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屋中一時寂靜,明華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才看向了一旁一直不說話的寧王。 雖然換了個地方,可是汶哥兒倒是適應良好,每日里面吃吃睡睡,由著奶娘和丫鬟陪玩,倒是沒有一點不適的樣子。反而是寧王,這兩日似乎有些心事一般,雖然對于她管理國公府沒有任何的意見,卻不時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眉頭更是時不時皺起來。 “王爺有心事?”明華忍不住問了聲,見寧王似乎是回過神來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王爺有心事?!币荒R粯拥脑?,不過這句卻是肯定的語氣了。 寧王點了下頭,倒是不隱瞞。 “我只是在想,既然已經走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戶部究竟想要怎么查證國公府的家產?!彼f著看了明華一眼,“又或者,只是查一下你的嫁妝?!?/br> 要查明華的嫁妝,那就要入寧王府了。 而若是只查明華的嫁妝,那戶部這針對國公府的參奏可就真的是雷聲大雨點小,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了。 明華聞言一愣,半響才緩緩道:“我的嫁妝倒是都經得起查證,怕只怕有些人入了寧王府就不止是查嫁妝了?!彼碱^微微皺起,認真想了片刻才道:“說起來,既然這件事情是由我的嫁妝引起的,若是我入宮請罪,不知道是否可行?” “入宮請罪?”寧王也被明華的說法給驚了下,卻見明華笑著點頭,“我這個出嫁女不孝,給國公府惹來了麻煩,然而我總歸是皇室的媳婦兒,這嫁妝入了寧王府,當初也是呈了單子給皇上的。如今惹來這般大的麻煩,讓皇上和父親都不得安寧,由此可見是我這個晚輩行事不妥當引起了,如此算來,我當屬不孝?!?/br> 開口之時明華之時隱約有著這樣一個念頭,越往下說卻是越覺得此法可行。 對方于公來攻擊國公府和寧王府,那么她就從私事上來應對。 嫁妝本就沒有半分問題,當初也曾經呈了嫁妝單子的奏章給皇上,這都是過了明面的東西。既然這樣還能引起戶部的注意,如果不是林矍的錯的話,那么自然是她這個寧王妃沒有當好了。 讓皇上為此震怒,林矍為此被人疑慮官風,自然是她這個兒媳婦、國公府的出嫁女的不是了。 這一招才是真正的四兩撥千斤。 戶部不管怎么說,說得又有多嚴重,對于明華來講,這都是皇家的家事而已! “王爺覺得此法可行嗎?”明華說著看向寧王,見寧王錯愕地看向自己,不由露出一個小小的得意的笑容,“王爺習慣了戰場上與人廝殺,可是我卻更喜歡用最簡單的辦法去解決問題?!?/br> 既然戶部說是她的嫁妝有問題,那嫁妝單子卻是過了明路,連著皇上都知道的。這些東西,不用入寧王府查看,只對照單子就可以查得清清楚楚。 堂堂王妃自認不孝,為婆家和娘家惹來麻煩,一舉就把兩邊人都給摘了出去。然而,寧王妃究竟做錯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沒有做錯,不過是她出嫁的事情沒有大肆宣揚自己有著多少的嫁妝,事后被有心人給查了出來,才成為了攻擊她的佐證。 可是,這嫁妝有問題嗎? 四十萬兩雖多,卻也不是不可能的數字。秦王妃當年是個意外,秦王毀容,秦王妃的娘家幾乎要毀了這門婚事,自然不可能給她太多的陪嫁。然而,底下魏王妃的陪嫁是三十三萬兩,齊王妃的陪嫁是四十八萬兩,隋王妃的陪嫁是十八萬兩,聽著不多,卻有不少有價無市的孤本書籍,是求也求不來的。 楚王妃嫁妝三十八萬兩,晉王妃的嫁妝二十五萬兩。這些在宮中都有專門的冊子錄入,平日里面無人注意也就罷了,若是有人問起,都是有根有據的。 依著幾位王妃的家世,明華這四十多萬兩的嫁妝雖然看著嚇人,卻也不見得就是最打眼的。 對方想要劍走偏鋒,就別怪她避重就輕,轉移重點,甚至是拉人下水了! 如果她這四十萬兩的嫁妝就要盤查的話,那么幾位妯娌誰家不需要盤查? 寧王想了不少的應對辦法,然而怎么也沒有想到這個問題還可以這般解決。嗯,也不算是解決,只不過是轉移重點而已。不過,卻比任何的解決辦法都要好。 因為,不管怎么查,結果如何,林矍被人參奏貪瀆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居??倸w是會有人不信服查證的結果的。而如今,干脆就不讓查證,直接認罪。卻認的不是貪瀆之罪,甚至不是任何的罪名。只認不孝,因為嫁妝這點小小的事情,為長輩惹來的不少的麻煩。 繼而再把事情給鬧大了,牽扯更廣。 堂堂國公府的嫡長女,嫁入皇室為六皇子寧王正妃,不過是四十萬兩的嫁妝,你們就覺得過分。那么,其余幾位王妃的嫁妝是否也該查證一下呢? 要知道,王爺們的正妃,明華的那些妯娌們,可不見得個個都是出自國公府,卻是有著不輸給她的嫁妝呢。更何況,國公府與國公府也是不一樣的! 明華這份嫁妝就惹得戶部在意了,那其他王妃呢? “皇上的性情,王爺比我更加知曉才是,這請罪的折子,還請王爺幫我代筆,回頭我謄寫一份就立刻入宮請罪?!泵魅A笑著道,湊過去對寧王道:“不過要勞得王爺親自動手,不知道這潤筆的價碼又是如何的?” 寧王見她還言語戲謔自己,不由伸手輕輕捏了下她的手心,道:“寫請罪的折子倒是沒問題,只是王妃可要想好了,這樣的請罪,定然是面子上不好看的?!?/br> “王爺可會因此而責怪我,認為我真真是一個禍水一般,讓家里不寧了?” “自然不會的?!睂幫醢櫭?,就聽得明華又問道:“那王爺可會覺得我丟了你的臉面,這般為了娘家請罪,讓王爺面子上難看了?” “王妃明明是為我分憂解難?” “這么說,王爺自然也不會因此而冷落我,讓我在寧王府中的日子不好過了?”明華接著說,雙眼之中已經是滿滿的笑意了。 寧王緩緩搖頭,道:“你明知道不會的?!?/br> 明華雙眼彎彎,烏黑的眸子盯著寧王,“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呢?你我夫妻一體,不過是些許小事兒而已。不過,既然王爺覺得我委屈了,可要記在心上才是……” 寧王微笑著點頭,應承道:“娘子放心,為夫定然把娘子所作所為一一記在心上。若是今生無以為報,來世定然還許娘子以終身?!?/br> 明華一愣,原本是開玩笑一般的戲謔之語怎么也說不出口了。她微微抿了下唇,有些不自在的挽起臉側的發絲,清了下喉嚨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就勞煩王爺先幫我寫折子了?” 這請罪之事,自然是越早越好。若是晚了,誰知道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寧王見她臉頰緋紅,也不點破,只應了等著明華離去這才心情頗好的回了暫居的屋子,親自研磨起草寫請罪的折子。 明華卻不是借口逃開的,而是真的有事情不方便寧王在旁。 她要去見一見林明惠了。 明華發話,這國公府上下無有不從,因此林明惠被實實在在的餓了兩天清火。每日里面除了喝水之外,再無半點東西入口。她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何吃得這般苦頭?因此被管著的這兩日里,她幾乎要瘋掉一般。 聽到外面有動靜,她立刻就跳了起來,沖到了門口。 “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可是魏家的太太,你們這般關著我就不怕魏家……” “魏家?”門外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林明惠一頓,半響才緩緩站直了身子。 “我當時誰呢,原來是大姑娘?!彼魂幉魂柕亻_口,“大姑娘這般金貴的嫡長女,怎么跑來看我這個落魄的庶女了呢?”她說著冷笑連連,“怎么,大姑娘不是準備把我活活餓死,免得旁人知道了大姑娘貪墨了娘家的錢財,惹得父親病倒的事情嗎?” “你是真的相信了你這番說辭不成?”明華搖頭,“你問問這滿國公府上下,誰會真的信了你說的話?” “我不用他們信,因為這事實?!边@兩天讓林明惠支撐下去的也就是這個念頭了,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她是對自己的這個猜測深信不疑。 明華是真的不懂林明惠的心思,見她這般也不耐煩起來,開口道:“我來是為了說三件事情。第一,魏家昨日晚上就來過人了,我說你因為內疚父親病重留下侍疾,魏家并未多言就離去了。第二,鄭御醫又來了一次,父親如今好了許多,說話也利索了些。有關我嫁妝的事情,瞞著你們是事實,卻未曾瞞著皇室。要知道,這嫁妝也是要入冊的。第三,再過幾日,等著父親好了我就讓去魏家送信,說你純孝,為著父親的病發下了宏愿,說只要父親好了你就愿意入雪嶺寺修行,為家人祈福?!?/br> “雪嶺寺?”林明惠才不在意明華的嫁妝如何呢?她在意的是她自己,“雪嶺寺是京城外修行最苦的寺廟,你竟然……你竟然想把我送去那里!” 那里住著不少為皇室祈福的后宮妃嬪、女官,除了死時被抬出來,大部分人這輩子都別再想要踏出寺院一步。 “你……”林明惠心中冒著寒氣,“魏家不會同意的!魏家不可能會讓你把我送入雪嶺寺的……”雪嶺寺的名聲,可不算好聽,那里就如同牢房一般,關著的幾乎都是皇宮之中犯了錯事的女子。算得上是皇家的寺廟,可是不管嘴上說的再好聽,大家心中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魏家為著臉面也不會…… 明華卻只淡淡道:“只憑著魏家,怕是還不能把你送入雪嶺寺呢?!毖X寺乃是皇家專用,若非明華如今是寧王妃,想要往那里面送人,也絕不可能。 林明惠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地搖頭不相信明華竟然會這般做。 “我是晉哥兒的jiejie,親jiejie!”她大聲沖著門外喊,“你不能這樣對我!” “就因為你是晉哥兒的親jiejie,所以我才不能留著你繼續這般瘋癲行事?!泵魅A冷冷道:“林明惠,看在姐妹一場的份上,你的孩子我會幫你看護,讓他健健康康的長大,繼承家業。余下,只希望你能夠在雪嶺寺中想想清楚吧?!?/br> 她說完這話轉身離去,對林明惠最后一絲的姐妹之情也在身后的謾罵聲中消散不見了。 曾幾何時她們也是和和睦睦的姐妹,哪怕沒有親昵如同尋常人家的姐妹,可是那也是當初曾經她拉著手教過她走路,一聲聲叫著她大jiejie的meimei。 只可惜,長大了,每個人的想法和志向都不一樣。她們越走越遠,再也回不到小時候的無憂無慮了。 惆悵也不過是一時,明華要做的事情實在不少。李鐵口中透出的李鳴李管事也要查個清清楚楚。謝南的喪事和他的家人都要安置好。請罪的折子要謄寫一遍,照顧林矍吃藥休息。還有雪嶺寺那邊,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她自然是不會有半分的心軟的。因此,那邊也要打點好。既然送了林明惠進去,她這輩子就別想再出來了。 當天下午,不等戶部這邊與刑部商議好,是先要查抄國公府,還是先要徹查明華的嫁妝,明華就入宮,跪在正陽殿外,雙手高舉折子,脫簪請罪。 不是林矍的反駁,不是寧王的維護,而是寧王妃請罪? 這消息一傳出來,所有留意這件事情的人都吃驚了。 寧王妃,這是想要做什么? 很快,所有人都明白了。寧王妃,這是準備把所有的妯娌都給拉下水。 寧王妃的嫁妝,竟然是入冊了的?可是,四十萬兩的嫁妝,為何當初沒有傳出來半分的消息?這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國公府嫁女兒,又是嫁給當朝得勢的王爺,如何會不大肆宣揚這豐厚的嫁妝? 因此不管是齊王還是魏王,都沒有留意這個細節,都以為這嫁妝并未過了明路。誰知道,明華的所有嫁妝都是造冊入冊了的,里面一項項些的清清楚楚,再明白不過了。 過了明路的嫁妝,又有誰敢說是貪瀆的贓款呢? 不然,不是如同寧王妃請罪時所暗指的那樣,諸位王爺的王妃們,那數額不菲的嫁妝,是不是也有些問題呢? 沒有人愿意被牽扯進去,把自己妻子的嫁妝徹查一遍。更何況,明華言辭謙虛,除了一些讓人不怎么美妙的聯想之外,更多的是陳述自身知錯,竟然引得皇室與國公府之間產生誤會,給皇上增添煩惱,也讓娘家因為她而名譽上蒙上了一層灰。 然而堂堂的寧王妃究竟做了什么? 似乎她什么都沒有做,不過是戶部突然盯上了她的嫁妝,然后臆想了林矍貪瀆的可能。甚至因此上述參奏林矍……戶部這是想做什么,該做的事情不去做,反而盯著王妃的嫁妝? 誰給他們的膽子,誰給他們的資格? ☆、第93章 徹查 “兒臣有罪,讓父皇為兒臣之事煩心,讓父親為這兒臣之事病倒。 若非兒臣一意孤行,當初未曾公開自己嫁妝的具體數額,如今也就不會引來戶部對父親的窺探,繼而導致父皇大發雷霆,傷了龍體?!泵魅A跪在正陽殿外,聲聲清脆透徹,傳入了殿內。 “兒臣有罪,兒臣不孝讓父親名譽蒙羞……” 正陽殿內,皇上聽著外面請罪的聲音不由有些煩躁,問道:“這是第幾條了?” “回皇上,第六條了?!编嵑9砘卮?,目光朝著窗外看了眼,半響見皇上雙眼微微瞇著,不由道:“皇上若是覺得吵鬧,奴才就請寧王妃離去?” “不用了,讓她進來吧?!被噬蠑[手,坐了起來。鄭海連忙過去扶著他的手,送皇上坐在了書桌之后,這才親自出去請了剛好把謝罪折子背完的明華。 “寧王妃,請起吧,皇上招你入內說話?!编嵑5?,明華這才緩緩起身,跟隨他進了正陽殿。 明華很少單獨面圣,然而在皇上面前卻沒有絲毫的拘束,上前送請罪折子,請罪,應對得當,態度誠懇謙卑,縱然是接連被林矍貪瀆的案子鬧得心煩的皇上,也沒有理由對她怒目相對。 更何況,明華請罪的話說得清清楚楚,皇上縱然是煩躁,卻也不會真的遷怒到她一個女人身上。 關女人什么事情,關嫁妝什么事情?如今這樣的局面,擺明了就是針對林矍和寧王的。林明華,不過是那些人作伐的緣由而已。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拘泥于君臣之禮呢?!被噬蠑[手,示意鄭海扶人起身,道:“坐下慢慢說吧?!?/br> 明華謝恩,卻是不敢坐,只認真道:“兒臣不敢放肆,在父皇面前,兒臣雖然是兒媳,卻也是臣女?!?/br> 皇上欣慰,這般懂得分寸,當初倒是給寧王指了一門好婚事。他對明華了解并不算深,當初長公主在京的時候曾經抱怨過明華蠢笨,如今看來聰明倒是算不上,然而懂得規矩,心思純孝。 女人,太過聰明了那就是自作聰明了。 這般守規矩、懂進退、又純孝之人,才是剛剛好。 不然,就會如同長公主玩弄權勢,又或者如同皇后那般,竟然敢從二十多年前就算計他的皇子,讓欽天監偽造命格。明華這樣就很好了,林矍倒是把女兒教的不錯。 明華不知道皇上所想,然而從他態度的變化上也能夠察覺出來一二。她漸漸放下心來,把當講的話娓娓道來,認錯、垂淚、放低姿態,沒有一絲的遲疑和不甘,然而整個過程中卻是沒有為林矍辯解半句。等到離去的時候,皇上態度很是緩和,笑著道:“你且放心,戶部那些人自然不會驚擾到林卿養病,至于你的嫁妝,宮中自有入冊的單子,讓那些人去查就是了?!?/br> 牽扯到了皇家的事情,哪里還是戶部那些人想怎么樣就能夠怎么樣的? 若真的要查起來,首當其沖的當時齊王才對。別忘了,齊王妃蕭氏“暴病而亡”,其子“意外身亡”,那數額巨大的嫁妝可還留在齊王府中呢!蕭家如今是落魄了,可是要真的鬧起來,皇室的臉面往哪里放? 原本不過是查一查一個當年駐守邊境的大臣而已,若非明華主動請罪,只怕在不知不覺中這事情就要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