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小唐差點兒大笑起來,懷真沖他一哼,轉身便要跑開,跑出數步去,回頭偷偷一看,卻見小唐仍站在原地看她,月光之下,通身竟帶有幾分幽靜寂寞之意。 懷真看了一眼,心中微微一動,竟是不忍就此離去,腳步放慢,遲疑之中,終于轉過身來,又跑回小唐身邊,雙手輕輕按在他胸前,踮起腳來,竟在他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白色的中裙,裙裾微蕩,輕輕撞在他的身上,像是被春風溫溫柔柔地撫過。 小唐見她去而復返,本以為她還有什么話說,卻是料不到竟是此舉……剎那間,竟是動也不能動,只覺得她在自己臉上輕輕地啄了一下,溫熱微潤,還未反應過來,那按在胸前的雙手已經撤了回去。 懷真扭身便跑,纖柔的身影在月光中幾度閃爍,這回卻是真的回屋去了。 夏蟲于草叢之中低鳴,瑟瑟地,又帶些無端歡喜似的,花草樹木,亭臺樓閣皆沐浴在月色之中,顯得格外寧靜溫柔,好個至美婆娑世界。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br> 此一刻,小唐矗立月下,無端竟想起這闕詞來。 雖到底還不是他能真真正正、恣意憐惜的時候,然而因這輕輕一吻,他的心,竟已十分滿足,一整夜的心緒鼓噪不寧,此刻,卻如這月光一般,皎潔澄澈,歡喜盈盈。 ☆、第 188 章 且說懷真扭身往回,跑過了拐角,便藏在墻邊兒上。 她估摸著身后小唐已是瞧不見自個兒了,這才伸出手來,緊緊地捂住臉,此刻臉頰已是guntang,心卻也噗噗通通,跳的甚是厲害。 第一次這般大膽無恥的親吻一人……過了方才那陣兒后,懷真竟有些后悔:小唐會如何以為?會不會瞧她不起?以為她果然也是個放浪無恥之人了? 原本心中還并不如何擔憂懼怕,隱隱地竟有些奇異的歡喜……然而定神之下,細細一想,卻又忍不住斂了那股莫名之喜,反而心頭發沉。 懷真緩緩放手,垂眸思忖了會兒,才又快步往平靖夫人臥房而去。 那守夜的侍女見她回來了,也才松了口氣,悄聲笑道:“姑娘去了好一會子,我差點兒就要去尋了?!?/br> 懷真道:“叫jiejie擔心了,對不住?!?/br> 侍女笑道:“說哪里話呢?我哪里承受的起?姑娘快進去罷,方才夫人咳嗽了聲,我怕夫人已經醒了呢?!?/br> 懷真點頭,忙也進門去,放輕手腳,小心地又上了床,果然平靖夫人一聲咳嗽,緩緩睜開眼,問道:“這半夜,外頭黑漆漆的,去哪里了呢?” 懷真道:“是我驚醒太姑奶奶了?我、出去拜月了?!?/br> 平靖夫人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不關你事,這兩日我時常如此夜半醒來,先頭同你說過的……只是你出去,怎么也不多穿些衣裳,怪道手涼浸浸的,以后可別如此了。再說,小姑娘家家的,晚上出去,若遇上歹人,可怎么了得?” 懷真答應了,又笑:“太姑奶奶府里,又哪里會有什么歹人呢?” 平靖夫人便道:“我這府內雖然一向太平,卻也是小心為上?!?/br> 懷真便低了頭,心里卻想:“太姑奶奶為何對我說這個?總不會是……知道了唐叔叔方才來了呢?”又覺著似是不可能的。 平靖夫人因醒了,老人家一時半會兒睡不著,便打量著懷真,又說:“唉,還有兩個月不到就嫁了,以后可不能再如現在這般,時常來陪著我了?!?/br> 懷真抬頭:“怎么不能?我自然也時常過來陪太姑奶奶的。只要您老人家別嫌我煩?!?/br> 平靖夫人便笑起來:“你尚且不懂呢……罷了……”停了停,便又嘆道:“我從來也想不到,你竟然……跟毅兒有這種緣分的?!?/br> 懷真聽她果然提起小唐,心里又是一跳,就不做聲。 平靖夫人抬手,把她的流海攏了攏,道:“當初他領你來見我,你還是個小孩子呢……他那時候,也跟林家……又如何想到,最后竟是他要娶你?唉,也算是毅兒的福氣?!?/br> 懷真只是低著頭,聽到這里便抿嘴一笑,卻仍不好接口。 平靖夫人嘆了會兒,低頭又打量懷真,道:“不過,這樣倒是好,放眼整個兒京城,滿朝文武,也唯有毅兒是最合適的……只要他有心,一定能保你無礙?!?/br> 懷真似懂非懂,便看著平靖夫人,道:“太姑奶奶……” 平靖夫人正在思量,聽了她喚,才又道:“懷真……你覺著毅兒對你如何?” 懷真乍聽了這句,臉上又有些紅,就小聲道:“唐叔叔待我……自是極好的?!?/br> 平靖夫人輕輕笑了兩聲,忽道:“我竟不知,毅兒那孩子……究竟是……”說到這里,微微蹙眉,隔了半晌,才又說道:“不過是我老了,所以愛多想,話也多些,仗著你懂事,不至于會覺著不耐煩,懷真……雖然說,毅兒很疼你,待你很好,且他的人品性格,綿密妥帖,行事素來沉穩,我瞧著……倒也是很中意的,他算是唐家子弟之中最出類拔萃的一個了,不過……” 懷真見平靖夫人無端說了這許多,心里隱隱地也有些緊張,便問道:“太姑奶奶要說什么?” 平靖夫人思謀了會兒,終于道:“不過,你卻要記得,不管男人對你如何之好,你……心中始終要保持清明才好,不能因他們喜歡,你就忘了自己是誰,一味地因他們喜歡而遷就……” 懷真微微睜大雙眸,只顧看著她。 停了停,平靖夫人略皺起眉來,緩緩又說:“我……這把年紀了,也見過許多極好的女子,本該被好好地珍惜對待,只……卻終究被辜負,到死也是抑郁難解……” 平靖夫人說到這里,眼底隱隱有了些許淚光,忙垂了眼皮掩住,卻又笑笑,道:“你別害怕,太姑奶奶,只是……太疼你了,所以不管把你交給誰,都覺著不安呢,然而毅兒是個好的,你不必擔心更多,只是記著一點,倘若毅兒……” 平靖夫人因想到許多舊事,才忍不住說了這許多話,然而又怕,說出來之后反叫懷真驚悸難安,然而不說,卻又不能放心。 平靖夫人思來想去,只將懷真擁入懷中,道:“只怕你并不懂我的心……不管是如何,我也只想你好端端地,不管有沒有男人疼惜,你且記得,務必要疼惜自己是真?!?/br> 誰知,懷真聽了平靖夫人這許多話,反觸動她心底隱秘,早就淚水滂沱,聽到這里,便也抱住平靖夫人,將臉埋在她的懷中,道:“太姑奶奶,懷真懂的?!?/br> 平靖夫人有些詫異,垂眸看她,卻察覺懷真在微微發抖,平靖夫人便道:“你……懂我所說?” 懷真沉默了會兒,才低低地顫聲道:“我、我本來就怕……所以很不想嫁,然而……雖然我也知道唐叔叔很好,可心里……仍是怕的很?!闭f了兩句,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平靖夫人目光一動,半晌,才說道:“怕什么?不怕,再說,有太姑奶奶在呢,倘若毅兒當真對你不好,我便當真打他,他若認真敢負了你,我若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輕饒?!?/br> 懷真破涕為笑,只是低著頭忍淚,又道:“快別說些死呀活的,我不要聽?!?/br> 平靖夫人也笑了笑,道:“你竟還是疼他的,是不是呢?” 懷真道:“誰疼他了,才不是的?!?/br> 平靖夫人又笑了幾聲,便輕輕撫著懷真的背,道:“好好好,不疼他就不疼罷了,毅兒那孩子本就跟別人不同,他偏又大你這許多,你很不用疼他,只叫他疼你就是了?!?/br> 懷真聽了這句,又是羞又是臉紅,便道:“越發說出來了……您老人家快睡罷?!?/br> 平靖夫人垂眸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也是的,時候不早了?!毙牡纂m還有話,但偏不知如何出口,又怕詞不達意,反叫這孩子誤會了。 平靖夫人默默地思忖了會兒,只得壓下。 懷真在平靖府住了兩日,便又回了應公府。 這會子因為婚期將近,應公府內已經開始準備起來,到處都忙碌碌地,懷真看在眼里,不知為何,總是無端心跳,但凡有些成親需要用的東西需要她過目或者問她什么,她只是不耐煩,問的緊了,便發脾氣。 李賢淑見狀,就也囑咐眾人不得擾她罷了,一概都自己替她做主。 因此懷真竟不聞窗外之事,每日只管看書,撫琴,調香,竟像要成親不是她一般。 如此,又過了一個月多,卻又有個喜訊傳出來。 原來是西北連打了幾場勝仗,已經兵臨城下,那詹民國的新王見識了天朝之威,便舉旗投降,欲定城下之盟,貢獻許多金銀珠寶,各色珍品,并仍奉上朝為尊,歲歲朝貢。 按照小唐跟兵部等人的意思,是要繼續攻進城去,叫詹民國再換了王,一了百了地才罷休,然而成帝因近來也有些多病,更倦怠了征戰,此刻見新王稱臣,就有休戰之意。 小唐等人無法,幸而那新王不曾貿然殺死禮部的使臣,不然的話,便絕不能依從的。 如此,兩國定了盟約后,那新王照舊把禮部的人奉送出城,舜又要他把舊部的王族諸人獻出幾名,送到舜都,這些種種便不提。 因此成帝下令,便叫涼州兵馬撤退,又叫京內派去的那些青年將領們調任回京。 就在懷真成親之前,李霍果然便隨軍而回,暫時不得見父母親戚等,只進宮面圣。 成帝大悅,論功行賞,聽聞李霍親自帶兵,突襲敵軍后方,才得大勝,更是龍顏大悅,便復加封為從四品的明威將軍,又封了威勇伯,一時風頭無兩。 這消息應公府自然也得知了,人人議論。 應竹韻聽了后,暗中嘆息,這一會子,倒是極為后悔當初應玉要嫁李霍的時候,他竟想不開,只管百般阻撓,如今李霍果然出息,一步步高升起來,如今應玉又是那樣……本是好好地一件花團錦簇的事兒,卻弄得未免有些難看。 應竹韻心中郁郁,回到房中,看見谷晏珂,未免更有心病,便叱道:“都是你,總是百般攛掇著我,說那陳家這般那般的好,又說李家的出身是那樣,如今卻怎么說?李霍如今這般,可知京內多少大人都喜歡著?早答應了玉兒,是何等的一件美事!如今倒好!” 谷晏珂上回被李賢淑罵了一頓,本正有心病,這些日子應竹韻又每每有些冷落她,好歹她拿出千般手段,才總算又籠絡住了這位花心的爺,如今偏偏李霍又得勝回來……人人稱羨……對她來說,卻似雪上加霜。 谷晏珂只好陪笑:“當初我也是被人哄住了,一時想不開,若早料到會有今日,又怎會攔著這門好姻緣呢?幸好如今玉兒是那樣……這李家也自然跑不了的,若他們敢反悔,咱們便不依從起來……鬧騰出去,他們也是不敢的?!?/br> 應竹韻聽了,頓時沖著她面上啐了口,道:“呸!你竟還敢這般說?先前我因聽了你那些話,鬼迷心竅的差點兒害死了玉兒,多虧了二奶奶寬心高明,一力保住玉兒……如今你卻拿這個來說話,這會子再去抱人家的大腿,倒是叫人覺著咱們正是那種嫌貧愛富、拜高踩低的人家!若再要挾起來,更不是個人了!” 谷晏珂見他大怒起來,更一聲也不敢再說。 應竹韻又嘆道:“然而二奶奶是那個性情,我早就心服口服了,這李家也是仁義的,玉兒這段日子住在幽縣他們家里,我上回去看了一次,竟是比在家里養的更好!可見他們家里并不是那種喜新厭舊的……只不過,就算是這姻緣成了,我自也覺著沒臉面對玉兒,也愧對李霍?!?/br> 原來應玉生性是個閑不住的,原本在應公府內,就有些無趣發悶,只因去了幽縣,徐姥姥是個有趣兒能干的老人家,他們家又是鄉土人家出身,所做種種,對應玉來說都甚是新奇。 如此,倒是很對應玉的脾胃,加上還有個“小叔子”李準,正是個狗嫌貓怕的年紀,每日這兒玩那玩,應玉越發得了趣,那心便一日寬似一日,竟比原先在應公府內還快活十分。 另外徐姥姥跟李興夫婦,都疼惜應玉是個花兒似的的公府嬌小姐,卻跟了李霍……因此心里自覺是李霍對不住人家女孩兒,竟半點兒不敢虧待,委實上心的緊。 應玉見徐姥姥風趣和藹,李興夫婦善解人意,李準又頑皮討喜,她得了這樣的人家,只覺得當真是柳暗花明,苦盡甘來罷了,所以便安安穩穩地把李家當成自個兒的家起來,只一心一意保養著,且等候李霍歸來,自不必提。 且說應竹韻在三房里發了一番牢sao,自此,越發疏遠了谷晏珂,因念著應玉出事之時,喜鶯在旁照料的甚是妥當,因此便對喜鶯復另眼相看起來,谷晏珂心中有氣,只不敢使出來罷了。 因李霍終于回來了,應玉的事兒卻是不敢耽擱,李賢淑乘車回了幽縣,同家中的人商議了一回,又回來同應竹韻商議過了,便選了個就近的日子,及早讓他兩個成了親。 幸虧應玉才幾個月,又不顯懷,因此竟妥妥當當地辦了婚禮,就送到李霍在紫衣巷的宅子里,就此當起李家的少奶奶,安心養胎起來。 如是,很快便是懷真同小唐的婚期了,應玉因有身孕,不好當日就來,便提早幾天過來探望。 應玉同懷真敘了會兒話,懷真倒是打心里替她高興,又看她保養的很好,比先前竟豐腴了許多,懷真便抱著笑道:“玉jiejie,你這可熬出來了呢?表哥待你可好?” 應玉聞言,便越發笑得眉眼彎彎,道:“這還用說么?自然是極好的?!?/br> 懷真見她喜氣洋洋地,忍不住也歡喜起來,道:“你不要只管樂,若他待你不好,你可要跟我娘說,或者去幽縣跟姥姥舅媽說,讓他們教訓他?!?/br> 應玉眉開眼笑,道:“我哪里舍得,好不容易盼了他回來,疼他還來不及呢,只要他每日都在我身邊兒,我便安心,何況真個兒待我是沒得挑兒呢?” 懷真見應玉如此說毫無顧忌地夸獎李霍,又驚又笑,本要笑她口沒遮攔,然而細細一想,這必然是因她心滿意足才如此,她經歷了許多苦楚,如今終于修的正果……倒是不好說笑的,因此懷真便點點頭,道:“這就好了?!?/br> 應玉望著她,便又掩口笑道:“不過你也不用愁,過兩日你去了唐府,自然也有人疼你疼的無微不至呢?!?/br> 懷真聞言,勉強露出一分笑意來,就轉開頭去。 應玉因心里喜歡,竟也沒在意,又同懷真說了會兒話,便才起身回家去了。 眼見便是成婚前夜,公府內更是人人忙得不得停歇,只因都知道姑娘嫁的是唐府,竟是半點兒的失禮疏漏都不能的,底下應夫人李賢淑等自不必說,連老太君也不得消歇,時不時地想起一事,就趕緊叫人來打聽,又詢問備辦之物是否妥帖等,竟是格外上心。 就在眾人都忙得團團轉之時,東院之中,懷真卻獨坐屋中,少言寡語。 此刻她的房中已經換了布置,龍鳳燭,紅漆盤,紅羅帳,窗紗上也貼著紅喜字,龍鳳鴛鴦、百年好合的剪紙等……處處都也透著新婚之喜。 是夜,外頭也依舊是忙個不停,只過了四更天,還不曾歇乏。 李賢淑忙碌數日,回到東院,先去看了懷真,見她自坐著看書,便叮囑她早睡,懷真也答應了。 李賢淑回了屋,勉強地睡了半個時辰,到底是記掛著大事,就不敢偷懶,忙又起來梳妝打扮,又推了推應蘭風,催他起身,便出門自先去看懷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