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大日王聽她說的婉轉,回頭看了一眼,怒氣稍平,便不再為難她們,自又走到孟飛熊跟前,道:“你快些說,那些人逃到哪里去了?” 此刻孟飛雄已經清醒過來,聞言笑道:“爾等蠻夷,不知好歹,我朝使者這一去,自然是回我國了,你們尚坐井觀天,不知招惹雷霆天威、咳,竟是何下場……” 大日王從譯者口中聽的明白,不由怒笑道:“我正想跟大舜打一仗,看看究竟誰在是真正的霸主,只是你卻已經沒有機會再看到了,本王要即刻殺了你!” 孟飛熊大笑幾聲,吐了兩口血,卻仍是不改悍勇,冷道:“老子難道會怕你這蠻夷小丑?只是我死之后,請你務必斬下我的首級,就高懸在沙摩城的城門之上,他日,我必將見中國軍隊,踏平你這蠻夷之地!哈……哈哈!”大笑不已、 大日王聞言,氣道:“本王就成全你?!闭f罷,將腰刀抽出,揮刀用力砍去,剎那間,只見血光沖天而起!那豪邁笑聲,卻仍依稀回蕩于眾人耳畔。 那副將見狀,厲聲喚道:“將軍!”卻畢竟已經無回天之力,只能死咬鋼牙,含兩行血淚,亦只求速死! 清弦公主眼睜睜看這一幕,便忙把身邊的女子擁入懷中,這數年來她在沙羅,因連逢兩次政變,自然也見過不少血腥場面,早已經不是昔日在大舜皇宮之中的金枝玉葉了,心性也練得越發剛強,卻知道身邊這人是不慣如此的,當下便將她緊緊摟住。 此后,大日王果然便將孟將軍的首級高懸于沙摩的城門上,只是意圖羞辱罷了。 而孟飛熊的那員副將,卻因清弦公主進言,說是俘虜不可盡殺,總要留一個人以防他日不測,大日王聽了,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便命關入黑牢。 且說小唐等人出了沙摩城,因擔心有追兵趕來,便一直馬不停蹄而行,只是跑了半天,馬兒逐漸也都累的脫力。 到天明的時候,并不見有追兵前來,留后探聽的斥候卻追上來,回報孟將軍戰死,首級被懸城門之事。 眾舜兵聽了,個個激憤難當,有人便落下淚來。 小唐并不言語,自翻身下馬往旁邊走了出去,卻見此刻人已經在一處斷崖之前,腳下是萬丈深淵,舉目往前看去,依稀能看到圣雪山,在黎明的光芒之中,浮光影動,宛若染了一層微紅的光輝,姿態柔和如處子。 身后,有一名副官喝令大家住口,自己走到小唐跟前,問道:“大人,是不是要即刻趕回中國,再請皇帝陛下發病討伐沙羅?” 小唐聽了,目光從圣雪山往下,掠過旁邊兩側山翼,目光之中若有所思。 副將不知他究竟何意,便又道:“大人,事不宜遲……” 此刻小唐才點點頭,道:“不錯,事不宜遲,一千人只剩下了我們這幾十個,如今揚烈將軍也以身殉國,好一個‘事不宜遲’?!?/br> 副將仍是不明所以,便只看小唐。 卻聽小唐喃喃道:“從此地回國,路途遙遠,再請示皇上,商議朝臣,是否能派兵還是未知,就算派兵,計算各種事宜行程,也總要兩年之后,才得發兵攻打沙羅?!?/br> 此刻那些殘余舜兵便也聚攏過來,都默默靜聽兩人說話。 副將急道:“大人如此說……難道就忘了這血仇不成?” 小唐雙眸微微瞇起,道:“不,絕不能忘,一千多同胞手足的性命,沙摩城頭還有揚烈將軍的首級等候,我唐毅——在此對圣雪山發誓,不滅沙羅,誓不回國!” 就在這瞬間,遠處被晨光籠罩的圣雪山上,朱紅色越發濃烈,日頭的影子閃閃爍爍,雪山反光,竟如一座燦燦金山,霞光萬道,此情此境,就如一道神的喻示。 副將只覺一陣血熱,卻又不免驚道:“大人這是何意?若不回國,又哪里來的兵力?我們如今只有百人不到……” 卻更有人道:“就算只剩下一個人,也要跟沙羅國死戰到底!” 又有人道:“不滅沙羅,誓不回國!”漸漸地,從一個人的聲音,轉作幾十人,又因在群山之前,那聲音便環環放大,竟如群山萬壑都在呼應一般! 小唐凝視著遠處沐浴在金色光輝中的圣雪山,眼中凝著決然殺氣,嘴角卻微微一挑,道:“不錯,就算只剩一個人在,也要滅盡沙羅?!?/br> 小唐說完之后,便驀地回身,翻身上馬,卻調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而行。 眾屬下見狀,紛紛跟上,那副將雖不敢質疑小唐為人,卻出于謹慎,便道:“大人,這不是回國的方向……” 小唐一言不發,只是打馬前行,因為一夜鏖戰,他的頭發也微微有些散亂,衣袍染血,昔日那個波瀾不驚的貴公子,此刻平添幾分落拓毅然之態,不再似無瑕美玉,云端清雪,而是一柄復仇染血的出鞘寶劍,鋒芒直透。 身子伏底,袍袖在勁風之中烈烈揚起,小唐雙眸緊盯前方,如同盤旋高空的鷹隼盯準了獵物,幾番盤算,必自九霄上上挾雷霆之勢,一擊而中。 身后,漸漸地,幾十匹駿馬紛紛趕上,均都圍繞在小唐身旁,連那副將也感受到小唐身上散發出的那股所向披靡的氣勢,心中一凜,便閉了嘴,只是緊緊地打馬隨行。 這一行人,誰也不曾出聲,只有馬蹄聲如奔雷,眾人的衣袂于晨風中烈烈,雙眸之中卻是一模一樣的殺氣跟怒意交織,人如劍,馬如龍,一道道似閃電一般,自微透的晨曦中直穿過去。 馬蹄踏碎青草地,泥土四濺,這一行,終究將成就一場絕世傳奇。 在此后的《舜史記》中,曾有一段關于此事的記錄: 天和四年,因清弦公主、懷秀公主暗中行事,毅公與揚烈將軍等脫出沙羅黑獄,此后,楊烈將軍斷后,以身殉國,臨死曾言:懸吾頭顱于城門之上,必有一日,將親見中國踏平沙羅。 是年,毅公自斷后路,誓報此仇。竟率六十九人殘部,北越圣雪山,入尼博爾。 史官更是不由在旁批曰:國士無雙,崛起危難之中;窮途末路,方見英雄本色。 又是一年春盡,自小唐出使至今,算來已經悠悠兩年時光。 時至六月,遠在萬里之外的大舜京內,正是荷花香滿湖,綠扇映清波的節下,唐府之中,唐夫人卻已病了足有一個月了。 只因小唐始終杳無音訊,唐夫人念子心切,積郁成疾。原本敏麗在家里伺候著,只是因為世子的身子也并不好,因此竟然是兩面為難,終究無法兩全的。 幸好還有個懷真,因知道敏麗身上的苦楚,懷真便同她說道:“jiejie不必來回跑,這樣勞心勞神的,萬一自個兒也病了,又如何使得?我素來當jiejie是我的親jiejie,太太也素來待我如親女兒一般,這會子且讓我來伺候太太,盡一盡心倒是好的?!?/br> 這段時日,敏麗心中自也不好受,小唐下落不明,世子身子開春以來又見不好,加上母親也病了,真真兒是一腔的擔驚受怕,無處可訴,今聽懷真如此知情識意,心中大為感動,便抱住又哭了起來。 懷真仍是安慰道:“jiejie自回王府,每日里我會派人過去,向jiejie說說太太日常的情形,jiejie也好安心,這里有我在,就當是你親妹子在便是了,萬萬保養自己,不可再勞心掛念?!?/br> 敏麗心頭寬慰,兩人執手又說了會兒話,當下才自轉回王府去了。 因此懷真便一力擔起照顧唐夫人之責,又因唐府空曠無人,懷真索性便告訴了老太君,暫時搬來唐府住這,每日里端湯送水,無微不至地照料著。 唐夫人原本因敏麗出嫁,小唐又不常在家,她白日雖每每去長房二房內同眾人相處,心中卻仍孤凄難當,如今又失了小唐,就如失了最后的命一般,日思夜想之下,才害了此病,忽然懷真來到,各種溫言安撫,小心伺候,日夜不離的,竟比敏麗這親閨女做的更勝幾分。 唐夫人瞧在眼里,對懷真又憐又愛,她心內逐漸熨帖,心結也緩緩釋放,那病癥才慢慢地好轉起來。 這一日,懷真因見唐夫人精神好了些,便同她略說了幾句,探聽了想要吃些什么東西,便出門去跟丫鬟們商議著做。 正才吩咐好了,又有個丫頭來到,報說:“姑娘,有凌府的凌大爺來探望太太?!?/br> 原來唐夫人病的這段時候,自也有些昔日跟唐府交好的人家來探望,卻都是懷真里里外外照應著迎來送往。 唐府這些丫鬟們因見懷真一心照顧唐夫人,又是這樣溫柔的性情,雖生得柔弱動人,但行事又偏極認真明白,因此從不肯小看她,漸漸地府內各種事宜,都也唯她馬首是瞻,只當是府里的“二小姐”看待罷了。 懷真聽了丫頭的話,知道是凌景深來到,便點頭叫請。 頃刻果然景深進門來,懷真早就避開,只讓小丫頭領著他,進內去見唐夫人罷了。 景深跟唐夫人略說幾句,因是病人,不敢久擾,只說了幾句寬心的話,頃刻就退了出來。 ☆、第 149 章 且說凌景深來到唐府探望老夫人,懷真因覺同凌林兩人之間,素有些說不清的糾葛,且又覺景深此人“只可遠觀,不容相近”,于是有心躲避,便始終不曾露面罷了。 不料景深出門之后,左右看了一眼,便問丫鬟道:“應府的小姐可在此處?為何并不見她?” 丫鬟便道:“因先前商議給太太做飯的事兒,這會子姑娘大概在廚下?!?/br> 因見景深沉吟,便又道:“大人可是有事?可要我去請姑娘來么?” 凌景深因跟唐府素來交好,自然也便知道廚房在何處,當下道:“不必了,我自去看就是?!闭f著,便負手而去。 景深一路緩步而行,卻見眼前亭臺樓閣,處處眼熟,每一處都似有舊日記憶,只不知如今那人卻在何處,此刻,竟更有幾分“物是人非”之感。 且行且思,眼前一片綠竹掩映,便是唐家廚下,景深走過那片竹林,忽地聽到有人說道:“太太想必是吃膩了那些滋補之物,更加上近來天熱,越發飲食上不上心了。方才我同她提起要吃什么,她雖笑說什么都好,但我細看,她竟很有些倦慢之意,如今,倒不如用這梨子跟南北杏一塊兒,燉一碗酸酸甜甜的鴨梨南北杏瘦rou湯倒是好,又清爽又滋潤,太太必然是愛的?!?/br> 景深聽著聲音婉轉清麗,微微一怔。 卻又聽廚下諸人都連連稱贊,懷真復笑道:“各位別嫌我麻煩多事才好……那南北杏可別選了青皮的進去呢,留神太酸了,反傷了脾胃?!?/br> 大家都又忙稱是,又叫懷真只管放心。懷真才道:“既然這樣,我便不打擾了,有勞諸位上心了?!闭f著,便退了出來。 兀自有個管廚房的嬤嬤陪著送到門口,又叫她慢走,且留神地上。 景深因站在竹林邊上,懷真又忙著同那老嬤嬤說話,一時竟沒看到他,只一回頭的時候,驀地見到眼前有這么個人,頓時抬手撫胸,差點兒受了驚。 景深見狀,才向著她一笑,道:“對不住,并不是有意的,可是嚇到你了?” 懷真因在唐府許多日子,也習慣了路徑、人物,因此來去身邊并未特意帶著丫鬟。這會子好歹鎮定下來,便向著景深行禮,道:“原是我沒有留意……凌大人怎么竟在這里?不是說去見太太了么?” 景深道:“方才已經見過了,因知道你在這府內,故而特意來看一看?!?/br> 懷真心道:“這又有什么可看的?”面上卻垂了眼皮,因見這里不是說話之地,便道:“既然如此,且到前面說話便是了,大人請?!?/br> 懷真說著,便讓凌景深。景深笑了笑,道:“何必同我這般多禮,若不介意,你也只喚我‘哥哥’便是了?!?/br> 先前,除了曾因小唐之事,兩人鬧得有些異樣之外,懷真同凌景深從來都是一個“井水不犯河水”,此刻見他這般說起,自然是因為成帝賜婚的緣故,所以叫自己改口。 懷真只垂著頭,默默說道:“壞了規矩倒不好了,還是喚凌大人自在些?!?/br> 凌景深聽了這話,便不言語。 如此兩個人出了后院,正行到湖畔荷花池處,景深忽然道:“懷真丫頭,我知道先前因為小唐跟明慧之事,你我之間,曾有些不快,只是過去的事,且由他去就是了,你是聰明人,切勿放在心上?!?/br> 懷真想不到景深竟會直接提起此事,略抬眸看他一眼,道:“凌大人說的是,過去之事,何須再提,何況此事原本跟我也并沒什么關系,原是唐叔叔同你們之間的事,只要他并不放在心上便好,與別人沒什么相干?!?/br> 景深聽了,便又輕輕一笑,道:“你倒仍是維護著小唐,心里怕還是替他不平呢?” 懷真忙低頭道:“這話不敢?!?/br> 此刻,湖面上便有兩只水禽嬉戲而來,嘎嘎有聲,水面隨著劃出一道道波痕,彀紋微蕩開來。 景深歪頭看了會兒,便說道:“明年,你便及笄了罷?” 懷真眉頭微蹙,便垂首不語。 景深掃她一眼,道:“我并無其他意思,只不過,卻是想不到,你竟跟小絕有這等緣分?!?/br> 懷真便轉開頭去,只做四處觀景之態,景深窺著她的神情舉止,心里微微一沉,本還想再說什么,心中轉念,便又壓下了,只微笑說道:“既然有皇上賜婚,我也只能祈愿你們兩人早成神仙眷侶了?!?/br> 懷真越發不言語,景深卻也不再多話,只一笑道:“既然你忙著,我便改日再來就是了,只是倘若太太好了,懷真得閑,卻也可以去我們府上坐一坐,家中之人也都很盼著你?!?/br> 懷真聽了這話,不好不理,就只是轉身,向著景深行了個禮。 景深又深看她一眼,轉身才自去了。 自從和親的李代桃僵計被打亂,懷真回到應府之后,且也只把每天都當作最后一日來過罷了,如此想來,便把賜婚之事也拋在腦后,加上近來忙于照料唐夫人,更是無暇苦惱了,沒想到凌景深登門拜訪,竟又說了這些話,便掀起她心中那一縷憂思來。 因此一時倒并不著急回去,舉步走到湖畔亭子內,便在石凳上坐了,低頭看那湖面水禽游弋,卻見那一對鴛鴦,時而追逐嬉戲,時而分開玩耍,時不時地將頭埋進水里,頃刻似是累了,便游到那荷葉底下避暑,兀自嘴對著嘴,你替我梳翎毛,我替你捉癢,委實嬌癡可愛。 懷真目睹這大好時光,半晌便嘆了一聲,此時此刻,竟覺著為人尚不如禽鳥自在,起碼并沒有那許多的爾虞我詐,血雨腥風的驚心苦惱。 懷真在唐府內足足住了一個月多,唐夫人才大安了,雖是萬分舍不得懷真,卻知道她來了許久,只怕應公府內也是擔心盼望的,因此不敢挽留,這日,應公府來了車馬,便接了懷真家去。 懷真這月余不在府中,別人尤可,——應佩因為官職清閑,隔三岔五便還能去唐府探望,李賢淑自忖女兒去照顧唐夫人,自己去的太勤快了,顯得多不放心似的,因此只十幾天才去一次,倒也使得。 獨有應蘭風,因他一來工部事多,二來又不好貿然過去探望唐夫人,一天里總要問上幾遍懷真如何,幾時回來。如今好不容易盼著回來了,一時喜不自禁,先著急來看瘦了不曾,又百般絮叨,噓寒問暖。 其實懷真在唐府之中倒是覺著自在,只因唐府三房這邊并無別人,唐夫人又是個最好相處的,底下的丫鬟們也都聽她的命,每日除了cao心太太要吃點什么東西之外,并沒其他可憂心的,因此雖然聽著有些辛苦,卻并不累心,倒是比先前更長了一些。 應蘭風握著手,雖然不好埋怨懷真自尋辛勞,卻仍道:“我只以為去三兩日便是了,若知道是住一個多月,如何也不肯放你過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