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節
唐毅也忍不住失笑:“別瞎說,分明是極可愛的小東西?!?/br> 懷真點了點頭,忽地又想到昨晚,便重問他應蘭風如何,唐毅垂眸道:“我昨兒聽說你的事兒,即刻回來了,今兒還沒出門……先前派人去打聽,倒是聽說岳父極好無礙,待會兒再叫人去探一探罷了?!?/br> 懷真道:“多謝三爺?!?/br> 唐毅握住手,掩了眼底許多憂色,只笑:“怎么又說這些見外的話?只是你才生了孩子,身子到底虧得很,且別再cao心外頭的事兒,且安穩養好了再說,可知道?” 懷真同他目光相對,卻又轉頭看向別處,微微點頭,忽又問道:“是了……有了哥兒的事兒,可通知我家里了?” 唐毅道:“昨晚上因有些不便,方才一大早兒,母親就派了人去了……只怕岳母很快也就來探望你了?!?/br> 懷真徐徐松了口氣,便說:“既然如此,三爺不必守著我了,我也知道你事忙,你且自去罷了,橫豎我也好端端的?!?/br> 唐毅哪里肯去,仍只陪著她罷了。 如此又過了一刻鐘,果然李賢淑跟徐姥姥匆匆地一塊兒來了,唐夫人忙迎著,又忙不迭地叫他們看孩子,幾個人均都喜歡的無法言表。 懷真只聽到她們在外間嘰嘰呱呱地說話,聽著倒是叫人喜歡。 頃刻徐姥姥倒是進來陪著,只不見李賢淑,懷真問起來,徐姥姥道:“只怕是看見那孩子,喜得也不肯撒手了,因此也顧不上你了,橫豎姥姥守著你呢?!?/br> 懷真看徐姥姥,卻見她近年來,已是滿頭銀發,只越發慈眉善目了。懷真便道:“這些日子,多虧了姥姥在家里陪著娘?!?/br> 徐姥姥拉著手兒笑道:“傻孩子,一家人哪里說兩家話了?可知姥姥恨不得一直都守著你跟你娘呢?只是不得罷了?!彼氖忠虺D曜鲛r活,不免有些粗糙,擦在手背上有些微微地發癢,卻偏暖的令人受用。 半晌,李賢淑才也進來,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地大笑著說道:“這孩子這模樣兒,楞眼一看,竟叫我想起當年懷真,只是懷真也比他大一些呢……” 走到床前,打量懷真的臉色憔悴,又嘆:“也難怪的,你好端端地怎么早產了這許多天?虧得老天保佑,叫母子平安?!?/br> 懷真見她眼睛似有些濕潤發紅,便道:“好端端地,娘怎么哭了呢?” 李賢淑忙轉開頭,又笑說:“哪里是哭了,只是看著心里喜歡……一時想到先前罷了?!?/br> 懷真仔細又打量了會子,便不言語,只又說些別的。 中午時候,宮內敏麗也得知消息,雖不得出宮,卻叫太監送了許多賀禮來,不提。 李賢淑跟徐姥姥兩個呆了整日,因見唐夫人照料的十分妥帖,傍晚便自去了。 到了晚間,懷真方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孩子,卻見他仍是閉著眼睛睡不夠的樣兒,只是眉頭到底不似先前那樣皺著了,然而著實太小,懷真先前也看過狗娃兒在襁褓中的模樣,近來又見過容蘭的雙胞胎,這孩子卻比他們都要小許多,那一團兒小手,仿佛都沒有男人的拇指大呢,柔嫩的叫人不舍得碰觸。 懷真看著,又覺著可憐,又覺著有趣兒,等閑卻也不敢隨意亂抱,也生怕弄不好反傷著了他。 如此不覺間,又過一個多月,懷真也順利出了月子。 因唐夫人調養照應得當,這孩子竟也比先前長了好些,臉兒也透出了該有的清秀輪廓,生得龍睛鳳目,鼻直口端,所見過之人,竟無人不夸,無人不愛,唐夫人更是愛的什么似的,每日必要親自抱足四五個時辰才罷休。 這一日,懷真便叫備車,出門往鎮撫司而去。 ☆、第 303 章 話說懷真出了月子,心里惦記著應蘭風,便乘車往鎮撫司來。 因近來新帝開恩,不似先前那般嚴厲、許一應家人探望,故而鎮撫司的人也并未阻撓。 又因知道懷真身份不同,里頭自又有人出來陪著,往內而去,卻引在廳上等候。 懷真見情形不對,便問道:“如何卻在這兒?我父親呢?” 那人見問,面有難色,只勉強道:“原本大人是在詔獄中的,少奶奶這般的身份,哪里是好往那里去的,因此只叫人去請出來相見罷了?!?/br> 懷真想到上回來之時,凌景深親自陪同,果然是在個小房間內相見……當時她雖隱隱猜到異樣,這會兒聽了,心卻仍是忍不住揪了揪,當下皺眉道:“你們是遵旨而為,并沒有違法不便之處,何況關著的是我父親,我自是來探監的,又何必另費周章的,只帶我去就是了?!?/br> 那人一來知道懷真是唐府之人,二來又見她是這般容貌品格,若入那詔獄里,就如把一朵極嬌嫩尊貴的花兒丟在荊棘污穢中一般,自然是多方顧忌,不敢造次。 然而聽懷真如此說,竟端端有理,他略躊躇了一番,只得從命,當下領著懷真,才欲前往,忽地見外間有個人來到,冷不防兩下照面,懷真微微一怔。 原來這來的人,竟正是凌絕,手中提著一個不大的盒子。 凌絕見懷真在場,卻是臉色平常,那鎮撫司的人卻上前道:“小凌駙馬,您來了?!憋@然有些熟絡。 凌絕點頭,并未多話,那人回頭看向懷真,道:“小凌駙馬每日都會來探望,這會子既然遇上,便同三少奶奶一塊兒去罷?!?/br> 懷真聞言,不免意外。 凌絕皺眉,便看了懷真兩眼,終于說道:“那詔獄里頭齷齪不堪,三奶奶還是不必去了,有什么話,我帶給恩師便是?!?/br> 懷真聽他這般說,因也看向他道:“話雖如此,奈何關著的是我父親,不必說什么齷齪污糟之類,縱然是刀山火海,我自也要去探望?!?/br> 凌絕眉峰微動,卻也沒再多言,只對那鎮撫司的人道:“有勞了?!?/br> 那人躬身道:“哪里話?!?/br> 當下這一行人便往詔獄而去,頃刻到了,門口獄卒開門,才進一步,就覺著一股陰冷,森森透骨,又有那發霉似的氣息,混雜著血腥氣,讓人窒息似的。 凌絕回頭看一眼懷真,卻見她只是怔怔地看著前頭,眼中已經隱隱透出哀傷之色,凌絕便復低頭,只往前走罷了。 又是哪里傳來呻吟的聲響,幽幽咽咽,如鬼如魅,眼前也越發黑暗起來,地上的青石路仿佛高低不平,笑荷夜雪兩個早一左一右,扶護著懷真。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才停了下來,懷真提心吊膽,從牢房欄桿間看進去,依稀看到木床之上,臥著一個人,背對著這邊兒……雖然看的真切,卻又不信,整個人恍惚要死過去。 只聽得一陣鐵鎖鏈抖動的聲響,牢房的門打開,凌絕先邁步入內,把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才走到床邊,輕聲喚道:“恩師……” 一直叫了三四聲,那人才動了動,翻身過來,聲音微弱道:“你如何又來了,咳……” 凌絕好生扶著他起來,因低低說道:“恩師,今兒不止我來了?!?/br> 應蘭風還未看到門口另還有人,正有些不解,凌絕往旁邊讓了一讓,道:“是meimei來看您了?!?/br> 應蘭風通身一震,抬頭看去,卻見門口站著一人,嬌裊婀娜,雙眸含淚,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懷真此刻,已渾然不知身在何處,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站著看了半晌,才挪動腳步往前,那邊兒應蘭風早翻身下地,欲迎上前來,誰知才走兩步,腿上一歪,便差點兒跌在地上,虧得凌絕從旁死死地扶住了。 懷真這會兒已經走到跟前兒,早已經無力,順勢雙膝一屈,跪了下去,仰頭看著應蘭風,淚早已經如斷線的珠子般掉下來,哭著喚道:“爹……”張手便將他抱住。 應蘭風低頭看著她,早也忍不住落淚,抬手摸著她的頭,待想要說什么,卻也說不出來,咬了咬牙,道:“你如何來了?這兒哪里是你能來的地方?可是胡鬧的很!” 哆哆嗦嗦,說了這兩句,便看凌絕道:“小絕如何也不攔著你meimei,可知她身子弱,又才生了孩兒,這地方哪里能來?快些帶她出去!” 凌絕哪里能說什么……只是垂眸。 這會子,懷真死死抱著應蘭風的腿,早就泣不成聲,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身后笑荷跟夜雪兩個看著,也都忍不住含了淚。 應蘭風說了兩句,見她不動,唉聲嘆氣,又端地心疼:“真兒快快起來,這地上哪里能跪的……” 懷真只顧亂哭,應蘭風動不得,便道:“還不扶她起來?” 兩個丫頭才醒悟過來,方要上前,卻見凌絕早已經伸手扶住,道:“meimei若還是這樣哭著,只怕恩師心里越發難過了,大家有話且好生說兩句就是……” 懷真心神無主之中,聽了這一句,才勉勉強強地停了,身不由己地被他扶起,因抬手抹了一把淚,又看應蘭風——卻見他面容清癯了好些,竟比之前去南邊公干數年回來之時,還要瘦骨嶙峋,且又鬢發散亂,枯槁憔悴,身上又穿著囚衣,這般形銷骨立的模樣,仿佛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懷真看了一眼,滿心酸楚不堪,且又絞痛起來,張開口欲吸氣兒,那口中卻仿佛塞了一團泥涂似的,竟再也喘不過氣兒來。 此刻雖不曾再放聲哭,那淚卻是無一刻能停下,身子搖搖擺擺,幾乎便要暈厥過去。 凌絕見她站立不穩,雖百般有心……卻到底不便,便忙看兩個丫鬟。 這會子夜雪笑荷才上前來,一左一右,緊緊地把懷真攙扶住。 懷真方站住腳,又看應蘭風,便無聲地上前一步,張手抱住,這才又哭道:“爹……” 應蘭風也伸手將她擁住,從來他們父女感情最好,又哪里禁得住這個場景,先前雖然入了詔獄,也受了些苦痛,卻不似此刻一樣,那淚止也止不住,早就淚雨滂沱。 父女兩人抱頭大哭了一會兒,凌絕在旁分別勸了幾句,道:“恩師若是這樣,meimei更不放心了……”又對懷真道:“三奶奶若還是只管哭,恩師怕更傷心?!?/br> 兩個人方慢慢地停了。 應蘭風退回那木床邊上,因哆嗦著坐了,懷真見他消瘦憔悴,倒也罷了,這一舉一動里,竟又透出些異樣,顫巍巍地仿佛不便,懷真上下又打量了會兒,問道:“爹是不是病了?” 應蘭風道:“不礙事,只是略受了些寒罷了。已經好了?!?/br> 這會兒,凌絕走到那桌邊,把那盒子打開,從里頭拿出一個蓋著的煲碗來,掀開蓋子,便嗅到一股藥氣。 凌絕便雙手捧了上前:“恩師請用?!?/br> 應蘭風嘆了口氣:“我已經好了,你很不必再這樣費心?!笨谥姓f著,便接了過去,不一會兒便喝光了。 凌絕又把碗重放回盒子里,這才又從底下,又翻出兩個盤碗來,一盅當歸生姜羊rou湯,一個卻是大碗香米,便放在桌上。 應蘭風點了點頭,因對懷真一笑道:“你瞧瞧,卻是他這樣多心又不避嫌疑,這些日子來,不懼風雨的,每天都來,又送藥,又送菜……照料的著實妥當,你也可放心了罷?” 懷真眼睜睜看著凌絕動作,早就詫異,又聽應蘭風這樣說,心中越發不知是什么滋味。 凌絕卻淡淡地,只道:“照料恩師,本就是弟子該盡的本分,又何必要跟人說呢,倒顯得我像是要討好一般?!?/br> 應蘭風不由一笑,凌絕道:“恩師趁熱用了罷?!庇职扬埐怂蜕?。 應蘭風因才哭了一場,又對著懷真,雖有心快快地吃了,然而心中到底難過,哪里還能吃得下?勉強地吃了一半兒,便停了。 凌絕會意,便道:“只放在這兒,若恩師待會兒想吃了,再吃也使得?!彼中男月斆?,怕自己留在這兒,反妨礙他們父女說話,當下就退了出來,只對那獄卒低聲道:“待會兒還請送一碗熱水來,給我恩師下飯?!?/br> 那獄卒道:“小凌駙馬放心,小人領會得?!?/br> 這會兒在牢房中,懷真才開口問:“這到底是怎么了?如何弄得這樣情形?” 應蘭風道:“不妨事,只不過是因那些事都交際在一起,故而難辦罷了?!?/br> 懷真垂淚道:“我是爹的親女兒,卻什么事都瞞著,也是我心大,只信了那些報喜不報憂的話……”說著,若有所思,微微冷笑。 應蘭風忙道:“本也沒別的事,先前你又有身孕,何必說些沒要緊的讓你不安?” 懷真低著頭:“我原本也以為沒別的事,可如今爹都是這個形容了,還要怎么樣才算有事?” 懷真說到這里,想到自己生產那日,恍惚里聽見一聲慘叫,她心頭微微生寒,便道:“爹……你實話同我說,他們……可刑訊你了不曾?” 應蘭風見問,一怔之下,便笑道:“哪里有過?別越發胡思亂想起來,只是我關了這些日子,未免有些生了病罷了……” 懷真想起方才他迎向自己之時,腿腳仿佛不靈便,便忙下地,俯身要去看應蘭風的腿。 應蘭風忙要阻?。骸罢鎯?!” 懷真早就挽起他的褲腳,那寬大的囚服往上,到了膝蓋處,早看出,那膝蓋上不知是怎么著,像是傷著有段日子了,卻仍未完全愈合,幾道傷痕綻裂著,委實觸目驚心。 懷真雖猜想他或許受了苦痛折磨,卻想不到竟是這樣……嚇得手軟色變,身子往后跌倒。兩個丫鬟扶也來不及了。 應蘭風忙下地將她拉起來,懷真此刻,連哭也哭不出來了,只是呆呆愣愣,靈魂出竅似的。 外頭凌絕看著,也不知該進來,還是仍不管。 應蘭風心中大為難受,便道:“這不過是一時不留神……磕破壞了的,如今已經好了,這兒到底不是你該呆的地方,且回去罷,以后也不許再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