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節
兩個丫鬟聽了,便也勸,懷真只是聽而不聞,只管盯著應蘭風直直地看。 懷真不言不語,槁木死灰般。應蘭風忙向著凌絕使了個眼色,凌絕才進來道:“三少奶奶,且回罷,我會照料恩師,且放心就是?!北憷∷?,少不得半拖半抱著,叫她出了牢房。 懷真出了牢門口,才反應過來,猛地推開凌絕,便要往內去,誰知一腳踩出,就如踩在泥潭上一般,心頭堵著的那一口氣竟上不來,眼前昏黑,整個人軟軟地往前倒了過去。 不知過了幾時,懷真才醒了過來,還未睜眼,便聽到耳畔有人說道:“倒是不必跟他說了,橫豎他也是不管的……若他肯插手,又何至于如此?” 另一個人說道:“罷了,別說這話,他自有他的忖度?!?/br> 懷真聽出,前一個人正是凌絕,這后面開口的,卻是郭建儀的聲兒。 懷真忙睜開眼,卻見身在不知何處,兩個人卻似在隔間里說話。 只聽凌絕哼道:“他有什么忖度?不過是為了他唐家著想罷了。我本以為,就算是看在懷真的面上,他也會救恩師于水火,不想竟鐵石心腸如此,只怕什么疼愛,也是假的?!?/br> 郭建儀“噓”了聲,懷真心中微動,忙閉上眼,耳畔聽到腳步聲輕輕響過,是郭建儀多心,來看她是否醒了的。 果然,聽丫鬟悄悄說道:“郭大人,奶奶還沒醒?!?/br> 郭建儀因見懷真閉著眼,便才一點頭,又退出去,越發低聲道:“好歹避諱些,別再說這些話,給丫頭們聽見無妨,若給懷真聽見,可怎么說?” 凌絕也微微放低了聲,道:“我怕告訴人么?他能做得出,自不怕別人說。何況縱然我們一個字不說,她又豈能永遠不知?遲早晚罷了?!?/br> 頃刻,是郭建儀微嘆道:“縱然她知道,也別從你我口中知道?!?/br> 凌絕冷笑道:“哥哥如今還擔心那三爺如何么?” 郭建儀沉默,過了片刻才道:“我另有事,既然你們才看過表哥,那么我便不去罷了,你……你也別在這兒留太久了,到底要避嫌一些?!?/br> 凌絕冷哼了聲,并不答話。只聽腳步聲響,想必是郭建儀出門去了。 懷真聽到這里,才慢慢地要坐起身來,笑荷忙上前扶住,道:“奶奶可醒了?好些了么?” 懷真只覺得頭疼且暈,渾身酸痛,只道:“小凌駙馬還在?且請他進來。我有話同他說?!毙纱饝?,果然出外,請了凌絕入內。 凌絕正欲去了,聽說懷真醒了又相請,便返身回來。果然見她已經下了地,正坐在桌邊兒上,面上無悲無喜的,悵然出神。 凌絕只隔著幾步站著,道:“三少奶奶喚我何事?” 懷真抬眸道:“且請坐?!?/br> 凌絕同她對視頃刻,便果然在桌子對面兒落座,懷真問道:“這兒……莫非仍是在鎮撫司?” 凌絕垂眸不看她,只應了聲“是”。 懷真道:“我這些月來不曾出門,全不知爹竟遭逢這般大難,方才聽爹說,才知道向來多虧了凌駙馬照料?!?/br> 凌絕淡淡道:“原先也說過,弟子照料恩師,天經地義,無需多言?!?/br> 懷真說道:“我雖然不通外頭的事,卻也明白,父親因沾了這個名兒,只怕人人閃避不迭,凌駙馬不避嫌疑,卻讓我又覺意外,又是欣慰。多謝了?!?/br> 凌絕轉開頭去:“這一聲‘謝’,卻實在是很不必?!?/br> 懷真道:“的確,雖然淺薄,卻是我的心意?!?/br> 凌絕無言,只是垂了眼皮。 懷真想了會兒,因苦笑道:“我因素有心結,竟一直當你是個心懷鬼胎的,誰能想到,這才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呢?!?/br> 凌絕聽了這一句,不知為何,眼眶竟微微地有些酸脹,忙只是低下頭,一聲不響。 懷真斂了神思,便道:“先前,是小表舅在呢?” 凌絕聽她提起,一驚,便抬頭道:“你聽見了?” 懷真道:“隱約聽得是小表舅的聲兒……只是小表舅近來也跟我生疏了,這幾個月不曾見,如同隔世了似的,大家都不像是小時候了?!?/br> 凌絕皺眉道:“你說這話,卻是誤會他了?!?/br> 懷真道:“這是為何?” 凌絕欲言又止,終于只道:“罷了,他也說過,這些話不該我們說……你也不必再問?!?/br> 懷真見他不答,也不強問,只道:“你既然常來探望我爹,那必然知道,他為什么竟受了傷,當真是被人上刑了么?” 凌絕聞言,卻有些忍不住,因冷笑起來:“何必又來問我?竟總是我來當歹人不成?何況我說出來,豈不是如搬弄是非一樣?” 懷真只望著他:“我是真心實意要問的,哥哥坦言告訴我,是為不愿我蒙在鼓里的情分,若也似他們一樣瞞著我,我也不敢責怪?!?/br> 凌絕聽到她喚了一聲“哥哥”,凝眸看向懷真,半晌,終于說道:“你果然是被蒙在鼓里,也罷,我告訴你就是了,他們想必是什么也沒聽你說,那日,有人來劫獄……你大概也是不知情的?” 懷真聽到“劫獄”兩個字,越發混沌了。 原來,就在入了秋之時,那一日,忽地有人喬裝改扮,混入獄卒之中,竟是開了鎖,要救應蘭風出去,中途卻被鎮撫司之人識破,因動起手來,雙方各有死傷。 這倒也罷了,偏偏在此后一夜,有刺客扮成太監的模樣,意圖刺殺新帝,虧得被侍衛們窺破,將那刺客當場斬殺。 此事雖然交付了鎮撫司追查,然而不知為何,太上皇卻大動肝火,特傳了凌景深入宮,只說刺殺趙永慕之事,必然跟要劫獄救應蘭風的那些人是一撥的。 又因這幾個月來都不曾查明端倪,太上皇便把凌景深痛斥一番,說他辦事不力,竟又另派了人去審訊應蘭風。 原本凌景深坐鎮鎮撫司的時候,雖然曾每日審訊應蘭風,卻因他的身份非同……又跟唐毅有著那么一層關系,故而并不曾刑訊逼供。 誰知因太上皇吩咐,那領命之人來到,便自然動了手了。 那腿上的傷,便是在刑訊之時留下的。 ☆、第 304 章 卻說凌絕把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事兒統跟懷真說了一遍……懷真聽罷,驚心動魄,通身冰寒。 她哪里是被蒙在鼓里,簡直是在另一個世間……有人劫獄,皇帝遇刺,這種種大事,一絲兒風也不曾傳到她耳中。 吉祥倒也罷了,雖然是應府帶來的,畢竟嫁了唐府的人,不敢同她多嘴也是有的,可連笑荷跟夜雪這樣平靖夫人派來給她、從來都忠心為她的人,都不曾提一個字兒。 懷真忍不住抬手扶額,無奈之余,更深覺無力。 凌絕又道:“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只因此事一直懸而未決,又生出刺殺皇上之事,原本那些信恩師清白的人也都搖擺不定,近來更是變本加厲,紛紛上書彈劾呢?!?/br> 果然這便是雪上加霜了……懷真心底冷笑,咬唇不語。 良久,凌絕淡掃她一眼:“好了,我該說的都同你說了,我不便久留,這就去了?!?/br> 懷真聽他要去,便也站起身來:“凌絕……” 凌絕腳下頓住,回頭看她,懷真斂手,屈膝行了個禮道:“多謝你?!?/br> 凌絕望著她,雖仍是面無表情,然而眼睛竟微有些紅,半晌才昂首道:“不必,你只保重自己就是了?!闭f完之后,轉身出門而去。 凌絕去后,懷真徐徐出了口氣,又立了會子,才叫了兩個丫頭進來,因問道:“小凌駙馬方才說的,你們都聽見了?” 方才兩個丫鬟在外間兒,他們說話又非耳語,自然是聽見了,均都心虛低頭,小聲稱是。 懷真見狀,便又問道:“想必這些事,你們也早就知道了?” 笑荷不由分辯道:“奶奶別動怒,原本……這些事不該瞞著,只是奶奶先前懷有身孕,萬金之軀……經不得絲毫閃失,近來又是在月子里頭,更是松懈不得……故而奴婢們才……” 懷真點頭道:“很是,我知道……你們原本也都是為了我好罷了?!?/br> 兩個人面面相覷,都十分不安。 懷真卻并無惱意,只淡聲道:“今兒小凌駙馬跟我說這些話,你們回去,也不必格外告訴三爺知道?!眱扇她R聲答應了。 懷真又略坐了會兒,才起身要出門回府,誰知才往外之時,就見唐毅自廊下而來,見了她,便緊走幾步,輕輕握住手兒。 懷真本能地將手撤回,唐毅一怔,微微蹙眉看她。 許是天寒日冷,鎮撫司更是個冷酷無情的地方,非但沒有人聲兒,竟連鳥雀之聲都無,越發顯得森然。 懷真深吸一口氣,垂眸道:“三爺日理萬機,為何竟有空來此?我正要回府,不勞三爺費心?!闭f著,便邁步欲走。 唐毅探手握住她的腕子,擰眉喚道:“懷真?!?/br> 懷真并不看他,只又呼吸了口,才道:“三爺從來都以國事家事為重,人品端正無可挑剔,光天化日的,這又不是地方,且別做這種兒女情長之態,留神落人話柄,于人于己只怕都大不好?!?/br> 唐毅一震,懷真抽出手腕,徑直往外,走出十幾步,卻忽地停了下來。 唐毅正凝視她的背影,卻見懷真緩緩回頭,雙眸望定他,開口竟問道:“三爺,我是誰?” 唐毅微怔,繼而說道:“你自然是懷真?!?/br> 懷真凝視著他,最終卻慢慢搖了搖頭,一笑轉身。 懷真并未立刻回唐府,而是回了應府。 應佩卻也在家,見她回來,又是喜歡,又有些不知所措,忙先出來迎了,滿面含笑道:“meimei如何回來了,也不先使人說一聲兒?” 懷真止步,看著應佩道:“我才去過詔獄了?!?/br> 應佩臉上的笑驀地收了,臉色隱隱發白,不知如何搭腔。 懷真點點頭:“哥哥莫怕,如今我順利生了孩子,已經不是什么受不得驚嚇的‘萬金之軀’了,方才我去看過了爹爹,知道他捱的那些苦……故而該讓我知道的,哥哥也不必再瞞著了?!?/br> 應佩聞言,那眼睛立時便紅了,忍淚喚了聲:“meimei……”一把抱住懷真,竟難忍哽咽。 這些日子來,因應蘭風之事,應佩也被波及,近幾個月來皆是賦閑在家,素日往來的眾人,除了極交好的同僚外,其他人都也不敢靠近。 只有唐紹,凌絕,張珍等人,依舊毫不在意地來往……有一段日子,唐紹不曾來,應佩還以為他也是避嫌之故,誰知過了半個多月,才又來了,依舊談笑如故。 后來應佩從凌絕口中知道,原來因唐紹不避嫌疑,被他家里痛斥一頓,因他犟嘴不改的緣故,又被行了一頓家法,竟打傷了……因此在家里養了那許多日子。 應佩聽說后,潸然淚下,卻又不肯帶累眾人,因此他們再來之時,應佩只狠著心,叫底下人說他不在家里罷了,然而這幾個人卻仍是隔三岔五便來探望。 這正是顯得交情難得,要知道,自從應蘭風入了詔獄……又連連出了劫獄、皇帝遇刺等事件后,許多先前相好之人,甚至變了臉色,大有落井下石之意。 這些日子來,李賢淑因上回探監,回來后便病倒了,雖有徐姥姥在,可畢竟年邁……韋氏又要照顧孩子,家里一應上下,都是應佩周旋。 且最難受的,便是偶爾去見懷真,尚且要緊緊瞞住這件事,不敢向她透露分毫……只暗地里又是擔憂父親,又是擔憂母親,內外交煎,如今見懷真這般說,應佩哪里還能忍得??? 應佩把近來種種同懷真說罷,又索性將如今京內局面也都說明了,因道:“現在眾人都在彈劾父親,縱然有些世交伯父們心有不平,然而卻也不敢貿然發聲……” 懷真低頭,心中已經明白:應佩雖不曾直說,然而這不敢貿然發聲的人里頭,只怕也有唐毅。 試問,以唐三爺的身份,倘若站出來為應蘭風說話,雖不敢說一呼百應,但滿朝文武至少會有三分之一會站出來響應,剩下的那兩撥人里頭,有一半兒只怕會礙于他的顏面,不敢隨意做出那“墻倒眾人推”的德性,應蘭風自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這個地步。 應佩看著懷真的神色,復又說道:“不過也有人敢替父親出頭的,比如凌絕,還有程翰林……是了,還有小表舅!” 懷真抬頭看他,這幾個人中,凌絕……倒也罷了,程翰林,卻是王浣紗的夫家,難道是因為這個的緣故?這程家原是清貴世家,甚是愛惜羽毛,等閑也并不摻和在這些要緊的事情里面,這番一反常態…… 果然應佩贊許說道:“小絕真是個好的,先前他拜在父親門下,還以為他只是一時意氣罷了,沒想到這許多年來,竟如此不離不棄,在父親遭難這會子,也是他挺身而出,你可知道?他不知怎地說服了公主,向著皇上請命,特許他每日去探望父親……我們也才因此放心,不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