇王就要回來了……”她就像考試不及格的孩子要見家長。 杜軒和孤獨客對著笑,杜軒對凌欣說:“那咱們把明天的事弄得漂亮不就得了?勇王一定不會怪你的!” 凌欣沒說話,孤獨客又咳了一聲:“我想,賀侍郎也肯定不會怪你的……” 凌欣無聊地扯車壁上的線頭:“都是嘴上說的,誰不會說?心里怎么想的,誰知道……” 孤獨客也很惆悵地點頭,來回將口環掐扁,嘴里說:“是??!我今天不該給他取這口環的,正好可以揪著鏈子使勁問問,他是謝你還是怪你……” 凌欣忙搖手:“別說了!” 杜軒對孤獨客搖頭:“大俠,您的鐵石心腸一定是在冷血里泡著的吧?” 孤獨客哼道:“姐兒如果不專心,賀侍郎會再……” 凌欣打起精神:“好!我不會再出錯了!我一定精益求精?!?/br> 孤獨客點頭:“這心氣兒還差不多?!?/br> 杜軒說:“那我們去見趙將軍吧?!?/br> 在一個不起眼的民居里,三個人見到了趙震。 趙震現在不是殿前都檢點了,只穿著普通的兵士衣服。四個人相見行禮,這事太過機密,孤獨客親自在房門外坐著守門,凌欣杜軒和趙震在一張桌子邊坐了。 凌欣被方才獄中的事情弄得心情沉重,首先開口道:“剮刑的旨意下了,就在明天,請問趙將軍,可是準備停當?” 趙震見凌欣表情嚴肅,以為她不信任自己,他鄭重地說道:“該布置的,都布置了……”他低聲對凌欣說了種種,凌欣仔細聽著,最后點了頭。 杜軒拿出了一個包裹,在桌子上打開,對趙震解釋說:“這些是報信的煙花,將軍請看,我都貼了紙條,解釋是何用途。煙花放后,姐兒在城中安排了人,會以哨音程程傳訊,這樣,城內外就可協調?!?/br> 趙震拿起幾支煙花,讀了條上的字,微斜眼看杜軒:“這些肯定能炸開?” 杜軒切了一聲:“看不起我們山寨?這些東西你們軍中都沒有!” 趙震撇嘴哼道:“這年月,土匪竟然這么狂了……” 杜軒說道:“喂喂!我們寨主的jiejie在這里!” 趙震看凌欣,態度一變,恭敬地說:“姑娘放心!明日就請靜候……那些煙花訊號吧!” 凌欣說:“盡量減少傷亡?!?/br> 趙震點頭:“我明白,當著外虜,自己人殺自己人,很不對勁兒?!?/br> 凌欣嘆氣:“我也是這么覺得?!?/br> 三人告別時,趙震對凌欣行禮說:“我想謝謝姑娘及早下手,救了賀侍郎!不然要是我動手,怕是要死很多人,還不見得能成……” 凌欣尷尬地笑笑:“趙將軍客氣了,我也沒……沒干什么……” 杜軒舉手說:“趙將軍,其實我干了許多事……” 趙震裝沒聽見,摸了下自己的胡子。 凌欣等人出了院落,又上了馬車。杜軒對凌欣抱怨:“他看不起我們!覺得我們是土匪!” 凌欣:“我怎么沒覺得?” 孤獨客笑:“我覺得他是看不起你,因為你上唇留著小胡子,跟他一樣,他大概以為你在學他……” 杜軒恍然:“??!是嫉妒??!” 孤獨客摸下巴,拔胡子:“我倒是覺得趙將軍的胡子更濃密一些……” 杜軒瞪眼:“老夫!你可不要向著外人!明明是我的胡子更優美好不好?看,兩邊都有個向上的尖!我們的寨主成弟也在留,那絕對是在學我……” 凌欣不耐煩地抬手:“停!我對這個問題沒興趣!” 孤獨客笑瞇瞇地輕聲問:“那姑娘對何事感興趣呢?” 凌欣沒有回答,與趙震的談話,將她的思緒帶到了明日勇王到來的這個問題上。她抬手按了下胸口,那里有蔣旭圖的信——她非常想見到這個人!現在她發現了,當初她因為在賀云鴻那里初戀失敗,碰上了言辭溫和語態體貼的蔣旭圖,就馬上向蔣旭圖敞開了心房,從蔣旭圖那里尋求被拒絕后的安慰!現在她再次感到了慌亂和脆弱,極需要蔣旭圖的寬解! 他該會找到了勇王,和勇王一起回來吧?勇王所帶都是步兵,蔣旭圖是個幕僚,一定跑不快……而賀云鴻…… 凌欣深吸氣:“我們回去,要讓大家將明天的步驟走三遍!” 看到凌欣與從牢中出來后不同的精神面貌,杜軒和孤獨客又對看了一眼。 太平侯府中,孫校尉匆匆地去見太平侯孫剛。 那日世子孫承泰帶著全家要出城,才到城門,就知道皇帝太子被俘,又都退了回來。這段日子,城內風向亂變,先是賀云鴻擁立了安王,年號建平,登位后就貶落了大批官員,可接著他就死了!太子回來,當天就抄了賀家,然后又是幾家入獄,安王的親眷也沒跑,豪門中多少人這些年與賀家都有來往,一時人人自危,家家緊閉門戶。 太平侯府在這風波中安然無恙,可決不能放松警惕!孫世子那個胡里八涂的人,現在靠不上,孫校尉有事都與太平侯孫剛商量。 孫校尉進了孫剛的屋子,見孫剛正拿著塊布小心地在擦一條葉子,就耐心地等著。 孫剛擦完,扭頭看,孫校尉行禮,“侯爺,我有事稟報!” 孫剛示意屋子里的下人們都出去,然后對孫校尉點了下頭。 孫校尉湊過來,低聲說:“屬下聽侯爺的話,給在天牢的七姑丈送了些東西,出來后,我們路過天牢的角門,見到了安國侯的嫡長女?!?/br> 太平侯一愣:“凌大小姐?那個山大王?” 孫校尉點頭:“她沒認出我來,但肯定是她,女扮男裝,和一個小胡子在一起。那個小胡子看了我一眼,他也許認得我,可我不記得他?!?/br> 太平侯瞇著眼睛想了片刻,一笑道:“她是來救賀侍郎的?!?/br> 孫校尉不解:“凌大小姐與賀侍郎不是和離了?那時勇王府不還去賀府搬嫁妝了嗎?” 太平侯呵呵笑了:“小崽子們!糊弄人玩兒!” 孫校尉看看外面,壓低聲音問:“侯爺的意思,勇王與賀侍郎沒崩?” 太平侯哼了一聲:“崩?崩了,那住在勇王府的山大王會去天牢探夫?”他沉吟片刻,點頭說:“勇王,快回來了?!?/br> 孫校尉哦了一聲。太平侯說:“你去勇王府,去見她,對她說如果有要幫忙的地方,我們府可以伸把手?!?/br> 孫校尉愣?。骸昂顮斚虢槿??” 太平侯看著墻上的大刀,帶了些鄙視說道:“裕隆帝那個軟蛋!天天就想著降國!勇王那小子至少不會這么不濟事!何況,”他輕蔑地一笑:“勇王一回來,裕隆帝肯定完了?!?/br> 孫校尉小聲問:“侯爺怎么如此肯定?” 太平侯也低聲說:“當初裕隆帝出城去,定是將鄭家的禁軍嫡系全帶走了,現在裕隆帝只有個鄭昔。鄭昔在禁軍中一直是個小頭目,不服眾,禁軍真正的頭兒,是趙震,其他人,一聽說勇王回來了……嘿嘿?!?/br> 孫校尉行禮說:“侯爺,屬下這就去!”的確是得趕快傍上去!為孫家洗清那時孫世子惹的禍! 凌欣等人一回到勇王府,就被告知有一個人在等著求見凌大小姐。三個人一同進了客廳,杜軒指著來人說:“是你?!你是太平侯孫府的吧?” 那個人三十四五,身材高大,連鬢胡子。他起身行了一禮,“在下孫翔,人稱孫校尉,其實只是托了父輩的聲名。我十余年前在云城外梁老寨主的墳前與凌大小姐曾見過一面?!?/br> 杜軒笑了起來:“的確是見過一面,你們當時可是拿刀拿槍的!” 孫翔也不惱,幾個人坐了,孫翔說道:“今天我在天牢門前看到凌大小姐,想來凌大小姐是想營救賀三郎吧?” 凌欣挑起眉稍:“孫校尉為何這么說?” 杜軒也說道:“凌大小姐和賀侍郎當初已然和離,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孫翔說道:“話雖如此,可是凌大小姐是梁老寨主的后人,我這些年來一直記得凌大小姐在老寨主墳前的話,我覺得凌大小姐不是個因一己私憤而罔顧人命的人。何況當初,賀家也是幫助過凌大小姐的!” 凌欣心頭一疼,竟然說不出話來,杜軒問道:“賀家是如何幫助了凌大小姐?” 孫翔說道:“凌大小姐不知道?哦,那時凌大小姐才十來歲吧?帶著幼弟避走云城,要上云山寨,太平侯孫世子的meimei孫氏嫁給了安國侯當繼室,就要孫世子幫忙除去前妻的兩個孩子,孫世子下重金請了江湖上的殺手閻王刀,一定要取凌大小jiejie弟的性命。我領命帶人跟著閻王刀去了云城,聽說你們要去拜墳,那里肯定人多,我就堅持要在墳前行刺,又讓人在前夜灌醉了閻王刀,還給他下了瀉藥……”他一口一個孫世子,堅決不說是太平侯的兒子! 凌欣起身行禮:“多謝孫校尉相助!” 孫翔回禮道:“也是梁老寨主義薄云天之舉,讓在下深感敬佩?!?/br> 杜軒追問:“那賀家……” 孫翔繼續說:“借著閻王刀死了這個由頭,我帶著人回了京城。原來以為孫世子會再找江湖刺客,可那時賀相放出了風聲,要找那安國侯兩個孩子的下落,我家世子聽了,就打消了主意,不再找你姐弟的麻煩?!?/br> 凌欣心中更覺歉疚:她原來只以為這個身體的母親救了賀家三郎,賀家是欠了自己,其實賀相當初一個小手段,就為自己姐弟擋掉了太平侯府后續的刺殺。賀云鴻那時冒死幫了她一把在先,賀相解圍在后,一命換兩命,賀家并不欠她什么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