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應蘭風忙也領著她上前幾步,因里頭多是女眷們,是以不敢入內,小唐便向他一點頭,親自握住應懷真的手,把她領了上前。 此刻在平靖夫人身邊兒已經有許多的小孩子團團圍著玩耍,有一多半是唐家族內的子弟們,敏麗也在其中,她的旁邊便坐著林明慧。 除此之外,還有些來拜壽的客人家的子弟,比如春暉跟應翠應玉便也在其中,其他各家誥命,奶奶小姐們,滿滿當當坐了一屋子,比應公府老太君做壽那日更加熱鬧隆重許多。 應懷真莫名其妙,小唐把她帶到平靖夫人身邊才撒手,平靖夫人接了過去,瞇起眼睛將她的容貌細瞅了一會兒,忽地喃喃說道:“這孩子生得面善,竟像是在哪里見過一樣……” 小唐在旁聽了,又是詫異又覺好笑,卻不敢笑的。 平靖夫人又問應懷真叫什么,幾歲了,應懷真一一回答,平靖夫人見她口齒清楚伶俐,又不似尋常孩子一樣或羞怯或頑皮,竟更是喜愛,竟不肯放她,趕緊叫媳婦們拿了果子來給她吃,又對小唐道:“毅兒,你們有事自先去,這孩子我留下了,回頭你再來領她出去罷?!?/br> 小唐心中暗暗驚訝,只好對應懷真道:“懷真,你在這里乖乖的,回頭叔叔再來接你?” 應懷真只好答應了聲,小唐才出去了。 這日平靖夫人格外高興,竟留了應懷真整整一日,任憑是誰來拜見,只叫她坐在身邊兒,對其他各家的孩子雖也喜歡,卻都不似對她一樣親密疼惜。 唐夫人在旁看著,雖然納罕,卻也暗暗高興。只因平靖夫人出身不凡,自來性情有些高傲,等閑之人入不得眼里,對誰也都是淡淡地,只是對著小孩子才會露出笑容,或多說幾句話,卻也不像是今日對應懷真這樣。 說笑了會兒,平靖夫人一高興,便也破例叫唐夫人靠前來說話,又笑道:“平日里我雖然不去你那邊,你也只是少言寡語的,既然認得這樣的好孩子,也不帶來讓我瞧著歡喜?” 唐夫人只好笑回:“我原來也沒見過的……是毅兒在外交往的大人家的孩子,并沒往家里去,我若早見了,也早帶來給姑姑您喜歡了……今日既然都認得了,以后我便多請她去家里玩就是了?!?/br> 應懷真在旁聽了,心里略覺著忐忑,想到小唐其人,他的家里豈不是龍潭虎xue了?怎么能去?然而這個場合卻不能說些不好聽的,何況“巴結”好了平靖夫人跟唐夫人,卻是絕對沒什么錯兒的。 應懷真便探頭說道:“我原本也是想去的,只是唐叔叔事多人忙,倒是不好煩他,既然夫人開口了,那我以后就天天去煩罷了?!?/br> 眾人聽了,都轟然大笑,覺著一個不足七歲的孩子竟一本正經地說出這話來,實在趣致極了。 唐夫人見應懷真如此嘴甜,心中也著實歡喜,老夫人更是樂開了花兒,索性把應懷真抱入懷中,沒口子的夸道:“瞧這伶俐孩子!說的話都這么叫人愛聽呢?!?/br> 平靖夫人本還要留應懷真吃了晚飯再家去,然想著今兒第一遭見面,已經拘了她一天,便依依不舍地叫人喚了小唐過來,又叮囑應懷真道:“想太姑奶奶了就過來尋我,別回頭就忘了不來了?!?/br> 應懷真便道:“我自然是常來常往的,太姑奶奶放心?!?/br> 平靖夫人摸摸她的頭,又對小唐道:“以后你也記著,得閑且帶懷真過來,我看著她就覺著高興,你有心就多帶她來,叫我多笑兩回?!?/br> 小唐恭敬地應承了,便領了應懷真出門,走了幾步,才說:“小懷真,你究竟是做了什么,姑奶奶竟這樣疼你?” 應懷真道:“我沒做什么,是她老人家慈愛罷了?!?/br> 小唐道:“那就算是跟你格外投緣了,也是奇怪,雖然姑奶奶疼愛小孩子,卻并沒對別的小孩子跟對你這般親?!?/br> 應懷真本打定主意,在面對小唐的時候能少說一句就少說,聞言不由問道:“難道對你也沒有這樣親么?” 小唐聽了,哈哈笑了兩聲,在她頭頂一按,道:“沒有,大約因為我是男孩兒……只對你這樣,你可高興了吧?” 應懷真心道:“這有什么可高興的?”然而見小唐此刻當她是個孩子對待,卻也稍微心安,便也咧著嘴干笑著說是。 小唐打量著她道:“你笑得這么奇怪?莫非心里不這么以為的?” 應懷真又嚇一跳,想不到小唐即刻就看出自己在假笑,當下忙轉過頭去不叫他看見自己的臉,心里叫苦。 小唐倒也不理論,領著出來,應蘭風忙接了過去,小唐親陪著往外走,又道:“應大人在吏部近來可還好?” 應蘭風道:“只是抄抄卷宗,整理文書,倒也清閑自在?!?/br> 小唐笑道:“可知若有人給派了這差事,只會嫌官職卑微,做的又枯燥,許多不肯甘心從事的?” 應蘭風聽他似話里有話一樣,便道:“這又有什么不甘心的?橫豎都是為朝廷效力?!?/br> 小唐笑了兩聲,此刻有個人過來寒暄,小唐便略同他說了幾句,應蘭風不便就離開,只好等他說完了再一塊兒走。 頃刻那人去了,小唐才又過來,隨行往外,道:“大人雖隨遇而安,只是……吏部這份差事只怕也做不長久了?!?/br> 應蘭風吃了一驚,便停了步子,應懷真也顧不得,仰頭看著小唐。 小唐見他父女兩個都看自己,便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應大人先前所歷練經手的這些,雖看似繁瑣平淡,卻絕非無用的,適當之時,反會派上大用場?!?/br> 應蘭風雙眉微蹙:“您的意思,究竟是說……” 小唐思忖著,終于道:“我的意思是……大人很快就會被從吏部調離了,只是這新的差事,卻是更難……大人要有所準備才好?!?/br> 應蘭風并不明白,又看小唐是提示之意,忙又問。 小唐道:“大人可記得去年泰州鬧水災之事?” 應蘭風一怔,然后點頭,道:“雖然犯了水災,不過僥天之幸,并沒有人員死傷?!?/br> 小唐搖頭笑道:“這可不是天幸,而是全托賴應大人之福?!?/br> 應蘭風又是怔住,小唐抬手在他肩頭一拍,示意他繼續往前走,又低頭看應懷真,見她雙眼烏亮,便故意問道:“懷真,你聽明白唐叔叔說的話了?” 應懷真記得上回被他捉個正著的事,索性也不遮掩了,便說:“唐叔叔,你是說爹做了好事?” 小唐見她果然明白,便笑道:“何止是好事,是造福萬千百姓的大利之舉??捎浀谩畱??” 應懷真聽了這三個字,渾身一陣血涌。 小唐卻正色看向應蘭風,鄭重說道:“應大人只需記住,以后不管派了你何種職責,你只當如在泰州一般,以修建‘應公渠’那當時的心性行事就是了?!?/br> 應蘭風聞言,心中一震,目光中流露若有所思之色。 應懷真有些著急,就問:“唐叔叔,你是說爹要調職?莫非……莫非要調到別處去?” 應蘭風只以為是調職而已,并沒想到“外調”兩字,一瞬極為意外。 小唐亦覺著詫異,意外之余,卻又輕輕嘆了口氣,他緩緩蹲下身去,看著應懷真,雙眸中流露幾許悒郁之色,卻偏帶著些笑意,輕聲說道:“小懷真,你當真靈透的很,不過……你只猜到你父親可能會被調到別處去,可猜到我會如何了么?” 應懷真看見他的眼神,竟發了呆,定定地同他對視片刻,張口問道:“你、你也要去哪里嗎?” ☆、第 50 章 應懷真發呆,應蘭風也轉不過來,不知應懷真猜的究竟是對是錯。 兩父女一起看著小唐,小唐卻并不回答,見應懷真頭上那朵絹花有些歪了,便舉手給她整理妥當,兩邊兒的花對著比了比,見已是極好了,才要笑一笑,忽地發現兩個人還都盯著自己呢。 小唐長指一頓,半晌才又說道:“總之叔叔記著跟你的約定……希望有朝一日……”欲言又止,緩緩地負了手。 應懷真見他仿佛心不在焉,疑心他方才是不是弄亂了自己的頭發,便舉起手來摸了一把,小唐忍笑起身,同應蘭風道別。 應蘭風見小唐不再說下去,也不便再追問。畢竟小唐此刻同他說的這些已經是額外的人情了,便也舉手作揖相別。 應懷真隨應蘭風走了幾步,心下想著小唐方才的那沒頭沒尾含混不清的兩句話,越想越覺著不對,一邊走一邊回過頭來看小唐,卻見他站在門口,袖手正抬頭看天,面上全無喜色,神情竟顯出幾分孤冷空寂來。 應懷真張了張口,卻不知要說什么,還未想明白,已被應蘭風抱著上了車,只得作罷。 果然,平靖夫人大壽后數日,應蘭風的調令很快便下了,從吏部調往工部,任工部員外郎,即刻出發前往南邊,統管江南六府的土木工程并地方水利等等事務。 這江南之地雖有一半兒是富庶的膏腴之地,但另也有一半乃是窮鄉僻壤,有的連泰州都比不上,而土木水利跟各地官吏一樣,也都良莠不齊,管治起來十分困難,若真要好生整治妥當,總也要三五年或更久。 偏應蘭風是外派的行官,并不是單單駐扎一個地方而已,加上朝廷想讓他專心政事,故而竟不許攜帶家人同行。 李賢淑起初聽說要外調,還不以為然,畢竟他們在外慣了,要走就走罷了,不值什么。 后來明白了只應蘭風一個去,頓時哭天搶地地鬧起來,應蘭風無法,只得百般安慰,他們兩個自成親以來便鶼鰈情深,不曾長久分開,如今乍然如此,怎一個凄凄慘慘了得,李賢淑一連數日都病懨懨地,只在東院內臥床不起。 還好這數日府里另也有一則新聞,惹得眾人議論紛紛,那便是應含煙要入宮的消息。 據說京內還有若干門第的妙齡女子入宮,也算是幾家歡喜幾家憂。 應懷真因總沒見著應含煙,卻也不知她現在如何,是不是甘心進宮,對郭建儀又是否真的放下了。 只因近來應蘭風忙著準備啟程的各項準備,李賢淑更是傷心之際,應懷真一會兒守著父親,一會兒守著母親,左右為難。 其實平心而論,應懷真更是不舍得跟應蘭風分離的,但既然已經選了仕途,自然要一心一意地走下去,若只想著家人妻女,早在泰州就去經商了,何苦來京? 而應懷真現在又不像是前世一樣無知無覺不理周事,竟格外地懂事體察人意,自忖此刻若她也大哭大鬧起來,應蘭風心里豈不是更加難過?只怕非但上任不能安心,或者還更不去了呢?豈不是自毀前程。 于是應懷真反表現的十分沉穩,每日監督看看應蘭風要帶之物是否齊全,一邊安撫應蘭風,一邊安慰李賢淑,讓應蘭風大為欣慰,然而見她如此懂事明白,卻更加舍不得這樣的好孩子,反暗地里揪著心垂了好些淚。 這天應懷真在屋里安慰李賢淑,道:“娘別太過傷懷,若是得了病,爹怎么放心的下?” 李賢淑拭淚道:“我恨不得我病了也罷了,總之叫他不能去……如今一去三五七年,撇下咱們娘兒兩個,究竟是什么意思?” 應懷真忙道:“娘別說這樣的話,爹這一去也是好的,小唐叔叔早知道這件事,還特意叮囑過爹好好行事,這一次爹出去歷練歷練,做出些成就來,將來回了京,自然不會像是現在這般了,娘只往后想想。否則的話,以爹的能為,只窩在京內干些芝麻綠豆不起眼的瑣碎事情,他嘴里雖然不肯向我們訴苦,心里只怕也難以自在?!?/br> 李賢淑一驚,只覺得這話如風雷轟動,不由止了淚,定定地把往日的情形想了一遍,半晌才呆呆地說:“我竟然沒留意到這個……只覺得一家子團團圓圓,他又當了京官……還求什么呢?” 應懷真細細說道:“娘想想看,在這京城里,不比我們在泰州,在泰州爹一個人說話大家伙兒都聽,他縱然品級低,卻是一呼百應的。但是如今回京了,你瞧瞧,品級雖然高了些,但在這京內,如此品級的人怕不成千上萬?說一句話,哪里有人聽呢?倒是上面那千萬個人說話,他都得好好聽著答應著的……” 李賢淑越發悚然,細想想,可不正是這個道理?一瞬戰栗無語。 應懷真道:“如今總算給了爹這個機會,讓他出去闖蕩也好,因他是奉上命行事,那些地方官兒之類的,總不敢不把他放在眼里,倒是個讓爹大展拳腳的好機會!若真的立了功升了職,才算是在京內真正站穩了腳跟兒,豈不也正好是娘的福分到了?到時候封了娘誥命夫人,何等的榮耀威風,何必在這時候自尋煩惱地傷身,又叫別人看著笑呢?” 李賢淑仔仔細細聽了應懷真這一番話,如醍醐灌頂,比什么藥都有用,即刻就起身下床,叫丫鬟打水沐浴,換了新衣整了裝束,去書房尋應蘭風了。 應懷真情知母親想開,便也才歡喜起來,正要出去透透氣,卻聽外頭有人道:“meimei可在家嗎?” 應懷真聽是應佩的聲音,便笑道:“在呢,哥哥快進來吧?!?/br> 果然見應佩在門口出現,見她獨自在內,便笑道:“我帶了個人來給你看?!?/br> 應懷真問道:“什么人?神神秘秘的?”生怕應佩帶他的什么同窗之類的陌生人,就站起身來。 不料應佩把身子往旁邊一讓,門口就走出一個人來,應懷真定睛一看,一下兒居然沒認出來!卻見此人一身寶藍色的長衫,墨色的寬幅腰帶,同色的長靴,整個人英姿颯爽,利落干凈,仔細看那眉眼,竟然正是李霍。 應懷真盯著他的臉細看了一番,才敢確認是李霍,當下大喜,尖叫了聲跑上前去,正好李霍也跳進來,叫了聲“meimei”,就也撲上來,兩個人手拉著手,都是歡天喜地莫可名狀。 原來早在李賢淑從娘家回來后不久,孟將軍又派了人去,正好兒就接了李霍上京,徐姥姥兀自不放心,替李興跟著去看了一遭兒,見那來往的學生們一個個氣象非凡,都是那些龍睛虎眼的大家子弟。其他又有讀書的地方,又有習武的地方,睡覺吃飯的地方也都妥妥當當,一點兒差錯都沒有,反比家里的還齊整十分呢,當下放下一萬顆心,只是不停地念佛。 李霍因初來乍到,不免得習慣習慣,一直在學堂里拘了幾個月,終于今兒才得閑。 應佩雖并非就讀尚武堂,可也早從應懷真口中得知李霍來了的消息,因此時時關注,今日既然李霍得閑,兩人就約好了,應佩便接了他,一塊兒來到府內。 又都因為知道應蘭風近來接了差事,不日就要出京,他們兩個都怕應懷真心里不自在,正想逗她開心呢。 不料相見了,應懷真卻自如先前一樣,說說笑笑,神情里并無異樣,兩人驚訝之余,卻也都放了心。 應懷真便問李霍在尚武堂的事兒,又特意問了孟將軍如何,李霍道:“孟將軍其實極少去學堂,一個月大概能去一兩遭,就看看我們練得如何,每次都要罵上幾句……” 應懷真不免緊張,問:“罵你了?有沒有打你?” 李霍大笑道:“他算是誰都罵,見什么不好就罵什么,不過我們也都習慣了,何況他罵的都對,那些人還暗中說笑:見了孟將軍不被他罵幾句反而心里不爽快呢!打卻是從不曾打過?!?/br> 應懷真這才放心,道:“原來他果然是個好人?!?/br> 應佩聽了,不由在旁嘖嘖羨慕,道:“我瞧你在那不過只幾個月,整個人卻都跟以前不太一樣了,胳膊都結實了,個子也長了,人也出落許多……可見那果然是個好地方,難得是你得了這機緣,我也聽說過這位孟將軍,是個有名眼高脾氣大的人,只不過本事自然也是極大的?!?/br> 李霍聽到這里,忽然面露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