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
小唐哪里肯離開懷真,便忙勸慰唐夫人,又正色道:“兒子難道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不成?縱然不為孩子著想,也要留意懷真的身子呢,母親自管放心罷了?!?/br> 唐夫人聽了這等話,又叮囑他幾句,才笑著放他去了。 次日退朝,還未出金鑾殿,小唐便追上應蘭風,因說道:“昨兒本要去府內的,偏有事耽擱了,岳父莫怪?!?/br> 應蘭風點頭道:“不必這般客套,懷真可好?” 小唐笑道:“她很好?!币蛱品蛉硕谶^,暫時不叫他在外頭張揚……因此倒是不便出口,只道:“只是惦記著岳父岳母,仍說改日得空就回去看望?!?/br> 應蘭風說起懷真,面上才露出笑意來:“只叫她好生保重就行了,不必記掛家里?!?/br> 兩個人便相偕往外而行,有些大臣們雖想過來敘話,卻知道他們翁婿相談,不便打擾,因都避開了。 行走間,小唐道:“如何近來我隱隱地聽聞……岳父近來定了東城的一所舊宅子?” 應蘭風道:“正是呢。近來思忖著……搬出公府?!?/br> 小唐也聽懷真提過一句,這會兒只當不知的,打量著應蘭風的神情,自忖不能多言,便只道:“岳父自有打算便好?!?/br> 應蘭風早就看出他沉吟之意,便一笑略停了步子,道:“可是有話對我說?” 小唐見他問起,才也住腳,道:“先前兵部戶部相爭之事,岳父可怪我并沒有出言相助么?” 應蘭風颯然一笑,道:“哪里,我豈會不知,你我雖為翁婿,然而在朝堂之上,各有立場,也是平常,你也不必放在心上?!?/br> 雖他有些輕描淡寫之意,小唐覷著神情,試探著說道:“皇上其實也是有意同兵部的意見,岳父……” 應蘭風笑道:“你是特意來提醒我的?皇上有意加強海防,自然是好事,然而如今國內正也百廢待興,卻要分出這極大的財力物力放在安寧了百年的海防之上,與其總是伸手要錢要物,倒不如看看……如今可用的人又有多少,倘若要了這財物出來,又會落入何等人手中?!?/br> 小唐乍聽他說這話,臉色不由凝重了幾分:“岳父的意思是?” 應蘭風凝視著他雙眸,半晌方又道:“告訴你也無妨。前日有人密報我,去年之中,只是兵部的一位主事,在故地建立宗祠,耗費銀子便不下三五萬之巨,敢問都是從何處得來?另外東南海有一位水師將軍,名下田產不計其數,簡直富可敵國,更有惡奴無數,為非作歹……如今你們更要再多的銀子出來,難道都是為了養這些國之蠹蟲?那自百姓身上擄奪的稅銀,用不到百姓身上不說,還會更加重了攤派徭役,若是再有個三長兩短,激起民怨……只怕不能防患未然不說,反而引火燒身!” 小唐心中震驚,且不論他后面的話,只問:“岳父從何處知道這些?” 應蘭風冷道:“自有人曾密報我?!?/br> 小唐擰眉道:“如何岳父不將這些事向皇上稟報?” 應蘭風長吁一口氣:“那密報之人身份要緊,他亦不愿透露姓名,只怕說了,便自有天大的干系,因此我只叫人秘密地暗中搜尋證據罷了,只等人證物證齊全,自有我的話說。倘若這會兒貿然提出,打草驚蛇不說,若再給反落一個誣告的罪名,那又不知該如何了局了?!?/br> 小唐心中飛快地想了一想,道:“岳父,容我無禮說一句……此事,岳父放手可好?只交給我來料理如何?” 應蘭風道:“你?”看了小唐一會子,點頭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朝上正是兩派博弈之時,我是看在你是姑爺的面上,又且素來是個明白事理,高瞻遠矚之人,才肯把這些秘密事告訴你,然而倘若這些事爆了出來,自然是對你們不利的,你又想如何處置?” 小唐見他有見疑之心,便拱手作揖,正色道:“岳父放心,我若是查明屬實,一定會稟明皇上,秉公處置,卻不會有那些藏污納垢、昧心徇私之舉?!?/br> 應蘭風端詳了他半晌,才又嘆道:“我也知道你不是那種一味偏執之人,如此,我便信你……我方才所說的話,你且再細細思量罷了,你想要水師壯大,是為國之穩固,我想阻止此事,卻是為了天下百姓,豈不聞,民為貴,社稷次之?倘若為了穩固社稷,先弄得民不聊生,只縱容了那些祿蠹貪官,又是哪頭合算?” 應蘭風說完,抬手向著小唐行了一禮,轉身自去了。 小唐目送應蘭風離去,半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正欲出宮,忽見一個小太監尋來,笑著攔住他道:“虧得唐侍郎還未離開,皇上有請?!?/br> 小唐問道:“可是有什么事?” 太監笑道:“大人還不知道呢?這會子姑娘正也在宮里,是以皇上派奴才過來請大人過去說話?!?/br> 小唐愣了愣,才明白他所說的竟是敏麗,因笑道:“是么?我竟果然不知?!?/br> 又問可是皇后傳敏麗進宮見駕的,小太監答了一聲“是”,小唐便隨著那小太監往后宮而來,且走且看,卻認得是往皇后居住的祥泰殿方向。 小太監領著往殿內而行,隱隱地聽到里頭說話的聲音,宮女通報了,便引著入內,行禮過后,抬頭一看,見除了趙永慕在座之外,另還有皇后郭白露,清妍公主,另外便是敏麗。 趙永慕道:“平身,何必多禮?!泵τ仲n座。 小唐坐了,看一眼敏麗,見她面色平常,并無格外的喜惱之意。 此刻永慕便道:“朕也是回來后才知道,原來皇后請了敏麗meimei進來說話,誰知meimei正說要出宮回府去,朕因想到了你,便叫他們請你過來,你陪著她倒好?!?/br> 小唐道:“是?!?/br> 此刻郭白露道:“先前因各種事忙亂,竟極少同meimei相見,今兒本來是連懷真一塊兒宣召的,誰知她竟身上不好,倒不得見……” 小唐看一眼敏麗,敏麗會意,帶笑對他道:“方才我同娘娘說了,也并不是大毛病兒,就是多幾聲咳嗽,改天再進宮給娘娘請安罷了?!?/br> 小唐明白,就也笑道:“還請娘娘見諒?!?/br> 郭白露道:“唐侍郎說哪里話,本宮一向也知道,懷真meimei身子自來有些弱的,倒要十分保養才好?!比缡锹杂趾褞拙?,敏麗便起身告退,小唐便陪著出來。 這會兒趙永慕也起身出外,敏麗見了,知道他們有話說,就行了個禮,先往外一步。 趙永慕便對小唐道:“你可知道了?齊緣早上上書,說是年邁體弱,且又多病,要告老還鄉呢?!?/br> 因齊緣素來跟小唐極好,是以早在十多天前就透了口風給小唐。 齊緣人老成精,心如明鏡,自打小唐入禮部后,逐漸地一概事務均都落在了小唐身上,他反而一身清閑了,且禮部行事又漸漸地很得人心,因此齊緣也撈了個賢名。 齊緣也自清楚,倘若他退了之后,禮部尚書的職位自然便是小唐的了……近來見小唐料理的越發出色,又且自新羅平安歸來,正好兒是他急流勇退、上承圣意的大好時機,故而未上書之前,早便同小唐說了此意,也算是見兩人交好之情。 小唐聽了,只笑道:“是么?隱隱聽齊大人說過一句……不知皇上意思如何?” 趙永慕笑道:“那個老狐貍,磋磨了你兩年,他自己落得甩手清閑,這會子去倒也穩妥,我因來問問你的意思?!獙崉t你早該升了,你也明白?!?/br> 小唐道:“升不升,不過是個虛名,橫豎要做的還是那許多事,何況對家里來說,我升了反而不好呢?!?/br> 趙永慕很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只笑道:“知道你勞苦功高。朕必不相辜負如何?大不了……以后各色出使的事兒,再不使喚你去,你且也緊著些,多多調教幾個得力能用的,但凡有那些遠行的差使,只叫他們去,眾人都也放心?!?/br> 小唐只是笑,拱手道:“多謝皇上體恤?!?/br> 趙永慕雙眸含笑,道:“既如此,便說定了,我明兒便準了齊緣告老還鄉的折子……以后,便還要仰仗新任尚書大人,再為朕cao持禮部了?!?/br> 小唐忍不住又笑了兩聲,因看敏麗走了不見,便又問道:“是了,皇后娘娘如何……忽然想起叫敏麗進來說話?” ☆、第 289 章 小唐問罷,趙永慕搖頭道:“多半是這宮內無趣,故而想著多幾個能說話的人罷了?!?/br> 小唐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神情自若地,便道:“既然如此,臣便先告退了?!眲e了永慕,小唐緊走幾步,終于在宮門處又追上敏麗,兩人分別乘轎子回了唐府。 進門之后,小唐才又問起宮內的情形,敏麗道:“今兒皇后娘娘也傳我入宮去……我倒是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誤傳呢,誰知果然有我,我本是不想去的,然而懷真不便顛簸……我因想著倘若兩個都不去,反而不好,于是只得勉強從命罷了?!?/br> 小唐便問:“皇后待你如何?” 敏麗思忖了會兒,笑道:“倒是甚為和藹可親,還特意叫帶了安康公主出來相見?!?/br> 小唐問:“可說別的了?” 敏麗只說并沒有,小唐便不再多話,陪著她入內見唐夫人罷了。 且說自打懷真有了身孕,唐夫人頓時又振作起來,精神百倍地,幾乎把整個兒唐府都翻騰過來,只圍著懷真一個人轉。 是以今兒縱然是皇后傳命入宮,唐夫人也不肯讓懷真勞動,生恐有個什么不妥貼,平日里,縱然是長房那邊的請安事宜,也都給她擋了過去。 小唐進門時候,正好兒懷真在喝那百合鵪鶉湯,見小唐走到跟前兒,懷真便忙把碗給他,小聲道:“快幫我喝了?!?/br> 小唐不解:“這是為何?” 懷真皺眉道:“上午已經吃了不少東西,太太又拿了這個來,我已用了半碗,委實再吃不下,你快幫我喝光了它……太太以為我都喝了,看著也高興?!?/br> 小唐忍著笑,果然便把剩下那半盞湯都喝了,懷真才松了口氣,嘆道:“阿彌陀佛,太太什么也不叫我做,倒不如先前忙著的時候好?!?/br> 小唐握著手:“聽說頭前這些日子是最要緊的,好歹多防范些是好,你且聽話忍一忍?!?/br> 懷真果然乖乖點頭,小唐怕她憂悶,便將今兒跟應蘭風談過之事也同她說了,只叫她寬心。 雖然小唐已經盡量簡略,懷真聽得這許多朝政雜事,已經有些犯暈,便道:“你謹慎行事就罷了,橫豎我不懂這些……是了,我才聽說你跟jiejie一塊兒回來的?” 小唐道:“退朝后,皇上又叫我去后宮,才知道敏麗也在呢?!?/br> 懷真思忖問:“先前宮內派人來,傳我跟jiejie進宮去,我很吃一驚,這還是頭一遭兒也叫jiejie去。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小唐摩挲著她的手道:“我同你是一樣的心思,先前問過皇上,只說多半是皇后也悶著……故意找人說話解悶兒呢。聽敏麗說,還特意抱了安康公主出來相見。想必沒別的要緊事?!睉颜娌乓舶残?。 下午時候,小唐便去大理寺,因叫了梁九,秘密地吩咐了一番,才自出來,又去禮部行事。 次日,果然新帝準了禮部尚書齊緣的告老還鄉奏折,即刻又任命禮部侍郎唐毅為新任尚書……這許多年來小唐的種種功績自是有目共睹,加上人品性情,從來都是毫無挑剔,因此他繼任禮部尚書,本就是群臣意料中的事兒,如今也不過是理所當然、實至名歸而已。 是以圣意一下,百官并不驚訝,只是退朝之后,紛紛向著小唐恭賀了一番罷了。 如此不多時,漸漸到了年底,便下起雪來。 因調養得當,凌景深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加上他是習武之人,身子根基又好,恢復的自然也比常人更快些,年下這段日子,因京內諸事繁雜,暗中波濤洶涌,九城畿防越發是絲毫也不能懈怠,自缺不了景深這樣的好手,因此他便也極快回來復職了。 誰知才復任不出三日,便出了兩件大事。 這頭一宗,卻是戶部一名參事無故被殺,大理寺的人前去勘查,隱隱覺得行事的手法跟先前幾宗懸而未決的朝臣被殺案相關,然而此事干系重大,便只秘而不宣。 這第二件,卻是景深在巡城之時,無意發現有幾個人行動鬼祟,因喝令手下人上前盤問,那幾個人便慌忙四散開去,其中兩人被士兵圍住,逃脫不得,竟自靴筒內掏出兩把匕首,當街開殺,眾士兵猝不及防,竟給他們砍殺三人! 最后還是景深出手,當場殺死一人,重傷拘捕一人,經過一番審訊,才發現此人竟不是大舜人士,乃是扶桑人!暫且不提。 話說在戶部參事被殺之后,這一天,應蘭風乘轎,來至禮部。 禮部眾人見是本部尚書的岳父大人,忙畢恭畢敬請了進去,里頭小唐得了信兒,便忙出來迎接,誰知當面一見,卻見應蘭風臉上隱帶怒意。 小唐心里一震,不便說什么,便只接了入自己房中,又叫侍從退下,關了房門,才回來行禮,問道:“不知岳父大人親臨,有失迎迓?!?/br> 應蘭風淡淡道:“唐尚書,今兒我是因公務來尋,彼此之間還是不必敘私情了?!?/br> 小唐越發詫異,便只拱手道:“是。不知應大人今番前來,是有何事?” 應蘭風冷冷地哼了聲,便看定他,道:“我因敬重唐尚書為人,故而才肯據實相告,誰知道竟是所托非人了?!?/br> 小唐微微擰眉,道:“我越發不知這是何意了,還請大人賜教?!?/br> 應蘭風壓著怒意,昂首看他:“先前同你說過,兵部隸屬有人貪墨之事,唐大人難道忘了?” 小唐謹慎答道:“不敢忘,已經派人前往兩地仔細查明?!?/br> 應蘭風聞聽,竟笑起來,道:“這只怕是你的拖延計策罷了。如今那知情之人都已經死于非命了,還要再查什么?只怕也是一場空?!?/br> 小唐定睛看了應蘭風半晌:“您的意思,是說……戶部王參事被殺一事?” 應蘭風見他一語道破,越發冷笑道:“你莫非要說你不知?他就是當初跟我告密之人,此事原本機密,他只跟我一個人說起過,更不曾對第三人泄露,是我那日跟你說過……雖不曾提及他的姓名,只是以你的為人,但凡著意查探,難道查不出來的?我自問絕不會害他,那究竟是什么人動手的?如何這般巧合,——竟偏生是在我告訴你之后,他便被害了?” 小唐沉默片刻,才道:“我自然也不敢瞞著岳父,我的確是隱隱猜到了他的身份,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只會越發謹慎行事罷了,又怎會告訴別人去,害了他的性命?岳父難道不知我的為人?難道會是這般喪心病狂之徒?” 應蘭風雖也猶疑此事,但思來想去,再找不到別的人……因對上他的雙眸,道:“就算不是你動手,焉知不是你身邊兒別的人猜到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小唐搖頭道:“我分別派了兩個可靠的心腹之人,叫他們分頭行事,我亦絕對信他們不會走漏消息?!?/br> 應蘭風見他說的篤定,便深吸一口氣,不知說什么好,愀然不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