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雨石急忙說:“那還用說嗎?!” 孤獨客說:“當然用說,你不說我怎么知道?” 杜軒低頭笑,偷眼看賀云鴻。賀云鴻一直木著臉任孤獨客翻騰,此時也沒表情。雨石不明就里,趕緊說:“郎中醫術真高明!最好了!” 孤獨客一翻眼睛:“下次別等我問再說,一見面就要說,明白嗎?” 雨石搗蒜般點頭:“明白明白!見面就說郎中醫術真好!” 杜軒笑著搖頭。 孤獨客坐在榻邊,打開他的大醫箱,取出一個大瓶,扭頭對雨石說:“昨天我囑咐你這個時候備下開水,你弄了嗎?” 雨石點頭:“郎中吩咐的,怎么能不準備?我給您端來?!彼鹕矶藖硪粋€瓦盆,里面的水還騰騰地冒著熱氣?!?/br> 孤獨客將瓶子里的藥水倒入了一些,滿室一片藥香,雨石使勁吸氣,感慨道:“真好聞?!?/br> 孤獨客呵呵:“原來喜歡聞藥的人還挺多的?!?/br> 杜軒又看賀云鴻,賀云鴻神色無異,眼睫毛都沒眨動,孤獨客將手沒入藥水中,雨石問:“不燙嗎?” 孤獨客一笑:“你小子還挺關心我呀!” 雨石不好意思:“郎中的手,很要緊的?!?/br> 孤獨客在水中反復搓手,緩緩地說道:“當然要緊,我今天要給你家公子把口中的鏈子取下來?!?/br> 雨石驚叫:“那會很疼吧?!” 孤獨客點頭,笑著特別耐心地說:“那口環很粗,取下當然會很疼呀!但是疼就不取了嗎?我用了這么多天藥,消了腫,可是rou快長到環上了,真長得結實了,日后取時不就更疼了?” 牢外的凌欣原來等得百無聊賴,一聽這話,一下不踏步了,站直了。 雨石開始哭哭啼啼:“公子……公子……” 杜軒表情震撼地看孤獨客,結巴著說:“不是……不是……怕太子來……” 孤獨客仔細看自己的手:“那時是怕,可現在這么多天了,他也沒來,而且,我聽了你朋友的安排,他是來不了了?!甭牴陋毧驼f了“你朋友”三個字,賀云鴻一皺眉,半抬眼簾看向杜軒一眼。 杜軒對著賀云鴻干笑了一下:“四海皆兄弟,我那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呀!”賀云鴻又垂下眼睛。 孤獨客對杜軒和雨石說:“你們按住他的雙肩,別讓他動?!?/br> 杜軒覺得嘴里發干,咽了口吐沫。和雨石分別站到榻的兩邊,一人按住賀云鴻的一邊肩膀。賀云鴻眉頭蹙著,閉著眼睛不看孤獨客。 孤獨客從水中提起雙手,站了起來,在空中微微甩動手掌,讓水流下,似乎是隨意地說道:“人們常說福禍相依,我過去的確是見過因福得禍的慘事,但是現在,算是見到了因禍得福的例子,賀侍郎,你的福分真是不小啊?!?/br> 雨石哭著說:“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們公子受了這么大的苦……” 賀云鴻慢慢抬起眼睛看孤獨客,孤獨客笑得特別斯文,對著屏風側了下頭。 賀云鴻原本平靜的眼中忽然有了熠熠神采,孤獨客點頭,說道:“賀侍郎,我可要動手了?!?/br> 賀云鴻閉了下眼睛,表情冷然的臉上帶上了一絲笑意,孤獨客點了幾處xue位,然后將雙手探入賀云鴻的口中,強行把口環拉出來,找到接口處一拉,環打開,手法迅速,只是片刻,可是將粗大的環從舌rou中撕開扯出時,賀云鴻還是低哼了一聲,但他馬上雙手緊握,讓手指尖的疼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鏈子從口中取出,賀云鴻僵硬的身體一松,癱軟在了兩個人的手臂中。他緊閉了嘴,咽下了滿口的鮮血。 聽到賀云鴻的聲音,凌欣在牢外又覺得腿軟,不由得靠著墻,慢慢地滑坐在地,將手掩在了嘴上。 她心中壓抑:賀云鴻一聲低低的呻吟,就讓她悲從中來,不能自己,這是怎么了?! 那次失敗的婚姻,勇王做媒時有不言的托付——讓她護住他的好友賀云鴻。姜氏提過鄭氏的險惡,所以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賀家前途不妙。 那時與賀家鬧得難看,和離后,她只把賀家當成了和離的前夫之家,與之斷絕了往來,自然也不用關心賀家了! 可是她忘了,賀家是主戰賀相的一家。 與蔣旭圖的通信中,她知道賀相在征集軍隊,準備北上收復臥牛堡,這是根據她談兵后采取的護國之策。賀相父子,一定為出兵做了大量的努力。賀云鴻是吏部官員,更不會旁觀。 現在看來,賀相從主戰興兵的那一刻,就已經陷入了重重危機之中。誰都看得出來,此次出兵,得勝之機渺茫。出師一旦不利,賀相就會徹底失勢。但賀相依然孤注一擲,想為京城贏得一年時間。誰知中間有個混蛋太子!結果何止兵敗,戎兵迅速南下……國事癱瘓,勇王又不在京城,一旦太子有了禁軍兵權,賀家就完了。 賀相被戎兵剜眼割舌,賀家長子被害。為了拖延太子降國,賀云鴻擁立了安王。這明擺著是一條死路,蔣旭圖看得出來,賀云鴻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他依然如此行事,是準備以身殉國了…… 孤獨客說賀云鴻有內傷,一定是那時在晉元城,賀云鴻被那個戎兵一腳踢飛落下的。她怎么忘了如果沒有賀云鴻將玉簪插入那個戎兵的后膝,她早就被砍死了? 如今,她能奔入一座尚未陷落的城池,是得自于賀云鴻的犧牲。沒有這十天的拖延,京城很可能已經是座降城。她所記掛的人們——山寨的十幾個弟弟,蔣旭圖,勇王妃和她的兩個幼兒,有幾個能在北朝的虎狼兵士中逃得性命?自己這一行人,敵城之中,自保都難,還能救出誰? 京城一陷,敵軍分散,勇王兵弱,半壁江山必失無疑,多少人會喪生…… 她只記得賀家對她不好,難道此時要說,賀家父子用命和血為國家換來的喘息之機是他們出于道義自覺自愿做的,所有得了恩惠的人,都無需感激?那么當初自己母親做的,何嘗不是自愿的?賀家也就無需感激了?而且,梁氏都不是她真正的母親,若說誰欠了梁氏,其實是她自己。她都無法償還這一份恩情,哪里能讓別人還給自己? 賀家散盡家私,買下了大量的糧食和近半數京城據點的地宅…… 而她卻未對賀家及早施以援手——誠心玉店在京城就有密院!她從沒有告訴過蔣旭圖這個秘密,沒說過在危急時刻,他可以安排賀家躲進去…… 自己那時還寫信讓蔣旭圖督促勇王與賀云鴻和好,再三說明自己知道賀家是勇王的重要力量。兄長來信大贊她的心地,可他如果知道了她在京城建有密院卻秘而不告…… 告訴兄長密院的事,只需一句話??蛇@一句話,現在成了她心里的一根釘子。 當初勇王被圍,安國侯見死不救,韓長庚曾罵安國侯因個人私怨干擾國事,杜軒說安國侯“拎不清”。而她自己,是不是因記恨賀老夫人,就罔顧了賀家的安危?如今,一門忠烈,或死或傷,她再做什么補救,都無法抹去他們的創痛了。 所以她內心無法坦然…… 凌欣害怕看到勇王回京后的眼神,更怕再見到賀云鴻!她決定日后要躲著這個人…… 孤獨客解開賀云鴻胸前的衣服,又擰開了另一個環,這次,賀云鴻一聲不響了。孤獨客將鏈子放在一邊,說道:“好了!”他從醫箱里拿出藥粉撒在胸前的傷口上,等著血停了,包了傷口,給賀云鴻合上衣襟,蓋好被子。然后,他從醫箱里拿出一個藥瓶,對賀云鴻說:“張嘴,我給你上藥?!辟R云鴻勉強張嘴,孤獨客將藥粉撒入他嘴里,賀云鴻緊皺了眉,可就是不出聲,只使勁握拳。孤獨客上了藥,將藥瓶蓋了,放回醫箱,笑著說:“這藥雖然很疼,但是能馬上止血,有失必有得嘛!” 雨石在一邊哭,杜軒緊張得冒汗,倒是賀云鴻看著緩過氣來了,慘白著臉,虛弱地抬手向孤獨客做了個謝的手勢。 孤獨客說:“不用謝我了,方才是不是很疼?心里別怨我就行了?!?/br> 杜軒結巴著說:“大俠,你的心,不是rou長的吧……” 孤獨客笑著:“當然不是,是鐵石呀!孩子,你可別犯我手里?!?/br> 杜軒忙說:“不會不會!大俠,您說什么我聽什么,唱歌跳舞都行……” 孤獨客見賀云鴻手指處纏繞的原本白色的布條滲出血來,回身拿出一卷干凈的布條,緩慢地說:“你用力握拳來著吧?你手指的傷口剛剛合攏,這樣就又裂開了,其實你不必那么忍著,叫出來又能如何?這里的人可都是用心對你的,你疼,自然,我們大家都心疼……” 杜軒顫著聲音說:“我們?大俠,說句實話,我真看不出您心疼了?!?/br> 孤獨客笑笑,坐在榻邊,細聲細氣地說:“我算什么?我就是心疼,也無關緊要呀,可有人若是心疼了,那是要天崩地裂的……”他扯過賀云鴻的手來,將布條解下,重新上藥,又纏上干凈的布條。 杜軒想了想,失聲笑起來,越笑越厲害,雨石含淚看他:“我看你也不心疼?!?/br> 杜軒抬頭,又笑了幾聲,說道:“你現在是不會懂的,日后就明白了?!?/br> 雨石眨眼:“是勇王殿下?他回來了?” 孤獨客讓賀云鴻換手,給他重新纏另一只手的布條,還是笑著說:“哦,他現在還沒有回來?!?/br> 雨石充滿希望:“要是勇王殿下回京,就能救我家公子出獄了!” 孤獨客呵呵一笑,看了賀云鴻一眼,見賀云鴻又一次垂下了眼簾,就扭臉對雨石說道:“若是有消息說勇王殿下回京,那么裕隆帝一定會在他回來之前就處死你家公子……” 雨石瞪大雙眼:“為何?!” 孤獨客很直截了當地說:“你都知道勇王殿下會救你家公子,裕隆帝就不知道嗎?為了以防萬一,怕勇王念著舊情,自然要……”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牢獄的走道中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人身著官服,向走廊的幾個獄卒擺了下手,走到了牢門前。凌欣認出是那夜帶著他們進牢的黃德,她忙更低地垂下了頭。黃德見凌欣一身黑衣低頭坐在地上,只當她是個下人,這賀侍郎所在之地,天天被偽裝成獄卒的人把著,郎中來去任意,他早就不理會了,他只趕忙進了牢門,繞過屏風,說道:“下官方才接到旨意,明日禁軍會前來押解賀侍郎,綁至至午門外,活剮三日示眾?!?/br> 第74章 刑期 聽到要活剮賀云鴻三日,雨石脫口“???!”了一聲,孤獨客與杜軒對視了一下,然后對黃德點頭說:“多謝告知,明日大人按旨行事就是了?!?/br> 黃德見兩個人毫不驚慌,就又行禮離開了。 孤獨客開始收拾東西,對賀云鴻笑著說:“看來勇王快回來了,這才初幾?還沒有出了年,裕隆帝就要動刑,可真急了呀?!?/br> 賀云鴻微一皺眉,雨石跪倒在地哭了:“公子!公子??!” 孤獨客踢踢他:“別鬧!煩人!”他拿出一瓶藥對雨石說:“今天你公子舌上有個血洞,就先別吃東西了。讓他每半個時辰就要用鹽水漱口,會很疼的喲!有血別咽了,這么要面子可不好!然后再用這藥抹在舌上,也會很疼的!但不這樣,他的舌頭就會一直腫一直腫,沒法說話,真是很誤事??!……” 一邊的杜軒突然一拍手,說道:“我想起來了!” 孤獨客皺眉:“你怎么打岔?我正在說正經事呢!” 杜軒說:“我方才和……在外面見了個人,我看著他眼熟,現在才想起來!” 孤獨客不屑:“這么糟糕的記性難道還要告訴所有的人?” 杜軒認真地說:“不是我記性不好,是太好了!那是十多年前了,我那黑meimei在外祖墳前遭人刺殺,十幾個刺客,其中有江湖上的一個叫閻王刀的,一直殺到了我黑meimei那里,黑meimei的刀飛了,護著弟弟就要受死……”他像是忽然明白自己暴露了身份,嘿嘿一笑,說道:“咱們快走吧!” 孤獨客搖頭:“小子!那閻王刀我也聽說過,可是個十分厲害的,認錢不認人,死在他手下的人有不少是高手,姐兒是怎么逃了條命的?” 杜軒得意地說:“我爹殺了他!” 孤獨客摸下巴:“仁勇校尉的武藝如此高……” 杜軒忙說:“不高!沒那么高!尤其沒您高!我跟您說,主要是我那黑meimei的運氣好……” 孤獨客點頭說:“嗯,看著就是個能旺夫的……” 雨石瞪著眼睛問:“你黑meimei是誰呀?!” 杜軒一眼看去,發現賀云鴻正盯著他。見杜軒望來,賀云鴻的眼神一點也沒有回避,杜軒卻如被扎了一下,移開了對視,看向孤獨客說:“方才我們在牢外,那過去的幾個人中,有個我那時在人群中見過一個人,您想想,當年云山下梁老寨主的墳前之人怎么可能在京城?一定是那時的一個刺客。我就憑著十年前的幾眼,現在就認出了他!看我的記性多棒!” 孤獨客歪頭問:“誰派的刺客?” 杜軒想賀云鴻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索性破罐破摔說:“該是京城太平侯孫家?!?/br> 孤獨客不解:“是他家呀!孫老侯爺是個明白人哪!” 杜軒擺手:“他meimei孫氏嫁給了安國侯……額,我們走吧!” 孤獨客也點頭,就要站起身,忽然覺得衣服一緊,見賀云鴻抓了他的衣袖,孤獨客叫:“喂!我剛給你重新纏了手指,你這樣會又出血!你這不是耽誤我功夫嗎?” 賀云鴻的眼睛緊盯著孤獨客,眼神銳利,孤獨客抬了一邊眉毛問:“你擔心了?怕她做不成?” 賀云鴻緩緩地點了下頭,孤獨客很嚴肅地說:“她若不成,你就要受刑,你可是怕了?別讓我后悔給你取下了鏈子?!?/br> 賀云鴻忽然笑了笑,搖了下頭,可是還是沒有松開手,低頭想了想,做了一個筆的動作,示意雨石,雨石忙給了他捅炭盆的鐵簽,賀云鴻用包裹布條的手指握了鐵簽,沾著水盆里的水,在地上寫:“莫強行,無妨事?!?/br> 孤獨客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出來,陰笑著問道:“無妨事?你不怕受刑?” 賀云鴻淡淡地一笑,搖搖頭,又指著“莫強行”三個字,孤獨客點頭:“莫強行?我會告訴她的,你一定要等到最后一刻,明白嗎?只要有一口氣,就要等著!你不能自取性命,讓她看不起,是不是?” 賀云鴻又笑了笑,指了下“無妨事”。 孤獨客滿意地說:“賀侍郎是個硬氣的,難怪讓人這么喜歡!” 杜軒笑著起身,過來拉了他一下:“走吧,老夫,你又不是媒婆!” 孤獨客笑著說:“老夫就是喜歡花好月圓之類的橋段兒,你小子不懂……”他拿起了榻邊小桌子上的口環和鏈子,剛要站起,賀云鴻又抬手攔住了他,看了下孤獨客手中的口環,又看向孤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