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應夫人即刻就拷問兩個說的那些話,到底有什么內情。這兩個婆子起初不敢吱聲,后來被威逼喝問了一番,才招認了,只說許源雖然管事,但處處中飽私囊,欺上瞞下。 應夫人聽了,怒火中燒,便又叫人趕緊把許源叫來,便要問罪。 頃刻許源來了,應夫人就把那些婆子所說的一一說了一遍,慍怒喝道:“我因為覺著你能干可靠,才叫你管家里的事,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兒的,竟把老太君和我當猴子耍弄不成?誰許你這樣大膽的?” 許源聽了,先是大驚,又見應夫人大怒,便忙跪下,眼中便流出淚來,哭著道:“太太從哪里聽來這些話的?不知是誰人嚼舌的?” 應夫人喝道:“你且不用問這些,只說你是不是做了這些便罷了!” 許源擦著淚,顫聲說道:“太太責問,我不敢就此撇清,只因我的確是得了太太信任管家的,如果真的出了這些事,就算我不知道、也沒做過,那也算是我的失職,誰叫我竟然是個呆子,又用錯了人呢!” 應夫人聽了這話,怔了怔,問道:“這么說,你是沒做過的?你若真沒做過,那自然跟你無關,你只說你用錯了什么人?” 許源停了停,才又說道:“我不敢欺瞞太太,只因為這家里的事原本該是大嫂子管的,只是大嫂子身子有些弱,便交給了我……太太倒是不會多想什么,但如此一來,大嫂子身邊的那些人未免就覺著太太偏心了,又難免私底下抱怨,說他們跟著大嫂子得不到好差事之類……我隱約地有些聽聞了,心里不安,于是就常把些好差事交給他們去做,就算是這廚房里的差事,也是大奶奶陪房陳六家的親戚管著,他們之間的關系自然親密,我又不經常過問,其中有什么出入……我竟全不知情,另外各房的開支花銷,我也是交給陳六家的管事,太太也知道的,近來因為老太君壽辰那場,我的身子未免不好,竟更加把家里的事全給了她……如今太太竟問我的罪,我又怎么說呢?” 應夫人聽了這話,便問道:“這樣說,原來如今這些事都是陳六家的管的?跟你無關?” 許源擦著淚點了點頭,道:“太太若不信,自然可以問別的人,我是萬萬不敢在您面前扯謊的……太太今兒拿住的那兩個婆子,的確是我底下的人,又是慣常在外頭跑,不知道里面事兒的,多半是見陳六家的克扣的那樣嚴重,只以為是我指使的罷了……她們又沒得了好處,自然把這些抱怨都加在我頭上了?!?/br> 許源說到這里,又淚如泉涌,咬著唇說道:“雖說這事是我的疏忽,不過畢竟是我錯用了人,我不敢推卸責任,太太只管責罰我……免了我管家的差事我也無怨?!?/br> 應夫人見她哭得淚人一般,說的又如此懇切,心中大為愧疚,忙叫丫鬟把她扶起來,溫聲安慰說道:“你別急,我沒說要免你管家的差事,只是我以為你背著我做那些事,藏jian使詐的……你知道我是最恨這樣的人的,如今既然此事跟你無關,又何必責怪你?只拿住那使壞的人就是了!” 當下應夫人即刻命人把陳六家的拿來,詳細拷問,又去搜她的房子,果然搜出了許多的金銀物件,可見素日里的確是貪得極厲害的。 應夫人見人贓并獲,當下便叫把陳六家的綁了,在角門上先打三十板子,再趕出府去。 另外那管廚房的秦大娘,也免了她的職務,一并趕出府去! 應夫人又體恤許源cao勞病著,又受了這些驚嚇委屈,反而越發地好言安撫,又叫丫鬟送了若干的補品之類給她養身子。 許源出了應夫人房中,她的貼身丫鬟跟李賢淑忙迎上來。 原來方才應夫人命人叫許源的時候,李賢淑也在場,聽那丫鬟口風不對,便也悄悄跟了來,只在門外聽著,不曾露面,這來龍去脈是聽得明明白白的。 李賢淑方才開始就捏著一把汗,便說道:“可真是嚇了我一跳,虧得只是虛驚一場?!?/br> 許源掏出帕子擦干了淚,道:“可不是么,總算是雨過天晴了?!闭f著便微微一笑,跟方才委屈哭訴的模樣很是不同。 李賢淑尚有些不明白,便替她憤然,道:“真沒想到陳六家的是這樣沒心肝的人,你明明是給了她一個肥差,她竟然打著你的旗號胡作非為……虧得你說的明白,太太又查的清楚,才不至于冤屈了好人?!?/br> 許源看她一眼,舉起帕子在雙膝上揮了一揮,撣去方才沾了的塵,輕笑說道:“這是自然了,這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仰頭笑了會兒,回房去了。 李賢淑還擔心她受了委屈,兀自在她房中安慰了半天,就算是吉祥來報說她哥哥來了,她仍是不敢就離開,還是許源說道:“嫂子別擔心我了,我是個能屈能伸的,何況也沒吃什么氣!你家里來了人,你還是快些回去,待會兒我也叫玉簪過去,或者留家里人住下,或者要走也要送些體面東西,萬別忘了,別失了禮?!?/br> 李賢淑見她剛受了場驚嚇,卻還替自己想的明白,越發感激,便不再逗留,起身離開。 李賢淑走到半道,忽然想到先前跟許源說的一件事兒因為應夫人派人來打斷了,還沒說完呢,便折回來,誰知剛走到窗戶底下,就聽里頭丫鬟玉簪道:“這下子連陳六家的也除了,奶奶真是好計策!” 許源笑了聲,道:“那兩個算是什么東西……我擺弄他們還不是如捏死一條蟲子?不是我自夸,我虧得是個女流,若是個男人,便是那諸葛亮第二了?!毙Φ檬珠_懷爽快。 李賢淑沒頭沒腦聽了這兩句,心猛地急跳,竟然不敢入內,忙抽身回來,急急地往東院返回。 先前在東院里,因應蘭風問,吉祥早就把應夫人生了怒,質問三奶奶許源的事兒籠統說了一遍,應蘭風因不管內宅的事,因此全不知情,更不知如何,便并未在意。 應懷真在旁邊就對李霍說:“表哥看起來比之前長高了,也壯實了些?!?/br> 李霍舉起胳膊來亮了一亮,道:“爹每天都教我練拳腳呢,若下回還有打架的事兒,我可一定會打贏的?!?/br> 應懷真笑道:“怎么光想著打架呢?” 李霍道:“不是想著打架,只是因為上次……跟佩大哥的事兒,我覺著自個兒沒用,好歹學點拳腳功夫,長得壯壯的有力氣才好?!?/br> 應懷真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便抿著嘴笑,又問他讀書了不曾,李霍便說了在個私塾里念書,應懷真越發寬慰。 因說到了應佩,李霍就問:“怎么不見佩大哥呢?” 應懷真道:“他下午怕是也上學去了,不得空?!?/br> 正說著,就見李賢淑回來了,跟她哥哥李興見了,雖然十分歡喜,但因方才無意聽了許源那一聲笑,心中竟一直毛毛地,未免有些神不守舍。 應懷真見李賢淑神思恍惚,她便湊過來,問道:“娘,太太叫三嬸去做什么?” 李賢淑道:“沒什么,就是府里的一點事……如今已經無事了?!?/br> 吉祥方才跟應蘭風說話的時候,應懷真側耳聽了幾句,便問道:“是不是有人做了壞事,太太趕了他們出去?可有那管廚房的壞人么?” 李賢淑一聽,猛地一震,呆呆地看了應懷真一會兒,才回想起來那管廚房的親秦娘子果然也被攆了…… 既然她是陳六家的親戚,如今被趕出去,那廚房里群龍無首,原本跟著她的那些狼狽為jian的人自然也是呆不長久的……要知道這后廚乃是個肥差中的肥差,其中不知有多少人眼紅著呢,如今見陳六家的落敗,那些底下人聽聞此風,早開始活動,一個個爭著要取而代之,又說了秦娘子若干貪扣壞處,因此后廚早就沒有秦娘子容身之地了。 李賢淑想通了這點,隱隱地猜到此事多半是陳六家的不知哪里得罪了許源,故而許源使法子處置她呢……李賢淑越想越是心驚,一會兒想著許源在人前那樣指揮自若,一會兒想著方才她在應夫人面前哭得真切……更加上她方才那聲笑“虧得我是個女流”…… 原來先前許源借口生了病,一步步地叫陳六家的代她管事便是設計,多半那兩個嚼舌的婆子也是她安排的,不然怎么那么巧就叫應夫人聽了個正著呢?她故意地叫人給自個兒身上潑了臟水,免除了所有的嫌疑,最后反把陳六家的推擠出來,好一招大膽的“苦rou計”。 李賢淑本就機敏,只是原先不曾在這樣的深宅里久居,所以不知暗地里竟有這么多鉤心斗角之事,如今乍然想通,心中大為震撼。 應懷真兀自看著她,問道:“娘,你怎么不說話呢?” 李賢淑將她抱住,道:“是了,那個管廚房的壞人也被攆了?!?/br> 應懷真笑道:“我早說了吧?娘本就不用跟她們生氣,果然時候到了,是會有人料理他們的?!?/br> 李賢淑聽了這句,猛地想起許源說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那句話,她張了張口,最終卻又什么都沒說,只在應懷真頭上親了一口,道:“說的很是?!?/br> 李興并沒在府內過夜,只跟李賢淑說了會兒話,便要告辭了,那邊許源早派了人來,給他們準備了走的時候帶的一應禮物,十分豐富,又知道他們是走著來的,便備了車,周全的無可挑剔。 應懷真跟李霍又約定了改日去找他玩,戀戀不舍地分別了。 如此安然無事,過了九月,秋風乍起,黃葉委地,很快地又到了年關,應公府里不免又好生忙碌,許源身為內宅管事,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李賢淑便時常跟在她身邊,只是細看她的待人接物,舉止行事。 如此過了年,又是開春,萬物復蘇,柳絮抽芽。 近來小唐因忙著一件案子,連日來沒有脫身之時,連府內都少回去了,得空就只在大理寺歇息片刻,這一日,外頭有人來到,原來是凌景深派來的,說是有事要見小唐。 小唐正在外奔波了一夜,天明時候才進城來,剛合了眼,聽是凌景深派人,少不得打起精神,出來問道:“怎么了?你主子是不是又饞哪里的好東西了?我這兩天竟沒空閑呢,你回去告訴他,再等兩日,不拘他吃什么都成?!?/br> 誰知那小廝笑道:“怕不是為了這宗兒,少爺說務必叫您過去一趟,說是有要緊正經事情?!?/br> 小唐疑心是凌景深叫他來誆騙自己的,便仍是笑微微道:“你可別隨你主子一樣弄jian使詐來瞞我,我可叫人拿老大板子打你的?我這才從外頭回來,還沒睡一刻鐘呢,累的不成……” 說著便舉手揉了揉太陽xue,剛要打個哈欠,冷不防那小廝陪著笑又說道:“真個兒是有要緊事情,少爺說您若是不信,就跟您說……‘可還記得上回興澤樓見過的那個孩子?就是為了他的事兒’?!?/br> 小唐剛微微張口,聞言連那哈欠也忘了,皺眉閉眼思忖了會兒,終于叫了自己的隨從來,讓備了馬兒,就忙忙地往刑部而來。 ☆、第 42 章 清晨的風撲面微冷,小唐騎馬直奔刑部,他自然明白凌景深所說的“上回興澤樓見過的那孩子”是誰,那就是應蘭風妻舅李興的兒子李霍。 小唐也知道,凌景深素日里雖然嬉笑不羈,但遇上正經事兒從不含糊,今次他一大早兒就派了人來特意請他過去一趟,必然是李霍那孩子出事了。 馬兒剛從中州大道上調頭拐進刑部的大街,在東城門方向的路上便出現一道小小的人影,慌里慌張地沿街跑來,跑了一會兒,似是迷了路,便停下來四處張望,小臉上滿是惶急之色,眼睛紅紅地,包著淚花,這孩子卻正是小唐方才想著的李霍。 漸漸地日上三竿,路上行人也越發多了,李霍逢人便問:“應公府怎么走?” 那些人見他是個孩子,有好心的則給他指點一二,多半竟不理會,更有促狹的人反而給他指了錯的方向。 李霍沒頭蒼蠅般跑來跑去,繞了無數圈子,直累的精疲力竭,才終于摸索到了應國公府的門口。 李霍去年雖則來過,但一來隔著時間長,二來國公府門口這幫人也是輪換當值的,在場的人里并沒有認得他的,見是個孩子冒冒失失地沖過來,便忙攔住,把他推開去,喝道:“這是國公府,不要亂闖!” 李霍跑了一上午,早已累得支撐不住,竟站不住腳跌在了地上,他抬起頭來,哭道:“我要找我大姑跟大姑父,我要找懷真meimei!” 那些小廝說說笑笑,哪里肯理會,正攔阻間,里頭出來個老成的門房,見狀了便道:“你們真是太不像樣!怎么竟然為難個小孩子呢?” 這人下了臺階,上前把李霍扶了起來,見他滿面淚痕,哭得哽咽,便問道:“你這孩子是怎么了?跑來這里做什么?” 李霍抽噎著說道:“我要找我大姑跟姑父,我要找懷真meimei……” 眾人越發不知何事,只有這老門房似是略有耳聞,知道府里二爺的女孩兒仿佛就叫“懷真”,急忙問道:“你的姑父可是風二爺?你姑姑可是姓李的?” 只因近來李賢淑一直幫著許源管理后院之事,所以名頭漸漸地也傳了出去,有那些風聞了的,便喚她“李二奶奶”,不再似之前剛回府時候無人知曉的情形了。 李霍忙點頭,抓著他道:“我有要緊事,要趕緊見他們!” 老門房見狀,急忙命小廝入內通傳,偏巧就在這時候,一輛馬車停在門口,馬車上跳下一人來,生得清秀斯文,竟是應佩。 應佩定睛一看眼前情形,失聲叫道:“土娃,怎么是你?”忙撲上來把李霍抱住,又見他渾身塵土,近看臉上竟還帶傷,滿臉更不知是汗是淚,一時大驚。 李霍好不容易見了認得的人,也便把應佩抱了大哭,道:“佩大哥,我爹出事了!” 此刻應蘭風早去吏部當差了,里頭的小廝一傳,李賢淑先得了消息,急忙叫人把李霍請進來,自己也忙往外去接,還未到前廳,就見應佩拉著李霍飛跑了進來。 李霍見了她,如見了親人一般,便沖上來將李賢淑抱住,大哭道:“姑姑,我爹出事了,你快救救他罷!” 李賢淑聞言,心頭一顫,然而她在府內歷練了快一年,脾氣心性已經較之前有所不同,因此并不十分慌張。她抱住李霍,便道:“土娃別急,你好好地跟姑姑說究竟是怎么了?” 李賢淑又見周圍許多丫鬟圍著,人多眼雜,便拉著李霍回到自己院內,應佩便跟在后面兒。 正好應懷真得了消息,也正要出來相見,兩下遇見了,李霍的淚越發止不住,應懷真見他哭得如此可憐,眼角青紫發腫,嘴唇也是破了皮兒,顯然曾被人打了一頓的,雖不知何事,卻也忍不住心驚,紅了眼圈。 還是應佩在旁幫著李賢淑安慰兩人,又道:“懷真別慌,讓土娃先說說到底怎么了,橫豎咱們都在一塊兒,不管是天大的事兒,也有解決的法子?!?/br> 應懷真聽了,果然就點點頭。李賢淑看了一眼應佩,此刻才對他有些“另眼相看”。 此刻如意跟吉祥兩人送了一盆水上來,擰干了帕子,李賢淑接了過來,輕輕地給李霍把臉上的汗,淚,塵土擦了擦,避開他的傷處,一邊又問端詳。 李霍定了定神,便道:“是因為我在學堂里讀書的事兒……” 李家所住的幽縣,乃是近在天子腳下,縣城雖然不大,但跟京內沾親帶故的人卻不少。 李霍就讀的這學堂里便有幾個小霸王式的孩子,大的也有十三歲了,因為家里財大氣粗,又仗著有親戚在京內做官兒,便作威作福,在學堂里拉幫結派,專門以欺負弱小為樂。 因眾人都知道李霍是商戶人家的孩子,又多半知曉他家里的底細……便很瞧不在眼里,得了空兒便變著法子的欺凌。 只是李霍是個極懂事的孩子,知道自己過來讀書不易,若是鬧出事來自然不好,他的性子又是那種素來悶聲不吭的,于是受了委屈便總是不言語,默默地一忍再忍罷了。 之前雖然也曾跟李興透露過不想再讀書的念頭,然而每當如此李興便怒斥他一頓,偶然機會,李霍又從徐姥姥口中得知了自己能讀書是多虧了應懷真,他聽了徐姥姥念叨,說應懷真務必要他讀書的話,便才又咬著牙繼續撐了下來。 不料那些人見李霍總是不言不語的,便更加覺著好欺負了,竟變本加厲起來,今日給他頭上澆水,明天故意推他到泥坑里,或者圍著毆打……花樣百出。 虧得李霍跟著李興練拳腳,也學了點自保的法子,被那些人欺負不過,便撒腿便跑就是了……倒是李興,偶然見他身上衣裳都臟了,又且帶著傷,就疑心他跟人玩鬧打架,每每見此,都要狠狠地怒斥他一頓,說他不爭氣,沒出息之類……趕上他脾氣不好,就會捉過來狠狠地把李霍打上一頓。 因此李霍見自己還未動手跟人打架呢,他爹就這樣惱怒了,若真的跟人打起來,那還得了? 偏偏這天,那幾個刺兒頭又來挑釁李霍,一個便把他的頭一推,道:“你看的什么呢?裝模作樣的,是不是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李霍不理會,見勢不妙,就收拾書本準備離開,不料另一個一腳踹來,書桌頓時歪了,也把李霍絆倒,手上的書也撒在地上。 李霍看他們一眼,忍著氣,就要去拿書,卻有人搶先一步拿了起來,向著他說道:“呸!臭小子,你瞪什么?你爺爺是個爛酒鬼,上回我看他喝醉了滿大街上打滾兒,簡直不像是個人!你家又是行商的,該死的下、賤小畜、生也敢似個人一樣,來這里跟我們一塊兒讀書學字!”